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四十八)
等王夫人回到宝玉的院子,贾母和元春都守在宝玉榻前,鼻青脸肿的贾政则是垂头丧气地跪在外间。
王夫人脚步顿了顿,终究是没搭理贾政,拿帕子抹着眼泪进了宝玉的卧房。
她一进门,就听见贾母的哭骂声:“你们就是见不得我老婆子好,干脆把我打死算了,何苦为难我的宝玉?”
元春在一旁柔声的劝慰,却并没有起多少作用。
要元春说,宝玉这顿打,挨的一点儿都不冤,趁机让他长长记性,日后行事有个顾忌分寸,反而是好事。
只是,母亲无理取闹,祖母哭天抹泪的,就连动手打人的父亲都隐隐露出后悔之色。元春只得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多年的生活,已经把元春变得谨小慎微,懂得明哲保身了。
她这边还没有劝好祖母,那边母亲又哭喊上了:“我可怜的宝玉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报应在我的宝玉身上?”
贾母愤愤道:“老二家的,这不怪你,都怪老大这个不孝子。要不是他非要和政儿动手,政儿又怎么会迁怒宝玉?”
反正在贾母看来,宝玉是没有错的,贾政更不会错。那错的就只能是贾赦了。
对此,贾赦表示:习惯了,不动不痒,虽她去。
对于贾母的态度,王夫人自然是乐见的。但这也并不妨碍她把贾政一块儿恨上。
在她看来,分明是贾政自己没本事,辖制不住贾赦,凭什么迁怒她的宝玉?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黛玉。
这回若不是这小贱人不要脸,勾搭宝玉,她的宝玉又怎么会失了分寸,落了这一顿打?
结果倒好,她的宝玉都伤成这样了,那个小蹄子却连来看一眼都不曾。果然和她那个死鬼娘一样,都是扫把星!
但这话,她不敢说,只能哭,哭宝玉命苦,再哭一哭早逝的贾珠,让贾母更加不忍,更加偏向她们二房。
元春劝了这个,又劝那个,但她一个都劝不住,心里觉得无奈之余,也有些厌烦。
幸好,不多时,太医就来了。
老太太速来好面子,自然不肯在太医面前失态的。她擦了擦眼泪,又喝住了王氏,这才让人把太医请进来。
贾赦既然给了帖子,自然不会再枉作小人。他让人请的,是最擅长治棒疮的巴太医。王夫人不认得,贾母却是认得这位的。见来的是他,贾母大喜过望,连忙让了开去,催促道:“巴太医,快来看看我这孙子。”
“老太太。”巴太医抱拳行了个礼,这才提着药箱走到榻前,先探视了一下宝玉的伤势。
这一看,巴太医便皱了皱眉,说:“伤口上的血已经有些凝结了,这裤子得剪下来。”
元春趁机劝贾母:“老太太,咱们先到外间去吧,别耽误了太医给宝玉医治。”
“也好。”贾母对巴太医道,“我这孙儿,就麻烦太医了。”
巴太医连忙道:“不敢,不敢。”
他们这些太医在宫中任职,消息最是灵通。宁荣二府眼见是又要起来了,他又岂敢在贾母面前拿乔?虽然大家都知道,贾母和贾赦的关系不太好,但人家毕竟是亲母子。
当年郑庄公和母亲闹得那样僵,不还是和好如初了吗?
见了太医的态度,贾母放心了,也就由元春扶着她,带着王夫人一块儿到了外间。
而贾政还在外间跪着呢,元春就又给贾政求情:“老祖宗,老爷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这才下手每个轻重。我看老爷也已经后悔了,您就原谅他吧。”
贾母哭骂了这么久,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当既就顺坡下驴:“好了,你起来吧。说到底,这事也怪不得你。”
在她眼里,千好万好,都是小儿子的好,千错万错,都是大儿子的错。
贾政一脸羞愧:“多谢母亲。”起身之后哭,又习惯性地黑了贾赦一把,“儿子也是听了大哥的话,气糊涂了。宝玉干的这事,让林妹夫知道了,该怎么想?”
果然,贾母刚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别提那个孽障,那就是个见不得我好的!”
只是如今,贾赦对她没有期待了,她也失了制衡贾赦的依仗,只能在这儿过过嘴瘾了。
偏贾政认不清形势,还要火上浇油:“母亲也别怪大哥,大哥说的也有道理,我往日里对宝玉,是太松泛了些。”
贾母一听,顿时就急了。她在孙辈里面,最疼的就是宝玉。除了宝玉是贾政的儿子之外,还有宝玉生得最像老国公的缘故。
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可以说是荣国府最为鼎盛的时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时候贾母但凡出门做客,都是众人争相奉承的对象。
她一辈子好脸面,但无奈子孙不争气,荣国府败落了。因着不想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或直白或隐晦的幸灾乐祸,贾母渐渐地就不爱出门了。
而长得极像老国公的宝玉,却给了贾母一种希望,一种贾家回重新回到顶峰,她会重新被众星捧月的希望。
哪怕宝玉不爱读书,爱和漂亮丫头们玩儿,也改变不了她这种近乎执念的希望。
因此,这回宝玉被打的奄奄一息,对她的刺激很大。偏贾政为
了给贾赦上眼药,还要持续不断的刺激她。贾母一时怒极,贾赦却又不在身边,一拐杖便打在了贾政身上,边打边骂:“你这个孽障,你这是要打死他呀!”
“老祖宗,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啊。”元春急忙拉住贾母的拐杖,“噗通”一声跪在了贾母和贾政之间。
贾政吓了一跳,不明白母亲怎么打起他来了。
一旁的王夫人低着头拿帕子沾了沾唇角,遮住了不算隐晦的笑。她心想:该,真是该!教你先逼死我的珠儿,又来打我的宝玉。
贾母到底年纪大了,挥了两下拐杖就气喘吁吁了。
这时,元春又道:“老祖宗,太医还在里面给宝玉诊治呢。”
贾母这才回过神来,懊恼道:“真是被他给气糊涂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离间的巴太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专心拿剪刀把宝玉粘在臀上的衣服剪了下来,又让守着的袭人打了一盆清水,给宝玉处理伤口。
待袭人出去了,他才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公子小小年纪,便破了丫鬟的身子,不是养生之道呀。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只是一个大夫,只管看病的事。至于其他的,管不了。
等给宝玉处理完了伤口,巴太医又留下了几瓶伤药,叮嘱了该如何换药,便告辞了。
巴太医在外面不爱与人说笑,但回到了家里,却难免和妻子儿女念叨一下在外面遇见的事。今日回家之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巴太医就把给宝玉处理伤势时,听见的贾政母子的对话,当成下饭菜说了出来。
巴太太听了,不禁蹙眉:“这贾老太太也太糊涂了。如此溺爱子孙,怎么可能成器?”
巴太医的儿子,小巴太医却是听出了另外的意思:“等等,今日这事,明明是这贾二姥爷和那宝玉公子的错吧?怎么这母子二人话里话外,都在怨贾大老爷呢?”
小巴太医这么一说,巴太太也反应了过来:“是呀,这怎么就成了贾大老爷的错了?”
巴太医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贾家老太太偏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贾赦为了夺回荣国府的大权,拼着荣禧堂不住了,上折子请圣人封了荣禧堂。这事有心人稍一打听就知道了,从前这荣禧堂一直是贾家的二老爷在住,袭爵的大老爷却一直住在继承人才住的东大院。
这继承人不能住正院,怎么看都不是自愿的,只能是老太太偏心小儿子,逼着大儿子答应的。
所以,贾赦虽然没有多说一句老太太的不是,但京中如今谁人不知贾老太太偏心的事儿?
巴太太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
“知道归知道,却没想到当娘的能偏心成这样。怪不得坊间都传贾大老爷如何不好,却都说二老爷会读书,是个端方君子呢。像贾家这般,什么错事都往大老爷头上推,可不就传成这样了吗?”
“嘁!”小巴太医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会读书?什么君子?真会读书,会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真君子会放任家里的人把对兄长不利的流言传播出去?”
“是了,”巴太太恍然,“前些年,这荣国府掌家的,可不就是二房太太吗?”
巴太太得了这么大一个瓜,自然不能掖着藏着,自己偷偷吃了。八卦这种事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吃独食是不香的。
于是,没过两天,巴太太便在一次聚会上学,把这个瓜拿出来,和平日里交好的太太们一块儿吃了。
一群女人坐在一块儿,说八卦的时候,难免这个发散一下思维,那个秀一下智商。不知不觉的,又替贾家脑补出了许多剧情。
诸如:凄凄惨惨的愚孝大老爷,被母亲和弟弟逼上绝路,不得不上折子请圣人做主啦;还有面憨心奸的二老爷如何诋毁兄长,如何假道学啦;还有糊涂老娘如何把鱼目当珍珠,把珍珠当鱼目啦……
虽然大体上没有偏离大纲太多,但这种事情,本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并且,这种差别在这些太太们回去之后,再各自在自己的交际圈里分享,如此再四之后,迅速扩散到了整个京城。
不到两个月,连宫里的皇后都有耳闻了。
这皇后知道了,就等于是圣人知道了。圣人自己也是自小爹不疼,娘早逝的,跟贾赦如今的娘不疼爹早逝差不多,心里不免同情他。
于是,就在贾赦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收货了一批京城太太们的同情,还有包括圣人在内的,被自家太太影响了的男人们的同情。
他只是陡然觉得,最近无论是逛琉璃厂,还是上朝,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都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但这家伙一向心大,反正又不是坏事,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了。
这让知道真相的秦可卿不禁和凤姐儿嘀咕:“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
再说薛王氏自以为家里遭了大难,就想要办一件喜事来冲一冲晦气。
于是,她就和薛端商量,和楼家说一说,把薛蟠和楼玉瑶的婚事办了。
毕竟,楼玉瑶马上就要及笄了,薛蟠比楼玉瑶大四岁,也老大不小了。再加上先前因着楼
玉珍的缘故,贾王氏心有顾忌,没给薛蟠房里放人,她也不想长孙是个庶出的。如今她急着抱孙子,可不就要赶紧把儿媳妇娶进门吗?
都是在金陵城生活的,薛家的遭遇的事,楼太太也知道。
因此,在薛家来商量婚事的时候,她不免有些犹疑。但楼老爷是个重信诺的人,当既便拍板同意了。
薛端夫妇心满意足地走了,说是聘礼随后奉上。
楼太太埋怨楼老爷:“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他们家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啪!”的一声,楼老爷手里的茶碗被摔成了碎片。
楼太太吓了一大跳,抱怨道:“老爷,你这是……”但看到楼老爷近乎铁青的脸色,她就讪讪地闭了嘴。
见她终于消停了,楼老爷才怒问道:“你在亲家面前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当初咱们两家结亲的时候,薛家如何?咱们家如何?人家薛家嫌弃你了吗?后来你有事求上门去,薛太太可曾给你半分脸色看?如今,薛家只不过是失了些钱财,你就这副嘴脸,传出去你还做不做人了?日后女儿嫁到了薛家,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楼太太却是不以为意:“有大姐儿在,他们不敢苛待二姐儿。”
“你……”楼老爷都快被她给气死了,“大姐儿说是进了王府,却连侧妃都不是,不过是个侍妾,安分守己害怕王妃不容呢。你快把你那些心思都收起来,别给家里招祸!”
楼太太呐呐道:“只要王爷宠爱大姐儿……”
见她犹自拐不过弯儿来,楼老爷只觉得心累无比。
果然是乍富见人心。他们家这还没怎么样呢,他的妻子就成了这个样子。他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该说太太和舅兄,真不愧是一家子!
“好了,和薛家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让昭儿媳妇儿全权操办。”
在楼玉珍跟了大皇子之后,楼昭也和早些年就定了亲的薄氏成了婚。
薄氏是个秀才家的女儿,跟着父亲读过两本书,颇识大体。楼太太暗中嫌弃薄氏嫁妆太少,楼老爷对这个儿媳妇却十分满意。把二女儿的婚事交给薄氏操办,楼老爷是一万个放心。
但楼太太就不放心了,急道:“那怎么行呢?二姐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婚姻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怎么能不好好替她操办操办?”
楼老爷一听这话,就更不敢让她办了:“薛家如今正是要低调的时候,你别给人家添乱了!”
楼老爷虽然不知内情,可他隐隐觉得,薛家怕是不如表面上一般元气大伤。但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自然不会说出去,给亲家添麻烦。
见楼太太还要争执,楼老爷一槌定音:“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薛家来下聘的时候,你待在房里,不许出来。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眼见楼老爷是真发了狠,楼太太赶紧把那阳奉阴违的心思收了起来,嘟囔道:“我不出来就是了。”
楼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楼太太自己想了想,到底是不甘心,让人把薄氏叫过来,借教导之名,折腾了一顿。
薄氏敢怒不敢言,只能回了自己房里抹眼泪。
再说薛端夫妇回去之后,薛王氏的脸就拉了下来,不满地说:“亲家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咱们家可没嫌弃他们家穷。”
“好了,”薛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但他还有理智,“亲家公是个信人,楼家哥儿也是个好的,这门亲事,结的不亏。”
他想了想,对薛王氏道:“明天给楼家的聘礼,再加五万两银票。”
五万两,在两个月前,薛王氏根本不看在眼里。就是如今,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一想到楼太太的态度,她就不乐意给了,便假做为难道:“你也不能光想着给儿子娶媳妇儿,还得给女儿准备嫁妆呢。”
薛端如何不知道妻子的心思?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心怀芥蒂也是正常。
因此,薛端也不拿“大体”来压她,只是说:“女儿的嫁妆你不用担心,我给她留着呢。再者说,你愿意每次都让楼太太在你面前耀武扬威?”
“她敢?”薛王氏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
那种情景,只是想想她都觉得难以忍受。
当初,要不是儿子要死要活的,非得娶楼家二姑娘,薛王氏哪知道楼太太是哪个?
如今倒好,她家里不过出了一点儿事情,楼太太就变了个态度,薛王氏不止是恼怒,还觉得羞辱。
“好,就再加五万!”便是为了争一口气,这五万两,她也出了。
薛端松了口气:“还是太太识大体。”
薛王氏“哼”了一声,嗔道:“你也不用奉承我,等给钗儿置备嫁妆的时候,你若是拿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端脸面赔笑:“太□□心,我几时哄过你?”
等到第二日,薛王氏送走了去下聘的冰人之后,便心情大好地在家里等着。方才刘二家的已经暗中和冰人说了,那个装银票的匣子,一定要让楼家的人看看,顺便观察一下楼太太的脸色。
可是,薛王氏却是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冰人回来之后,有些讪讪地说:“今日接待老身的,是楼老爷、楼大爷和楼大奶奶,楼太太根本就没露面儿。”
薛王氏当既就是一怒:“岂有此理,她这是看不起我们薛家?”
那冰人保了几十年的媒了,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儿,见她恼了,连忙道:“太太别急,依老身看,这楼家是有意锻炼大奶奶,倒没有别的意思。”
冰人说的隐晦,薛王氏却听懂了,这是楼家人不准楼太太插手。她心头怒气顿消,对刘二家的道:“张冰人今日也辛苦了,再给她包个红封。”
“哎哟,那老身就多沾沾大爷的喜气了。”
虽然整个金陵都知道薛家伤了元气,但到底底子还在呢。能把生意做大的,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自然不会因着这件事,就和薛家疏远。更有那根基浅薄的人家,便是如今的薛家,对他们来说也依然是庞然大物。
因此,薛蟠娶亲的时候,薛家依然是门庭若市,让因着前事看不上薛家的楼太太心肝儿颤了颤。
楼老爷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觉得让她心里有个敬畏也好。
而辛家,就属于那种,看如今的薛家,依然是庞然大物的家族。像这种能光明正大地和薛家接触的机会,辛家是不会放过的。
因此,宝钗在帮着母亲处理请柬的时候,特意单独给辛馨下了一张,并且让送请柬的人把两张一块儿送过去。
那意思很明显:要么,就带着辛馨一块儿来,要么就干脆别来了。
宝钗就是要借机让辛家有所顾忌,在处理关于辛馨的事情的时候,不敢太过分。
就算辛家明知道这不是薛家的意思,而是宝钗的意思又如何?既然请柬已经这样送来了,就说明薛家根本就不在意,任自己女儿玩儿。
此时,辛太太就拿着两张请柬,气得胸脯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这薛家的大姑娘,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家的家事,她也要来插手!”
辛老爷正在撇茶叶沫子,闻言瞥了她一眼,问道:“人家插手什么了?人家只不过是给要好的姐妹多送了张请柬而已。”
然后,他就带着些赞赏,又夹杂着妒忌,复杂万分地说:“这金陵城的灵气,莫不是都撒在女孩子身上了?怎么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有手段?”
辛太太冷笑了一声,恨恨道:“不安于室!”
辛老爷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等到了日子,就带着馨儿一起去吧。”
“老爷,馨儿还在禁足呢!”辛太太不高兴地说。
女儿忤逆父母,就该好好教训一下。要不然,往后岂不是就更辖制不住她了?
辛老爷却懒得和她多说,蹙眉道:“教你带她去,你就带她去!”
她也不看看,要是不带着馨儿去,怕是他们一家子,连礼物都要被拒之门外了。
辛太太犹自不甘,但见丈夫明显是心意已决,她也不敢再反驳。
所以,等到薛蟠成婚那日,宝钗如愿见到了辛馨。
在和各家的姑娘小姐寒暄过后,宝钗让大家各自活动,又让萧灵帮忙照看一下,便拉着辛馨到了供客人休恬的房间。
“辛姐姐,你怎么样?”
辛馨很是感动,拉住宝钗的手,安抚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很好。”
因着她脸上擦了粉,染了胭脂,宝钗也看不出来她脸色如何。只依稀觉得,比起上次相见,辛馨清减了许多。
也是,她要做的事,哪是那么容易的呢?
宝钗没有再多问,只是说:“如果姐姐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妹妹绝对不推辞!”
宝钗的性子谨慎,显少把话说的这么满的。辛馨知道她的为人,也更觉得难能可贵。
“我只要知道有妹妹支持着我,心里头这一口气心气不散,就什么也不怕了。”
辛馨笑了笑,劝宝钗:“好了,妹妹,咱们出去吧。今日你是东道主,不能一直把客人扔在那里。”
这个道理,宝钗也明白。因而她纵然不放心,还是依言出来了。
两人出来的正是时候,前院的鞭炮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姑娘们都三三两两地起了身,兴致勃勃地说:“新娘子来了。”
宝钗笑着招呼众人:“咱们快出去看热闹吧。”
“好啊。”
“好啊。”
“快点儿,一会儿就要拜天地了。”
“快走,快走。”
“……”
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你推我一下,我拽你一下,挤挤挨挨地往前院去了。
这是姑娘们为数不多的,能和男儿们一块儿参加的活动,大家都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有的姑娘还讨论着,上次参加谁家婚礼时,见到的哪家公子最为俊俏。
她们路上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待到了二门处,却一个个都矜持起来,各自拿出自己最美的姿态,不求艳压群芳,但求不泯然众人。
宝钗好笑的摇了摇头,在心里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小姑娘呢,朝气蓬勃的。
“想什么呢你,”萧灵拍了她一下,“快走吧。”
等她们挤到前院堂屋外,新娘子
已经跨过火盆了。薛蟠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不住地向宾客们还礼:“同喜,同喜。”
后面的新娘子被喜娘搀扶着,虽然盖着盖头,但一举一动都有喜娘提醒,倒是半点儿差错都没有。
宝钗回头对一众姑娘们说:“我先进正堂去了,你们自己当心。”
众人都道:“去吧,去吧。今日你新嫂子进门,你这小姑子可不能缺席。”
宝钗对众人点头示意,这才转身款款而去。
她却不知,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已经看她看得痴了,直到她进了堂屋,看不见了,才如梦初醒,向身旁的人打听:“那是谁呀?”
他旁边那个正伸着脖子往一群姿态各异的姑娘那里瞧呢,被他一碰,颇为不悦。但扭头一看,见是新娘子的表哥纪和,就忍着不悦问道:“你说的是哪个?”
纪和的目光不时往堂屋门口瞟:“就是方才进了堂屋的那个姑娘。”
那人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能进正堂的,当然只有薛家大姑娘了。”这人心里暗暗吐槽:真是读书读傻了。
不过……
他看了一眼鼻子还有些歪斜的纪和,不由挑了挑眉,心道:这杀才不会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薛大姑娘身上了吧?呵呵,我可得给蟠哥儿好好说道说道,诈他一顿酒!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和薛蟠一起套了纪和麻袋的黄二。
他和薛蟠是自小玩儿到大的狐朋狗友,平日里干正事不行,为人却颇讲义气。
因着他自小不学无术,最讨厌像纪和这种读了两本书,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上次他和薛蟠一起套麻袋打了纪和一顿,原本心里挺爽。等到纪和被萧家的下人打的毁了容,他又后悔起来,后悔当初下手太轻了。
如今眼见又有了机会,他已经先在心里把纪和这样那样了。
纪和可不知道,自己的劫数又到了。他这会儿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说服母亲,替他像薛家提亲了。
在他看来,薛家已经算是败落了。而他以后,可是要考取功名,为官做宰的。若是提出要娶薛家的女儿,母亲一向对他期望颇高,希望他娶名门贵女,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薛大姑娘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纪和心里纠结不已。
过了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母亲不同意,那他就绝食相逼。母亲最是疼他,一定会妥协的。
大不了……大不了就让薛家多出点儿嫁妆嘛!
唔,只能说:白日梦不要钱,随便做!
薛王氏心里对楼太太意见很大,对新媳妇楼玉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幸好楼玉瑶被嫂子提前透漏过,心里早有准备,无论婆婆怎么刁难,她都默默忍受,用心奉承。
薛王氏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几日下来,见她逆来顺受,对自己恭顺如初,心气已经是顺了大半了。再加上有宝钗在一旁敲边鼓,薛蟠又被楼玉瑶暗中叮嘱过,不曾到她这里求情,她剩下的那点儿芥蒂,也都散了。
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薛王氏在楼玉瑶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查看了一下回门礼,板着脸吩咐刘二家的:“把那套翡翠茶盅拿来。”
楼玉瑶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婆婆肯定是觉得回门礼太重,觉得她拿婆家的贴补娘家了。
她不禁暗暗埋怨薛蟠,非要挑这么多好东西,她在一旁看着他挑,都看得心惊胆颤,可拦又拦不住。
她正要请罪,却听婆婆板着脸道:“这回门礼是谁挑的?怎么才这么点儿?把那套翡翠茶盅给亲家公带回去,别让他误会我们家苛待儿媳妇。”
楼玉瑶一怔,不禁暗暗羞愧自己小人之心。
而薛蟠已经笑嘻嘻地拉着母亲耍宝了:“还是母亲疼儿子,帮儿子查漏补缺。要不然,儿子这回可就丢人了。”
楼玉瑶也连忙道:“我们到底年轻,不比太太经的事多,往后还得太太多多替我们周全。”
薛王氏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半推半就地说:“只要年们不嫌我老婆子多嘴就行。”
薛蟠露出一副不赞同的模样:“母亲哪里老了?母亲跟我媳妇儿一块儿出去,保准被人认成姐妹。”
哪个女人不爱美?那个女人不想青春永驻?
哪怕明知道这话奉承的居多,薛王氏还是很爱听。特别是这话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让她觉得,儿子没有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心里更是成倍的高兴!
“就你嘴甜,怨不得我疼你。”薛王氏乐得合不拢嘴。
楼玉瑶夫唱妇随,也跟着奉承:“别的倒还罢了,单是太太身上的风仪,但凡我能学上一两分,就觉受用无穷了。还望太太不吝指点儿媳。”
被儿子和儿媳一通奉承,薛王氏只觉得通体舒泰,终于主动拉住了楼玉瑶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你是个好的。”
楼玉瑶顿觉受宠若惊,语无伦次地说:“谢太太夸奖。儿媳日后定然克尽孝道,晨昏定省,相夫教子。还望太太日后多多指点我,让我少走几步弯路。”
薛王氏的神情更加柔和了,颇为推心置腹地说:“你既进了我薛家的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薛家,不是那等不拿儿媳当自己人的
人家。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拘束。你们年轻人,觉多,晨昏定省就不必了,平日里多来陪我说说话也就是了。”
婆婆说的是真心话,楼玉瑶自然听的出来。正因如此,她才更为自己母亲的前恭后倨而羞愧。甚至于,她内心深处,还隐隐有点儿埋怨自己的母亲:这么和善的人家,母亲还要挑剔。若她真的错过这段姻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人家呢!
这时,刘二家的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雕牡丹漆金的盒子。她走到近前,笑眯-眯把匣子打开:“大奶奶请看,这是太太的心意。”
但见那盒子底上铺着浅蓝色的绒布,上面倒扣着一套四个翡翠茶碗,颜色浓艳通透,乍一看,那翠色像是在流动一般。
时人以玉为贵,翡翠并不受重视。正因如此,像这样成色好的翡翠才更是万金难求。
薛王氏道:“这本是一块儿翠上挖出来的,剩下了都做成了小配饰,等你回来了,给你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戴。这样鲜亮的颜色,就该你们年轻人戴。”
楼玉瑶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当既应道:“那我就先谢过太太了。”
薛王氏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别让亲家公等急了。不用急着回来,蟠儿好好尝尝岳家的好饭好菜。”
一般的人家,都不喜欢儿媳妇在娘家多待,薛王氏这话,当真极体谅儿媳了,楼玉瑶心里十分感激。
只是,见婆婆话里话外都是“亲家公”,绝口不提“亲家母”,就知道她心里对母亲的气还没有消。她既觉得婆婆未免太过计较,又觉得自家母亲干的事实在是不能让人不记恨。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听父亲的话,不管了。
夫妻二人拜别了母亲,薛蟠骑马,楼玉瑶坐车,后面跟着拉礼物的马车,一行人意气风发地往楼家走去。沿途的人看见了,有那年长的,不免提起了薛蟠小时候的淘气事儿。
当然了,这些都是带着善意的口吻,最后还要来一句:果然是长大了,也长进了。
薛蟠听了一路,有些尴尬,也有些得意。
——和他一起长大的,像他这样出息的又有几个?他自然是有理由得意的。
楼家那边也是早早就等着了,楼昭带着妻子薄氏在门口来迎,见小夫妻二人下马下车,便一手拉住一个就往里走。楼昭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快走,快走,爹妈都等急了。”
郎舅二人在前,姑嫂二人在后。
薄氏见小姑子面色红润,神情羞喜,便知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差,心里也替她高兴。
楼玉瑶道:“劳烦嫂子来迎我了。”
薄氏笑道:“你骤然离家,我心里也想得很。能早些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谈劳烦?”
她婆婆十分难缠,小姑子却是通情达理,时常在婆婆面前替她周全。薄氏也记她的情,平日里待她十分亲热。两人都有心,姑嫂二人相处的自然十分融洽。
两人携着手往里走,薄氏低声问道:“亲家母待你如何?”
楼玉瑶道:“婆婆十分和善,也不要我立规矩。”
这话就有水分了。
新媳妇,头一天哪有不立规矩的?只是薛王氏不爱磋磨人,虽言语冷淡,也只让她布了几筷子菜而已。
想想嫂子薄氏刚进门的时候,头一个月基本没有上桌吃过饭,她婆婆简直是太和善了!
另外,楼玉瑶这样说,也有叫家里人放心的意思。
薄氏看了看她的神情,见她不似说谎,心里羡慕了一下,又问:“你小姑子可好相处?”
楼玉瑶笑着说:“往日嫂子怎么待我的,我便怎么待她,小姑又不是爱挑事的人,又岂会处不好?”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薄氏听了,不禁一乐。
一行人走到正房门口,远远的便有丫鬟看见了通报:“老爷太太,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为了榜单字数,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提前到每天中午12点。
望周知鸭!:,,,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