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谈
沈光伤势不轻,人也早已陷入昏迷之中。
他身上的伤势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显然,眼下尽快回城疗伤才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商姒虽不待见此人,可看在陆时鸢的面子上,也未在此番情况下进行诸多刁难。
她看得出,这人对陆时鸢来说挺重要的。
剑灵宗众人此行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来的时候一行七人其乐融融,谁想这才不过数月,还活下来的就只有沈光自己了。
南晋在傍晚日落时分回城之后来过一次行馆,不过他只见到了一直守在门口的陆时鸢,那时商姒正忙着给人疗伤。
直到暮色降临,一轮银月挂上枝头,整座邺都城都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色。
紧闭的房门也在这时终于打开,女子推开门后,第一眼就瞥见了倚在长廊上焦灼等待的陆时鸢。
两人短暂对视,商姒抬手重重按了下眉心,率先打破了沉默:“已无大碍,不过伤得有些狠要多受些皮肉之苦。”微凉的音色与这长夜完美融合在一起。
饶是修为高深如商姒这样的,想要把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人给拉回来,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斗篷人先前那一脚用足了力,虽不至死却也为了让沈光涨涨教训,光这一下胸骨就断了几根,更遑论之前磕磕碰碰及最后挨的那一下致命击。
也就是陆时鸢到得及时,不然的话,依照对方那种狠戾的性子恐怕还得对沈光进行诸番折磨和□□。
值得一提的是,商姒在给对方疗伤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是咒法,与之前在商萝身上发现的如出一辙。
为此,她耗费了不少心力。
本来,区区一个修仙门派的弟子而已,莫说是死在邺都城外,即便是在城内意外殒命了也与她毫无干系,更遑论让她亲自出手疗伤?今晚这遭不过还是看在陆时鸢的份上。
可做都做了,到此刻,商姒倒后知后觉不是滋味了。
缘是这屋子里现正躺着的人竟如此让陆时鸢在意上心,就这样在门口从下午守到现在。
“那就好。”听完商姒的话陆时鸢长舒一口气,眼中氲着的那层忧虑终于少了大半。
她未曾察觉商姒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在垂下眼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碧色的裙摆上染了血污,鲜红色的血经过几个时辰已经变得黑红,格外惹眼。
回城之后陆时鸢哪也没去,除了给师门传讯之外,一颗心全系在面前这扇门背后了。
她能注意到的,商姒自然也能注意到。
察觉到商姒的眼神开始下移,陆时鸢不太自然地扯扯裙摆,她将沾了血污的那块往身后藏了藏,倏地开口错开话题,想要将人的注意力引开:“傍晚的时候南晋来过了。”
“嗯,抓两个人用这么久,多半是跑了。”
“这些事明日再说。”
对于公事,商姒眼下并没什么心思去处理。
许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不自在,她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眼神,而后上前两步略过陆时鸢的身前,来到了廊缘处。
两只手就这样轻轻搭在骤凉的栏杆上,半仰着脸,凝望这无边际的苍穹。
皎洁的清月半掩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邺都城是有宵禁的,各类鬼怪一到时间便该停止活动,这是存在了几千年的规矩。
是以此刻远远遥望过去,整座邺都城像是一座死城。
清冷的月色衬得商姒身上的气质越发冷冽了,陆时鸢感觉这人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平日虽总爱对着自己笑,可身上总有一层浓浓的雾气萦绕,让人看不真切。
“那今夜不用,嗯……双修了吗?”她忽然出声,不觉间已走到商姒身侧,说起“双修”二字的时候她仍有些不自然。
即便陆时鸢心里知道,这个词并不代表那种暧昧的意思。
二人并肩而立,从长廊一侧这样望过去,就像是相互依偎着那样。
商姒朱唇半张,眸光在月色下变得更深了些,她轻声开口:“几月下来你损坏的灵脉修复得也算快,如今凭我单以灵力继续滋养下去已无太多成效,还须配以特殊药浴同时进行,这一阶段我们明日再开始。”
陆时鸢:“哦。”
商姒:“嗯。”
只言片语,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商姒不想开口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字皆能让人感觉到抵触之意。
可陆时鸢并不习惯身处这样的氛围,是以她主动开口打破:“商姒,你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沈师兄,他……有地方冒犯到你了吗?”
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提到沈光,商姒那张冷淡淡的脸终于显出一丝不耐的厌烦之意,还有一点无语。
商姒倒也干脆:“对,我不喜欢。”
“他没有冒犯我,也冒犯不到我,只不过因为你太在意这个人了,所以我不喜欢。”
任性又执拗的话,这个理由让陆时鸢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一瞬。
直到商姒屈起指节,略不自然将散落耳边的几缕碎发勾起,别到耳后,然后稍稍侧过脸来与面前的女子对视:“说起来大抵会惹人笑话,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陆时鸢,我从小就有个奇怪的毛病,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
人,就更不行。
陆时鸢又悄悄舒了口气。
很奇怪的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猛然收缩的那一下,放松以后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几乎和她之前猜想得一样。
商姒的话从耳旁继续传来,带着一股空灵之气:“有时候我总是忘记你将来会离开邺都,回到剑灵宗,说到底你我能够走到一起也不过因为各有所需,不过这几月下来,我都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看了。”
说到这,她彻底转过脸来凝望陆时鸢:“你懂我的意思吗?”
眉眼清明,其中并无半分亵渎与欲念。
“我懂。”陆时鸢漾出一个清甜的笑,眸光闪闪烁烁好似盛着满天耀眼的繁星。
邺都的天之娇女,有些古怪的小性子本就正常。
这是把她当成重要的亲朋在看待呢!!
方才还颇为尴尬的气氛这会儿也缓了下来。
商姒坦言了,陆时鸢轻抿红唇也没忍住跟着吐露心声,她悄声道:“其实我也没把你当高高在上的邺都女君去看,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见你第一眼就总有种莫名想要亲近的感觉。”
说完,陆时鸢略不好意思垂下了眼,只是等再抬眸的时候,恰好迎上商姒饱含深意的眼神。
这个眼神……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陆时鸢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有一种和人对上暗号的错觉。
只听话问出口的下一瞬,商姒别过脸去笑了笑,唇角微微扬起。
陆时鸢便懂这是什么意思了:“这样说来的话,你我前世指不定还真有一定的缘分系着呢。”
她随口戏言,和着微凉的晚风,轻言软语含带笑意的声音悄然融入到这夜色中,下方院子里的树叶婆娑作响,月光如练,二人身影投照木质的廊板上,叠影重重。
这些话听陆时鸢说出口的时候商姒其实也有些诧异,她以为这样的感觉只有自己有,不想陆时鸢也是。
今夜话说开以后,倒真似两人之间系有莫名的缘分。
不过前世今生这种事情太过虚幻,商姒压根就没有真想去深究,冥界早已消亡数千年,就连万物轮回,也早无生死簿去记载,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哪有功夫去追溯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所以里头躺着的男子是你心系之人吗?”话题跳转得极快,商姒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此时她眸中的笑意已然淡去,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发间簪插的步摇流苏还轻晃着:“若是你心系之人的话,我可以……”
“当然不是!”
静谧的夜晚,陆时鸢听到了自己高昂的语调在风中飘荡着。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顿了会儿,又强自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解释:“我与沈师兄顶多算是兄妹情分,他待我就如同待亲妹妹一般……还有剑灵宗一众师兄弟、师父、掌门,都待我极好,剑灵宗就是我的家。”
她怎么可能喜欢沈光啊!
商姒还真敢想。
语毕,不等商姒开口,陆时鸢紧接着反问:“那你呢?”
“既然你问我了,那也该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待我总要比旁人特殊一些,除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以外,是否还有我和某位前辈容貌相似的缘故?”秉持着你来我往的公平原则,陆时鸢不愿放过深入探究商姒的机会。
这些日子三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话,以及师兄对她的耳提面命,她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都说商姒有个心仪已久的女子,容貌与她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早已消失了几千年。
据说早年间,对方还不断派人出去寻过这位前辈,只是无果罢了。
陆时鸢只是好奇,商姒这样的人当真也会把替身当做白月光吗?这样狗血又深情的事情。
她做好了自己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的准备。
然而——
“不是,”许是这样一个姿势站得久了,商姒忽然侧身往一旁的梁柱上倚了过去,似若无骨,眼神却像藏着无数个小勾子,紧紧黏落在她这张脸上,“我分得清楚,你们不是一个人。”
“另外,我并无心系之人,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前辈与我而言的确很重要,她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商姒阖上了一双美眸,似是陷入什么久远的回忆中:“我只是在意,为何活生生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在三界内没了音讯。”
陆时鸢问,她就答了。
商姒好似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心事,不过轻飘飘的回答让人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太没真实感了。
换而言之,陆时鸢觉得这人该不会是在敷衍自己?
可等人再次睁眼,对上那双秋水明眸,陆时鸢瞬间又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行吧。
看来,商姒还真没有喜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