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八十二)<!>
太孙大婚的日子,是由钦天监多次测算的,挑了一个宜婚嫁,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元婠娘由着内务府派来的嬷嬷给她梳了个真唇红齿白的新娘妆,拜别了父母,被哥哥元大爷背着上了花轿。
皇族娶亲毕竟不比平民百姓,男方是不会来亲自迎亲的。代替太孙来迎接新妇的,是宗室的长者,还有礼部尚书。
“大姐儿,你往后就是皇家的人了,不能常见家人。若是受了委屈,母亲进宫看你的时候,可一定要说。”元大爷眼含热泪,念及今日是大喜之日,又生生憋了回去。
龙凤呈祥的盖头下,元婠娘也是眼眶通红。
但她不欲兄长再生伤感,便仗着有盖头遮掩,元大爷看不见她的神情,语气十分严肃地说:“哥哥,有一件事,妹妹在心里憋了许久了,今儿便与哥哥说了吧。”
元大爷一听,觉得妹妹这个时候交代的,必然是要事,急忙收摄了心神,说:“大姐儿有话,但说无妨,为兄必定铭记在心。”
元婠娘道:“这事儿不必哥哥特意记,也必然是日久年深难以忘怀的。”
“什……什么事?”元大爷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元婠娘悠悠道:“待妹妹出嫁之后,老爷的教诲,便该由哥哥和小妹时时聆听了。”
元大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兄妹二人一起摔成滚地葫芦。还是左右随侍的嬷嬷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才免了他们这一顿灾。
元大爷暗暗咬牙,“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有意思吗?”
“唉~”元婠娘幽幽叹了一声,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妹妹我只要想到,日后再也无缘聆听父亲教诲,心头便悲痛难忍。”
元大爷:“……”
——该悲痛难忍的,是我这个一辈子都跑不了的儿子吧?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尽快和媳妇儿生个儿子,让老爹祸害大孙子去。
太孙娶妃,礼仪繁琐自不必说。
只说原本按照圣人的意思,是要让两个太孙嫔先进门,在太孙妃入主东宫的时候,由两个侧室跪迎,用以增加太孙婚礼的庄重。
礼部被圣人这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弄得目瞪口呆。
但礼部在储君的婚礼这一项上,实在是被圣人给折腾怕了,索性便装聋作哑。反正这都是太孙的家事,太孙还未登基,便算不到国事上去。
还是太孙自己去找了圣人,言说便是平民百姓之家,也断没有妾室先主母进门的道理。勋贵世家的子弟在成婚之前,也会将先前的通房遣散,以示对妻子的尊重。
“孙儿身为储君,更应该以身作则,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让两个妾室先进门像什么样子?”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圣人必然生怒。可当说这话的人换成了他心爱的大孙子,那就是他大孙子“知礼守节”,“不愧为天下典范”。
太孙到底年纪还小,脸皮还不够厚,被圣人夸得过了,就觉脸皮发热泛红。等到跟着史鼐上课的时候,还悄悄对史鼐说:“孤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祖父那样夸赞,孤实在受之有愧。”
史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记住这个纯良的皇太孙。
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几年,太孙再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的想法就不是受之有愧了,而会是——别客气,继续夸。
再说在共同经历了一遍皇室婚礼的摧残之后,太孙徒晸和太孙妃元婠娘皆是撑着一口气,被宫娥们搀扶着进了寝殿。
待太孙拿秤杆挑开了盖头,略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含着好奇的水润杏眼。
见她不似寻常女子般羞怯,太孙不禁一怔,继而便笑了起来。元婠娘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原本是极好看的,又俏丽又纯真。可是此时此刻,她非但脸上的妆容重得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这一笑更是“扑簌簌”往下掉脂粉。
“噗呲!”太孙没忍住,笑出了声。
元婠娘神色一僵,瞪大了眼睛,低头去看掉在自己手上的和裙摆上的粉末。这一刻,她恨不得把上一刻的自己怕死。
——叫你笑,叫你想着给太孙留个好印象。这下,丢人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太孙急忙忍住了笑,回身吩咐宫娥,“去给太孙妃打水洗漱。”
元婠娘只借着害羞地低着头,窘得不敢说话。
太孙柔声道:“我还得去招待一干重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女官宫娥便是。”
他并没有自称为“孤”,便是表明和太孙妃夫妻一体的意思了。元婠娘何等聪慧?一下子便品了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笑盈盈地觑了太孙一眼,又觑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你少喝些酒,我等你回来。”
太孙不禁一怔,笑容更大,也更真诚了。
——头一次,他入对入东宫有了期待;头一次,他觉得进东宫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回来”。
“嗯。”太孙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到了大夏这个年头,皇权的集中几乎达到了顶峰,君臣之之别也近乎天渊。
因此,哪怕今日是储君的大喜之日
,能到东宫讨一杯喜酒的这些重臣、宗室、勋贵们,也没有一个敢放开了喝,大胆地玩乐的。
为了避免他们过于拘束,圣人只是略略坐了坐,便借着身体不适,先行离去了。而众人才放松了不久,太孙就出来了。
察觉到气氛陡然的僵硬,史鼐连忙举杯,大声道:“今日太孙大喜,臣等敬太孙一杯,祝太孙与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着举杯,有些杂啦啦地说:“祝太孙和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太孙对史鼐微微一笑,接过王柱满上的酒,“孤与诸公同喜。”言罢,一饮而尽,朝大家伙儿亮了亮杯底儿。
“好!”史鼐赞了一声。
众人见太孙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愠怒的意思,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
气氛重新活跃,才有了几分赴喜宴、吃喜酒的感觉。
太孙和众人又喝了几杯,说了好些收买人心的话之后,拉着史鼐悄悄问道:“少保,民间的喜宴是什么样的?”
——他只知道,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克制又无趣。
“殿下就知足吧。”史鼐笑道,“且去打听打听,有几个新郎官不被灌醉的?有那醉得厉害的,连洞房都入不了。”
“啊?”太孙一惊,暗暗庆幸起来。
——他今年将将十五,圣人管的严,没怎么沾过酒。这不,今日才略饮了几杯,他就有点儿头重脚轻了。
要不然,他哪会拉着史鼐问这样的话?
史鼐失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孙道:“太孙还是快回去吧,别让新妇久候。”
想起那张被画的白花花一片,只嘴唇和两颊鲜红的脸,太孙不觉又是一笑,突然就觉得这个妆容也不是那么丑了。
“那少保自便,孤就先走了。”
然后,太孙又扬声和群臣告辞,这才由王柱扶着,脚步略有些不稳地往撷芳殿而去。
这边元婠娘早已洗干净了脸,又把头上有二十斤重的花树冠取下来。直到把绑得紧绷绷的头发拆了,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熬过来了。
——今儿这一身为了显庄重,光是婚服就有十八层。再加上发髻、头冠,要是没有人左右扶着,她连走路都迈不开腿。
“给太孙殿下请安。”
一连串的请安声由远及近,元婠娘连忙放下汤碗和汤匙,起身去迎。
“给太孙请安。”
“诶,别多礼了。”
不等她弯下腰去,太孙就一把扶住,笑道,“你我夫妻,私底下随意就好。”
元婠娘眉眼一弯,歪头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妾可就放心的无礼了。”
太孙笑道:“孤恕你无罪。”
“来,殿下,小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您也喝点儿,解解酒气。”元婠娘拉着他到桌边儿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这个倒是比我在家里喝的鸡汤要好。”
太孙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宫里用的不是普通的鸡,而是飞龙肉,里头加的料儿也多,自然得更好喝一些。”
元婠娘连忙又喝了两口,仔细品了品,说:“我也喝不出来加了什么,就知道好喝。”
“咱们做主子的,可不就是只管喝就是了。怎么做那是厨子的事。”
“太孙说的有理。来,吃块儿甜藕片吧,这个又脆又甜又爽口。”
太孙看了看桌上四五道甜口的点心,挑眉问道:“这都是你点的?”
“倒也不是。”元婠娘道,“我问了他们您的口味儿,发现和我的差不多,就让们按照您平日里吃的上了。”
她又指了指其中一道梨酥,说,“我不喜欢这种甜酥口的。”
太孙摇了摇头,把那梨酥拉到了自己面前,说:“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莫要铺张。”
元婠娘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和太孙和睦相处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