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那个瞬间,纪砚清借着雪色看清了黑影的脸。
是翟忍冬。
地板上铺陈着昏黄局促的灯光,她拉长的影子落在纪砚清脸上。
纪砚清短促地笑出一声,眼底寒光凛凛:“翟大老板,手往哪儿摸呢?”
翟忍冬带着凉意的手掌颤了一下:“抱歉。”紧接着,纪砚清的脊背就被她捞进那只手里,用力往上一托一压,纪砚清人重新趴回了床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是从那样一个某人理亏的场景中发展过来的。
纪砚清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判断:某人应该立刻放开她,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九十度鞠躬向她赔礼道歉,可结果呢?
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她完全怔愣着做不出反应。
直到脊背被弓身站在床边的翟忍冬单膝压住,睡裙被她从大腿掀到腰际。
纪砚清怒不可遏:“翟忍冬,你是不是有病?!”
翟忍冬:“我没有,你有。”
话落,纪砚清下身仅剩的内裤被翟忍冬拉下去一边。
冷意突如其来。
纪砚清难以克制地抖了一下,回想起来这里当晚就察觉到的喉咙痛和这一夜的昏沉发冷。
她发烧了,可能还烧得很厉害,但,关她翟忍冬什么事!
纪砚清抓起枕边的手机就朝翟忍冬正脸砸了过去,结果因为角度不对,堪堪打过她的肩膀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晚几步过来的黎婧失声惊叫:“打个针的事,怎么还动起手了呢!纪……”
“出去。”翟忍冬的声音响在灯光和雪色交界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道竭力克制但仍然急促粗重的呼吸。
刚踏进来一只脚的黎婧莫名打了个哆嗦,定在原地。
“老板……”
“出去。”
黎婧条件反射拉上门走人。
听到“咔”的一声,黎婧猛回头看向严丝合缝的锁,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关门。
人命关天呐!
这么紧要的时候,当然是多个人多份保障啊!
黎婧咬着嘴唇思忖两秒,飞快地把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夹,头一偏,小心翼翼贴到门板上。
“翟忍冬,你他妈动我一下试试!”
我天!打这么猛的吗??
黎婧心肝子颤了一颤,纠结两秒,决定逃离危险区域。
她就是个穷打工的,一切行动听老板指挥即可。
老板的决策就是上上策。
现在老板让她出去。
黎婧垫着脚飞快下楼。
少了灯光的房间里只剩朦胧雪色。
翟忍冬对纪砚清的威胁置若罔闻,她俯身立在床边,右脚踩着地板,左腿提起,膝盖紧紧压着纪砚清的脊背。
纪砚清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只在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传来时咬牙道:“翟忍冬,没人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翟忍冬取出两根医用棉签,在消毒水里沾了沾:“有。”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防患于未然。”
臀部突如其来的冰凉让纪砚清倒抽一口气,脑中突然陷入空白,任由身后的人给她消毒,取注射器,在冷色调的雪夜里推出一道细细的水柱。
“嗯!”
一刹那尖锐的刺痛袭来,纪砚清咬紧牙关,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她已经快二十年没打过屁股针,无意识的紧绷加重疼痛,尤其是那股由外到内无法抵挡的凉意开始滋生的时候,她只想得起抗拒,以至于连脊背上的膝盖什么时候离开了都没有发现,只在两根勉强有了些温度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捏一下松一下,反复交替,替她放松肌肉缓解痛感时,缓缓吐了口气,“翟忍冬,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祈祷,别哪天一个不小心落我手里,我这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翟忍冬的手指轻轻捏住她,又松开,说:“放心,不会有那一天。”
二十秒漫长的像二十年。
针拔出来那秒,纪砚清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她没去管因为攥得太紧,冷不丁松开后酸疼发麻的双手,而是迅速起身一抓一推,骑坐在被迫仰躺于床上的翟忍冬腰部,一手掐住她还拿着注射器的右手,砸在床上,一手握住她的脖子,虎口抵住她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托,让她的脸完全曝露在半透的夜色里。
“翟老板,你是真一点人情世故不懂,还是看我哪儿不顺眼?!”纪砚清一张脸阴沉得要吃人,“打针就打针,好好说会少块肉,非得硬闯是吧?!”
翟忍冬因为头后仰的缘故,看向纪砚清时眼皮垂了一些:“进来之前,黎婧已经敲过门了,不止一次,你让她滚。”
纪砚清:“……”她可能把黎婧当成骆绪了。
“那又怎么样?!”纪砚清掐着翟忍冬手腕的力道一紧,虎口把她脸又往上抵了寸余,“这能当你硬来的理由?!”
翟忍冬说:“不能。”
纪砚清:“不能你还这么做?!”
纪砚清想把这个人一把掐死!
纪砚清坐在翟忍冬腰上的身体抬起到和她面对面的位置,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别人一再拒绝就是真不愿意,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聋了听不见?!”
“都不是。”翟忍冬被箍得充血发麻的手动了一下,看着纪砚清冒火的眼睛说:“黎婧叫我过来的时候说你快烧死了,让我赶紧。”
纪砚清:“…………”
要不要这么危言耸听?
黎婧的嘴怕不是嘴,是谣言制造机??
……
黎婧特意强调过外地人来这里最好不要生病,会要命,那她说她快烧死了,可能只是合理猜测???
被事实迎头痛击的纪砚清脸都快气绿了:“我就是真烧死了又关你什么事?萍水相逢而已,翟老板不是连正眼都懒得看我,今天怎么了?雷锋精神按捺不住,跑我这儿发挥来了??”
翟忍冬说:“不是。”
接着又说:“有人死我店里,我没法做生意。”
淡淡的声音像一桶油泼在还冒着火星的柴火堆上,纪砚清直接气笑了:“你会打针么??就不怕一针下去,我还没烧死,先让你扎死了!”
翟忍冬说:“会,猪狗牛羊,给村里的牲畜打过不少。”
纪砚清惊呆。
26岁之后,她开始世界各地演出,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真没哪个是翟忍冬这样的。
她哪儿是裹了薄膜,锋芒不露的长刀啊,分明是黄脚虎头蜂,逮谁毒谁!
嘶,也不对,虎头蜂不主动攻击人,这位……
呵!
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就敢这么招,不是有病就是有大病!
纪砚清咬牙切齿瞪着身下的人,手是一点不松。
过了会儿,不知道是药劲儿上来了,还是被烧昏头了,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眩晕感也越来越清晰。
她钳制着翟忍冬的手开始变得不稳。
在发抖之前,她撤手从翟忍冬身上离开,靠在床头,把面对面吃饭那晚没说出来的话说给她听:“翟老板,就两个多月,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翟忍冬刚坐起来,闻言睫毛颤了一下,说:“好。”
纪砚清:“不送。”
翟忍冬没再说话,起身整理好剩下东西,拉门离开。
房间里很快恢复安静。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同样沉默的窗户,忽然觉得身体一阵阵酸疼,尤其是刚挨了一针的臀部,动,不动,全都在隐隐作痛。
“翟忍冬!”
纪砚清烦躁地把枕头甩到榻上,拉高被子睡觉。
很快,她身上开始发冷发汗,一直持续到天明才稍微松快一点。
八点,纪砚清起来擦了遍身体,裹着羽绒服下楼。
黎婧看到她,一拍柜台噌地站起来说:“纪小姐,您咋样了啊,烧退没退??”
纪砚清喉咙疼得厉害,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衬得她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更加难看:“拖你们老板的福,没烧死。”
“哈哈。”黎婧缩着脖子尬笑,“我们老板打针的技术好着呢,我以前发烧也是她给打的针。”
纪砚清“嗯”一声,说:“是挺好,一针针在畜牲身上练出来的。”
黎婧惊讶:“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畜牲身上练出来的?额。”
黎婧挠挠头,莫名觉得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这不重要。
“我们老板人其实挺好的,她估计老早就留意到你嗓子不对劲了,昨晚回来又看到你脸有点红,所以上楼之前专门把我叫过去交代了一声,让我每隔三个小时上去看你一趟。”黎婧卖力地说。
她昨晚拆翟忍冬台拆得有点狠,内心愧疚,今天发誓要替她扭转不良形象。
“现在想想,我们老板可太有先见之明了,昨晚要是没人及时发现您发烧,熬一晚上发展成肺炎,那事儿可就大了。”黎婧拍拍胸口,后怕地说:“咱这儿气候条件恶劣,可不敢生不大病啊。”
纪砚清冷笑:“明白,万一死你们店里,你们老板生意就没法做了。”
黎婧:“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老板真好人来着!再说您昨晚不是已经打过她了么,我早上看她那个脖子,嘶,惨不忍睹啊!”
黎婧偷偷瞄纪砚清一眼,摸着自己的脖子说:“有几个地儿都渗血了。”
纪砚清皱眉,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那一巴掌。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养女人,手上真用尽全力的时候没几个人受得了,何况是脖子那种脆弱的地方,翟……
她活该。
纪砚清一动,臀部隐痛,顿时就想把某人也扒了,让她尝尝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儿。
可惜了,大堂里满满当当坐了几十号人,就是没有某人。
纪砚清冷脸盯了一圈,靠在柜台旁问黎婧:“你们老板人呢?”
黎婧说:“没见着啊,可能吃完早饭上去睡回笼觉了吧。”
纪砚清:“晚上做贼,白天补觉,呵。”
“呵”完一扭头,翟忍冬拨着肩膀上的雪从外面进来,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纪砚清的话,淡淡看她一眼就低下头,一边弄头发上的雪,一边往柜台入口走。
经过纪砚清的时候,一小片扎眼的青紫从围巾里露出来。
果真就是黎婧说的,渗了血。
纪砚清脸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就好像内疚似得。
翟忍冬那一针确实让她舒服了不少……
转念想起翟忍冬会那么做的原因,以及做的方式,纪砚清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
黎婧的视线在毫无互动俩人身上扫几个来回,凑到坐在柜台前写什么的翟忍冬旁边。
翟忍冬已经摘了围巾,脖子里的印儿一览无余。
黎婧牙疼似得吸溜一口,说:“还好打的不是脸,不然准得破相!不过纪小姐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翟忍冬敷衍地“嗯”一声,潦草瘦长的字儿一行接一行出现在纸上。
黎婧看一眼她,再看一眼,还是忍不住问:“老板,你昨晚到底对纪小姐做了什么啊,她这么打你。”
翟忍冬握笔的动作一顿,食指顺着笔杆往上蹭了一截,说:“没什么。”
黎婧:“哦。”
那纪小姐可能单纯被吓着了吧。
黎婧心说。
完了嘴一撇:“噫——”
盆地里的女人胆子也太小了,不像她老板,走悬崖,过冰川,勇斗狼群棕熊小雪豹,猛得很。
黎婧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把鼠标拨过来,百无聊赖地点一点,视线在大堂里转一转。
几秒后,视线不经意扫回到翟忍冬身上,她定睛一看,快疯了:“老板,你是不是也发烧了,耳根这么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