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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锦中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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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珐琅宫灯中火星阑珊,昏暗的大殿里,皇后靠在榻前,素衣寡钗,脸面无光。mwannengwu

    “见过母后。”李酌修拱手作揖,语气温和。

    “修儿来了。”

    见皇后起身,照水急急去搀扶,却被推开。哲悯皇后步子虚浮,跌跌撞撞朝李酌修扑去,李酌修没有躲闪,任由她十指扣上胳膊两侧的布料,甚至还扶了她一把。

    “你可看清那人面容了?”

    “儿臣无能,非但没看清,还被那人砍了一剑。”李酌修垂下头,方才那一扶,他本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淡淡腥味在空中散开。

    他感到有汩汩温热往外流,今日,他一直有意没让这伤口长好,就是为了这一遭。

    他也是负伤之人,皇后纵有千万分埋怨,也不该责怪他。

    “事发突然,不必自责。”

    果然,皇后匆匆放了手。她让李酌修落座,又唤来照水看茶,用得是上好的扶摇仙芝。这茶,敛儿来讨时,自己还训斥他不能克制私欲,如今,再也喝不成了。

    “听说修儿前几日上书圣上,减免了荆州的税收?”

    “儿臣年前亲自去过荆州,当地洪水频发,百姓果腹之物尚且不足,若是赋税如此,怕会造成百姓不满,到时损害的,还是父皇母后的声誉。”李酌修端着茶,用茶盖撩拨浮动的叶子,他本以为皇后会再次旁敲侧击那贼人的事情。

    “修儿颖悟绝伦,又有一颗难能可贵的仁心,得了圣上衣钵之传。”

    茶盖扣到茶杯上的声音清脆,李酌修微不可察挑眉,谦卑道:“母后言重了。”

    “听说你这次回来,身侧换了随从?”皇后又问。

    “是。”这随从,大抵是指鱼十鸢。李酌修猜不透皇后何故提起这种小事,便谨慎答,毕竟说多错多。

    “那日思琼与本宫说你身侧换了人,本宫起初还不信,木家二兄弟材优干济,没想到呢还肯换人。”

    李酌修勾唇,“她亦得儿臣心。”

    李酌修搁下茶杯,不免替皇后可悲,自己儿子才死了一日,她便要开始筹谋算计,寻求新的人来成为陆家掌中傀儡。

    而在皇后心里,那个傀儡,自己怕是在合适不过了。

    没野心,不求荣,还有他们认为的那些偏爱。

    陆思琼是否真的倾心爱慕自己,也早已被利益二字侵染,皇后有意让陆思琼嫁入燕王府,以此来掌控他的生息,他怎么能看不透呢?

    不过……既然皇后有意拉拢自己,倒不如借此机会,好好查查当年的旧事。

    见李酌修要走,皇后起身,亲自送他到门前,边走边说,“思琼自幼依赖敛儿,得知敛儿离世后,便一病不起,今日小殓都不曾来。你若是得空,帮本宫去瞧瞧她。”

    “儿臣遵旨。”

    目送李酌修离去,哲悯皇后抹了把眼角,将到眼前的泪水推了回去。

    “娘娘,德阳乡主的信笺。”照水垂首走来,将一卷信递给哲悯皇后。

    皇后看完,走到灯火前,将那信扔了进去。看着火苗窜起,信笺成灰,方才叹道:“希望她不要辜负本宫一片苦心。”

    李酌修出了长乐宫,正垂首往回走,见席九思迎面而来。

    他身后跟着大片军队。东宫失火,这几日宫中人心惶惶,巡夜的人更是多了数倍。

    “见过燕王殿下。”

    李酌修路过他们时,听到席九思行礼的声音,他有些意外,可是细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席将军辛苦。”李酌修点点头,扬长而去。

    太子死,席九思苦心经营多年的靠山,顷刻坍塌,他没了依靠,正是急着寻主之时。

    李酌修到是对他能屈能伸的姿态表以钦佩,那些时候追杀自己毫不手软,如今还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低声下气给自己行礼。

    月色如水,涤洗千尘。李酌修沿着薄光镀亮的宫道,负手长行。

    二道门前,木津半靠在马车旁,今日太子丧事,他非亲非故,不能进皇城。

    木津见李酌修出来,飞快迎上去。

    “回去吧。”李酌修越过他,想起了什么,又道:“让木泽这几日就启程吧。”

    第二日一早,鱼十鸢去找李酌修,谁成想扑了空。

    说是太子今日大殓,天还没亮,他就进了宫。

    昨夜都不知道几点回来的,今日天未亮又走,鱼十鸢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担忧李酌修。不知道胳膊上的伤口如何了,连日奔波,莫要再向上次那样感染了才好。

    鱼十鸢闲得发慌,在屋子里闷了半日,决定出去走一走。

    可她怕自己走丢,就去寻了杜总管,却被告知杜总管家中有事,已经回了家。

    她又去寻木泽,见他正抹着泪收拾行囊,便没好意思打扰。

    在府上饶了半日,也没见到一个熟人,鱼十鸢决定自己出去,就在这一块儿地方走一走,应该不会迷路。

    于是,鱼十鸢翻出李酌修前几日还给她的一锭银子,怀着激动的心上了街。

    前些时候随顾知韫一起上街,她怕顾知韫知道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愣是没敢多看多问,今日就她一人,定要好好逛逛,等回了家,把这些新鲜事都讲给鱼十然那小子,想到鱼十然吃惊的表情,鱼十鸢更加开心了。

    听说太子的葬礼要按帝王驾崩之仪算,今日一瞧,果真满街萧条。

    除了几家卖吃食的,上到青楼楚馆,下至香粉金店,通通歇业。

    鱼十鸢吃着糖画,百无聊赖在街上瞎转悠。不但店铺歇业,街上连人都少见,偶然出现一个,也是行色匆匆。

    她沿着大道走,忽然听到远处有唢呐声鸣,似为白事祭奠曲牌,鱼十鸢匆匆撇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闪身躲到一间屋子后面。

    虽说太子死,但对她这种平头百姓来说,并没有过多的悲恸,一来太子不曾为她家减税,二来她都不曾见过这人,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的人。

    所以她并未讲究着穿白衣,今日随手翻了一件青色缀竹襦裙,没蹭想碰到了太子大殓之后的灵柩。

    不似寻常百姓,死后在堂的西阶掘一块地停柩,皇室之人,大殓过后,都要将灵柩运去宝德寺,由僧人诵经梵呗,以求往生。

    鱼十鸢躲在墙后,支愣起耳朵去听声响。

    随着唢呐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的哭声也相继而来。

    听闻太子多妃,这群女子没了依靠,可不是要痛哭流涕,这嘶吼里,大半是在歔欷自己不得意的命运。

    毕竟过几日,那些没有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妃子,都要随太子下葬。

    鱼十鸢忾然叹息,连手里的糖画都没了滋味。

    她趴在墙前,微微探出一丝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送葬之人。

    纸钱恍若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出片刻,纷纷扬扬铺满了街道。灵柩旁侧那个伏棺抽噎的女子,大概是太子妃。

    她孕有一女,因不必陪葬。只是可惜夫死,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鱼十鸢又在人群中扫了扫,看到了李酌修。人人都湿哭干啼,尽可能的把动作放大,唯有他,挂着一行清泪,确是冷脸凝视。

    他怎么这样痴傻。鱼十鸢暗暗吐槽,虽说太子与他有些恩怨,可是就如今这事态,他便是装,也要装出几分样子啊……

    鱼十鸢正想着,只见李酌修忽然偏头,二人视线在空中撞个满怀。

    不待李酌修有所回应,鱼十鸢飞快躲进了墙后。

    适才那一吓,她连手中的糖画都掉了。鱼十鸢心疼地看了眼地上早已沾满灰的糖画,默默叹气。

    幸好别人没有瞧到自己。鱼十鸢顺了顺乱跳的心口,没想到李酌修反应这么快,那他宫宴时还被人误伤……

    哦,他是救自己来着。

    鱼十鸢见送葬队伍走远,悄悄溜回了燕王府。

    李酌修大概是又要忙一整日,鱼十鸢搁下手里的书,无以自遣地摆弄着桌子上的梅花。

    顾知韫给她寻来的书她早已翻完,这几日又不见她影子,眼下闲的都快要发霉了。

    左思右想,鱼十鸢忽然想起前些时候顾知韫买了些端花。

    她说这烟花不会响,只会开花,鱼十鸢颇为好奇,便决定拿这端花瞧瞧。

    翻了好一阵,才算找出来。她取来阳燧,连同端花一并拿到院子里。

    可惜已经到了黄昏,加之今日的天灰蒙蒙一片,没太阳,那阳燧生不出火星。鱼十鸢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前。

    “瞧什么呢?”

    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鱼十鸢抬头,瞧见一身白衣的李酌修。

    不是白日的丧衣,是一身月牙色的圆领广袖长袍。

    李酌修很少穿这样清淡的颜色,今日一见,却别有几分神姿,鱼十鸢望着他,一时忘了收回目光。

    直到额前传来轻微疼痛,鱼十鸢才回神。

    她揉着额头,瞋睖了一眼李酌修,他竟然给自己凿栗,自她及笄之后,阿娘都不会这样了。

    李酌修坐到鱼十鸢身侧,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了一眼,什么也没瞧到,便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没了太阳,这阳燧要如何才能生出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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