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
自从请了教养嬷嬷入府,凤姐儿以往的作息习惯渐渐就被打乱了。两位嬷嬷一个姓陆,一个姓井,都是明白人,且入府的时候,史氏已经向她们透漏过家里的意思。因此,她们心里自然有数,知晓该把凤姐儿往哪个方向调理。
头几日里,主要是由陆嬷嬷纠正凤姐儿的站姿、坐姿、走姿、睡姿,饮茶夹菜时如何止翘兰花才好看又优雅,含笑时如何掩唇才更显得明眸善睐……
而井嬷嬷则是一言不发,默默观察着凤姐儿的为人处世。
大约天后,凤姐儿的体态姿容都有了明显的改变,井嬷嬷的观察也告一段落,这才一一指出了凤姐儿行为处事的不妥之处。
其实,凤姐儿若是只嫁入寻常高门,倒也没什么不妥的,但她想要进的是六皇子府,那就大大的不妥了。
因为,若是入了寻常人家,她定然是嫁做正室的。但六皇子的正妃安在,她嫁过去,只能做侧室。
说句不好听的,她入六皇子府是“嫁”,可六皇子迎她,却称不上“娶”,只能是“纳”。
凤姐儿本是个性情高傲之人,虽然思索着往后的路,她已经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性了,但毕竟嚣张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又岂能改得了?
更何况,所谓的收敛,也只是她自以为的而已。用井嬷嬷的话说:“姑娘若一直这样掐尖要强,将来正妃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姑娘。”
于是,从这日起,凤姐儿的功课里便多了做针线、抄佛经、捡佛米等最是能磨人性子的。而且,做针线的时候,井嬷嬷又特意说了,不叫小丫头们替她劈线,一股线哪怕劈成十六股,也全得她自己来。
凤姐儿自小就是当男儿教养的,上树翻墙她利落的很,拳脚上也颇有些功夫,管家理事也利落得很。可针织女工么……呵呵,她总以为那是绣娘和大丫鬟的事。
因此,只这一样,便将她难为的不轻。更别提那拣一粒念一声佛,半碗就得拣半天的佛米了。
但效果也是显著的。不过半年,脾气暴躁的凤姐儿,已经轻易不会动怒了。
这个时候,她的体态也已经定型了,并且行程了习惯,不必再刻意学习,两个嬷嬷也都换了课程。陆嬷嬷给她讲些后宫阴私,井嬷嬷则是教她一些不能犯的忌讳。
凤姐儿听着,回想着自己的前世,不由冷汗淋漓。
——她落得那个下场,的确不冤。
相比于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她的手段、心思,未免也太过浅显粗暴。
没错,她反思的并不是自己作恶多端,而是自己手段不够。
两个嬷嬷人精似的,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为人?井嬷嬷倒是有心提点一二,但却被陆嬷嬷给拦住了。
陆嬷嬷悄悄道:“家住送她进去,是博前程的,不是求安稳的。若是让姑娘失了进取之心,反而不是好事。”
井嬷嬷叹息道:“花儿一样的姑娘,干嘛非上赶着往那些不得见人的地方送?”
陆嬷嬷道:“女人的命,不都这样?嫁到哪儿都免不了与人争宠。我冷眼瞧着,这一家还算是疼惜姑娘的,这家的太太也不大乐意送姑娘进去。多半啊,是男人前朝里使不上力,这才铤而走险。”
“是啊,铤而走险。”井嬷嬷道,“最后要是成了,一家子安稳富贵。若是不成,也不过赔一个女儿罢了。”
听她这话,陆嬷嬷便知她是想到了自己,不由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瞧太太是个厚道人,只是子嗣上却有不谐。你不是最善调理这个吗?若是能让她再得个一儿半女,也不用回去看兄弟脸色了。”
井嬷嬷早有此意,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凤姐儿这头要紧。因此,她才没在史氏面前提。
她冷眼瞧着凤姐儿的性子,日后多半是会选精于阴私的陆嬷做陪嫁,到时候,她再提出为史氏调理身子也不迟。
贾府多次相邀,凤姐儿都以学规矩而推脱不去。但转眼间到了贾母诞辰,贾、王两家乃是世交,凤姐儿作为小辈,却不能不去为贾母祝寿。
若在往常,凤姐儿在寿礼上必要煞费苦心,以求压过同辈的。但这一次,她却只是用学得还不怎么样的绣工,绣了个福禄寿三星的抹额,既不出彩,却也挑不出错。
井嬷嬷见了,十分满意,对凤姐儿道:“姑娘这样就很好。凡事何必要在明面上争个高低?须知,很多时候,表面上的输赢,却不代表暗地里的实惠。”
这些都是金玉良言,凤姐儿经了一遭生死,别的没有学会,却是听得进良言相劝了。
又时候,她也不免遐思:若是上辈子,她牢记秦可卿托梦之言,照做一二,可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但这个问题,上辈子没有答案,这辈子,她也不准备再赔上一生,去寻求一个两可之间的答案了。
王家豪奢,贾家也不遑多让。因着今年是贾母的六十整寿,宁荣二府又是舍粥、又是散钱米。就这还尤嫌不够,正日子还没到,就先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不拘是谁,只要道一声“老太太松鹤长春”,便可坐下吃席。
史氏给凤姐儿说的时候,不免感叹一句:“贾家那两兄弟,倒是孝顺。”
凤姐儿只是笑,不说话。
——这个时候,她那好姑母贾王氏虽然已经掌管荣国府多年。一开始,她还不敢太过放肆,可自去年那凤凰蛋儿贾宝玉出生之后,贾家二房的地位猛然抬高,贾王氏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也不用太久,十年之后,贾府就再摆不起这样的排场了。
一旁的井嬷嬷欲言又止。
凤姐儿想到井嬷嬷最懂各处忌讳,不由心中一动,主动询问:“不知嬷嬷有何见教?”史氏也看了过来。
井嬷嬷有些迟疑:“论理,老身是不该多嘴的。但主家待老身甚厚,平日里赏赐不断,老身若是不说,却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史氏与凤姐儿对视一眼,正色道:“嬷嬷请赐教。”
井嬷嬷这才直言不讳:“老身在宫中多年,虽碌碌无为,但对各个主子的秉性,还是了解一二的。其中,六皇子因母族与妻族的缘故,十分崇尚节俭。姑娘若是有意六皇子,主家往日的做派,少不得要改一改。”
其实,井嬷嬷这也是在试探,看一看史氏听不听得进人劝。若史是个不听劝的,她教完凤姐儿,就赶紧拿钱走人,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下家养老。
她在宫中沉浮多年,见的人、见得事多了,最是明白:这人呐,聪明愚钝都不要紧,只要肯听人劝就行。那些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史氏神色一凛:六皇子的母族与妻族能有什么缘故?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显赫。说白了,就是穷。
虽然恶意揣测天潢贵胄不好,但以六皇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因着王家铺张浪费而迁怒凤姐儿。
“多谢嬷嬷提醒,”史氏深吸一口气,笑道,“待老爷回来了,我会和老爷说的。另外,我家里还有哪些不妥当的,还请嬷嬷不吝指点。”她说着,从手腕上捋下一只翠玉镯子,拉住井嬷嬷的手,硬是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井嬷嬷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太太言重了,这都是老身分内之事。”
史氏是个爽利性子,等王子腾下朝回来,便看见史氏跟前的大丫鬟品儿在二门处等着他。
这架势,一看就是自家夫人有事找他。王子腾也不进书房了,跟着品儿就回了正房。
两人老夫老妻了,史氏也不与他拐弯抹角,当即就把井嬷嬷的话转述给他了。
王子腾当即就是一懵:我们家很铺张吗?
这也不能怪他不自觉,任谁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也不会觉得这环境什么问题。哪怕,这个环境,和别人生活的环境再怎么不同。
史氏点了点头,残忍地打破了他一贯的认知:对,很铺张。
史氏娘家乃是史候府的旁支,史家人口众多,生活难免拮据。史氏做姑娘的时候,虽然不曾短了什么,却也不会多出什么来。直到嫁进了王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但少女时代的生活,却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是印象。
这个印象,让她能很肯定地为王子腾解答疑惑:咱们家,就是很铺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