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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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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玉章昂首看陆劲。

    陆劲本就生得高大,如今坐在汗血宝马上,身形更如巍巍高山,他眯起丹凤眼,锐利的眸光往下撇时,有居高临下的傲慢感。

    郑玉章是二十岁的翰林,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身边常围绕着花团锦簇的夸赞,何尝被人当作靴底沾的尘泥般不屑,因此哪怕他头仰得脖颈发酸,也不肯在陆劲面前落了下乘。

    陆劲倏然一笑,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便轻轻松松执着缰绳,从郑玉章身边打马而过,在嘚嘚的马蹄声中轻巧落下一句:“老子大喜之日,记得来讨口喜酒喝。”

    话语虽轻,但着实戳人痛楚,郑玉章的脸色涨成猪肝色,那张温润雅致的面庞此时也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了口气,忽然不管不顾转身冲陆劲喊道:“林姑娘素来喜欢的是温文尔雅的儒生,而不是你这种胸无点墨的武夫。”

    伏真闻言驱马至郑玉章身边,扬起马鞭指向郑玉章:“你再说一次?”

    陆劲淡道:“伏真过来。”

    郑玉章见伏真被唤走,那口恶气更往上涌,胆子越发大了,他又道:“你不知道赐婚的消息传开后,京中多少公子道你配不上林姑娘,又有多少人在看衰你们的婚事,你们……”

    一根长而韧的马鞭直抽了过来,抽得郑玉章四周草屑飞起,空中的呼啸声让人听了直觉头皮发麻。

    郑玉章被唬住了,眼珠子久久不知转动。

    陆劲的神情冷肃:“你挨不了老子一拳,劝你最好闭嘴。”

    林如昭心神不宁地回了林府。

    她自问今日举止妥当,与郑玉章之间界限分明,她问心无愧。

    只是那郑玉章昏了头,说出那等没有界限的暧昧话语,还恰巧被陆劲听了去。何况当时其余人的游舟以往藕花深处渡去,就连傅荷也乘舟而返,只剩她与郑玉章在岸边。看上去,仿佛二人当真有私情。

    何况陆劲那样子也不像没有误会的,林如昭看着他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实在害怕,就跑了回来,现在想想,其实很显她心虚,一来二去的,倒更说不清她与郑玉章的关系了。

    她之前就没有给陆劲好脸色看,如今他捏住了这样的把柄,也不知会如何磋磨她。

    偏偏又是在临近大婚时出这样的事,她可真是难逃陆劲的掌心了。

    林如昭想得愁云满布。

    大夫人见女儿忧心忡忡,问之却三缄其口,没了法子,只好吩咐小厨房里那专给林如昭养着的蜀地来的厨子,给林如昭做几道她爱的辣菜,多多加茱萸才是。

    于是当大老爷辛苦下值归家,就看到整桌的辣菜,他唯一能入口的只有拿新鲜荷叶慢火炖出的粳米粥。

    大老爷无语凝噎。

    林如昭的胃口却仍旧不好,只吃了半碗荷叶粥就放下了,整桌菜撤了下去,又端上加了薄荷蒸出来的荷叶糕,她也没胃口吃。

    大老爷见她闷闷不乐,于是打算告诉她件高兴的事:“乖昭昭,你猜阿爹归府时在门口遇到了谁?”

    林如昭还想着陆劲,面上打不起精神,道:“谁?”

    大老爷道:“陆劲。”

    林如昭差点咬到舌头,她脸色倏然变了,坐立难安起来,连话都说得结巴:“他来府上做什么?”

    那心却如鼓点般直跳,林如昭眼前发黑,觉得她当真要完了,陆劲这指不定是告状上门,说她与郑玉章私情,要拎她去浸猪笼了。

    大老爷见林如昭面色不好,忙关切道:“怎么了?陆劲今日外出狩猎,猎了几只兔子和一只牝鹿来,特特送到我们府上,我都拿去给了厨房,你不是爱吃辣菜?我叫厨房明日给你做麻辣兔头。”

    林如昭面色切切:“除此之外,他还说什么了?”

    大老爷道:“只问了府上一向可好,并没有其他。”

    林如昭神色复杂起来:“没有其他话么?”

    她之前屡次三番不给陆劲好脸色瞧,他今日竟然没有反过来拿捏她?还是他打算将此事当作一生的把柄,等成了婚后,再一一从她身上找回来?

    林如昭不能确定,只能胡乱猜测,因此心里更加不安,夜间睡不着,起卧次数多了,竟然感了风寒,狠吃了几帖药才将病情压住。

    直到嫁衣送来时,林如昭的病情还未好转,主子病着,也显得并不期待这桩亲事,春夏秋冬四个丫鬟自然而然地高兴不起来,沉闷地服侍林如昭试了嫁衣,绣娘看着被林如昭穿得空荡荡的嫁衣也很诧异:“怎么才几日,林姑娘便瘦了这般多?”

    大夫人在旁看着林如昭,林如昭扯了扯唇角,道:“临近出阁,我越发惶恐,也越发舍不得爹娘,因此有些茶饭不思。”

    绣娘在旁笑道:“女儿家总有那么一回,等林姑娘出了阁,自然会与郎婿琴瑟和鸣。”

    林如昭谢过她好意。

    待绣娘走后,大夫人挽起林如昭的手坐在榻上,她并不着急说话,先揭开博山香炉的盖子,往里面看了眼,见燃的是安神香,便知近几日林如昭确实是忧思过重了。

    她忙挽起林如昭的手,道:“好昭昭,我曾问过你阿爹当日为何弃郑玉章而选陆劲,你道你阿爹如何说?他说郑玉章出身官门,又年少成名,总不免自命不凡,行事无所顾忌,极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日后必然要吃大苦头,而陆劲虽袭了爵,那大将军之职确是他实打实地挣起来的。这些年他们虽无私下交际,可是每封从北境寄来的邸报,你阿爹都是看过的,知道陆劲其人稳重踏实,素有筹谋,又重情重义,实乃良婿,因此才替你做主应了皇上的赐婚。”

    林如昭明白大夫人的意思。

    这是御赐的婚事,退不得,因此大夫人没少在林如昭面前说陆劲好话,这倒不是她果真看上了陆劲,而是做母亲的害怕女儿一根筋走到底,嫁过去就与夫君彻底决裂,他们这样的婚事还不好和离,郎君自可以纳一院的娇妾,到头来还不是苦了林如昭。

    这是做阿娘的苦心,林如昭都明白,她也不想大夫人替她太过忧心,因此勉强仰起笑脸道:“女儿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如昭盼着过得过慢些,却仍旧飞快地到了出阁之日。

    这日,林如昭早早地就被唤了起来,先吃了碗龙须面填肚子,就被带去沐浴更衣。

    当林如昭被塞进冒着热气的浴桶,看着丫鬟熟练地洒下花瓣,又抹上牛乳替她净身时,林如昭忽然觉得自己是过年是被热水烫过,准备剃毛活剖的肉猪,她的眼眶就微微发热。

    等到丫鬟伺候她穿上那件繁复的嫁衣——大红金绣纹四兽麒麟通绣袍,内衬大红褶裙,左右两肩搭上绣着吉祥云纹的霞帔,林如昭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武安侯府虽离林府不远,若要回娘家,不用套马步行就可至,但林如昭仍旧生出了悲痛万绝之心,好似这是要一去不回头了。

    给她上妆的夏环先还劝几句,到了后来,也被林如昭的泣声感染,一众主仆竟然就这般不管不顾地在屋里哭了起来,倒把相携来观礼的秦月与傅荷吓了一大跳。

    秦月道:“大喜的日子恁得哭这样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主仆要赴的是刑场而不是新房。”

    傅荷忙活跃氛围,道:“想来昭昭是恼我添妆不够多,因此不肯出阁,罢罢,看在昭昭哭成泪人的份上,我这铁公鸡就再舍一对碧翠的玉镯罢了。”

    她说着,果真将腕间荡着的一对玉镯取下来,塞给了秋琴。

    此举倒把林如昭唬住了,她忙用锦帕拭泪:“哪里像话。”

    她让秋琴还给傅荷,傅荷却怎样也不肯收。

    那日她把林如昭送到岸边,是拿两只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郑玉章追上岸去,那岸边的响动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直到那时傅荷才知林如昭与郑玉章私下还有牵连,偏还被陆劲看了去,她实在愧疚难当,这对玉镯也算赎罪了。

    她小心翼翼劝道:“你与郑玉章的事说来也不过是年少慕艾,再正常不过,又没有逾礼,陆劲挑不出你的错。”

    林如昭听闻倒是默然了下来。

    正说着,便听大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昭昭可梳妆妥了?新郎来了。”

    竟然这般快!

    林如昭与傅荷等人对视,皆是一惊,林如昭不想大夫人再为她担忧,因此忙让夏环替她带上翟冠,罩上红色盖袱。

    傅荷等也迎出去,替林如昭挡了挡大夫人道:“新郎官怎来得这般早?”

    到底是女儿大喜的日子,大夫人也是喜气洋洋的,道:“听陆劲说昨晚整宿没睡,五更天就在院里练了拳,好容易等到日头升起,便换好新衣来了。”

    新婿对婚事重视,大夫人自然也高兴。

    可这话在林如昭听来就有了‘磨刀霍霍向昭昭’的意味,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又滴了两滴下来,幸好盖袱覆面,不曾让大夫人瞧出端倪。

    等到要出门了,林如昭忙拽着秦月的手,轻声细语道:“这些年府里给我的例银,我都没处花,都攒着,共有一万五千两,我没带去,都兑了银票藏在里间的箱笼里,若是我遭有什么不幸,还托你上门告与家母知道。”

    秦月惊讶道:“不过误会罢了,怎得就到了这般地步,你是出阁,不是上战场杀头!”

    林如昭咬牙切齿:“若只是误会,那陆劲缘何一夜不睡在院里练拳?我们又非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一桩勉强将两个不熟的人牵在一处的婚事罢了,有什么值得他这般激动。他此举分明是冲我来,要报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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