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二十九)
“政儿,你……”
贾代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明白,贾政为什么会对六皇子说那些话。
不管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他们家除了圣人之外,第一个效忠的,就是太子。
就该是太子。
就算贾政心有不甘,也不该转投六皇子呀。
朝中谁不知道,六皇子就是太子亦步亦趋的影子,是太子的爪牙?
好,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就算贾政真的觉得六皇子是天纵之人,想要表达效忠之意,也不该当着太子的面儿呀。
这让太子听了怎么想?
就算太子宽宏,不介意,六皇子也不会不介意。
六皇子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都是因为有太子的拂照,他能不怕太子因此对他生了嫌隙吗?
还是贾代化替他问了出来:“政儿,你怎么会去招惹六皇子呢?”
贾政吭吭哧哧的,憋的脸色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他才不会把六皇子日后会君临天下的事说出来呢。如果伯父和父亲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先想着敬大哥哥。
再者说,他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呀。
贾敬哼了一声,说:”我看他就是想给家里惹麻烦。”
“我没有!”贾政立刻反驳。
贾敬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要当着太子的面,去讨好六皇子?”
“我……我……”贾政眼珠子乱转,还真让他找到了个说得过去的说辞,“我是看你和二弟都围着太子转,怕冷落了六皇子。”
贾代化一眼就看出来,他没有说实话。
不过,六皇子的存在感实在不高,应该也不会因着贾政一个黄口小儿,就对贾贾家如何。
因此,贾代化也不准备再为难他,只是说了一句:“六皇子不喜欢与人亲近,你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
堂堂一个皇子,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这么低,显然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对于这一点儿,精明如贾代化,也不得不赞一声“聪明”。
如今在诸皇子中,太子一家独大。圣人明显是只对太子一人寄予厚望。
这个时候,如果像三皇子一样上窜下跳,必然会碍了圣人的眼。
只是不知,圣人为何不把三皇子给按下去?
贾政心有不服。但他转念一想:这样正好可以掩盖他接您六皇子的目的,防止别人来分一杯羹。
“侄儿知道了,谨遵伯父教诲。”
贾政若是诚心想要装样子,还是很会做表面功夫的。再加上年纪小的加成,贾代化竟也没发现他的言不由衷。
再说太子和六皇子离开荣国府之后,才上了马车,六皇子就立刻向太子请罪解释。
“太子大哥,臣对您一片忠心,绝对没有别的心思。那个贾政他……他……臣也不知道,他怎么尽说些疯话?”
见他吓的脸到现在还没恢复血色,太子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一个孩子说的话,你又何必当真?”
六皇子忍不住吐槽:“都十一了,还孩子呢。”
这年头,十五六岁成婚是普遍。有的家里人丁不望多钱,十三岁成婚的也有。
因而,十一岁的孩子,那还真是昧着连心才能说出口呢。
太子被他这难得的小情绪逗得一乐,说:“荣国公自己就有些一根筋儿,他儿子不聪明,也实数寻常。你既然知道他不聪明,日后远着些也就是了。”
“臣一定离他远远的。”
——这种类型的傻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等两人回了皇宫之后,六皇子没有跟着太子一起去东宫,而是独自告辞,回了西二所。
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他得先缓缓。
还有,贾政是吧,他记住了。
太子回了端本宫,留守的王柱急忙迎了上来,上下一番打量,口中不住地问:“殿下没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吧?”
不怪他如此担心,这是太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离宫,偏还不让他跟着。
下边的那些小子,端个茶,倒个水还行。
这种陪着殿下出宫的大事,万一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他们反应不及,让殿下受了冲撞,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孤没事。”太子道,“孤又没往别处去,只去了荣国公府上,能有什么事儿?”
王柱赔笑:“那最好,那最好。”
但他心里却在嘀咕:谁说在荣国公府上就安全了?
但他也知道,荣国公乃是圣人的心腹。殿下对圣人最是孺慕,怕是听不得他说荣国公的不好。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殿下,詹士府的几位詹士已经把乾清宫送过来的折子分好类别了。殿下是这会儿就看,还是先歇一歇?”
“伺候孤去书房吧,反正孤也不累。”
他身为储君,十岁出头,就跟着圣人乾清宫听政,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
但独立监国,还是头一次。
太子也是摩拳擦掌,想做出个样子,想让圣人和朝中重臣刮目相看。
因此,他很是勤奋。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候不是在看折子,就是在看书。
说是让他监国,但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事,圣人再宠他,也不敢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因此,留了张太傅等好几个重臣辅佐他。
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大部分都是由这几个重臣帮着处理,只留些简单的给太子练手。
太子自幼就比同龄人沉稳些,知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这些小事,他也都认真处理了。
几日下来,张太傅等人都对太子赞誉有加,称赞他宽宏谦逊,沉稳有度。
太子到底年少,纵脸上不显,心里也十分喜悦。
但过了大约七八天,太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由张太傅他们处理的那些重要的奏折,大部分都是封存之后,捡着要紧的,快马加鞭送到西山去,让圣人处理。
而那些不是很要紧的,就堆在乾清宫里,等圣人回来处理。
太子很是不解,就私下里请教张太傅。
因着张太傅的大孙女已经由圣人栓婚给了太子,只等太子到了及冠之年就大婚。
而且,张太傅还是太子的老师,可以说是绑死在太子这条船上了。
许多比较隐秘的话,别人不敢或不愿对太子说,张太傅就敢说。
他是巴不得太子懂得更多一点儿,将来成功继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儿。
对于这件事,张太傅只有一句话:“圣人才是这天下之主。我等,终究是臣子。”
这是太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有些错乱。
但错乱归错乱,这么多年来,他与圣人相依为命,感情之深厚,不可以常理度之。
再说了,他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嘛。
如今,张太傅之所以把这些折子都送给圣人处理,那都是因为他还太年轻的缘故。
这时候的太子,虽然学了一肚子的学问,本质上,却还是个傻白甜。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知道:对他来说,与圣人是相依为命;对圣人来说,他不过是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哪怕,最宠爱、报的期望最大的那一个,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哪怕十个手指头有长短,但哪怕是最短的那个手指,也没人舍得斩去了。
用不了多少年,他就会明白:他这个储君,在朝臣面前是君,但在圣人眼里,也终究是臣。这天下,从来都只需要一个做主的声音。
对圣人来说,不觊觎他江山的儿子,才是最好的儿子。
成长的代价总是残酷的,贾政活了两辈子,总算是体会到了成长的疼痛。
孙氏殁了。
就在太子来过之后第三天的夜里,孙氏永远闭上了眼睛。
临终之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大孙子贾政。
在回光返照的时候,她撑着一口气把自己的私房,越过儿子,分给了两个孙子。
大孙子得了八成,小孙子只得了两成。
为此,史氏心里为小儿子不平。但碍于孙氏将逝,她只能将不满压了下去,只想着日后再图。
而贾政,这一次却难得的没有计较自己得到的财产的多少。
他很茫然。
在过去的很多年,先是有母亲史氏处处为他打算,后又有祖母孙氏时时偏心于他。
猛然之间,母亲偏心的对象换了一个,祖母也仙去,他才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并不具备在这大宅门里独自求生的能力。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贾赦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去搜寻贾赦,却看见贾赦正依偎在母亲史氏的怀里,撅着嘴小声说着什么。
而史氏则是满脸的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门儿,低声哄着他。
妒忌这种情绪,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涌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愤怒。
是的,母亲的爱曾经是他的,也该一直是他的。
凭什么,贾赦他凭什么呢?
前世祖母一心为他,今生母亲满眼都是他。
如果没有贾赦就好了。
他想:如果没有贾赦该有多好?这个家里的所有,祖母的怜爱,母亲的疼爱,父亲的期许……这些,就都是属于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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