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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百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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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世子府到冥界,妍娘攥着腰间自己绣的平安符,被掳过程中挣扎受伤,手中已经钻出几只小小的茶花骨朵。fanghuaxs

    那妖提着两个人,又因为贺云州的挟制受了些伤,穿行的尤为吃力。

    越是靠近冥界,妍娘越是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奇特。

    她看着边界处永恒的晨昏线只觉得很熟悉,这里有什么东西,与她的心一同跳动,一样的频率,一样的血流经过,过于契合得让她害怕。

    直到她到了那座桥边。她伏在地上,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响,与自己胸腔的震动重叠,沉寂于那座挂满枯藤的桥下。

    手上的茶花仿佛接受到了信号,根系疯狂生长,从一开始的疼痛变为麻木。

    猫妖卸下两个人,本就奄奄一息的生魂在地上滚了两滚,此刻微弱得只剩下了一口气。腐烂了一般的眼眶差点都不住眼球,却依旧顺着方向偏执地看向妍娘,艰难的吐息着浊气。

    收到信号的冥王赶来,接过猫妖递来的百魄灯。

    万年了,他如同这座生灰的桥,就静静守在这里。即使贵为一界之主,即使修为颇深,即使是天生的圣贤,也耐不住这样的寂寞。

    “你的引子便是这个女子?”冥王有些迟疑,这样柔弱的身体怎么能承受住。

    妍娘微微动了动身子,手腕间的痛传来,以往只在指尖生长的山茶花竟然开得大朵,一直蔓延到腕间,连附近的衣襟上也缀着几朵。

    猫妖是第一个发现的,一把将她左手举起,高高亮出。

    仿佛又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本已衰旧的藤蔓复苏过来,缀出零星几片叶子,大有恢复之象。

    冥王盯着妍娘,从她的腕间扯过一朵山茶,伤口瞬间愈合,被新的稚嫩花瓣扫过,疼痛之余有些微痒。

    他一脸急躁,遮遮掩掩藏着些许迟疑,“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他背过身去,一边检查饱盼生芳的复苏状况一边与猫妖争执,“你活了三千年,难道不知道先神已心脏分于五届镇压,而血液生机都给了一个凡人吗?”

    猫妖不可思议回头看一眼妍娘,任是何处都找不出一丝与神域相关的东西来,“就她?”

    “可我听闻先神是女尊,怎么会用自己的血液生机换她长生?”

    冥王一面放出猫妖想要复苏的魂灵,快速回头瞥了一眼妍娘,“你看她腕间的茶花,那就是反噬,一个凡人长生的反噬。”

    “你怕,我可不怕。不要说一个早已身死的神留下的凡人,就算是真神降临,今天的饱盼生芳我也必须开启。”

    猫妖将怀里那盏百魄灯取出,里面的魄似乎感受到压迫,一个两个都竭尽全力向外冲去,原本是明黄色的小灯透出亮红色。

    百魄灯置入桥的上方,光亮大增,照出冥王阴森的面孔来。

    还未缓过神来,妍娘便被一股力量钉在桥身侧面,刚刚复苏的藤蔓瞬间爬过,缠住她的手脚将她牢牢固定住。藤蔓的触角像是湿滑的壁虎腿,透过衣衫让每一寸肌肤都感知到令人恶心的触感。

    来自内心的恐惧使她的身体自我保护的开出大朵大朵的茶花,从藤蔓中挤出,唯余一个惊恐的脑袋露在外面。

    “你不是怕吗,怎么也肯动手?”

    “怕?”冥王笑出来,像是沙砾擦过戈壁滩的声响,渗透过土地而后蔓延得无处不是。“这不比听你那情情爱爱的故事好玩得多。我蜗居在此万年,终得良机,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他听见那颗封印着冥界的先神之心的碎片,一同苏醒过来。

    只要成为五界之中第一个打破封印拔出先神之心的人,他便能凭借着这片先神之心的碎片,碎了其他五界的镇压。

    从此之后,秩序道法,那都是笑话,他便要领着冥界之人占据更好的地方,凭什么蜗居在此,每日与死人打交道。

    说着便将一道助力打入桥身,感受着桥底的那片结界逐渐有了碎裂之象,蓬勃地迸发出一片霞光来,透过越开越盛的茶花从迸裂开来。

    蚀骨的痛楚从身体深处传来,明明每一道伤口生出了根系,扎根血管,可却没有一丝血液淌出。

    妍娘被束在桥上,大口喘息着,胸口的藤蔓花朵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一声呼痛都成了妄想。

    身后的炙热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便是那个常入之梦的源头吗?

    故人就在身后,可碎心之痛随即而来。是不存在的利刃透心而过,此刻正在一点一点拔出。

    那座本已枯寂的桥几刹间变得生机勃□□来,藤蔓包裹住桥身,大有连人一起溺毙在里面的趋势。

    呼吸被扼住,窒息感油然而生。生机从体内抽出,妍娘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能不能,能不能有个人来救她呢?

    哦,她那个神仙夫君,还未找到他呢,也不知证道成功前会知道自己成为鳏夫了吗?

    最后一朵花盖住她的脸,她没能看见一片血色的花丛尽头,有一个身影匆匆赶来。

    贺云州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桥没过顶端的花,茂盛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显出几分诡异来。

    桥身上,正是那具活尸正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痛苦的□□着,一只黑色的蜘蛛缓缓爬过桥面。路过已经辨不出模样的人是歪了歪头,应该是去世过于长久了,似乎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微微偏了偏头顿住。

    只要它爬过剩下的那半段桥,生魂祭它,百魄归于阴墟,用于填补冥界的那一本烂帐。

    八条毛绒绒的腿爬的很慢,驯服着它的新肢体。几只绿豆眼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事物,本已爬过一半的桥面,却突然顿住。

    它爬向侧面,顺着高高的桥面向下看去。

    那下面除了高高的一堵花墙什么都没有,猫妖急切向前一步,生怕复生的过程出了什么岔子。

    好在那黑色的小蛛又向前爬去,只是速度极慢,像是与什么东西在做博弈。忽而那几只绿豆眼中的薄膜散去,它极速回到桥边。

    一道细丝吐出,牢牢攀折在下方正中最盛大的那朵茶花上。

    花与枝的分离清脆作响,“啵”的一声,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借着蛛丝折花向上的力量,那朵硕大的茶花向上弹去,而后带着小小的蜘蛛从桥上坠落。

    那下面,是阴墟,一个比冥界更恐怖的地方,没有眼光语录,没有生机活物,甚至没有时间,只有逐渐的遗忘,遗忘他人,遗忘自己。

    一切发生的过□□速,猫的本能反应是极速的,三花本体冲上去,将将衔着蜘蛛冲到桥上。

    饱盼生芳向来不许第三人上去,几乎顷刻间便将她的毛发炙得焦黑,一撮一撮竖在身上。

    猫妖不以为意,轻轻将蜘蛛放在桥上,来不及管尚且冒着烟的皮毛,竖起尾巴恼怒着向那只蜘蛛哈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等了多久才去了凡间弄来了百魄一生。猫的直觉是很灵敏的,她早已感知到贺云州的到来。

    她一面警惕着贺云州的攻击,一边关注着身后不听话的那个人是否有跟上。每一步都留下四个鲜红的梅花脚印,可即便是痛苦也改变不了她一厢情愿的实际。

    桥上的生魂已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跟在血迹斑斑的三花身后。

    他一身黑衫,低垂着一双眼,颈侧有一个亮眼的金色印痕。恰恰与猫妖相反,他身上并无戾气,反而行动间带着寺庙中清修之人的仙逸之气。

    三花悄悄转头看一眼,竖瞳瞬间放松,带着一颗硕大的泪落下。

    她极快的回过头来,不敢多看一眼,可高高翘起的尾巴却出卖了她。

    欣喜,心满意足以及再次重逢的不敢相认。

    一双手轻轻捞起她,触上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肉垫。

    “你还是这样,还是这样要强。”他停了脚步,故人四目相对,他一手揽着猫一手轻轻扭过她的头。

    “不管事情的对与错,你都要做,就像以前那株梅……”

    他眼中的悲悯似是激怒了三花,狠狠一爪子扑过去,却在即将接触他的脖子时软了心,收了利爪,在颈侧那道金色印痕上印下一个血红色的梅花印记。

    似是不解气,三花于那梅花印记处大力舔舐起来,将几个玫红的小点舔得干干净净,舌上的倒刺刮得红彤彤的一片。

    男人并不生气,他抱着三花看向桥下的众人。

    冥王并不管他,暗中用法术关切着桥底封印的先神之心,只有贺云州与他视线相对。

    “她做错了事,我代她向诸位致歉。”宽大的墨袍遮住手中的一团柔软,只见两只花色的前爪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一切均是我生前之错,她等了许久不得,才出此下策的。”他向贺云州点点头,带着三花一起向桥的反向走去。

    复生尚未完成,头顶那盏百魄等作为报酬也并未交付。他立于其下,颈侧的金色印记化作一缕金光闪烁着托载百人魂魄向结界处去。

    “跟我走吗?”他抱着怀中的猫仔儿,温声缱绻。

    回应他的是极为舒适的呼噜声,极信任地躺在他的袖怀中。

    他向饱盼生芳深处走去,从来只有出来之人,从未有走了一半又进去的人。扑面而来的幻象中,倾覆他们的一生。

    一株梅树,他于树上,她卧树下。

    一座古庙,他们听经修行,相生相伴渐生情愫。那株梅树也为灵体,年年为庙中神佛敬上一冬梅香,那是最后一个冬天,那梅树便可以化形。

    蜘蛛日日住在树上,为报答便守着每一朵梅花,保住献花的功德不落。

    可小猫仔却生了气,一夜之间挠下了所有的梅花,落英缤纷。

    惟余一朵,是蜘蛛用丝线吊住,牢牢锁在枝头。哪怕只是一朵,只要一朵未落也是献花的功德。

    猫儿生了气,直到霜雪晶莹之时也未去找他。那只蜘蛛被冻僵在了枝头也未曾寻找一处温暖之地躲起,僵硬着用蛛丝扯了一冬的残花。

    她不知道,坏人修行的因果报应如何是一只小猫能承受的起的。所以他接了她闯下祸后的一片狼藉,用一个冬天去修补,用一条丝线拉住她的未来。

    一整个冬天,他都在思念那只生闷气的小猫儿,直到冻僵在枝头。

    不知秋天偷的贡品可有贴好秋膘,四只肉垫可还冷吗?

    不知今日的经书可听了,莫要丢了修行。

    不知开春可还要蛛网缠住树下那些蒲公英,给她做逗猫棒。

    不知她可有自责?

    不用了,他已经帮她赎罪了。

    画面一转,映出那只角落里躲着看他的猫儿来,任雨雪打湿了半身皮毛也不曾挪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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