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木鱼
循着罗盘的指向,不过一日,他们一行人便抵达了目的地。
亲眼所见的萨雅帕郡远比影像上的要更加宏伟。
夕阳从薄薄的云雾间透出来,给整座古城镀上了一层蝉翼般的金纱,映照着玛瑙琉璃瓦上的潋滟波光,楼阁高耸,直入云霄,而此般巍峨的楼阁,却不止一座,而是自左右向远方延伸开来,隐隐露出其中环绕着的巨型太极八卦图。
那幅硕大无比的太极图似乎是由黑白两色玄铁建造,在夕阳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桃夭停下了御剑,从长剑上一跃而下,待到勾黎也下来后,那把长剑才又重新化作了一根泛着微光的锁链。随后,白缪和林青州也跟了过来。
眼前是由楼阁组成的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也奇怪的是,那些金碧辉煌的楼阁中,看起来却并无人居住,整座古都里,竟是没有一丝人烟。
但桃夭并没有感到太奇怪,她径自上了前,低低念出法诀,幽蓝如萤火般的光芒在她指尖莹莹亮起。
随后,那光芒在空中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化作了一只翩飞的蝴蝶,闪着幽紫色光晕的透明蝴蝶似是针线一般向左侧穿梭着,在空中留下了一片如云雾般的幽光。
那是影蝶,它会带他们找到鬼市的入口。
对于萨雅帕郡,桃夭并非全无了解,从前在苍梧山上的时候,她在神宫的古籍中曾读到过一些关于它的讯息,此城立于凡妖二界的交界处,传闻由妖界扶桑族设立,不归属任何一方,原本亦如寻常小城般立于地面,可百年前,不知是何原因,整座小城彻底转向了地底,便也有了如今的鬼市。
其鬼市以拍卖诡谲之物而闻名。这诡谲之物,不仅是各界奇珍异宝,甚至还可以是各种虚幻之物——如权力、爱情,寿命等,在拍卖过程中,只要买客能拿出等价的灵石交换,便能带走任何想要的东西。
随着影蝶的踪迹,桃夭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鬼市的入口,与先前所见的冷清不同的是,鬼市的入口处,竟然熙熙攘攘地聚集着众多的买客。
众人摩肩擦踵,仿若失控的蚁群一般相互推攘着,拼命涌动着向前,不断有人被推倒、践踏,不间断的惊叫与咒骂声几乎可以刺穿耳膜,可那也同样被淹没于人群的疯狂中,像是一粒石子落入了海面。
桃夭早已听闻过此处鬼市的混乱,可直到亲眼所见,这里的混乱程度还是让她感到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担忧,她再也看不下去人群的的骚乱,若是任凭情况这样下去,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践踏。
但正当她准备施法强行维护此地的秩序时,耳畔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原本喧闹的场所竟在霎时间归于了寂静。
“肃静。”那道声音并不大,却意外的有穿透力,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
纷乱无比的人群在顷刻间向两侧散开,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人们开始无比自觉的自两侧开始排队,竟是没有一人言语,仿若先前毫无秩序的混乱只不过是一个错觉。
桃夭抬起眼睛,顺着通道向前望去,一张磨损的厉害的石桌赫然出现在眼前,石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的身形是常人的两倍高大,肤色黝黑,身着红袍,头戴乌帽,男子手执判官笔,就这样静静地扫视着众人,眸光锐利似剑。
期间不断有人走上前去,近乎虔诚地向男子递上手中的东西,然后如同信徒一般在下方不住地踱着步,默默地祈祷着,与买客紧张全然相反,那男子却只是很随意地看了那些成堆信物一眼,便执笔往下写了些什么。
男子停笔的那一瞬,桌上的半数信物都在顷刻间悬浮在空中,然后顷刻间化为了齑粉,那些信物的主人也即刻被迫从队伍中出列,被守卫带了下去。
仍是留在桌上的信物则被男子用宝袋收起,信物的主人立刻洋洋得意地上了前,接过守卫手里的斗篷与黄金面,然后径自越过了男子,迈向他身后的太极八卦图,随即,他们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那八卦图之上。
桃夭明白,眼前的男子,便是她曾在古籍上匆匆瞥见一眼的鬼市判官。
萨雅帕郡的鬼市虽售物奇诡,几乎能让前来的买客们都达成所欲,然,其入场条件却异常古怪。
入场拍卖前,所有买客都必须交出心中最珍视之物让驻守的判官过目,倘若此物能够打动判官,便可获得标志着具有入场资格的黄金假面,只有持有黄金假面的买客们才能进入内场参与拍卖,但那信物的珍贵与否全凭判官个人的喜恶。
可能是上古灵宝,也可能只是一滴眼泪。
经过几轮快速的筛选,原本冗长的两列队伍最终只剩下不到十个人。白缪与林青州排在那些人之后,比桃夭的位置稍稍往前一些,于是不到片刻,便轮到了他们。
白缪与林青州分别交了两件祖上的灵宝,也毫无例外的通过了,但他们只是接过了守卫手中的斗篷与黄金面,并没有离开。
队伍很快便到了桃夭这里,而她却犹豫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无意识地攥了攥裙裾,看着有些心绪不宁。
她其实并没有像师兄师姐那样的上古珍宝可以呈递,唯一对她而言可以算是珍贵之物的东西,便是师父送她的那块用桃木雕刻的木鱼了。
但那并不贵重,那只是一块很普通的木鱼,是师父亲手刻给她的,祈祷她永远平安。
在桃夭的脑海里,自己收到那块木鱼时的心情仍是历历在目,仿若沉寂下去许久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声悦耳的啼鸣,如朝阳般温暖的气息充盈着她的心间,让她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还记得白缪那时还很不客气地嘲笑了这份礼物,在白缪看来,师父明明都已经是上神了,送礼怎么还送这样一个寒酸的东西,再者,他们本身就是神,还需要向谁祈求平安呢?
白缪并不知道,其实是她一直喜欢这种凡间的小玩意,所以师父才刻了这条木鱼送给她。
桃夭没有说话,她只是很小心翼翼地将那条木鱼收起来,贴身地藏在自己的荷包里,那条木鱼就这样一直伴随着她,足足百年。
师父是将她从一切苦厄中带出来带出来的人,她一向很崇敬他,所以对于师父给的东西,她一贯都很珍惜。
这块木鱼对她来说很重要。
可据她所知,交给判官的东西,一向是有去无回的,桃夭不由得皱起了眉,她其实并不想把木鱼交上去,可是又别无他法,缚妖索虽然贵重,可却是武器,她不可能将自己置于一个手无寸铁的险境中。
或许是因为她在前面犹豫了太久,那个人族少年竟然兀自错过了她的身子上了前,从桃夭的视角看去,他似乎只是交了一块寻常的石头,但那判官居然都不曾看一眼便让他通过了。
她不禁有些奇怪,但终是回了神,咬了咬牙,将木鱼放在了石桌上。
木鱼落在石桌上的那一刻,判官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竟猝然怔了一下,他的目光无法抑制的被那木鱼吸引住了,眼中清晰可见的狂喜涌了上来,几乎能将那木鱼烧出一个火洞。
桃夭全然不解于他的反应,但莫名的,她蓦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那种感觉在心间弥漫着,逐渐扩散开来,仿若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
可根本不等她细想下去,那判官仿佛怕她反悔似的,登时将木鱼收进了宝袋间,然后,他的神色又在顷刻间恢复如常,只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桃夭几乎被守卫推攘着接过了斗篷与黄金假面,白缪立刻迎了上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判官,极其小声道:“你怎么把那块木鱼交上去了,那不是师父送给你的吗?”
桃夭只好撇了撇嘴,示意自己很显然并没有其他的珍贵之物。
白缪这才止住了话头,略带可惜地叹了一声。她是明晓自家小师妹有多么宝贝那块木鱼的,若非各人只能呈递属于自己的物品,她便也能替她交上些别的物件来。
勾黎站得离桃夭有些远,他几乎只能看见她被白缪挡住的一截衣角。原本,以他的距离是听不见她们二人的对话的,但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什么,他刻意的向那个方向听了听。
于是他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个词,“师父”。
桃夭唯一的珍视之物,是她的师父送的,而那,仅仅是一块木鱼。
先前那股被生生压制下去的不悦感无端泛了上来,在心间不断翻滚着,然后愈加扩大,周遭的一切响动此刻在他的耳膜中都化作了恼人的噪音,原本温暖适意的阳光似乎也变得灼热刺人起来。
勾黎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眸中寒芒锐现。
那种没有价值的东西,也值得被她珍视?
而后不过一瞬,他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情绪上的短暂失控,他于是即刻止住了这个念头,只是冷然的披上了玄色斗篷,然后戴上了黄金假面,再也不发一言。
他一向善于操控自己的情绪,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那股极端的烦躁与不满却仍是一直挥之不去,连带着深埋于底的恨意一并涌了上来。
神族。都是神族。
勾黎垂下眸,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到她的身影,并且报复性地也将她归于了神族一类,即便他知道她并不是。
那些血腥的记忆再度翻涌起来的时候,那条让他厌恶无比的木鱼也在其中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