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九十一)
徒晸很快就考虑好了。
“怎么个费钱法?”
——比省钱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抓权。只要能迅速把权利揽回手中,花点儿钱算什么?
史鼐垂眸略略一笑,总算是有些安慰了,也放心了。
幸好没真的把徒晸祸害成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要不然,他真成千古罪人了。
这心一放下,他出起主意来也更有动力了,当下就说:“我朝给官员定的俸禄承袭自前朝。说实话,实在是……不多。”
他捡了一个比较委婉一点儿的说法。
实际上,哪里是不多?简直就是太少。
一品官一年也才一百多两银子。
就这点儿钱,若单是一家子吃喝爵用,那肯定是够的。
毕竟,吃什么不是吃呢?
可谁当官为的是让一家老小吃糠咽菜,偶尔吃顿肉都像过年似的呀?
更别说还要请仆人,还有人情往来,给上边送冰碳敬。抛开这些不谈,这点儿俸禄,家里人连病都不敢生。
他记得,当初收欠款的时候,就有还几个官员举债,是为了替家里人看病买药。
一品官尚且如此,往下的就更别说了。
徒晸听明白了,他迟疑着问:“太保的意思是……涨俸禄?”
“不错。”
这徒晸可就不乐意了,“官员的俸禄,是前朝太-祖精心核算过的,简谱一些,肯定是够用的。”
按照他的想法,他这个做天子的还想着节俭度日呢,那些做臣子的日子过得清贫点咋了?
他是不介意花钱,但这钱总得花到刀刃上吧?
涨俸禄是不可能涨俸禄的,人家前朝官员也没见一个饿死的呀。
史鼐解释道:“每朝每代的开国初期,物资匮乏,物价也低廉,这些俸禄,在当时自然是够的。可是如今,我大夏开国已有三代,正值太平盛世,各种精品珍品不时涌现。”
见徒晸仍是不以为意,史鼐再接再厉:“便是抛开这些不谈,除了米价没怎么浮动,其余的住宿、衣物、肉食、果蔬等,都有不同幅度的涨价。若是俸禄还是不变,当官的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搂钱了。”
什么想法子搂钱,这是说的好听的。说白了,就是变着法的贪墨。
徒晸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怫然不悦:“先帝时和瓦剌做羊毛生意,不是给了他们分红了吗?他们竟然还敢贪墨?”
史鼐耐心地说:“当初的政策,惠及的只有京官,地方官员只是看着而已。而且,这些年官场变动,有许多外任官员调回了京,又有许多京官被派了外任。”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圣人。”
见徒晸蹙眉思索了起来,史鼐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了,就继续说:“如今还只是文臣在任上贪一点儿,也还有些节制。等再过些年,武勋世家开国时攒下的底子耗光了,就极有可能如前朝军中一般。”
前朝军中的将领,不但喝兵血,还和战场上记录功勋的官员相互勾结,谎报战功,从国库里掏银子。
原本前朝之时,对军功的奖励除了斩首功之外,还有对先登将士和跳荡军的奖励。甚至于,后两者的赏赐更高于前者。
但军中将领和记录功勋的官员勾结在一起,往往十个先登之士,记录时,大笔一挥,就敢写上二百个。
皇帝又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察觉,时日久了,自然也会知道有猫腻。
到了前朝神宗在位的时候,因实在是屡禁不止,神宗只好下旨,将先登功和跳荡功废止,仍就采用千年以前,最古老最不容易冒领的记功方式。
——论首记功。
只能说,幸好前朝的敌人都是异族,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军队杀良冒功,甚至取伤兵首级以充军功的事。
可到了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各地义军纷纷崛起,兵匪一家良莠不齐,杀良冒功的事,还真没少出。
说不定,打仗的时候还是并肩作战的同济,一场战役结束,没受伤的那个就会对受伤的那个来一句:
——兄弟,借你项上人头一用,换点儿军功。
这事儿还真不是说出来的笑话。
言归正传,总之这一切虽然不能都归咎于俸禄少,但俸禄上却实在是一大诱因。
如今史鼐提起前车之鉴,徒晸也不能不重视。他知晓,给官员涨俸禄的事,是势在必行了。
但知晓归知晓,他自己是简朴惯了,一下子要给那么多人涨薪,心里实在是不痛快。
——官员嫌俸禄低,还可以要求皇帝涨薪。他还嫌底下的官员欺他年幼,花他的钱还掣肘他呢,找谁说理去?
史鼐表示:找我,钱不让你白花。
“圣人放心,这笔钱,花得绝对值。”
徒晸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那意思是:你说来听听。若是你说得有道理,朕就采纳你的意见。
史鼐既然把这个建议在御前提了出来,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要知道,给官员发的俸禄,可都是要从国库里出的。要说心疼,看不见钱流走的徒晸,哪里有史鼐这管着国库的更心疼?
所以说,
这笔钱既然注定要花,史鼐肯定是要让这钱花出最大的价值的。
“这还是要从温水煮青蛙说起。”
自古以来,都讲究三年不改父志。
也就是说,先帝驾崩的头三年,新君是不能更改先帝遗留下来的政策的。
当然了,这件事就跟三纲五常是一样的,一块儿好看又体面的遮羞布而已。
若是新君强势,不尊这条,谁也拦不住,最多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点儿污名而已。
但这点儿污名,若是君主本身贤明,根本就不叫事儿。
——想想开启了大唐玄武门魔咒的唐太-宗,杀兄逼父,后人不照样歌颂他?
若是君主残暴昏庸,那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多这一点儿不多,少这一点儿不少了。
但若是能没有这污名,那岂不是更好?
史鼐的打算,就是用这笔注定要花的银子,替徒晸买一个清白名声。
非但如此,还要让朝臣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替徒晸擦屁股,在他违背了“三年不改父志”这条约定成俗的孝道之后,自动自发地给他洗白。
不得不说,这情景,史鼐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神清气爽,国库出银子他也不心疼了。
徒晸今年十六岁,虽然已经大婚了,可却改变不了他是个少年帝王的事实。
世人总以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怕徒晸已经是天子了,也很难让朝臣打心底信服他。
这样一来,他若想做出点儿政绩,是很难的。
因为,他发布的政令,无论好坏,都会先遭到一波儿吹毛求疵。
同一条政令,若是先帝发布的,就没人敢质疑;可若是少年天子发布的,就会被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
到时候,御史言官就会像闻到了腥气的猫一般,蜂拥而至,冒死进谏,好博一个青史留名。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已经不是天子的政令到底有没有可行性的时候了。这条政令,已经变成了朝臣刷名望的工具。
但若是徒晸的第一条政令,是因为体恤朝臣,而要给他们涨俸禄呢?
就算是再清廉的官员,能名正言顺地多得银子,也不会不愿意。
更何况,天子是以“体恤朝臣”的名义,对他们广布恩泽。
这是什么作为?
贤君呐!
有生之年能辅佐一位贤君,他们还不得感恩戴德,山呼万岁?
说不得,还有人打那“致君尧舜上”的主意呢。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一旦第一条政令顺利通过之后,后续的政令,朝臣们就再也不能拿“圣人年少”来说事了。
因为,年少的帝王已经做出了一件天下称颂的大事。
他们若再说什么“圣人年少,恐力有不逮”的话,无异于自打嘴巴。被有心人告一个欺君,也是百口莫辩的。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就等于是把青蛙放进温凉的水里了。
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地加火,煮得他们肌肉松弛,他们就再也别想从锅里蹦出来了。
徒晸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抚掌赞道:“妙啊!太保果然阴险。”
史鼐:“……”
——我怀疑圣人被我那傻弟弟附体了,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或许是史鼐的脸色太过怪异了,徒晸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急忙描补,“哦,朕的意思是说,太保果然是国士之才。”
史鼐:“……圣人缪赞了。”
——虽然被夸了,但并不觉得很荣幸怎么破?
罢了,罢了,自己宠出来的皇帝,还能怎样?只能继续宠下去了。
史鼐从乾清宫出来,没走多远,就见新城侯元芳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史大人,真巧啊,你也出宫吗?”
巧?
你当我没看见你在那边一直转悠吗?
史鼐挑了挑眉,没有揭穿他,而是客气地拱手还礼,“新城侯,史某有礼了。”
被偶像这样礼遇,元芳激动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地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不,是相请不如偶遇。难得和史大人碰上,不如就由元某做东,请史大人喝一杯?”
史鼐笑容温和,然后,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不必了,史某家里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诶,诶,史大人留步。”元芳情急之下,跨出两步,直接拦住了史鼐的去路。
史鼐脸色一沉,问道:“新城侯这是什么意思?”
“啊?”元芳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登时懊恼不已,讪讪道,“那……那个,史大人别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有点事儿想请教你。”
见他态度诚挚,史鼐缓和了神色,“请教不敢当,新城侯有什么事,只管问便是了。”
就算看在他是准皇后的父亲的份上,史鼐也理应给他几分颜面。
元芳左右看了看,见宫人都离得比较远,这才低声道:“史大人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可知圣人对立后大典有何章程?”
史鼐恍然:原来是为了这回事。
自徒晸登基之后,第一道圣旨自然是尽孝的。
毕
竟,大夏以孝治天下嘛。
但徒晸的情况特殊,是以这第一道圣旨便不是给准太后,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加尊号,而是追封自己的生父先太子。
按理说,这第二道就该轮到太子妃了。
可徒晸的第二道圣旨,却是定年号。
孝道已经有了,第二道旨意定年号,也是应有之义,谁也说不着他。
但下了这两道旨意之后,徒晸就再没下第三道。
也就是说,太子妃虽然已经搬到了寿康宫,但她如今在礼法上,还是太子妃,宫人们纵然想巴结她,也只能在她宫里喊一声“太后”,出了寿康宫的大门,谁也不敢犯戒。
这圣人的生母都还没捞到一个尊号,圣人的妻子就更得靠后了。
如今,元婠娘虽然已经搬到了坤宁宫,也已经接手了宫务,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六宫之主。
但立后大典一日不举行,她就一日名不正言不顺。
常言道:唯名与器,不假于人。
可想而知,这个名头,有多么的重要。
也怨不得新城侯跟着着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班门弄斧,做个注释。
关于“先登”和“跳荡”。
先登泛指攻城的时候,第一个登上城墙的人。
跳荡军类似于敢死队,打仗的时候冲锋在前,最危险也最勇猛的那一波儿。
原本古代算战功,是割左耳朵,战国时,商鞅首先发明了以首级记功。
按照商君的新法,只要在战场上获得一颗首级,就能得到最低一级的爵位,伴随爵位发下来的,还有田地和宅子。
对于底层人民来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听起来是不是很容易?毕竟战场上除了自己就都是敌人了,只要够狠,一场仗打下来,何止斩首一级?
你要真这样想,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得太少啦!
永远不要对统治者的节操报太大的期待。这里的斩首一级,指的是斩杀一个甲士。
所谓甲士,就是穿盔甲的人。那时候能穿得起盔甲的,都是贵族,哪个身边没有十几二十个亲兵护卫?
想斩杀一个甲士,首先就得先把他的亲兵杀光。
对此,只能说底层百姓真是太好满足了。在当时士族公卿垄断一些资源的情况下,秦孝公只给了他们一线曙光,就让秦国人人渴战。
绕是如此,还得防备自己的人头被人给抢了。
但战场杀敌,不可能得到一个首级之后,就退回去让人给记功。要不然,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溃败了呢。这不就乱套了吗?
于是,有需求就有变革,慢慢地,战功的计算就不单以首级为准了,还看在战场上的表现。
这时候,先登之士与跳荡之军自然而然就冒头了。
ps:另外,再插个关于爵位的题外话。
因汉承秦制,爵位也是二十级。汉景帝时,晁错为了赈灾,用了“输粟捐爵”的策略,一时有爵位的人泛滥。
而这些人,都是有特权的,多了之后,肯定是不利于统治的。
这个时候,汉朝皇帝的不要脸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今天国家有喜事?哎呀,有喜事不能只朕一个人高兴,该与民同乐才是。
于是,全民加爵一级;
——今天皇室有丧事?哎呀,朕难过不能让百姓跟我一起难过。
于是,全民加爵一级,安抚民心。
就这样,原本稀有的爵位烂大街了,所谓的特权自然也算不上特权了。
对了,汉朝的民爵只有九级,再往上就得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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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作者菌不记得什么时候,都从哪里看到的,然后自己总结了一下,仅供诸位一乐,不具备参考价值。
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往卷子上写,因为就算是李白本人复生,也猜不透出卷老师出的《静夜思》,究竟想表达都是什么思想。
手动滑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