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七十一)
史鼐有点慌。
自他重生以来,虽不说事事都在掌控之中,但所有变故他几乎都能应对。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慌过。
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点儿慌。
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料到,前世一直到大夏与茜香国的战争结束,还和新帝又斗智斗勇了好几年的圣人,身体竟然已经垮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本无朝会,但东南不太平,圣人也不可能安坐禁宫,万事不理。
因此,三品以上的官员便都被召入了乾清宫,商议东南之事。
兵部和户部关心的,自然是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运输粮草;刑部与礼部关心的,就是南安王知情不报,分明居心不良了。
正在礼部陈尚书提议,要派人前往东南,以嘉奖之名,“顺便”察觉茜香国不安分时,圣人突然就歪倒在了龙椅上。
“圣人!”
“皇祖父!”
戴权和太孙惊慌的喊声先后传来,紧接着,就是太孙几乎要变了声的,“传御医,快传御医!”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出去,阶下群臣急忙抬头,就看见圣人双目禁闭,面如金纸。
史鼐眼皮子一跳,和兵部尚书对视了一眼,均暗暗叫遭。
——若是圣人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朝野内外必定动荡。本就不安分的南安王,说不得会趁机搞出更大的乱子。
还有本就有进犯之心的茜香国,原本是想占点儿便宜的心思,怕是会进化成更大的野心。
这个时候,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瓦剌在倾家荡产地赔付了大夏五百万两银子之后,目前还凑不齐军备了。
御医很快就来了,而圣人也被挪到了龙榻上。史鼐等人都站在寝宫外等着,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何御医给圣人施了针,圣人很快就醒了。
不多时,戴权便从里边出来,带出了圣人的意思,“诸位大人先回去吧。”
然后,他又对史鼐说:“史大人,圣人说了,太孙的课业,不能耽误。”
而今日,正是史鼐每隔五日,给太孙上课的日子。
“喏。臣遵旨。”
史鼐恭敬地应了,便垂手低眉,站在了一旁。
礼部的陈尚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嘱咐点儿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史鼐应该有分寸,便随着众人一块儿告退了。
可事实上,史鼐这会儿别说分寸了,他就像是一台中了病毒的电脑,连逻辑都快没有了。
特别是正气隐隐约约听到御医嘱咐的只言片语之后。
——怎么会这样呢?什么叫不可操劳?什么叫气血两虚?
他记得,上辈子圣人就算做了太上皇,不依旧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吗?
那时候,他给新帝找了多少麻烦?让他们这些头顶两个太阳的臣子们白白遭了多少无妄之灾?
那个时候,肯定不止史鼐一个人暗暗祈祷,希望老圣人快点儿宾天,别再祸害遗千年了。
到了这辈子,太子薨逝,太孙新立的时候,史鼐还庆幸过:幸好圣人的寿命长,等圣人宾天的时候,太孙早就可以亲政了,政权恰好可以平稳交接,朝廷内外免除动荡。
可谁能想到,圣人这么不争气?
——上辈子该你早登极乐的时候,你赖着不肯去;这辈子需要你长命百岁的时候,你又着急麻慌的赶着去见祖宗。
就在史鼐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太孙的声音。
“少保。”
这一声,既委屈,又惶恐,还带着点儿未来不可知的茫然。
史鼐抬起头,看着眼前双目通红的少年,不禁暗叹了一声,低声道:“太孙莫慌,圣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稚气未去。可是,他心里却比大多数人都明白。他的嘴里顺着史鼐的话,安慰自己、安慰被人,说着“皇祖父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脸上的茫然和焦虑却丝毫没有褪却。
见此,史鼐也没有再说那些空话安慰他,而是转头询问起了正事,“对东南之事,太孙有什么看法?”
“啊?”
太孙显然是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史鼐还会问他这些,不由懵了一瞬。
史鼐正色道:“无论如何,大夏与茜香国一战,已是不可避免,太孙自当用心应对才是。
太孙怔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愧色。他郑重地朝史鼐施了一个弟子礼,“多谢少保提点,孤明白了。”
——如今圣人龙体欠安,眼见便不能视事。他身为储君,更加不能慌乱。要不然,如何安抚下面的人?
只要他不慌,大夏的朝堂,就还有主心骨。朝中许多肱骨,就会自发地围拢到他的身边,为他保驾护航。
史鼐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太孙明智,臣等之幸,大夏之福。”
虽然史鼐知道,此时的太孙,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都太过稚嫩。但他更知道,此时的太孙,需要的正是重臣的肯定。
而他这个户部的天官,再怎么着,也算一位朝中重臣了。再加上他老师的身份,他的肯定,给了太孙极大的鼓舞。
太孙很快镇定了下来,对史鼐
道:“少保,是皇祖父让孤来请少保进去的。”
“既然如此,太孙先请。”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圣人的寝殿。
圣人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吞服了两颗何御医特制的保命丹,脸色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微臣史鼐,给圣人请安。”
史鼐只快速瞥了一眼,便低下头来,恭敬地行礼问安。
“起来吧。”圣人说话,还有些中气不足,尾音里夹着微微的喘息。
史鼐面露忧色,“圣人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圣人笑了笑,脸上竟难得的多了些释然之色,叹息道:“事到如今,朕也算是活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
然后,他的神色里有多了些怅惘,还有不易察觉的隐痛。
他是想起了谁?
史鼐隐隐有所猜测,也不禁在心里叹惋:若是圣人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又何止今日?
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面对活着的事。
圣人道:“只是,朕这病,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史鼐劝道:“生老病死,本就不是人力可控,圣人还是安心调养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圣人哪里又安心得了?
他摇了摇头,招手让太孙近前,拉着太孙的手仔细打量自己的孙儿。
“晸儿已经长大了呀。”他露出欣慰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太孙的肩膀。
史鼐已经明白了圣人的意思,于是很自然的接口道:“不错,太孙已经到了舞勺之年,该是遴选嫔妃的时候了。”
——一个帝王可以亲政的代表,就是及冠成婚。
自古以来,男子大多二十而冠。
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也有许多人为了担负家业,提前加冠的。
如今,圣人的身体还不定能支撑多久。当务之急,就是要为太孙加冠,给太孙娶妃。
至于茜香国和南安郡王,反而要往后靠了。
见史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圣人放下心来,对太孙道:“你到了读书的时候了,就和史卿一起去无逸斋吧。”
太孙虽然担忧圣人,但他更知道,此时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又对戴权叮嘱了一番,便道:“皇祖父,孙儿告退了。”
“臣告退。”
今日的课程,史鼐并没有像往日一样,而是为太孙分析了一番朝中各大臣的派系、爱好、和政治倾向。
这些,往日里圣人也对太孙说过。但圣人是站在君的角度上说的,史鼐站在同僚的角度上看,又是另一番感悟。
太孙默默听着,仔细记在心里。
末了,他对史鼐郑重行礼:“多谢少保。”
史鼐急忙侧身避开,苦笑道:“只要太孙保密,莫要让人知晓是臣对太孙说了这些,臣就感激不尽了。”
要不然,他怕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人套麻袋。
这个道理,太孙也明白。因此,他保证道:”少保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外传的。”
“今日的课程,就到这里吧。太孙殿下,臣告退了。”
“少保请。”
史鼐退出了无逸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向太孙讲述群臣的情况,本是不符合朝堂潜规则的。而且,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就是一片赤胆忠心。
他对太孙说的这些,难免参杂了他自己的政治倾向和政治理念。就算太孙再理智,听了这么多,也会有先入为主的倾向,会被他的政治理念所影响。
史鼐并不需要太孙日后处处支持他,只需要两人的政治理念有重合的地方。
那么,他日后行事,就会少掉许多阻力。
不过,他如今,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需要抓紧去做。
——今日,圣人特意把他留下,又提到了为太孙加冠选妃的事,为的就是让他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至于为什么选他来做这件事,而不是其他几部的人。除了选妃之事归户部管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圣人有意从武勋中为太孙遴选正妃。
当年太子选妃的时候,是太平盛世,文官逐渐受到重用。
因此,太子妃张氏乃是文官之家选出来的。
可是如今不同了,太孙既然有那“教化蛮夷”的心思,日后必然是要重用武官的。
那么,太孙的正妃,就该优先考虑武勋世家。
后日就是大朝会了,他得在此之前,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