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六十三)
听了绛珠仙子的转述,警幻仙姑也觉得惊奇不已:“往常只听说过三千世界,但以咱们这个层次的,怕是直到陨落也没那个实力摸到点儿边。却不想,竟让妹妹见到了世界之外的另一个自己,当真是……奇妙至极!”
然后,她又蹙眉可惜道:“听妹妹的说法,她是已经陪着神瑛侍者了结了因果,渡过了情劫的。若是妹妹能顺利下世投胎,用不了多久,便有人能超脱了。可惜,真是可惜!”心中不免对另一个绛珠仙子生了些怨怪。
警幻仙姑原也是有些背景的。她本是月老的一件法器,唤做“观尘镜”的。因在月老祠中看多了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竟是生了灵智。
月老并不是那等狠心的仙人,会为了不失去一件趁手的法器就出手灭杀器灵。相反,他见观尘镜自行生了灵智,还很是欣慰,待她不说视若己出,也是当做正经弟子指点教导的。
只是,两人的道同出一源,警幻仙姑的修为虽然已经够封个神位了,天界却再没有适合她的神职。
对此,警幻本不在意。她觉得,就在月老座下,做一个打理红线的童子也很好。神仙嘛,追求的还不就是一个逍遥自在?
但月老却不忍埋没了她,思索一番,干脆把自己的神职分了一部分出来,让她单立洞府,掌管凡间痴男怨女的孽缘。因世界待女子苛刻,这些孽缘中的奇女子多是红颜薄命,便命做了“薄命司”。
因有月老栽培指点在前,警幻仙姑对她这薄命司中供职的女仙也很是照顾。像绛珠仙子这样,虽草木之质,却刻苦修行,自强不息的,更是十分欣赏。
因而,在知晓神瑛侍者自作主张给绛珠草灌溉甘露的时候,警幻仙姑心中气恼不已。
——有了甘露之惠,固然可以迅速增长修为。但若是道心还没有打磨圆融,便有了超越道心的法力,又与偃苗助长何异?
但神瑛侍者乃是赤瑕宫的人,赤瑕宫则是女娲娘娘曾经的道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女娲娘娘早已隐遁三十三天多年,天界众仙对赤瑕宫,却始终保留一份尊重。
特别是,如今在位的天帝乃是人族出身,女娲娘娘这位人族圣母,就被捧得更高了。
一句话,警幻仙姑得罪不起赤瑕宫,也不愿意给月老惹麻烦,只能私下里替绛珠仙子抱屈。
但她再怎么抱屈,绛珠仙子道心不靖,却已经成了事实,日后想要圆满,还不定要修行打磨多少年月呢!
幸好,两百年后,便有了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想要下世历劫的事。
既然是历劫嘛,自然就绕不开人间的各种苦楚。而情苦,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因此,神瑛侍者历劫,是要到太虚幻境来登记入册,安排命理的。
警幻仙姑眼睛一亮,就觉得绛珠仙子的机缘到了。
只要在神瑛侍者下世历劫的时候助他一助,抵消了那甘露之惠,了结了这段因果,日后打磨道心,必定事半功倍。
警幻仙姑带着喜悦将这件事告诉了绛珠仙子,并问了她的意愿,精心地为她编排了命理。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空谈。绛珠仙子并没有下世,她身上的因果自然也不能抵消,只能再等下一次机会了。
见警幻仙姑这样失落,绛珠仙子却反过来安慰她:“是我的缘法不到,姐姐又何必自责?”
都说草木无情,这话原也不算偏驳。绛珠仙子虽已成仙,但到底是草木本质,七情六欲都淡薄的厉害,自然也就不已苦修为苦。
她觉得,哪怕不能下世历劫,以偿还因果,她自己慢慢修行,道心总也会圆满的。她之所以肯答应,不过是感念警幻仙姑的一片赤诚之心罢了,对能不能成,并没有什么执念。
见她如此,警幻仙姑不禁笑叹一声:“我总算知晓,为何那位绛珠仙子一世历劫便过了情劫了。”
修行之人虽重资质,但有时候,心性却比资质更重要。
既然绛珠仙子自己都不在意了,警幻仙姑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缠。反正神瑛侍者那里,她早已做了充足的安排,就算是少了一个绛珠仙子,该有的也都有了。若是他自己渡不过这劫数,也怨不得旁人。
一僧一道听罢前因后果,也只得感叹世事无常。
茫茫大士道:“既如此,林家那边,贫僧与道爷便不再管了。”
警幻仙姑道:“天道不可欺。既是人家自有机缘,你我自然不便再插手。”
“有了仙姑这句话,我二人便知该如何行事了。”
二仙又盘桓一时,便告辞离去。
却说二仙下了凡尘,一脚踏入金陵地界,正碰上一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从街头到巷尾,到处都挂满了花灯,人来人往接踵摩肩。
茫茫大士面露喜色:“好一片太平盛世!”
二仙虽是修行中人,不关注朝堂之事。但只看气运,便知晓如今在位的,是位有道明君,可免世间许多疾苦。他们身怀慈悲心肠,自然替世人喜悦。
便在这时,渺渺真人隐隐看到一股情煞之气,与之相伴的,还有一股清气。
他不禁“咦”了一声,对和尚道:“佛爷,咱们那边看看?”
和尚点了点头,二仙
分别化作一个老头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一路唱着歌,癫狂肆意地在人群中乱窜,慢慢朝那两股气息靠近。
待走的近了,二仙便看见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幼_女,正兴高采烈地看花灯。
两人先是打量了一番那男子,不禁暗暗点头:好资质,好心性!
然后,目光又转向男子怀中那女童,却是齐齐蹙眉。
——身世坎坷,不得善终。
两人自然看出了这是太虚幻境的情鬼下世,但万物皆有一线生机,便是下世的情鬼也不例外。若不然,僧道二人又岂敢度化历劫之人?
今日里,既然让他们碰上了,少不得要点播一二,给了这位一线生机。
于是,两人便疯疯癫癫地唱着歌,围到了那男子身旁。
这男子姓甄,名费,字士隐。算起来,他家也是金陵甄家的旁枝。只不过,他们这一支的血脉实在是太远了,他本人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
因此,甄家繁盛的时候,没人想起他来;甄家衰落的时候,也依然没人想起他。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十里街安然度日,倒也自在。
因着今日里是上元节,是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时候,甄士隐就亲自抱着小女儿出来游玩儿。
一路上,他给女儿买了支糖葫芦啃着,又买了支风车拿着玩儿。小丫头软言软语,奶声奶气的,哄得他这个当爹的恨不得什么都买给她。
父女二人正自得其乐,忽然从人群里窜出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口口声声说着她女儿命薄还带累父母什么的,让他把女儿舍给他们。
甄士隐心头恼怒:如今的拐子,已经这般明目张胆了吗?
只他知晓自己年迈,不敢与僧道动手,只得快步避开,不搭理他们便罢了。只是想着,日后再带女儿出来,定要有个年轻力壮的仆从跟随才好。
他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可是没少听说那些人家因孩子被拐了,一家子零散的事。而那些被拐的孩子们,不必多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他们夫妻大半辈子,才得了这么一点儿骨血,怎么忍心她落到那种地步?
一僧一道见甄士隐根本不搭理他们,便猜想两人是被人当拐子了。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突然跑出来就说人家不好,很像骗子。
但泄露天机已然是冒了风险的,他们又岂敢做得太过?
到最后,两人无法,只得将那小女童的命数编做四句诗念给甄士隐听了,希望他能有所警醒。
在他们看来,甄士隐头顶一股清气,是十分有慧根的。
只是,两人如今也是身在劫中,难免着相。那甄家本是劫数到了,又岂是能轻易避过的?
离了甄士隐,两人到了矿业僻静处,相对叹息一声,但也就这样了。他们本就是修行中人,纵有慈悲心肠,红尘俗世中人,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羁绊和影响。
对他们来说,碰上了,那就救一救,点播一二。人家悟不透,那也是天数使然。是福报是孽报,他日阴曹地府,《生死簿》上自见分晓。
茫茫大士转头就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投入薛家的那个,也有五岁了吧?”
渺渺真人点了点头:“不错,正该是胎毒发作之时。”
茫茫大士道:“既然如此,道兄,咱们就把这药引子给她送去吧,也好免她些许苦楚。”
渺渺真人却道:“她内伤未愈就急着来历劫,怪得了谁?依我看,很该让她多吃些苦头才是!”
茫茫大士笑道:“你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谁让和尚我吃人的嘴软呢?”
渺渺真人摆手道:“你且去,你且去。不是说好了分头行事吗?”
二仙就此道别,各自去完劫数不提。:,,,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