第16章 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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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啼叫声穿过空谷，回荡在缥缈峰深处。zicuixuan
竹林间一处木屋点上油灯，借着窗前月光能看见床榻上躺了个面容清丽的少女。
意识回笼，小秋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由木头建造的屋子，床边放着张简易的梳妆台，正中镶嵌一面巨大铜镜，几瓶花露整齐堆在一旁。
除此之外还有一椅一桌，布置极为简单，整洁中带着有序。
小秋想，房间的主人似乎有些古板，跟她印象中一人倒是很像。
窗外夜色深沉，偶有凉风吹拂，小秋不禁打了个喷嚏，恍惚记起昏睡前最后的记忆是坐在储御笔上，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想掀开被子下床，惊恐地发现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仅是手臂，大腿更是面条一样绵软。
她咬紧牙关，试图翻身，身体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脖子能够缓缓转动。
小秋急得两只眼骨碌碌乱转，情绪失控地想，她不会是瘫了吧？！
可是瘫了也不该连话也说不出吧！
张了张口，嗓子似卡了片羽毛，只能发出呜呜声。
使劲闭眼又睁开，周遭景象依旧，窗外的风却是吹得更猛了。
几经挣扎，身体纹丝不动，门却是被风吹开一丝缝隙。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走进来。
来人一袭烟紫色纱裙，凤眼朱唇，腰如细柳，莲步轻摇，不一会就来到床边。
她轻笑一声，道：“醒了？”
小秋瞬间认出此人是二长老朱沧月，放心的同时又生出奇怪，她梗着脖子眨眨眼。
床边一重，朱沧月坐下来，目不转睛地打量小秋，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掐了一下，顿时激起一片战栗。
也许是彼此实力太过悬殊，朱沧月一靠近，小秋便嗅到危险的气息，女人的手冰冷光滑，像毒蛇在脸上游走，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朱沧月像描摹一幅画一样滑过小秋的轮廓，然后笑了，只是浅浅一笑，不包含太多情绪。
“脸生得不错，虽然比不得我明艳大气，却有一番小女儿的娇俏，不过……”手指停留在眼眶，她继续道，“这双眼我不喜欢，柔弱，无辜，随便掉点泪珠子，就能勾得男人为你剖心剖肺。”
女人的五指收拢，框住小秋的左眼，她顿时脊背发凉，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狠心将眼球挖出。
好在朱沧月只略作停留便移到眼尾，然后戳住往上一提，满意道：“这样便顺眼多了。”
小秋没有在意朱沧月莫名其妙的话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不解之意浓得溢出眼眶，将她的手烫了一烫。
朱沧月像是才发现她不是个任人摆弄的物件，而是活生生的人，讶异地“咦”了一声，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解开了。”
然后随手一挥，小秋喉咙发痒，猛烈咳嗽起来。
“抱歉，我喜欢清静，怕你醒了大吼大叫，给你施了个噤声咒。”
几乎咳得缺氧了，小秋才哑着声音道：“不知二长老为何将弟子带到这里？弟子的好友还在等我，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请二长老将定身术一并与我解了。”
语气委婉、恭敬，再加上央求的眼神，简直将柔弱可怜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朱沧月似乎不吃这套，她将小秋身上的薄被轻轻撩开，摇头说：“定身术？不，我给你用的是枯麻草。你不用担心，三个时辰后，药效自然就解了。”
枯麻草极其珍贵，一两值千金，小秋曾在一本草药杂记中见过，其主要功效是麻痹病人身体，减少疼痛。
她不由眉头一皱。
三个时辰？
这是给她喂了多大的剂量……
不好的预感自心底窜起，小秋拧眉问：“弟子在试炼中并未受伤，为什么要用枯麻草？”
朱沧月轻描淡写道：“哦，有个东西不小心掉进你身体里，需要取出来。”
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只筷子粗的银针，针头尖细，冰冷，反射金属光泽。
一股恶寒迅速传遍四肢百骸，小秋顿时大亥，眼睁睁看着朱沧月举起一盏油灯对准自己的胸口，幽蓝色火焰微微晃动，如鬼魅起舞，叫人心生恐惧。
那两只粗长的银针已然落了下来，破开肌肤，在心口搅动，像是在搜寻什么。
她紧张地眼睫狂颤，想质问，想发怒，然而千言万语最终都因对死亡的恐惧化成一道枷锁，将她禁锢在床板上，连呼吸都拉长放轻，唯恐那双操控的手有分毫的偏离。
用了足量的枯麻草，剖心之痛转为酸胀，一点一点麻痹身体和头脑，小秋觉得灯光好亮，她有些睁不开眼，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绳子在拉扯她的上下眼皮，强迫她闭上双眼。
她一下一下咬破舌尖，渗出的腥甜滋味能让人保持最后的清醒。
银针又深入几分，朱沧月手上一顿，神色变得莫测，她往里戳了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竟有两片。”
即将断线的理智随着女人的话语回归，小秋撩起沉重的眼皮，半睁着眼仰视她，如果目光有温度，朱沧月那张美艳的脸定会被她烤成焦炭。
心口的皮肤被人左右拉扯，应当是在缝合伤口，小秋默默闭上了眼，所有情绪随之深埋。朱沧月边缝合边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说实在的，你是我解剖过的活人里最平静的一个。”
堂堂仙门正道就是如此对待新入门的弟子吗？
这话小秋没问出口，那些高昂的，极端的，失控的暴戾因子被她熟练地隐藏在温和之下，一睁眼，两滴泪珍珠一样滚落在腮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语调却平静如一往深潭。
“二长老找到掉进我身体里的东西了吗？”
朱沧月按住线头打了个结：“找是找到了，但它和你体内原本的那片连在一起，若是强行取下，很难保证你的性命，只能暂时留在你身体里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沧月思考了一番，便道：“一时半会是取不出来了，告诉你也无妨。”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子夜镜你该听说过吧，就是当初合欢宗盗走的那个。三十年前子夜镜被毁，碎片遗失在各地。每当大陆上出现子夜碎片的消息时，沧澜便会派人搜寻，几乎跑遍了大大小小二十个国家，可惜每回都是空手而归。好在大陆没有因为子夜遗失而掀起什么风波，有关子夜碎片的消息也越来越少，搜寻一事也就慢慢搁置。”
“就在今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小秋眼皮一跳，几乎立刻想到新生试炼的事，她脱口而出道：“是异化的鹧鸪？”
朱沧月点头：“没错，游桉亲眼所见，鹧鸪死后，有一物从尸体分离，又径直进入你的体内。”
她在扬手一挥，空中浮现一幅半透明的画。
画上是面手心大小的铜镜，边缘雕刻古老神秘的花纹。
“这便是完整的子夜镜，游桉看见的是它左下角那部分。”
小秋瞪圆了眼，她当然知道那是子夜镜，上一世在合欢宗时甚至看过实物，只是镜片为什么会进入她的身体呢？
就算是寻找宿主，游桉修为在她之上，应当是更好的人选。
她这么想便这么问了。
朱沧月回答道：“起初我也不知，便打算先拿回碎片，可就在刚才，我发现你身体里还有一片碎片，与新进入的那片合二为一，深种在心尖上，有一半没入心脏，看样子，已经在那里很久了。”
这回小秋是真情实感地吃了一惊，事情的发展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而去，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不知道第一片子夜碎片是如何进入这具身体的，这十六年来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健康，很难想象心口竟然藏了片异物。
会与前世有关吗？
前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唯有沈时言出现的场景清晰一些，思绪逐渐回到前世的最后一日。
苍云被沈时言定死在峭壁上，他一气之下损毁子夜镜，镜面在空中爆破……
她当时藏身在大石后，莫名其妙卷入争斗，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子夜碎片进入了身体？
可这一世她分明已经换了新的身体，为何子夜仍然存在？
太多的疑问浮出水面，小秋脑子里嗡嗡的。
有一个声音在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于是她把所有好奇按下去，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人，眸中闪过警惕：“二长老应当不会平白无故告诉我这些吧？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朱沧月抿嘴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那几个徒弟要是有你一半上道，我就知足了。”
小秋挑起一边眉毛，竟不是想收她为徒？
难道是……
不等她猜想，朱沧月已将答案说了出来。
“子夜镜重现于世，天下或将大乱，身为沧澜弟子，应以匡扶正义，安稳民生为已任，你既然误打误撞找到一片，接下来的几片便一并找了罢。”
小秋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她推诿道：“二长老莫要说笑了，弟子自知资质平庸，碰巧寻到两片已是花光了此生的运气，恐怕难以当此大任。”
让她一个结丹一阶去找沧澜圣物，未免太看得起她……
再说，摄魂都到手了，她为什么要去找什么破镜子？
她可不是那种往自己身上揽活的人，还是随时可能会丧命的活。
似乎料到她会推辞，朱沧月很快就答道：“这点你不用担心，学院会另外安排几个资质好的同你一并去。子夜碎片之间会相互吸引，只要你出现在碎片附近，便会受到感应，到时自然有其他人出手取得碎片。在此期间，长老院也会想办法取出你体内的碎片。”
连长老院都搬出来了，她有的选吗？
小秋冷笑一声，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默认了这场不对等的安排。
根本不容拒绝的事，朱沧月却非要她说出答案：“你意下如何？”
小秋恨恨道：“我去！”
去你的！
话音刚落，女人手上多了张灵纸，她露出一个得逞微笑：“心契已定，希望你认真遵守。拜师大会在后日，你如果选我，我会很高兴。”
心契？
小秋震惊到连话都忘记说，只张着嘴，呆呆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一时分不清自己在沧澜还是什么邪宗。
朱沧月先斩后奏的土匪行为再次刷新小秋对仙门的认知。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
爬不起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