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
子夜时分,保龄侯府。
“二哥,你真不打算……”忠靖侯史鼎急得直搓手,但余下的话他却不敢说出口,生怕隔墙有耳,再添一桩罪状。
保龄侯史鼐摇了摇头,劝道:“我不会藏匿家产,我劝你也别藏。”
“那怎么能行?”史鼎急道,“当今圣人最是……”
“慎言!”史鼐喝了一声,怒道,“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一点儿成算也没有?圣人也是你能编排的?你是嫌咱们一家子死的太慢了吧?”
史鼎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硬生生将“刻薄寡恩”换成了“眼里不揉沙子”
“我是说,当今圣人眼里最是眼里不揉沙子,若是咱们家真的坏事了,总得给妻儿留点儿日后的嚼用吧?”
其实,要真论起来,他们家也没犯什么大事,都是些勋贵之家都有的毛病。
只是,他们史家人口众多,花销自然就大。当年老祖宗留下的归还欠款的银子,不知不觉就被他们给花光了。
原本吧,他们还心存侥幸,觉得既然老圣人几十年都没提起这个事儿,还允许朝中官员在国库里借钱,他们这些开国勋贵欠的钱,八成是不用还了。
毕竟,当年他们这些勋贵之所以借钱是为了什么,天家的人心知肚明。
可谁曾想,就是因为老圣人开了口子,朝中的那些官员们,不管是真的揭不开锅,还是为了和光同尘,是你也借,我也借,竟是硬生生把国库给掏空了!
于是,等当今圣人上台之后,面对的就是一个官员,国库空虚的朝廷。
偏老圣人禅位之后,没过多久,就又后悔了。
老圣人这一后悔,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朝堂,就更加动荡了。
有原本就忠于老圣人,还没来的及和新圣人磨合的,干脆就还跟着自己旧主子;也有原本是跟着三王、九王的,眼见着夺嫡之争尘埃落定,自家主子与皇位无缘,已经琢磨着怎么躲过新皇清算了,此时可谓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有的琢磨着和主子一起东山再起,有的却是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这次机会,改投新皇的阵营。
但这些,对新帝来说,都不是最棘手的。
最棘手的,是曾经跟着老义忠亲王,也就是先太子的人。
先太子在世的时候,新帝也是跟着先太子的人,还是先太子的死忠。老圣人之所以把皇位传给了诸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新帝,就是因为,新帝是先太子的人。
先太子事败之后,而之前,却是亲自提着剑,将东宫上上下下的妻妾儿女屠戮一空。
或许是因着先太子一家子死的太惨烈,老圣人一下子就忘掉了他的种种不好,开始反思:是不是我把孩子逼得太紧了?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跟着我长大,唯一依赖的,就是我这个亲爹。如果我当初和他好好说说,不那么逼他,他也不会往绝路上走。
而且,内心深处,老圣人对先太子路到绝处就敢逼宫的性子,是十分欣赏的。
皇权的更替,从来斗是充满血-腥和暴-力的。所谓的仁君、圣君,不过是做给百姓看的罢了。若是当权者当真软弱,下面的臣子就会蠢蠢欲动,个个想做权臣。
那么,朝堂也就乱了。
朝堂一乱,天下也就乱了。
而且逼宫夺位这种事情,说白了也就是成王败寇。如今是太子败了,那他自然就是乱臣贼子。但若是太子胜了,日后再好好治理天下,成为一代圣君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像先太子这样,敢逼宫夺位的,圣人固然有被儿子背叛的伤心与愤怒。内心深处,也未尝没有“不愧是我儿子”的骄傲。
如今,这个由他亲自教导,令他骄傲的继承人没了,老圣人一时心灰意冷。再加上先前因太子逼宫而惊怒的有些中风,于是就起了禅位的心思。
既然要禅位,自然要选一个合适的人。
首先,老三和老七要排除,老九也不是个好东西。别以为他们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朕都不知道。
老三是朕默许的,还情有可原,老九仗着甄氏受宠,就敢和太子别苗头,着实可恶!
还有,太子连个后人也没留,朕在的时候还好,每年祭祀都有他一副碗筷。待朕百年之后,继任的新君若是和太子不睦,太子岂不是连一点儿香火都享受不到了?
老圣人看来看去,就看中了六皇子忠敬王。
于是,在所有人,包括忠敬王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他就脱颖而出,莫名其妙地捡了个皇位。
但也就是因着新帝这皇位来的太容易了,不但他自己不大自信,三王、九王不服,就连老圣人,对他能不能稳住局势也不是太有信心。
老圣人不放心,自然就要关注朝堂。而这一关注,就给新帝关注出了麻烦。
本来嘛,新帝从来没有接受过作为一个帝王该接受的教育,比起从小就学着怎么做皇帝的先太子,虽不至于云泥之别,但差距也是很大的。
而且,人死之后,活人就只会把他的好无限放大。现在的老圣人回忆先太子,那就是戴了五百米厚的滤镜,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这样一对比,新帝就更加不堪了。
再加上老圣人的身
体渐渐恢复,顺理成章的,就后悔了冲动传位。
当然了,他并不是后悔传位给新帝,而是后悔传的太早。
——该是先带在身边,调-教几年的。
但老圣人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别人可不知道,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圣人回归朝堂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就是对新君不满。那些莫名其妙就落败了的皇子,自然就又燃起了希望。
而圣人感受到危机,自然是要反抗的。这反抗的第一步,就是收拢权利。而曾经与他在同一阵营的太子-党的官员,对新帝来说,就是首选。
史家,就是太子-党的铁杆。
按理来说,新帝有意收拢,史家顺势靠过去,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只要陪着新帝熬过老圣人这波儿阵痛,就又可以风光几十年了。
但是。
没错,无论什么事情,一但牵扯到了“但是”这两个字,就准没好事。好的能变坏,坏的还能更坏。
这就要再回过头来,从国库空虚说起了。
国库空虚,新帝的私库也没多少东西。但治理天下,却离不开钱粮。
京中禁军,边关将士需要粮饷;天下这么大,这里旱、那里涝,朝廷赈灾也需要钱粮。
可是,新帝没钱。
然后,新帝就把目光,放到了欠了朝廷钱的一众勋贵大臣身上。
这个时候,原本因着曾在同一个阵营而投靠了新帝的原太子-党们,就从内部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他们作为新帝的支持者,也是因为新帝上位,才免除了被清算的命运。他们应该凑银子把钱还了;
一部分则认为新帝手中没有其他人手,朝堂上得靠他们撑着,新帝就算要收债,也不应该找他们要钱;
还有一部分,则是想还钱,但还不起。
史家,就属于第三种。
没办法,本来他们家人就多,当年父兄死后,他们兄弟俩为了谋官,也用了一部分。就这样,他们家过的也是捉襟见肘,连针线都得家里的太太领着姑娘们自己做,哪里来的银子还债?
史鼐和史鼎也是心存侥幸,觉得新帝不会那么绝情。
新帝的确不想绝情,但架不住有人作死啊。
试问,哪个皇帝受得了臣子对他一副施恩的嘴脸?
那些认为新帝没了他们,就掌控不了朝堂的人,是彻底把新帝给恶心坏了。新帝也不耐烦去分辨哪个是还不起的,哪个是不想还的了。只要是不还钱的,通通都记入了黑名单。
这不,如今新帝腾出手了,史家就被清算了。
史鼎自知这一劫逃不过,就想着收拾些细软,藏到姑母贾史氏家里去,往后就算他们兄弟遭了难,剩下的孤儿寡母,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但史鼐不同意。
“咱们家就算把所有的细软都收拾起来,又有多少?”
史鼎道:“那也总比一点儿没有的强啊。”
史鼐叹了一声,被这个脑子一根筋儿的弟弟给打败了。
“老三,哥哥今日,就再教你一个道理。”
“二哥,你说。”史鼎对这个二哥一向是信服的。
史鼐一字一顿地说:“对天子来说,这世上的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史鼎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史鼐道:“咱们家本来就没钱,又何必藏?到时候被圣人查出来,只怕会坐实咱们家有钱不还的事实。那才真是绝了子孙后代的活路呢。”
“二哥,那咱们就坐以待毙?”
“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就看先太子的祭祀年年不绝,就知道圣人固然酷厉,却也是个重情的人。
而且,宫中隐隐还有传言,圣人准备将刚出生的五皇子,过继给先太子。也是为了这个,圣人给先太子改了谥号,改端慧太子为义忠亲王。
他觉得,只要圣人知道,他们家是真没钱,会对他们的后人网开一面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