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十六)<!>
幕僚里面,有像荀先生这样恃才傲物的,自然也有那等懂眼色识时务的。眼见三皇子脸色越来越阴沉,而荀先生却是耷拉着眼皮儿,跟没看见似的,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立时就有人出言打圆场:“那依荀先生之见,太子就是是怎么一回事?”
三皇子也缓和了神色,朝荀先生拱手施礼:“不错,还请先生解惑。”
如此能屈能伸,倒也有些枭雄本色。
恰此时,荀先生的一锅烟也抽完了,他一边在红木桌子上磕着烟灰,一边慢吞吞地说:“三爷只须想想,这件事弄到最后,是谁人得利最大?”
“这还用想?肯定是老九呗!”三皇子脱口而出。
而后,他不由一怔,电光石火间,先前忽略的想法猛然窜入脑海:“先生是说,太子是受了老九的挑唆?”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认了:“不对呀,太子又不是傻子,还能老九说啥,他就信啥?”
这时,一个一直沉默的青年幕僚突然问道:“若是说这些的不是九皇子的人,而是太子的人呢?”
众人皆是一怔,三皇子迷惑不已:如果是太子的人,又怎么会这样坑自己的主子?
唯有荀先生老神在在的,赞许地看了那青年幕僚一眼。青年幕僚平日里就很是敬佩荀先生,而今得了荀先生的赞许,他不由有些激动,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身。
三皇子坐在主位上,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见并不似无的放矢,不由思索:难不成,是本王忽略了什么?
太子的门人,除了那些死抱着祖宗礼法的腐儒们,最多的就是开国勋贵的后裔了。那些固执的腐儒虽不至于个个都有死谏的胆量和操守,但坚持正统的心思却是轻易不会动摇的。至于勋贵们嘛……
三皇子笑了,笑得有些发冷,还有无尽的嘲讽。
——在这些勋贵们眼里,他们这些皇子,都是天子的儿子,都是小主子。无论他们支持谁,都不算是背叛了圣人。
只不过,他们从来都看不见他这个排行第三的。从前一股脑地去支持太子,如今眼见太子的灶有要凉的迹象,就又转投他那九弟的门下。
这样的墙头草,三皇子也不屑接收。但他自己不要,和别人根本就不给,那是两码事。
就像皇位。若非是圣人明里暗里的表示,只有太子才是他最期待的继承人,他也许就没有那么重的执念了。
荀先生道:“看来,三爷是已经想明白了。”
“哼!”三皇子冷笑,“就凭老九,也想渔翁得利?让人透话给太子。爷不怕输给他,但不想输得这么莫名其妙,给他人做嫁衣。”
方才那青年幕僚道:“就怕太子不信。”
三皇子道:“谁说是要告诉他老九挑唆我们的了?告诉他他门下那些奴才已经更弦改张了就行。”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三皇子对太子还是了解的。太子的疑心比起圣人虽然少了些,但绝对在皇室中人的平均水平线以上。只要有人提醒他手下有人叛变了,无论真假,他都会自己调查一番的。
有了这个时间缓冲,就够三皇子做很多事了。
想到这里,三皇子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如今,把企图混水摸鱼的老九也拉下水,才是最重要的。
三皇子这边在议论太子,却不知太子那边也在议论他。
“你们说,老三如今在干什么?”
太子微微侧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儿着下面最新进上来的极品鸽血石。他唇角微翘,明明是一个笑的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反而充满了兴味儿。
也是他稳重的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以为,他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沉稳端方的君子。
可实际上,他不是呀!
试问,又有哪一个被父亲偏爱的孩子,会真正的沉稳端方呢?
只是,父皇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太子,大夏需要一个沉稳端方的储君。他身为人子,不忍令父亲失望;身为人君,不能让子民失望。索性,他便隐藏了本性,做一个所有人都期待的大夏储君。
他眼中突然略过一抹嘲讽。
——只可惜,所谓的慈父、所谓的偏爱,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圣人的眼里,他这个太子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乃至还在襁褓中的老十七,都是圣人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太子,也不过是比其他的肉更嫩一些而已。
他沉浸在这一厢情愿里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从未察觉,还是不愿面对?
若非是贾敬千方百计地闯到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言辞如刀的逼他清醒,他只怕到现在,还是不能醒悟。以他的性情,弄到最后,只能是玉碎之局!
太子感激贾敬,因为他逼自己看清了现实;但太子又怨怼贾敬,因为他打破了他的梦境,夺走了他的父亲。
——他出生不久,就没有了母亲,甚至除了奉先殿里那张画像,他都找不到缅怀母亲的凭据。他从小到大,只有父亲,寄托了他对双亲所有的孺慕!
可是如今,他慈爱的
父亲,也没有了。
坐在太子下首的,并不是詹士府的属官,而是三皇子眼中墙头草一般的勋贵子弟。
勋贵里面,有心存侥幸另烧新灶的,自然也就有像贾敬一样清醒,明白自己只有太子这一条出路的。太子也是筛选多日,才选出了这么几个人,帮助他推动这个疯狂的计划。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
成败在此一举。
不成功,便成仁!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开口的,是靖绥侯的世子,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靖绥侯虽不如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出名,但他家的爵位却是实打实的世袭罔替二等侯。想当年,老靖绥侯在战场上也是个所向披靡的人物。只是有一次受伤太重,伤了根基,不能再上战场,这才与国公的爵位失之交臂。
但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他虽然因身体的缘故不能在上战场,却被太_祖派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身边,教习兵事。
能打好仗的,几乎就没有情商低的。尽管老靖绥侯到圣人身边的时候,圣人已经有了许多得用的人手,但他还是混成了圣人的心腹。
因此,圣人一登基,算从龙之功的时候,就把他世袭的爵位给改成了世袭罔替。
后来,圣人想给太子加码的时候,自然而然便想起了这个有本事的勋贵。
那时,老靖绥侯已经病逝了,他的儿子继承了爵位。但新任的靖绥侯却没有其父的风采,资质很是平庸。
圣人一看:这不正好嘛!把老伙计的后人和自己的继承人放在一起,既能给儿子增加人脉,又能保证老伙计后人的富贵,简直两全其美!
那个时候的圣人,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忌惮太子身后的势力。
靖绥侯世子,就是老靖绥侯的孙子。他上面有五个哥哥,但两个是庶出,三个嫡出的都夭折了。因此,他父亲都快七十了,他才三十出头儿。
这位世子可比他老子强多了,颇有其祖父的风采。九皇子崛起之后,靖绥侯也不是没有给自家留条后路的意思,但都被世子给劝住了。
这一回,太子这个疯狂的计划一提出来,他也是第一个表示愿意全力执行的。
于是,太子便把盯着三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那就好,”太子笑道,“孤就等着孤的好三弟,跑来提醒孤了。”
宁国府中,贾敬头上绑着绷带,脸色也因失血过多的而惨白,但他精神头却极好。
此时,他正闲适地靠在太师椅上,抽查儿子贾珍的功课。
而贾珍,却卡住了,一句书重复了半天,怎么也接不来下一句。
看着已经十二岁的儿子,贾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他自己把贾家读书的天赋都用光了的缘故,珍儿对这些四书五经,是怎么都不开窍!
想到前段时间与林如海会面,林如海提醒的事,他觉得,让珍儿放弃四书,先把律法学好了也行。这样至少日后他就算要作死的时候有个底线,不至于把自己真给作死了!
听见父亲失望的叹息声,贾珍满心忐忑地把左右藏到了身后,下意识在屁股上蹭了蹭。
——也不知道,今天会捱几戒尺?
但出乎意料的,父亲贾敬却没有像往日一样板着脸喝骂他,而是和颜悦色地问:“珍儿是不喜欢读书,还是单纯的不喜欢四书五经呢?”
贾珍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父亲的脸色,见他不似隐忍了怒气,才大着胆子说:“孩儿不喜欢四书五经。”顿了顿,又道,“先生讲课,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那好,”贾敬道,“过几天,为父与你请一个新先生。你既然不喜欢四书五经,就学些别的吧。”
贾珍诧异地瞪大了眼,看父亲不像是开玩笑的,不禁喜出望外。
——不论学啥,只要不是四书五经就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