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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读初中时,收养宁堔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按照辈分关系,也算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房表亲,宁堔管他们叫叔和婶。
叔叔婶婶有自己的孩子,对宁堔算不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好歹给吃给穿供宁堔上学。
虽然读的学校又破又烂,但在当地的中高考政策,非本地户籍除了这种破烂学校对入学资质不做严格要求,剩下只有学费贵得离谱的私立。
养父母能力有限,每日起早贪黑挣的都是辛苦钱,买不起房没有户口,只能靠租房勉强在这个过于发达快节奏的一线城市立足。送宁堔上这种破烂初中,已经算尽了全力。
当年他妈去世后,亲爸宁景洪跟人间蒸发一样迟迟不露面,亲戚们本着微薄情分收留宁堔一段日子,继而立马会撒手不管。宁堔便被辗转送往不同的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收养一个小孩不比养花鸟宠物,衣食住行再加读书上学,样样都是不小的开销。
况且人心隔肚皮,万一养出个白眼狼,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好不容易供到成年,结果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捞不着一句感激反倒埋怨你不是亲生的,最后跟着亲爸走了,岂不是花钱遭罪。
如此风险高获利少的买卖,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或者钱多的没处花,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
宁堔很早就懂得这些道理,开始学着降低自身需求,给了他才接着,不给绝不开口要,懂事乖顺得完全不像个十岁出头的人。
不能给人添麻烦,否则被讨厌被嫌弃就真的无家可归了,类似的想法在宁堔脑子里根深蒂固。
有时候看着电视新闻播放的那些因为被父母抛弃,而流浪在街头巷尾穿不暖吃不饱的小孩,宁堔都会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吓得整宿睡不着,担心哪天自己也会变成电视里的流浪儿童。
没有安全感,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即便在学校受欺负,宁堔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能让养父母知道,免得他们为自己担心。
挑头欺负人的名叫王浩,家住本地,因为学习成绩差加上公然打老师被其他中学给开除学籍,靠着家里花重金找了一堆关系,不得已才转入现在的初中。
这货惹是生非惯了,骨子里天生带着蔫坏,加上多少有那么些作为本地人的优越感,瞧不起学校里大多数没有本地户口的外地人,甚至就爱霸凌这些没背景没依靠的外地学生。
跟着王浩的都是些爱捧他臭脚的,成天追在屁股后头耗子哥长耗子哥短,捧得他越发无法无天,老师领导全不放在眼里,就差没在学校封地为王。
初中没有月考,只有期中和期末。一开始宁堔过得还算相安无事,除了因为上课认真听讲以及按时交作业被同班学生笑话排挤外,没闹出过什么大篓子。
那会王浩正忙着在初二初三高年级树立威信,成天校内外堵人打群架,恰好又谈了个附近某卫校的小太妹女朋友。业务繁忙分身乏术,没顾得上招惹这帮初一新生小崽子们。
关于初一有个期中考试全科拿满分还是跳级生的消息,直到过去两个多月才传到王浩耳中。
在这破烂学校教学多年,老师们见惯了各式各样不读不进书的差生,哪怕拿个喇叭一对一连哄带骂地教。最后都会发现,草包就是草包,智商水平摆在那,不会做的题照样做不出来。
学校基本已经对这些学生放弃治疗,能顺利混到毕业,都算祖坟冒青烟。
宁堔的出现,堪比野鸡窝里凭空飞出个金凤凰,把校长这尊大佛都给惊动了,火急火燎非要见一见传闻中的金凤凰学生。
宁堔的班主任是个成日爱在女学生堆里混的油腻老男人,对男学生一向是采用不问不管不在意的“三不政策”。遇上心情不好,找理由体罚男生那是家常便饭,搞性别歧视搞得理直气壮。
导致班里好些男生琢磨着毕业后要教训这老色鬼一顿。
老男人主教地理,是个睁眼瞎的半文盲,原本连宁堔的名字都叫不对,回去查了字典才知道有堔这么个字,顺带啧啧称奇了好一会。
班主任破天荒将宁堔叫到办公室,很是怜爱地对宁堔嘘寒问暖,了解宁堔在之前学校里的的基本情况后,笑出一脸褶子地长吁短叹:
“好啊,真是个好孩子,加油读,不要放弃!再者别被其他人影响了,那都是些成不了气候的完蛋玩意儿,撑死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宁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好太多了,老师头回见到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务必要稳住现在的成绩,你现在可是我们学校的栋梁之才啊!”
靠拉踩贬低自己班上的学生表扬完宁堔后,老男人继续笑出某种王八之气的猥琐:“你放心,我已经和班里的任科老师打过招呼,以后在课堂上会特别关照你,晚点再给你调个座位,坐在前排也方便你听讲。总之你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其余的不要管,学校能不能争点荣誉出来就全靠你了!”
宁堔被这老王八抑扬顿挫地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顿了顿,眼底没什么喜色,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正是这些“特别关照”,导致宁堔遭受到了数不尽花样百出的灾难。
打从那天起,班里的老师几乎每堂课都会有意无意点宁堔起来回答问题,趁机再一通大夸特夸,还自作聪明想以此激励其他学生向宁堔学习,妄图让学生们迷途知返一起投入学习的温暖怀抱。
这帮半吊子老师教书教不出什么名堂,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倒是天赋异禀很有一套。
正值中二叛逆期的初中生们感受不到任何激励,反而听得一肚子火大,觉得自己好端端坐在教室,也没干什么,莫名其妙被一群傻逼老师轮流排着队羞辱。
惹了众怒的主犯仗着教师身份未受分毫影响,而被无辜波及到的宁堔,不出意外成了众矢之的。
一开始他们还会忌惮对方是老师眼前的红人,只敢背地里耍些小手段。
班里有个别女生因为宁堔长了张过于漂亮的脸,不忍心看宁堔受欺负,站出来想替宁堔解围,谁知却遭到了其他女生一致针对。
“有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替他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人家长得好看所以舍不得了?你骚不骚哪!”
“这么爱舔,怎么不干脆跪下来舔,赶紧的,跪着爬过去舔,我们帮你拍照记录。”
“笑死我了,还真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瞅瞅她那副贱样,看着就想吐!”
女生被其他女生堵着不让过,推搡中急赤白脸望向某个座位。前排宁堔正一言不发用纸巾擦桌子上不知被谁倒的水渍,从头到尾没回头看教室后门的欺凌。
“都他妈滚开!”女生心底憋着的情绪瞬间崩塌,恶狠狠瞪了宁堔一眼,似乎埋怨宁堔对自己的善意毫无触动,热脸贴了冷屁股。
女生一把推开所有人,跑出了教室。
宁堔的动作停了停,目光依旧朝下,接着无动于衷坐回座位。
跑出教室的女生,宁堔曾亲眼见她扇另一个女生的巴掌,以及往自己水杯里倒涂改液。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呢。
猫哭耗子吗?宁堔皱起眉。
持续一段时间后,班里的人发现宁堔似乎没有向老师打小报告的意思,是个彻头彻尾的软蛋,于是越发得寸进尺,捉弄人的花样立马升了一个等级。
直到终于被班主任这老男人给后知后觉发现。
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竟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受了如此欺凌,压根没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引发的,冲到教室发了好一通火:“到底是谁在欺负同学!不要让我一个个点名,自己站出来!快点的!”
伴随着男人的咆哮,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各个一副和自己没关系的表情,总之十分无所谓。
真被点名,大不了他们死不承认,反正没人看到,再说看到了能怎么样,全班都参与的事情谁敢作证。
“你们长本事了是吧!行,我今儿就跟你们耗,看谁耗得过谁。一个个好的不学,欺负同班同学倒挺来劲,今天统统不许下课!也不许吃饭!都给我饿着!查不出来人,就把你们家长全叫来!我还治不了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男人猛地一拍讲台,继续鬼吼鬼叫道。
一帮学生都是人精,自然不吃他这一套,跟看猴戏似的盯着男人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男人无能狂怒的模样逗得几个学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老师。”正在气氛陷入僵局之时,前排传出低低的声音,向来不爱在班里说话的人,语调温吞道,“您误会了,没人欺负我。”
老男人发火发得正上头,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转头看向宁堔:“你说什么?”
“他说没人欺负他。”有学生乐颠颠重复。
“你给我闭嘴!”老男人瞪眼一指说话的学生,继续看着宁堔,“我告诉你宁堔,你别害怕,被欺负了要大胆说出来,老师学校,都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说说,欺负你的都有谁,我要他们好看。”
“没有。”宁堔继续坚持道,目光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静,“是我自己故意把书撕烂,课桌椅上的东西也是我画的,还有椅子都是我从楼上扔下去的。”
“你说什么!”老男人猛地一吊嗓子,瞬间破了音。
教室里爆发出不小的笑声。
“都给我安静!吵什么!要吵上来吵!”男人再次气急败坏抬手砸向黑板,黑板凹槽里的粉笔灰刷刷往下落,学生们立刻不敢再笑。
“好,那宁堔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堔坦然回视男人:“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读书了。”
“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终于,男人努力控制着情绪,脸色跟吞了屎一样难看,匆匆离开教室。
宁堔站起来走了出去,背后全是教室里学生的嘈杂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却刺耳又尖锐。
出教室瞬间,宁堔抬头看了眼教学楼外,沉闷不露锋芒的表象从宁堔脸上褪去。取代而之的,是少年耀眼夺人的精致五官,好像世界上的所有美好不美好的,均被他尽收眼底。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说,因为知道说了没用。
宁堔想起期中考完出成绩那天,兴致勃勃将全科满分的成绩单拿回家给养父母看,原本期待的夸奖和笑容并未如约而至,取代的是隐约透着尴尬的凝重表情。
“挺好,嗯……挺好。”叔叔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再无下文。
宁堔很会察言观色,将成绩单收好放回书包,没再拿出来。
当天晚上,吃完饭准备睡觉时,宁堔口渴想去厨房喝水,无意听到了夫妻俩的对话:
“家里哪来的钱给他读高中,咱家军军治病的钱都没着落,让他上完初中直接出去挣钱。”
“成绩好,成绩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读再多书也不是亲生的,你指望他给你养老啊,白日做梦。”
“他和他那亲爹都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流着同样的血,指不定也是个没什么感情的。”
“对,我心狠我不是人,你善良你去养着他,我带孩子走行不行……你自己就这点本事,赚不来仨瓜俩枣,逞什么能。”
从那之后,只要回到家,宁堔再没有谈论关于学校的任何事情,哪怕叔叔婶婶主动问,他都会把话绕开只字不提。
办公室内,老男人一改先前慈祥和气的模样,换了副嘴脸对着宁堔数落了近半个小时,骂过瘾后才恨铁不成钢地让宁堔赶紧滚,嘴里不断絮絮叨叨着“朽木不可雕,我真是白在其他老师面前夸奖你了。”
宁堔觉得自己挺无辜,从头到尾他也没求着让谁表扬他,都是这帮老师在自我高潮,拿他的成绩教育这个教育那个,惹得全班学生对他敌意颇深。
如今受欺负的是自己,他倒成了做错事的。
不过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可能是那天面对班主任的质问宁堔主动扛下一切,在班里刷了点好感。又或者是因为自此以班主任为首所有任科老师对宁堔大失所望,老师不再点宁堔起来回答问题,更加不会有事没事拿他当榜样教育学生。
班上学生渐渐对欺负孤立宁堔这件事没了兴趣,转移注意力干别的去了,宁堔暂时回到了当初风平浪静的学校生活。
但有句话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的经历,让宁堔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当一个人本身就充满恶意时。除了以恶制恶,你别无选择。
“宁堔别睡啦,有人找你。”下课时间,宁堔正睡着觉,被同班的学生轻轻推了推胳膊。
宁堔含糊不清应了一声,扭头看向教室外,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脸。笑脸的主人直勾勾把人看着,跟脑子有病似的疯疯癫癫对着宁堔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鬼脸。
宁堔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要么肯定是出现了幻觉。
后来宁堔才知道,这神经病正是王浩本人。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间快进到初一下半学期。
整整半年,宁堔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破烂学校的破烂风气,以至于因为刚开始的不习惯,一度让宁堔怀疑自己身处环境的真实性。
每天都会遇见匪夷所思的场面,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下课宁堔去趟厕所,迎面走过来三个男生,眼见着某位倒霉蛋被堵厕所门口,人脑袋当狗脑袋一样哐哐往洗手池上砸,完事几个男生才骂骂咧咧离开。
拖进厕所再揍一脸血,过程用不到十分钟,揍完还能踩着打铃的点进教室上课,不耽误事且非常有效率。
而那位差点被开瓢的倒霉蛋,顶着脑门肿起的大包,没多久自己爬了起来,嘴里狠狠骂一声“操”,要死不活摁着肚子晃走了。
这种情况基本不会有学生围观,毕竟跟吃饭放屁一样,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路过的老师也会视而不见懒得管。
一帮仗着年龄小不受约束的小王八蛋,管了这回,下回照样发生,没法管也管不过来。
老师们信奉只要不打死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实在不行就通知家长领回去教育批评,他们只需要上课下课,当个万事不用愁的甩手掌柜。
至于作为教师该有的基本责任操守,那些都是虚的,每个月拿的教师工资还不够还房贷,扯什么教书育人高风亮节。
吃饱了撑的吗?
所以学生们往往肆无忌惮,校规上明文禁止的条例当完成任务一样去践踏,还能自我创新,普通学生间的打架斗殴升级成聚众暴力,下手越发不分轻重。
看得多了,宁堔从惊恐到不理解,最后变得习以为常甚至冷眼旁观。成功适应后,也学会怎么让自己不过分张扬突出,以此换取平淡安稳的校园生活。
可有时候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死皮赖脸找上你。
下半学期开学没两周,班主任那个老流氓不知道抽什么风,将宁堔单独叫到办公室,顺带堆起一脸熟悉的猥琐笑容。
鉴于上学期被这张猥琐脸坑过一次,宁堔警惕起来,面不改色等着老男人张嘴放屁。
“宁堔啊。”喝了口保温杯的热茶,老男人意味深长看着眼前的干净少年,越看越发自肺腑高兴,表情也慈爱不少。
宁堔感觉自己像被黄鼠狼盯上的鸡崽子,不知道老东西想打什么歪主意,轻描淡写一抬眼:“您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宁堔语气温和有礼,老男人意识到到宁堔确实和其他学生不同,兀自在那暗暗感叹。
当初怎么就瞎了狗眼,凭几句话就将这么好的学生给甩手扔一旁不管呢。
“诶你看看,别这么拘谨,放轻松点。”老男人搁下保温杯,想了想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把什么玩意儿就要塞给宁堔,笑得见牙不见眼,“来,吃吃吃,吃糖。”
黄鼠狼给鸡拜年,宁堔脑子里浮现这么句话,看了一眼,没伸手接。
“不爱吃糖啊?”班主任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扔回抽屉,留下一颗边拨边笑着说,“也对,我像你们这个年纪也不爱吃零食,觉得吧,都是小孩吃的……呸!他娘的咋这么酸!忒难吃了!”
宁堔:“……”
只见班主任被一颗糖酸得龇牙咧嘴,就差没蹦起来跳舞,气吞山河般猛吐掉嘴里的糖,又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口,才堪堪压下那股让他没憋住当着学生面骂娘的酸劲儿。
糖是老男人早上出门太着急,顾不上吃早饭随手从女儿的零食盒偷摸抓的,名叫怪味糖。包含了所有想象不到的奇特味道,诸如臭虫臭鸡蛋牙膏味。
男人运气不好,拿到颗最酸的。
“哎哟嘿,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丢人现眼过后,班主任丝毫不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始说正经的,“言归正传啊,我叫你来,就为了一件事。”
宁堔扫了眼被吐到自己脚下的糖,在办公室坐了这么大会,先是听男人车轱辘似的说了些没重点的废话,然后又跟表演相声似的蹦来跳去。
突然明白为什么学校里学生不爱学习也没上进心。
这幅水平德行,学生自然不会将老师放在眼里。
“我接到通知,市里马上要举行中学生运动项目比赛,打算举荐宁堔你代表咱们学校参加一两个项目,争取给学校拿个名次!你看怎么样?”男人说完愉快地等着宁堔表态。
搞半天就为这点破事,宁堔松了口气,故作一脸反应迟钝,垂着脑袋说:“我对运动比赛这方面不是很……”
刚开了个头,宁堔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机会不易,你可不能推脱。”
宁堔:“……”所以是要赶鸭子上架。
宁堔知道,如果自己铁了心不愿意,老男人也拿他没办法,顶多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狠狠骂几句再让他滚蛋而已。
糖衣炮弹尚且攻破不了他,何况挨骂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要不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确实大,破学校呆久了,宁堔渐渐也学会将老师的话当耳旁风。
“我不想去,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班里其他人吧。”宁堔没再装相,干脆利落说道。
比赛得奖出风头算什么好事,弄个不好可能又会惹来一堆麻烦,没什么意思,谁爱参加谁参加。
出乎意料,面对宁堔不加掩饰的拒绝态度,老男人并未跳脚发火,而是不疾不徐捧着保温杯打量着宁堔,笑得跟佛爷似的面不改色。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想勉强你,我看过你的学籍档案,读书以来,你除了学习成绩比一般学生优秀以外,各类运动比赛也总是名列前茅经常拿一等奖。”男人指尖在保温杯瓶身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我教书这么多年,没见过像你这种十项全能的学生,确实很厉害啊。”
“偏偏进了我们这所初中,倒是明珠蒙尘,可惜了。”老男人悠悠感叹完,若有所思停顿下来。
成天不着调的班主任,竟然有狗嘴里吐出象牙的一天,宁堔有那么半秒的迟疑,还是没说话。
“只要你参加比赛拿了名次,甭管第几名,一旦取得荣誉,学校都会给你留个优秀学生保送名额,以后高中三年的学杂费生活费全免。高中如果能保持这种成绩,附赠的还有全额奖学金,四舍五入下来,相当于不用花钱就能读到参加高考,多好啊是不是?”老男人说道,“你不用这么快下决定,先回去考虑看看,也向家里征求下意见,你看怎么样?”
从小到大,宁堔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学习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
宁堔常常想,如果真有改变命运的那一天,他会拼尽全力冲上前牢牢抓住,打死也不松手。
无论宁堔表面装得如何云淡风轻,他内心却是渴望读书的,只是养父母的冷漠态度让他暂时压制住了这种渴望。
前途是看不清方向的一片漆黑,现在终于有那么点光撕开黑暗的口子,让宁堔知道,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继续把书念下去,未来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有尊严踏实地活着。
出办公室没多大会打了上课铃,走廊外依旧热闹得和下课没两样,宁堔心不在焉穿过其他班级的教室,闷头走回自己班教室。
宁堔原本个头就比同年级学生矮,穿着肥大的校服越发显得肩背单薄,头发因为一直没去剪,已经有些盖住耳朵,乱糟糟的像从来没打理过。
抛开五官不说,远远看去,还没女生高,确实不起眼。
不起眼是好事,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的存在,不用担心总被找茬挨打。
还没到自己班级,宁堔余光瞥见走廊上的吵闹一幕。
女生半边脸已经被打破相了,嘴角流着血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哭。
旁边是幸灾乐祸的各种学生。
有个男生从教室里走出来,手里拎着根不知从拿拆下来的桌子腿,摇头晃脑呸了女生一脸口水,抡起胳膊就往跪着的女生肩上狠狠砸去。
男生边砸嘴里边喊着:“让你他妈装高冷!让你他妈装高冷!老子追你是看得起你,还真他妈以为你长得多漂亮啊……”
一通发泄完,男生扔下手里的桌子腿,看都不看已经趴地上动也不动的女生,踹开教室门没事人似的走了进去。
过不了几天,就能在学校里看到被打晕过去的女生,脸上挨过巴掌的伤还没完全好,小心翼翼跟在打她的男生后面,唯命是从活像电视剧里的丫鬟。
女生彻底沦为暴力下的俘虏,不敢有一丝半点的反抗。
如此荒腔走板的剧情,每天都在发生,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难道自己就甘心烂在这种地方,毕业后揣着个初中文凭,人不人鬼不鬼地过着一眼就看到头的底层生活。
宁堔内心隐隐有了挣扎。
那天过后,班主任开始三天两头找宁堔谈心,连哄带骗地苦口婆心忽悠。
学校给出的高中三年免除一切费用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力,被想继续读下去的愿望驱使下,宁堔同意代表学校出去比赛。
没什么悬念,集中训练了一个半个月后,宁堔悄无声息拿了中学组三项运动比赛第一名。如果不是赛制规定一名学生至多只能参加三种,说不定宁堔还能抱个大满贯回来。
比赛结束当天,宁堔带着奖杯和荣誉证书坐专车回了学校,学校几个平时神出鬼没见不着人的校长领导们,一一等着和手捧奖杯的宁堔合影。
班主任这个老男人全程寸步不离和宁堔站在一块儿,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脸都快笑烂了。事后还给宁堔放了一天假,说是让他好好休息。
宁堔回到家被问起,糊弄说学校有大活动,所以才放假,自始至终没向养父母提起比赛拿奖的事。
接下来基本都围绕这些,学校特意开了表彰大会,将包括宁堔在内以及他们班全体师生夸奖了一遍。甚至在校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拉了横幅宣传,比中考还热闹。
动静闹得太大,直到过去一个月,才勉强消停。全校学生包括老师没人不知道初一有个叫宁堔的,是个运动全能,而且成绩特别好,还会拉小提琴。
完美得简直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类。
这么一个完美的存在就活生生在他们眼前,看得着,也触及得到。
就像一堆烂泥地里,陡然出现颗会发光的宝石,不管是谁都想瞧个热闹。
那段时间,宁堔走哪都能听到别人的议论,翻来覆去那些话听得宁堔已经会背了。
好坏参半,嘲讽占大多数。
除了这些,宁堔并未受到其他影响。
不知道自己这位班主任是不是吃了某种补脑的神药,好容易显了次神通,在班里并未单一夸奖宁堔,而是连带将全班给表扬鼓励了一番。
总结下来就是这属于班级集体贡献,整个年级只有他们班拥有这份特殊荣誉,校长都称赞他们班确实了不起。
一时中二少年们感到热血沸腾,觉得面上沾了光,成天将“我是某某班级的,对对对我们班的人拿了全市比赛第一名”挂嘴边。
所以被全班排挤鼓励的情况再也没发生,这种安稳日子过了有两个月,某天课间,三四个初二年级的在教室外打听宁堔坐哪。
那会宁堔正趴着睡觉,被叫醒后才往教室外看。
几个初二的似乎只是想过来认个脸,全程盯着宁堔没挪目光,知道人长什么样后,在走廊站没多大会就走了。
宁堔并不知道,当天那几个初二的转头去了另一个班级,强行带走了俩初一男生。过后那俩男生再没来上过课,据说是让父母直接办的退学,没敢在学校露面-
他们有一套专门收拾人的招数,并非完全莽撞不考虑后果。
前期只是试探性小打小闹,挑些爱惹是生非的学校刺头,让他们随便找理由堵你,往肚子或者其他什么部位抡两拳,再口头警告威胁。
这个时候你会知道,自己应该是得罪人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完没了被不同的人堵,以及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挨顿揍。
腹背受敌目标太多,完全猜不到对方是谁,为什么要冲你来,所以没办法反抗,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一般不往身体明显的部位实施伤害,避免让老师看出来你被人打了。直到连续不断的试探过后,了解你确实是个不敢告诉老师家长的怂货,霸凌便会升级。
往后的每一次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众目睽睽下,侮辱你的人格,打击你的尊严,再不间断实施暴力,发泄自身的怒火和不满。
日复一日看着你遭受痛苦折磨,撑不住精神崩溃,最终彻底沦陷为校园暴力下的牺牲品,供他们消遣取乐。
霸凌者永远不会对此感到愧疚或者良心不安,更不会换位思考,意识到对方也是个喜怒哀乐等情绪健全,活生生有思想能感受到恐惧的人。
哪怕多年过去,回忆起自己学生时代如何在校园横行霸道,把人揍得跟死狗一样只敢躲着他们走。
他们仍会以一种强者的姿态沾沾自喜,当成一辈子炫耀的资本。
天才又怎么样,成绩好又怎么样,拿了全市第一名被通报表扬又怎么样,还不照样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说白了就是废物一个,多看一眼都算吃亏。
一天下来,不知道第几次被揍得躺地上起不来,连续吐了几口血,周围密密麻麻全是视线,短暂的耳鸣导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应该没什么好话
宁堔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会死的。
就算不被人打死,他也会因为受不住没完没了的殴打与身体上的疼痛,而选择自我了断彻底解脱。
宁堔现在才知道,之前被班里人孤立扔书扔课桌椅根本不算什么欺负,都是些小孩儿过家家玩的把戏。
属于说出去能把人逗笑的幼稚行为。
真正的霸凌,是会连同心理防线一并击垮你,。
耳边很吵,有谁在喧哗大吼,看不清。左眼被不知道谁用力踹了一脚后,已经肿的睁不开,可能有淤血凝结在眼眶里。
会不会就这么瞎了,宁堔忍不住地想。
要是眼睛看不见他还怎么读书参加中考,读不了书,一辈子就只能像个废人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要饭估计都会被嫌弃。
宁堔打了个寒颤,突然升起一股无法克制的绝望。
这些人现在是越来越肆意妄为,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老师看到宁堔受伤的脸。上回还当着全班的面拿椅子砸他的头,砸完就跑,宁堔那一下就当场疼晕过去。
晕完后甚至想不起到底是谁从后面砸的他。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反正主谋就那一个。
趴了大概有一会,宁堔动了动胳膊腿,身体上的力气恢复过来。
慢吞吞摁着脱臼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宁堔准备去医务室让老师给简单处理一下,否则上课连字都写不了。
这次挨打得有点严重,不知道胡说八道还能不能骗过医务室的值班老师。
上回用的蹩脚理由已经引起怀疑了。
但只要想起被王浩掐着脖子威胁的画面,宁堔就不得不继续隐瞒下去。
对方说,只要敢告诉老师一个字,他就要了宁堔的命杀宁堔全家。反正他不到年龄入不了刑,顶多被关几年就放出来了。
王浩已经将宁堔养父母住哪都摸清了,算准了宁堔最怕养父母知道这些事,故意说些疯言疯语来吓唬人。
宁堔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因为他确实被吓唬到了,当天整晚没睡着。
一个月了,整整这一个月,几乎每天被人拖出教室打一顿,比吃饭还准时。
新伤加旧伤,宁堔现在都麻木了,有时候眼睁睁看着拳头落下来,都不感觉到疼,能憋着连个气声都不发出来。
但还是疼的,疼得全身发抖跟被电打一样直抽,让宁堔恨不得将全身的痛觉神经给挑断,这样随便给人打他都不会在乎了。
晚上做梦全是在学校挨打的画面,一周下来,能有两天睡好觉都算万幸,神经衰弱到随时随地能撑不住倒地上不省人事。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得想办法。
半夜从梦中吓醒,宁堔抹干凝结在眼角的泪,蹲在床脚,注视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对方人数太多,自己压根没正经和人打过架,硬碰硬不现实,剩下的只有服软。
第二天宁堔带着一脸伤,找到王浩本人,准备主动道歉服软,求对方放过自己。
甚至想好如果对方让自己下跪,他也会没有意见照做。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尊严不尊严的当不了饭吃,他只想摆脱眼前的困境。
“让我放过你?”王浩眯起眼,挑眉看着比自己足足矮一个头的瘦小男生。
“是。”宁堔目视对方,感觉手心在不住发抖,肌肉的疼痛记忆让他看到眼前这张脸,就产生无可遏制的恐惧感,声音也在抖,“我……我害怕了,只要你放过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那一瞬,宁堔觉得内心某个东西在迅速瓦解,除了四肢发抖抽搐,更加像是掉进冰窖中,冷得他耳边嗡嗡声不断作响,什么也听不到。
王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跟在他旁边的都笑起来。
这些笑脸让宁堔的恐惧再一次加深,他低着头像做错事一样等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果然,那些人笑着笑着,宁堔又被他们围了起来,熟悉的场面,宁堔下意识蹲在地上护住了头。
真傻啊,宁堔闭着眼想,明明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还上赶着送上门给人打。
“我实话告诉你吧,不可能放过你的,我就是看你不爽想弄死你,懂吗?”
王浩贴在宁堔耳边说:“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没事上这来干嘛,考满分比赛拿奖,证明自个很牛逼挺自豪挺得意?比所有人都优秀?何必呢,搞得大家都不开心,所以只能让你不好过了。看你不好过,我们才高兴。”
“都是一帮废物垃圾,偏偏你在那玩清高秀优越感?我还听他们说你是天才,啥叫天才?天才很了不起是吧。跟我这装什么呢,知不知道装逼要遭雷劈啊,去你妈的!”
听着近在耳旁的咆哮,宁堔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然后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在脸上。
这下彻底听不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生疼,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宁堔抬手摸了一把,原来是被巴掌扇出鼻血了。
没完没了,永远没完没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王浩不会放过他,非得他死了才罢休。
“弄死我?”宁堔晃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站起来,满眼迷惘,“你说要弄死我?”
自始至终宁堔以为这些人只是喜欢看他受欺负的狼狈模样,并未达到真的想要他命的地步。
“啥玩意,说大点声儿,听不到!”王浩一脸不屑,再次凑到宁堔耳朵旁鬼叫鬼叫,又后退两步一脚猛踹上宁堔的胸口,“操你妈的!”
宁堔立马被踹倒,险些呼吸不上来,躺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脑子里很空,没办法思考,只剩下死和不死两个声音在耳边环绕。
死了就轻松了吗?
“说大声点儿!”旁边王浩的那群狗腿子立马有样学样,嘻嘻哈哈蹲下身在宁堔耳边吼。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宁堔嗫喏开口:“我说……”
“说了他妈听不到!”王浩显然不耐烦起来,照着心窝子踹了两脚觉得没意思,指着地上目光呆愣像丢了魂魄的宁堔,“继续揍,今天不打断腿不准停手,不是运动全能吗,给腿卸了看还全不全能。”
“得嘞,卸腿是吧,简单!”
或许是人在生命受到威胁那一刻,会突然爆发出特别的潜力,就在有人掏出根水泥管,比划着准备照宁堔腿抡时,宁堔从地上爬了起来。
凭什么让我死,为什么不能是他们死!
我不死,该死的是这些人。
精神如同经历了狂风暴雨般的冲洗,宁堔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连日来挨过的打遭受过的痛楚在他眼前不断回放。
如同噩梦重现。
心里堆积了满腔滔天怒火,刹那间铺满了宁堔双眼,燃尽仅存的理智。
“我说,我去你妈的!”宁堔突然吼出声,躲开眼前那些想重新围住他的人,寻找目标扑向王浩,如同索命鬼一般直直站在对方跟前,“这回听懂了吗?”
王浩先是被宁堔空洞的双眼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继续摆出不屑一顾的冷笑表情,眼前陡然翻转,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躺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感到无比后怕的一幕,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只有挨他们欺负的人,正举着根水泥管子,一对多疯狂对着所有人抡起来乱砸,边砸边抽空把人脑袋摁着往墙上撞。
转眼将除了王浩以外的全干趴下,周围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使得劲太大,宁堔歇了口气转过身,目光放在了罪魁祸首身上。眼底杀气腾腾,如同被压抑太久终于挣开牢笼的困兽。
平时嚣张惯了的人,一瞬间被宁堔眼神的那股要杀人的凶狠劲儿给吓住了。
眼前的宁堔,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宁堔拖着钢管走过去,王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想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然后就被宁堔一闷棍抡在了脖子上。
“我靠!”王浩瞬间疼得气快喘不上来,捂着脖子跟要死一样看着宁堔,“我操/你祖宗啊!”
“去操。”宁堔冷冷说,与刚才的懦弱隐忍不同,毫不犹豫照着王浩脖子继续抽第二棍,然后是脸,最后跳起来一脚把人狠狠踹翻在地。
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浩,宁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打架其实非常简单,亏得他一点也不反抗被人欺负了这么久。
太他妈蠢。
大概也就不到十分钟,王浩从一开始骂骂咧咧,到最后捂着脑袋拼命道歉求饶,看得那些跟着王浩的狗腿子们都震惊了。
没人敢上前帮忙。
“大声点。”宁堔猛地一钢管砸向王浩的腿。
因为太过用力,宁堔感觉到手心被震得有点发麻,甩了甩胳膊,继续砸第二下第三下……
“对不起……啊!”伴随一声惨叫,王浩眼泪都疼出来,捧着腿全身冷汗直流,吱哇乱叫着,“腿断了……腿断了……断了……”
“大声点!我听不见!”宁堔疯了一样咆哮,使劲挥着手里的钢管,最后手里那根钢管快砸变形了才停止。
宁堔大口喘气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使劲抽搐吐血的人。
王浩已经被宁堔用钢管揍不成人样,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腿和胳膊多处骨折,以一种别扭诡异的方向拧在一块儿。脸像块发面馒头又红又肿,王浩亲妈来了估计都很难认出他。因为下巴被宁堔一管子抽歪,地上有两颗沾着血的牙齿掉那,口水鼻血流了满脸。
跟经历车祸似的,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一开始王浩还躺那抽,抽了几分钟很快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宁堔懒得去管。
还没打够,一点都没够,跟他遭受的殴打比起来,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宁堔将钢管粗的那头竖着拿在手上,用尖锐的另一头照着王浩满是一道道淤青的脖子比划,预备给他扎个对穿眼。
脖子处没什么肌肉全是血管,扎下去应该废不了多少力。
还没来得及动手,突然有谁大着胆子一把勾住宁堔单薄的肩背,猛地将他从王浩那边拽开。
“别……别打了,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宁堔几乎是毫不犹豫一管子朝身后的人狠狠桶过去,不过被对方躲开了,宁堔转过头,一言不发看着。
身后那些人,脖子胳膊脸上都有淤青,双眼肿成个熊猫,鲜艳多彩,非常整齐划一。
也是这时,所有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宁堔的样貌。
汗水浸透宁堔额前的头发以及睫毛,白皙且毫无血色的脸庞仍有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依旧遮挡不住比例完美到极致的五官。
阴郁冷漠表情下,让宁堔全身那种别具一格的天然气质生动鲜活起来。
成天被自己欺负的可怜蛋,竟然漂亮耀眼得惊人,几乎看一眼就能过目不忘。
“打死又能怎么样,他不该死吗?”宁堔略薄的唇角提了一下,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往地上一坐,冷冰冰注视那些人。
刚才拽开宁堔不让他捅王浩脖子的男生再次开口,目光停在宁堔那双浓黑的双眼,绞尽脑汁组织语言:“你和我们不一样,要是杀了人……肯定会被关进青少年看守所,留了案底,以后很难再有学校愿意收你,我们知道你成绩什么样样都好,要是因为杀同学搭上一辈子,多不划算。”
“对啊,你没必要折在这啊,以后肯定比我们都有出息,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不是很好吗……”其他人赶紧附和,生怕宁堔一个冲动,杀了王浩不算,连带他们的命跟着赔进去。
宁堔动手揍他们时,凶猛得实在不像没怎么打过架的人,这会想起来腿脖子还直打哆嗦,纷纷后悔不该听王浩的。
提前预感到接下来在学校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不能杀人,杀人犯法,现在好多十来岁就判了的。”
“我听说看守所关的都是帮流氓,坏的一无是处,肯定也不比咱们学校好哪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看着那些人脸上姹紫嫣红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宁堔心情变得很平静。
原本失控到炸裂的情绪荡然无存,宁堔手里依旧拎着水泥管,安静坐在原地。对曾经霸凌过自己的人看了快个把小时没挪地方,脑子里想了很多事。
而几个挨了一顿狠揍的男生,因为宁堔不让走,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跟罚站似的缩在一块等待宁堔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们。
简直将欺软怕硬表现得活灵活现。
这一个小时,王浩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才被路过的学生看到报告了老师。
风水轮流转的很快,那天王浩因为腿被打断加上下巴骨裂在医院躺了很久没回学校,这期间宁堔打架越来越熟练。知道怎么下手能把人一秒撂倒,冲哪个部位打最疼但又不会把人给打坏。
事情一旦开始,很难回头,你不想动手,人家偏要上赶着找不痛快,跟犯贱找死一样。
不知不觉中,宁堔脾气变得极为暴躁,稍微不顺心就能冲上去操起椅子板凳把人砸一跟头,完事看着对方鼻血喷一脸眼睛也不眨。
但那些隐隐不对劲的地方,却逐渐显露出来。
下午课间带着一帮人在操场晃的时候,宁堔指着某处:“那有个人,盯老半天了,去看看。”
“哪有人?”站宁堔旁边的谢明睁着双眼,一脸迷茫问。
“就那,穿一身条纹,头上戴个黑帽子的。”宁堔说完皱起眉,这人让他感觉不太好。
“是吗?”谢明还是一脸迷茫,宁堔指的地方除了有两颗树,压根没人在那。
宁堔眉头皱得更死了:“你是不是眼瞎,就在那,看不到啊!”
“不是,我真看不到……”谢明被突如其来的一通吼给吓愣了,面对宁堔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接话。
还是另外一个男生出来解围:“没事没事,他本来就眼瞎,宁堔你别生气,我过去看看啊。”
“嗯。”宁堔继续一脸烦躁盯着那人,直到对方抬起头咧嘴笑,宁堔才看清了脸。
“是王浩。”宁堔闷声说。
这回除了谢明,剩余的人都迷茫起来:“耗子?耗子被你揍进医院还没出来呢,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学校,宁堔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知道。”宁堔收回视线,又重新看过去,长得像王浩的影子还站在那,依旧咧着个阴森森笑脸。
“刚才那人呢?”宁堔让自己无视远处的人脸,收回目光问。
“啊?”
宁堔:“说走过去看看的那个。”
“没谁说要过去看看啊,不就我们几个在这吗?还有多的人?”
宁堔一愣。
都是假的吗?远处站着不动的王浩,和刚才出来打圆场的男生,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宁堔突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觉-
离学校后门不过两条街的地方,有片施工工地,也不知道是要盖什么高楼大厦,注水泥排钢筋光是打地基就花了三个多月,从早到晚没有消停的时间。
生活在附近的居民路人嫌闹腾,一般很少往这边经过。
哐哐咚哐!
宁堔蹲在马路边花坛台子边,被水泥钢筋齐上阵的施工噪音吵得太阳穴跟要炸了一样,街边路口汽车摁喇叭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感觉下一秒就得聋。
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奇葩会把约架地点选在这,嫌自己耳朵太好使吗。
蹲了一会,宁堔觉得腿有点酸麻,伴随着“哐哐哐”个不停的动静站了起来,换个姿势继续蹲。
旁边的男生见了立马露出戒备,严肃着表情开始东张西望,发现宁堔只是活动活动腿,才放松下来。
他们以宁堔为中心,围成个扇形并排站着,没谁说话。
本来一开始是说话的,但发现不管他们怎么提高声音,最后都得用吼的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太费嗓子,于是放弃语言交流。
突然一只手伸到宁堔跟前,递给宁堔一根女生用来扎头发的发圈,粉色,上头还有俩玉桂狗的装饰。
宁堔头发长到稍微低头刘海就会挡眼睛,平时不怎么管,但正经和人打架时会全部扒拉上去,扎成个小揪,否则影响发挥。
宁堔接过发圈,对于粉发圈似乎没什么想法,目光始终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伙人。
约架双方终于到齐,对面大概十个人不等,比宁堔这边人数多一半。每人手里都带着家伙,正气势汹汹从远处走来。
“我女朋友给我的,只有粉色,先凑合用吧!”给宁堔递头绳的男生突然大吼一声,解释发圈为什么是这种娘炮颜色。
猝不及防一声吼,打破了双方剑拔弩张的焦灼气氛,正过马路的那帮人停下来,齐刷刷看着宁堔他们。
“怎么还他妈有女的!”对面有个走前头的男生很是震惊地喊。
“哪来的女的!”另一个人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也跟着喊,“你特么想女人想疯了吧?!”
男生用手里的棍指过去:“那不就是?脑袋后面扎个粉圈,个儿最矮的!”
“眼睛不用捐了吧,瞎成这样干脆早点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啥意思!”拎棍的这人似乎还是没从疑惑中清醒,“男的怎么会扎头发,还用粉圈扎,卧槽难道是女装癖?故意来恶心咱们呢!”
“这么看不上人家,等会你去和他打?”其他人已经放弃和这二货解释,冷不防说。
男生听了嗤笑着:“打就打呗,这种娘炮我一只手就能捏死!”
说完一圈人都跟着哈哈笑起来。
两拨人在欢声笑语中走近,停下来互相打量,试图先用眼神给对方一个精神暴击。
然后发现站在前头的宁堔五官竟然格外他妈扎眼,一时那波人目光全集中在宁堔,表情不一而同,很是精彩。
群架打多了,他们见惯各种外拐裂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长相,要么普普通通打完就忘。今天头回见到宁堔这种精致漂亮款,感到十分震惊。
特别是宁堔眼神自带的凶劲儿,后脑勺的粉色发圈竟然顺眼许多,跟娘炮什么的完全不搭边,给人一种是爷们就该轻松驾驭粉色的错觉。
扎粉圈的是个狠茬儿,这些人打架经验颇足,意识到宁堔不好惹。
只有拎棍的男生反应慢半拍,思绪停留在要一只手捏死宁堔的自我幻想中,双方大眼瞪小眼没多久,他抢先举起棍直冲宁堔而去。
跟他一块的想拦没拦住。
正常情况都有个放狠话顺便解释下为了什么打架的流程,但这会工地太吵,说了也听不清,大家很有默契不废话,直接开打。
然后那位信心十足举棍想给宁堔脑袋简单开个瓢的男生躺地上不动了,倒的很利索,哼也没哼一声。
双方队员同时低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晕过去的人,一脸我就知道这逼要挂的表情。附近工地“邦邦邦”震耳欲聋的杂音相比,他们显得十分沉默。
宁堔没去看被他一拳砸中太阳穴晕过去的小傻逼,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棍,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
“宁堔,衣服。”跟在旁边的男生提醒宁堔外套还没脱。
脱衣服是避免等会打得太投入,鼻血什么的溅在外套上不好收拾。宁堔衣服不多,一年到头就那么两三件轮流换着穿,弄脏了洗完也不容易干,所以每回打架前都得脱。
众目睽睽下,宁堔脱掉外套扔在旁边花坛上,只穿了个短袖重新拿起棍,毫不犹豫跳起来朝离得最近的人脸上抽。
被抽的人也是不带含糊倒地上不再动弹,跟刚才那个头靠着头,叠了个九十度直角造型。
他们再次往地上看,发现再倒俩能组成个完美的十字架。
那群人心里产生一个想法,今天可能是要死在这了。
现在是深秋,不到十度的气温,普通人都会加件羽绒服保暖,冷风中宁堔露出两条白净单薄的胳膊肘,个子比所有人都矮上一截。
揍起人来却毫不手软,仿佛身经百战的斗神。
一声连一声的惨叫中,宁堔很快退出战局,扔掉手里的铁棍重新穿上外套,蹲在原地漠然看着。
这些人外表看着凶神恶煞个个武力值爆表,实际打起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宁堔觉得自己没怎么发挥,地上就滚了一半,早知道他不出手了,浪费力气。
看着看着,宁堔开始走神,果然又来了。
东南方向,有个影子站在那,熟悉的笑容把所有人盯着,最后停在宁堔这边,四目相对。
宁堔眨了眨眼,低下头不去看,心底默念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觉。
背后开始冒冷汗,呼吸渐渐不顺畅,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没多久,剩余的那些也纷纷倒地上开始痛苦哀嚎。宁堔站起来,视线依旧朝下,苍白着脸摘掉头上的发圈还给身旁的人。
“宁堔你拿着吧,下回还能用得着。”给宁堔发圈的男生没接,咧着一脸打完架的兴奋说。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激动得不行,没有谁发现宁堔的不对劲,
宁堔看了眼发圈,抛开粉色这个问题,做工挺精致的:“这看着不便宜,你还是拿走吧。”
男生想说什么,宁堔打断他:“拿走,不然我抽你。”
迫于淫威,男生只好收了。
打完架,开始商量着去哪庆祝,有人说去网吧组排玩游戏,也有提议找几个妹子出来一块喝奶茶吃东西。
宁堔对这些没兴趣:“我走了,作业还没写。”
一般这种活动少不了要花钱,宁堔兜比脸还干净,全身上下刻着大写的穷,跟他们去也掏不出钱来玩,不如回家看看书做个题。
“哦。”原本乐得和大傻子似的少年们终于停下来,一脸茫然看着宁堔,用目光无声地感到疑惑。
咱们学校老师什么时候布置过作业?
“那行吧,周一我给你带早餐,宁堔你想吃啥?”给宁堔递发圈的男生见怪不怪,马上说。
“随便。”宁堔摆摆手,将外套后面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部分视线,低头穿过红绿灯上了公交。
“我怎么觉得宁堔每次打完架都不怎么开心呢?”胡乐天将宁堔不要的粉色发圈戴在手腕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叫大佬风范,人狠话不多懂不懂?谁跟你一样成天嘻嘻呵呵笑得像傻逼。”旁边有男生损他。
胡乐天一听将手里的发圈摘下来塞回兜,扑上去要拼命:“靠,说谁傻逼呢!”
其他男生见俩人扭在一块,纷纷开始又是笑又是喊地鼓掌,闹腾了好一会才散。
周一上午的课还没结束,有人从后面进来,偷偷摸摸往宁堔桌肚子赛了个黑色塑料袋子。
“什么?”宁堔将手伸进课桌,摸到两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立马明白过来。
胡乐天压着声音:“烟,藏好了别被其他人看着,不然都来找你要,你留着自个抽。”
“哪来的?”宁堔神情看不出高兴。
“咳,就是那啥,上回打群架的事,小孩为感谢我们,一人给了包烟,这是你的。你出力最多,所以有两包。”胡乐天说完,笑嘻嘻从校服袖子摸出根烟,咬在嘴里看着宁堔挺得意。
宁堔抬眼瞅过去:“所以,你们找人要酬劳?”
“不是,没开口要,小孩自己给的!”
“再说了,我们是学习雷锋做好事,你不同意谁敢去要东西,那不成变相收保护费嘛!”胡乐天慷慨激昂给自己辩解,又小心翼翼观察宁堔的表情,“他说现在就没人找他勒索要钱了,挺感激我们所以……”
胡乐天一脸套近乎:“你就拿着呗,也是人小孩一片心意。我们答应过了,以后再遇着这种成天堵着他勒索的,随叫随到帮他摆平,绝对不收东西,可以吧?”
宁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从桌肚里拽出塑料袋,连同那两包烟一块儿扔给胡乐天:“拿走,我不要。”
“行吧,那给你这个。”胡乐天神神秘秘开始掏兜,然后拿出一把发圈,什么颜色都有,绳上挂着的全是玉桂狗。
宁堔:“……”
胡乐天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跑了好几个超市才找着,你那天盯着看老半天,我琢磨你应该挺喜欢,所以想着买来给你。”
宁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作为男的收到发圈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别扭,根本不想接。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
没等宁堔一言难尽地把话说完,胡乐天连忙放下东西往后门跑,还特来劲挥着里宁堔不要的两包烟:“省着用啊,可难买了!”
宁堔叹了口气:“赶紧滚吧。”
近半月宁堔经常会收到东西,不同年级不同的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走路上都会冷不丁被人叫住强行往他手上塞什么。
直到宁堔实在受不了找人放狠话,明确表示谁再搞这出,他就逮着往死里打,送东西的情况才减少。
他们之所以对宁堔这么殷勤,倒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想巴结宁堔。
仅仅是宁堔在他们被揍,或者即将遭受到欺负时,帮他们解了围。
虽然这个解围方法非常不文明,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以暴制暴。
宁堔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想帮任何人,也不是因为不忍心看人受欺负,所以才出面伸张正义,再帮那些挨打的倒霉鬼原封不动打回去。
他没那么善良高尚。
与其说是帮别人,不如说宁堔在帮自己。
王浩在家养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学校,还是被家里人送来的,一家老小齐上阵的那种。
当天全校一大半人都跑校门口围观,似乎想看看王浩是不是真被宁堔打残了。
所以当王浩没少胳膊也没少腿,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出现时,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远远看了一会,宁堔问:“边上的小孩是谁?”
胡乐天忙说:“那是王浩他亲弟,叫王超,听说书读得特别好,在个什么重点实验小学,反正比他哥王浩强多了。”
“王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弟,感觉跟耗子真不像亲兄弟啊,怎么看着还挺成熟稳重,不吵不闹的。”谢明听了啧啧感叹,似乎还很羡慕,“这要换成是我弟那小傻逼,早该上天了。”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锅盖头孙煜扒开谢明,问宁堔,“现在耗子回学校了,咱们是不是要给他准备点小惊喜?也让他知道现在学校到底是谁的地盘。”
“没必要。”宁堔收回目光,“他不来找我,我就当这个人不存在。”
“哦,如果他找你呢?”谢明伸着脖子一脸好奇问。
宁堔:“让他进医院再躺俩月。”
短短一句话,几个人感到脖子凉飕飕的,不敢再开口瞎贫。
第一道上课铃响了,宁堔没继续和人挤在那看王浩一家子的温馨美好,转身准备回教室上课。
“看看我宁哥,多酷,多自信,重点是长得还贼拉好看,这才叫天选老大。”胡乐天掏出根烟咬在嘴里,语调快乐地说。
谢明伸手抢过烟,指了指他:“要脸不,宁堔小你好几岁,个子还没你肩高,哥来哥去,有你这么老的弟吗?”
孙煜摇头晃脑:“黄瓜刷绿漆,装那啥嫩呗。”
“我操,我他妈服了。”胡乐天问,“不叫哥叫什么?”
俩人异口同声:“叫爸爸。”
“爹爹!”胡乐天很上道,甩着膀子冲宁堔的背影吼了一句。
刚踩上楼梯的宁堔一脚没踏稳,差点给自己绊倒,回头看了眼凭空冒出来的三个便宜儿子,搞不懂自己到底认识了些什么玩意儿。
宁堔抬头望了望天空,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灿烂得让他有点恍惚,总觉得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
应该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天气,对方的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依稀是两个字。
很快,宁堔收起思绪,没再去想。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近眼皮总跳个不停,左眼跳完右眼跳,偶尔两只眼睛同时进行,跳得宁堔心烦意乱,必须干点什么才能转移注意力。
上午的课结束,宁堔独自坐在楼道通风口,聚精会神撑着眼眶,等了一会眼皮终于不跳了,才起身往某栋教学楼的男洗手间方向走。
刚上二楼,空气中隐隐听到厕所里有人在哭,伴随着鼻子抽抽打嗝的动静,哭得还挺伤心投入。
看人哭是件双方都尴尬的事,宁堔没直接往里冲,趴在栏杆边站着,眺望远处从没搞过绿化的校园风景,灰扑扑一片,萧条又破败。
一如这里的学生,感受不到任何希望前途。
直到抽泣声彻底停止,宁堔才转身进男厕所。
周遭很静,宁堔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敲,敲到最后,厕所门被反锁推不开。
里头的人估计太紧张害怕,鞋子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发出刺啦的声响。
宁堔语气平和:“别躲了,我看见你鞋底板了。”
对方很是顽强,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缩回了腿,依旧不愿意开门,誓死要将缩头乌龟精神发扬到底。
“出来。”宁堔往门上轻轻踹了一脚,“躲这哭有什么用,明天他们照样能堵你,不想继续挨欺负就带我去找他们,事儿我摆平。”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终于,躲在里面的人发出蚊子哼哼似的询问。
宁堔没立马回答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用管这种闲事,但总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作祟。
也不是说多好心想帮助同学摆脱困境,事情一旦发生在眼前,宁堔控制不住想起自己的遭遇,连带一股莫名的不愉快涌上头。
好一会,宁堔才说:“不知道,看着烦,就当我无聊吃饱了撑着。”
这个回答没头没尾,显然经不起考究,但厕所门却神乎其神打开了。
走出来一个鼻青脸肿全身是伤跟经历核爆炸的瘦弱男生,衣服被撕扯得完全变了型,胸口领子边十好几个黑黢黢的窟窿眼儿,一看就是被人用烟头烫的。
胳膊上也被烫了一排整整齐齐的伤疤,看得宁堔密集恐惧症快要犯了。
宁堔愣了愣,虽然做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会惨成这样,简直和当初被欺负的自己不相上下,皱起眉:“知不知道他们都有哪些人?”
男生本人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哭过的眼眶又红又肿,带着哽咽小声说:“嗯,是初三的。”
宁堔点点头,又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是什么原因?”
“因为我看着不爷们不阳刚,很恶心……”
厕所光线很暗,宁堔皮肤白得不受光线影响,五官轮廓比一般人流畅立体,衬得眼神越发冷森森。
男生说一半卡那不敢继续看宁堔的眼睛,含混着挪开视线。
只言片语中宁堔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没再问,让男生直接带路。
欺负殴打同校学生就叫阳刚了?扯鸡毛淡,为个破理由把人揍成这幅鸟样,一群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弱智,宁堔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
一路上,男生时不时偷偷打量宁堔,忍着害怕和宁堔去往初三高年级那栋楼。
正常低年级的去高年级,多少都会有那么些不自在,但宁堔全程表情很平淡。
反倒是身后的男生跟那自说自话瞎念叨,自己把自己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几次停下脚步转身想跑,都被宁堔那双要杀人的眼睛给劝退。
很快到了目标教室,宁堔偏头问男生:“哪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宁堔脸上看不出一丝半点慌张,男生突然镇定下来,嘴里没再说多余的话,站在初三教室门口往里瞅,迎着一堆注视他们的人脸搜寻,往后排一堆吸烟的男生指过去:“就是他们!”
“行。”宁堔独自进了教室,男生因为太害怕缩在走廊光看着没敢动。
“谁啊?怎么跑咱们班来了?”
“卧槽,我认识他,不是初二的内谁吗,把耗子揍进医院的!”
“对对对,听说打架贼他妈凶。”
“看样子是寻仇来的……”
面对宁堔这个生面孔突然闯入,教室里议论声愈演愈烈。
后排还在那大吼大笑的人终于发现教室气氛不对劲,转过身,见宁堔一动不动杵在他们跟前,先是一脸迷茫,然后全部站起来。
其中一叼烟的摁住宁堔肩膀不让动:“干什么来的?找死啊!”
有人已经拿出课桌肚子里的铁棍,在手里一上一下转着。
“没,主要是想感受下什么叫阳刚,顺便再抽你们一顿。”对方人多势众,加上被一整个教室的学生围观,宁堔平平淡淡说道。
“哟中午吃蒜了,口气还挺大。”那人满脸不屑的笑,捏起嘴里的烟在宁堔下巴位置比划,“就不怕我给你脸上戳几个洞?”
另外的人都跟着一块笑:“过分了,这是想给人毁容啊!”
“要不你猜猜?”宁堔动作很快,眨眼间伸手把烟给抢了过来,“猜我怕不怕。”
趁对方张嘴震惊时,宁堔轻轻一弹,冒火星子的烟头就这么准确无误掉在那人舌头上。
教室里立马发出嗷嗷惨叫,刚才还威胁宁堔的人双手扒拉着被烫得口水直流的舌头。爆了一脸青筋瞪着宁堔说不出话,显然气坏了。
有个男生从兜里摸出个什么,二话不说就往宁堔脸上扫。
宁堔侧过身体躲开了,顺势拽住人胳膊狠狠往后拧,在对方吃痛声中顺手一掳,发现那玩意是个巴掌大带尖头的钢圈。
东西做得挺小巧,外形不突出实则非常有分量,一看就是手工做的,市面上很难买到。
“哪来的?”宁堔将钢环套在手上,抬眼问道。
“关你妈屁事,老子弄死你。”那男生捧着胳膊冲周围使了个眼色,全部人一起朝宁堔聚拢。
要不说差生文具多,打架不见得厉害,乌七八糟的野路子倒是花样百出。
钢环的威力确实强,宁堔卡在手里往几个人腹部胸口挨个桶了几拳,立马都没声儿了,跪在地上只顾张嘴抽气。
打架就像吃饭,习惯了基本都能速战速决。教训给的差不多,宁堔将钢环扔在地上,搓了搓被那玩意磕得有些发红的指关节,在一众大惊失色的视线里低头走出初三教室。
最震惊的还是挨欺负的男生,咧着个受伤的嘴叭叭叭就没停过,感叹宁堔打起架来生猛得像变了个人。
宁堔却完全提不起劲,更没有那种打赢一场架的爽快感,还是烦,烦到眼皮又开始狂跳不止,甚至后悔跑到初三教室闹那么一出。
“你能不能先把嘴闭上。”宁堔停下来看着男生,眼神里的烦躁冷漠占据了全部表情,强忍着没爆发。
“哦,对不起。”男生吓了一跳,赶紧闭嘴道歉。
男生的表现和当初遭受霸凌的自己如出一辙,宁堔深吸了口气,看着他:“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帮你,就是看不惯,换作别人也一样。”
“我懂了。”男生猛点头,生怕宁堔火气上头迁怒在自己身上,刚才亲眼目睹宁堔是如何一对多把人给摁地上狂揍,他现在觉得自己挨的那些打实在不算什么。
犹豫了一会,男生说:“那个我叫刘子聪,今天特别谢谢你……”
“不用谢,赶紧回你教室去。”宁堔很干脆地打断男生即将开始的长篇演讲。
宁堔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变了许多,不单是性格,还有其他肉眼分辨不出,更深层次的东西也在变。
对着镜子中的脸,宁堔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盯久了,身体慢慢变得僵硬无法动弹,大脑失去思考的能力。
直到面部表情逐步朝着狰狞暴躁而去,宁堔迅速闭眼,低头开始大口喘气,冷汗浸透整个后背,鼻腔冒出很浓的铁锈血腥味,让他控制不住想要咳嗽干呕。
一通干咳过后,宁堔咬牙重新抬起头,压不住的阴郁充斥全身上下。
像随时能干出点什么违反公序良俗举动的青少年罪犯。
这还是我吗?宁堔脸上浮现迷惘,然后面无表情冲镜子说了句:“真他妈丑。”
不知不觉,宁堔对自我的厌恶反感一天天加重,阴暗见不得光的负面情绪逐步将他吞噬,时间再长,估计就得奔着报复社会去了。
胡乐天他们找到人时,宁堔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除了面容有些苍白,基本看不出异常。
“耗子回学校后挺消停,没干什么事。好像又交了个女朋友,长什么样不知道,估计忙着跟女朋友腻歪抽不出空找人麻烦。”
胡乐天见着宁堔就开始汇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嗯。”宁堔应了一声,对这些八卦不太感兴趣。
谢明:“我就纳闷了,耗子竟然能交到女朋友,还他妈隔三差五换新的。现在女的是不是瞎,那种货色以后铁定是个家暴狂,一个个嫌自己太抗揍了吗?”
胡乐天:“这还不懂?女的主要看脸,脸过得去其他都不重要。”
虽然王浩本人性格恶劣到天理不容,但长得算人模狗样,加上身高还行,认真拾掇下走出去,看一眼就能让人把他脸给记住,勉强安个普通帅哥的名号也合适。
谢明沉思了半天,说:“我觉着一般啊,跟宁堔比起来耗子那长相算个屁,宁堔直接给他秒杀好吧。”
“你拿宁堔和他比就没意思了,哪有人用顶级号和还没出新手村的小号pk,秒杀那是必然的,没法比,得照着普通人去参考。要么瞅瞅你自个,再去作评价。”孙煜给他分析。
“哦,那我确实长得不如耗子。”谢明点点头,对于自己丑这个事很看得开,
贴着墙根抽烟的胡乐天立马嘎嘎乐个不停。
谢明转头瞪他:“笑蛋,你也半斤八两,论长相,跟耗子比还差一截。”
胡乐天:“老爷们要那么好看干什么,以后又不靠脸吃饭。”
“靠实力也没人拼得过宁堔。”
“是啊,宁堔多完美,除了身高不那么占优势,颜值智商天赋各种buff技能点满,神一样的存在。”
“身高算屁,浓缩才是精华懂不懂,再说宁堔比我们小好几岁,指不定哪天就窜上一米九,吓死你。”
谢明想象不出一米九的宁堔会是啥样,拧着眉:“但我听说一开始不长个,以后也长不了多高,要是宁堔……”
“行了,老揪着身高烦不烦。”孙煜给他们使眼色。
几个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齐齐闭嘴往旁边看。
结果发现宁堔始终低头蹲在那认真发呆,没将他们的闲言碎语听进去。
胡乐天也往地上蹲,想了想凑到宁堔跟前:“王浩虽然安分了,但初三那边还是有人不老实,仗着快毕业无法无天,有个初二的被带走好几次,打的都快精神崩溃了。”
“我知道,已经解决了。”宁堔像是终于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
“难怪呢。”胡乐天笑起来,习惯性给宁堔递烟,递一半想着宁堔不爱抽,于是打算给放回口袋。
宁堔偏头看过去,伸出两根指头:“给我一根。”
胡乐天见状呵呵一笑,拿打火机将烟点着后,架在宁堔手指间。
“刚才就听到说你往初三教室去了,还领着个人,是为这事吧?”胡乐天问。
“嗯……”宁堔没否认,吐了口烟圈,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手里的烟出神。
宁堔一双手原本就好看,白净瘦长,拿着烟并不突兀。
孙煜:“宁堔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来着。”
“什么?”宁堔弹掉烟灰,看着他。
“就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啊?”可能心底的疑惑憋太久,孙煜还没开口,谢明已经替他问了。
宁堔顿了顿,反问:“我帮谁了?”
一句话将三个人同时问懵,孙煜很是艰难地组织语言说:“帮那些受欺负的人。”
“每回遇着谁被欺负或者被打了这种事,你总去掺和。当然你做这些也挺好的,帮助同学嘛,但我就是不明白,帮他们也捞不着好处,还容易得罪人,太吃力不讨好了,何必呢……”
“要觉得吃力不讨好,怕惹事,可以躲远点,不用成天跟着我。”宁堔说着将手里抽一半的烟轻轻往地上摁灭。
宁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没强迫过让你们围着我转。”
胡乐天一听这话的苗头不对,立马打圆场:“别啊宁堔,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的,跟你在一块儿有安全感,打死我我也不走。”谢明率先表态。
孙煜也开始后悔,叹了口气:“对不起宁堔,我不该说那些话。”
一时间除了宁堔面色平淡,其他三个神色各异,急得恨不能当场跪下磕头赔罪。
胡乐天表现得最为慌张,脸都憋红了:“宁堔,其实我们都是把你当朋友的。”
“我是因为……”宁堔垂眼盯着地上剩半截的烟头,嗓音轻轻颤着,“太害怕。”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愣在原地大脑当场死机。
宁堔头回将真实的心理情绪展现在他们面前,虽然他们不明白宁堔嘴里的“害怕”具体指什么,和那些受欺负的人又有什么直接联系,前因后果实在太过模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宁堔说完那句话后,抬头瞬间,神情里的无助与脆弱,透过眼睛清楚地传递了出来,容不得他们起任何怀疑的心思,并且感到十分震撼。
心情起起落落跟坐过山车一样,好半天都平复不下来。
他们震撼的是一个每回打架都奔着不要命去的人,竟然会感到害怕。
那天过后,三个人很有默契没再提这个问题。
安然无恙度过了半学期,这期间,宁堔在学校的名气风头有了质的飞越,虽然不少是被人瞎吹出来的,与事实严重不符。
宁堔自己听完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梦里吗?
学生们吹牛逼编故事向来不打草稿,张口就放,将宁堔描述得和活阎王差不多。总之意思都是,在学校,除非嫌命长,否则遇着初一叫宁堔的,有多远跑多远。
特别是欺负同学的事最好别干,因为但凡被宁堔知道,那铁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宁堔将一众霸凌欺负同学的蛮横小流氓,活生生揍成了见着他屁不敢放的怂蛋。
小流氓们看不懂宁堔这种帮助同学见义勇为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一边见着宁堔就吓得快尿裤子,一边背地里将宁堔骂了个狗血淋头。
到处和人说宁堔摔伤了脑子,他们就是太倒霉碰上这种神经病,绝不是他们怂了,想尽办法找理由掩饰自己欺软怕硬的草包行为。
前后不过才几个月时间,打架斗殴当吃饭的破烂校园里,宁堔从一个老实读书不生事端的异类,转变成了人见人怕的另一种异类。
升上初二后,学生被打乱重新分了班。
宁堔的新班主任是个女老师,二十多岁,刚毕业没几年,阅历不深,心眼比不上学校里这些十几岁小姑娘们,没什么城府,是个完完整整的愣头青。
可能是听谁说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谣言,新官上任,开学就在班里点了第一把火。
宁堔听到被叫名字,刚抬了个头,紧接着这位女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让宁堔站起来,杀鸡儆猴般说了些不那么好听的话。
全程宁堔站在座位上老老实实挨训,也没反驳,只觉得这老师情商智商都不太行。哪有第一天就和学生树立敌意的,这不纯给自己的教职生涯添堵吗。
果然,围着宁堔坐的都是些调皮捣蛋的,听女老师拐着弯的指桑骂槐,很有些不爽,
下了课就开始琢磨给这位年轻的女班主任创造点什么见面礼。
混小子们兴头高涨,想了无数种平时他们用来对付老师的损招,跃跃欲试前才记起来宁堔平时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怕惹得阎王不高兴,忙去问意见。
宁阎王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扔下一句:“别做得太过火了。”
“奴才遵旨。”班里的男生学着电视剧里太监的语气冲宁堔九十度一弯腰,然后凑成堆继续商量。
正好下午最后两节是女老师的课,男生们决定先弄点小恶作剧探探新班主任的底线。
宁堔不想看这种热闹,也懒得阻止,直接出教室逃课去了。
一般学生逃课都是从后门爬墙出去,宁堔上了围墙,找了个僻静不起眼的角落蹲着等胡乐天。等了大概不到五分钟,胡乐天没见着,却等来了另一拨人。
围墙外王浩领了几个一看就不是本校的人,正从他脚下墙根边经过,剩不到五步路的距离,就能和蹲在围墙上头的宁堔撞个对眼。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宁堔满脑子只有一句,冤家路窄。
除了王浩,那些人长相气质非常统一,属于监狱放出来的劳改犯都得叫他们声大哥的程度。有俩人除了脸,其他看得着皮肤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纹身,感觉随时能从裤/裆掏出把四十米大砍刀当街和人干架。
对比下来,王浩竟然显得格外清新脱俗,看着像个无害单纯的中学生,不认识的估计以为王浩被这几个人绑架了。
时间没掐准,跳墙跑肯定能被一眼发现,闹不好还会被逮着笑话,太丢人。宁堔干脆保持蹲学校围墙上的姿势没变,琢磨着万一真和这些人动起手来,有多大胜算。
“哎操,墙上蹲了啥玩意儿?”果然,其中一个穿紧身裤腿绷得跟双筷子的男人发现了宁堔。
筷子腿的大呼小叫声中,引得一伙人全停下来,抬头齐刷刷看向宁堔。
王浩见了宁堔,倒没觉得意外,眯起冷笑:“你不认识?他是我们学校的正义小英雄,专帮人打抱不平,可他妈牛逼了。”
“哟。”有人听完,冲宁堔吹了个口哨,不为别的,主要看宁堔一张脸格外不俗。
宁堔面无表情始终看着王浩,没搭理其他人。
“哦,把你揍进医院躺俩月的那个啊?”筷子腿不光瘦得像三年没吃过饱饭,脑子里的营养似乎也没跟上,当着这么些人毫不客气当众揭王浩的伤疤,非常不给面子。
王浩脸上的笑容凝结一秒,顾不上和宁堔大眼瞪小眼比谁瞪得久,转头凉飕飕扫向筷子腿,活像要生吞了他。
其他人知道王浩心眼小爱记仇,屁大点事都能搬出来算账,怕筷子腿遭报复,一脚踹过去:“说那么多废话,显摆你长嘴是不是,别他妈光站这耽误时间,赶紧走。”
筷子腿云里雾里跟了上去,完全不懂自己说错什么了。
有些阴影或许真的会伴随人很久,直到王浩领着人离开有一会了,宁堔才低头深吸了口气,准备站起来。
这个动作导致他险些从围墙一脑袋栽下去,用手强撑着才没摔个狗啃泥。
双腿发软,手心打摆子似的冒冷汗,宁堔没心情再逃课,在围墙边的草皮上坐了会准备回教室。
胡乐天听说宁堔在校外见着王浩和一群不认识的男人后,显得比宁堔还激动,急赤白脸拿打火机咔嚓好几下都没点着烟,最后干脆将打火机给扔了。
“绝对是技校的!”胡乐天吼出了声,然后皱起眉,表情看着比哭还难看,“操蛋,我早说过耗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就是那种人,吃一丁点亏都得想办法找回来。”
宁堔点了点头,然后问:“技校的怎么了,让你这么怕。”
“当然怕啊,都是群社会流氓。”胡乐天叹了口气,“虽然宁堔你打架确实挺那什么,但怎么说我们是学生,真硬碰硬,肯定干不过,他们狠起来会直接把人打死,根本没个底线。”
胡乐天:“说难听点,以后的死刑犯指不定就有他们。”
“这么不爱惜生命吗?”宁堔笑了。
胡乐天没想到宁堔这种时候能有心情笑,走过去胳膊放在宁堔肩上:“放心吧,我现在就找人先准备起来,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其实。”宁堔一顿,不动声色躲开肩上的手,眼皮也不抬,“当初是我把他打进医院,跟你们也没关系,真有什么万一,牵扯不到你们头上。”
“说什么呢!”胡乐天嗓子猛地一炸,遇上宁堔的视线后又收了回去,小声说,“事儿有我们的一份,撇不开的,宁堔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听得人心里难受。”
没等宁堔发表看法,胡乐天在那自言自语:“我绝对不能让你发生意外……”
说完胡乐天看了宁堔一眼,转身跑了,跑得挺急,估计是忙着找人搬救兵对付王浩。
面对胡乐天一门心思担心自己替自己着想的行为,宁堔谈不上感动,还有些莫名其妙。当初跟着王浩一块欺负自己的那些人里,胡乐天也在其中。
不光胡乐天,另外谢明和孙煜都有份,三个人下手最轻,还在宁堔差点闹出人命时,站出来阻止了宁堔。
尽管如此,宁堔并非完全对他们放下芥蒂,只是维持个表面和谐。
宁堔心胸暂时还没宽广到,能毫无保留和欺凌过自己的人成为朋友。化敌为友听个热闹就行,境界太高,宁堔学不来。
后面胡乐天到底有没有找到帮手宁堔不清楚,他没特地打听,倒是王浩那边依旧风平浪静,不像胡乐天说得那么夸张。
除了那天在围墙外无意碰了下面,在学校宁堔基本遇不到这个人。
王浩不主动讨嫌,宁堔自然没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添麻烦。至于结下的梁子,对方先挑的头,一人一次算扯平,宁堔甘愿认怂不再计较。
直到离期末前两周,一切看着都没什么问题,唯一发生的大事还是自己这位新班主任。
原本宁堔也只是无意间路过,然后就碰上躲楼梯口抱着胳膊抹眼泪的班主任。
宁堔准备当没见着走人时,却被叫住了。
宁堔很不理解,一个哭得眼睛肿了的老师,怎么还能若无其事询问学生是不是又准备逃课。
“你成绩优秀,回回考第一就不能按时上课吗,明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故意逃课来惹老师不高兴?老师难过你们就得意了……”女老师越说鼻音越重,最后终于撑不住背过身捂着眼眶整理情绪。
想着刚开学时对方趾高气昂在班里批评学生,现在被学生气得只能偷偷躲起来哭,宁堔突然觉得看人还是不能光看表面。
等了一会,大概是哭够了,女老师再次转头看着宁堔:“快回去上课,下午我会到班里挨个检查,迟到逃课的期末语文成绩全部做零分处理。”
听了这话,宁堔不知道该不该笑,女老师的威胁算是完全用错地方,这破烂学校,学生们最不在乎的就是成绩分数。
也难怪半学期快过去,班里的学生照样对这位年轻的新班主任有恃无恐,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三天两头想奇招捉弄班主任,以此当课后的消遣乐子。
“您如果真想当个认真对学生负责的老师,趁早换个地方教书,这学校不适合您。”宁堔真诚建议道。
“只要是我的学生,我都不会放弃。”女老师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格外认真,“学生没有教不好的,用对了方法,人人都是可塑之才。”
宁堔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头回遇到这么有理想有抱负的老师,也是很新鲜。
女老师整理了下面部表情,挤出笑说:“之前是老师误会你了,向你道歉,语气不该那么咄咄逼人,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当天回到教室,宁堔走向后排小流氓扎堆的座位,敲了敲其中一个男生的桌子:“差不多行了,天天折腾累不累,歇会儿吧。”
男生一听,先是没反应过来,很懵地看着宁堔:“咋啦?我没干什么啊。”
“干没干你们清楚,以后对老师尊重点。”宁堔说完便回座位上,懒得做太多解释。
宁堔的警告很快起了作用,班里再没发生过针对戏弄班主任的现象。即使有人不服,想重新挑战班主任底线,都被宁堔当着全班面摔椅子砸桌子的凶狠态度给吓破胆。
那段时间一直持续到期末,班里的课堂纪律好得离谱,上课说话少了许多。
所以女老师说的没错,用对了方法,确实没有教不好的学生,态度强势点能吓唬住就行。
期末考完,学生们个个兴奋得不行,对于即将到来的长假充满期待。
胡乐天首当其冲,挎着个没装任何东西的空包,约宁堔去网吧杀两盘cf过过瘾。
“不去。”宁堔收拾着书包,头也不抬拒绝。
“嗐别这么说,又不用花钱,谢明那小子今天过生日,他妈给了他好些零花钱,说请我们上网,就当给他庆祝了。”胡乐天不依不饶围着宁堔念叨。
宁堔眼底有了动摇:“生日?他怎么没和我说?”
“不好意思呗,特意说出来跟找人要礼物似的,我也是早上才知道。”
“给谢明点面子一块儿去,人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胡乐天继续劝。
“哪个网吧?太远就算了,我得早点回去。”虽然学校里宁堔常常干出些不符合好学生标准的行为,但在养父母面前,宁堔依旧装得一副从不惹事生非的假象。
胡乐天:“不远,离咱们学校就两条街,走过去十分钟不到,今天放假,附近的网吧全被占满了,只能上别处。”
“行吧,玩到晚饭前我就走。”宁堔看了看时间还算早,被迫答应。
“走走走,谢明孙煜已经开好机子了,就等咱俩。”胡乐天迫不及待起来,一把拽着宁堔拉链刚拉紧的书包背在自己肩膀,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卧槽,你这书包挺沉啊,放什么了?”走了两步胡乐天感觉不对,停下来认真疑惑着。
宁堔看着他:“书和作业。”
胡乐天张口结舌站在那,终于傻不拉几笑了两声:“原来书有这么沉呢,我都不知道。”
这些人除了书本发下来当天摸一摸写个名字,后面基本不会翻开看。
结果胡乐天带着宁堔转了两条街,转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子口,然后喜闻乐见迷路了。
“不对啊,我记得是这么走,叫天天网吧,之前跟谢明还来过一回,怎么找不着了?”
“再看看,实在找不到回去吧。”继续兜圈子也不是办法,宁堔打量周边街景,发现他们应该是在一片城中村里,稀稀拉拉只看到一两家五金店,以及有些年头的便利超市。
至于什么天天网吧,连个影儿都没瞧见,他们都是家里不给买手机的人,想联系谢明也联系不到。
越往里走巷子越窄,感觉再走下去他们连回去的路都得向人打听。
胡乐天垂头丧气地说:“这网吧是故意开在迷宫里吧,专门溜人玩儿呢,不找了,等开学再给谢明补个生日。”
“晚了。”宁堔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渗透出来的,带着股说不清的异样。
“什么晚了?”胡乐天不明所以看过去,发现宁堔目光正一动不动注视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却十足吓人。
胡乐天认得,每回宁堔和人打架时就是这种眼神。
顺着看过去,下一秒胡乐天脸上和吃屎一样,反应非常快地推了宁堔一把:“快跑!”
宁堔被推得后退两步,身体晃了晃,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跑?我看他妈谁能跑的出去,跑了也能给你逮回来。”有人嬉皮笑脸说。
正迎面朝他们走来的是王浩,以及一群粗略算大概有二十个人,每个人手里拖着个足有手臂长的砍刀,空出来的手插在裤兜,非常来者不善。
宁堔一向不爱记人脸,但那群人里有好几个脖子手背全是密密麻麻纹身的,一看就是上回爬学校围墙不小心碰见的那几个,也就是胡乐天嘴里常说的技校的人。
紧要关头,胡乐天急得直冲宁堔吼:“愣着干什么!快跑啊,等会没命了!我帮你拖住他们,快走!”
边吼边使劲推着宁堔,就差没扛着宁堔跑了。
“跑得掉吗?”宁堔问。
胡乐天激动得脸通红:“怎么跑不掉,你运动神经那么发达,跑个八百米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吧,肯定能甩开!”
宁堔依旧没动,远处那些人的脸开始慢慢变化,一瞬间宁堔看到的全是王浩那张脸,就像之前经常出现的幻觉一样,咧着个嘴冲他笑得十分诡异。
分不清谁是谁,哪个是真的王浩,哪个又是假的。
耳旁嗡嗡全是风声,宁堔努力控制着呼吸,看了眼还在冲他喊着什么胡乐天,以及逐步靠近的那二十几个真假王浩。
“所以是谁,你们谁把他引来的?”宁堔眨了下眼,努力忽略自己看到的幻觉,盯着胡乐天问。
胡乐天一愣,情急之中智商开始全面爆发,几乎是立马明白宁堔的意思,全身上下冒出一层冷汗。
宁堔是在怀疑他们三个中出了叛徒。
“不是我,宁堔你要相信我,不是我把耗子叫来的,我没出卖你,啊!”胡乐天话没说完,突然爆发出惨叫,倒在地上捂着大腿倒抽了口气再也发不出声来,一瞬间手心腿上被血给浸湿。
是王浩,王浩趁着胡乐天注意力全在宁堔这边,直接一刀砍在了大腿后边,然后洋洋得意冲宁堔挑起了眉。
那意思是在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鼻腔内的血腥味冲散了眼前的幻觉,宁堔看清除了王浩那张脸以外的人。
原本说好在网吧等他们的谢明,正被两个人揪着衣领不让动,嘴角的血迹和淤青一看就是被狠狠揍过。
全身发着抖的谢明低头盯着脚下,始终没敢抬头看,像生怕抬头就会被王浩一刀捅死。
这些人中唯独没有孙煜。
宁堔突然想起了无间道里的中二台词——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另一方面宁堔很不理解,初中生闹矛盾打架,为什么要上升到动刀致人死地。一个人骨子里能坏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
极度高压下,宁堔意识变得非常模糊,只依稀记得那群人准备拿刀朝他砍的时候,王浩在耳边说了这么些话:“还真以为自己是英雄啊,世界和平都得由你来维护是吧,这么伟大干脆别在学校呆了,去乐山大佛神像旁边坐着比较适合你。逞他妈什么英雄呢,帮那些人有用吗?你看看这会谁来帮你?傻逼!”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围堵,王浩憋了大半学期就是在等这一天,宁堔知道自己肯定逃不了。
“谁说我是为了帮他们?不懂不要乱说好不好。”宁堔笑起来,下一刻眼前闪过白光。
王浩似乎根本不想听宁堔解释,或者说听到宁堔的声音就让他满肚子火大,阴着脸吼:“你他妈闭嘴!老子让你说话了吗!”
那一刀没砍在宁堔身上,腿受伤流血的胡乐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扑到王浩腿上抱住使劲往后拖。
王浩简直气疯了,指着胡乐天:“给老子把他手剁了!”
“快跑!宁堔快跑……”面对王浩的疯狂行为,胡乐天依旧执着于让宁堔赶紧逃命,死死拖着王浩的腿没松开。
眼看着真有人提刀对准胡乐天的手腕落下。
真他妈要命,宁堔心想,冲过去一脚将那人从胡乐天眼前踹开。
接着毫不意外宁堔被人群围了起来。
一对多宁堔并不虚,但他一个人对抗这么些拿刀的,胜算确实有点悬。
后面的事非常戏剧化,就在宁堔快撑不住倒地时,消失不见的孙煜带着另一群学校里的人,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多数人欺负少数人的场面,变成了群殴现场,后来被城中村里的居民报了警。
警察赶来后,事情才暂时休止。
宁堔后腰被不知道谁砍了一刀,刀口过深出血量大到有点止不住,和大腿以及肩膀同样有刀伤的胡乐天一块用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那些参与斗殴的,除了少数伤得较为严重,其他全部给一窝踹拷进了拘留所。事情闹得太大,差点上了社会新闻,不知道学校用了什么关系,给强压了下去。
但没过几天,纸到底还是包不住火,消息再次传了出去。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次斗殴事件,死了一名学生。学生的家长三天两头到学校闹,甚至还闹到了医院,死活要找人讨个说法。
医院里,宁堔听到病房外婶婶哭天喊地的声音:“我们只是好心领养了他,又不是亲生的,出这么大的事,谁管得了!赔钱我们是一分也拿不出,实在不行你们把他抓起来,坐牢也好枪毙也好!我们统统不管!”
接着另一个声音也语气激动:“他是杀人犯啊,他杀了我家浩浩,杀了我儿子,他就该偿命!我们不要钱,我们要他枪毙要他给我的浩浩抵命!”
“偿命就偿命!要他的命你们拿走!”婶婶最后用力一吼,猛地冲进病房,指着病床上的宁堔直跳脚,“他人就在这里,你们来抓!把他抓去坐牢!随便你们想怎么处置他!”
“宁堔你说话!你到底杀人没有,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不要装死!”
病床上被子被猛地掀开,缩在里头的宁堔浑身颤抖了一下,后腰缝了几十针的伤口依旧如同撕裂般疼得他几乎要过去,耳边咋咋呼呼全是各种吼叫吵闹声。
男的女的都有,所有人都在指责宁堔,一致将杀人的罪名砸在了这个不过才十几岁出头的无辜少年身上。
宁堔整个人蜷成了虾米状,紧闭着不敢睁眼,嘴里低声重复:“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杀人,我不是杀人犯……”
“你就是杀人犯,你杀了我儿子!”
“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我的学生绝不可能杀人。”乌烟瘴气的吵闹声中,唯独一个女人略带平和地打断了他们,“宁堔不可能杀人,他是个好学生。”
有谁还想吼叫着反驳女老师,却再次被她坚定的眼神给劝退:“您的心情我理解,如果他真杀了人,警察自然会过来处理,法律会给他定罪,轮不到别人几句话胡乱扣个杀人犯的帽子。病房里还有其他患者,请你们先出去,不要打扰病人们休息。”
最后在医院保安以及护士们的合力阻止下,病房内终于短暂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一周,依旧不断有学生家长来医院闹事,浑浑噩噩中宁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唯一清楚的是,自那天后,养父母再也没出现过,如同真的彻底放弃他了一样。
医院里的护士医生隐晦地询问宁堔是否还有其他监护人,又在宁堔摇头中皱眉叹气。
住院费医疗费没人交,宁堔除了身体受了严重的伤害,精神上也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如果强制让这么点大的学生出院,后续状况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敢预测。
流落街头成了宁堔唯一可以走的路。
夜深人静中,宁堔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正常的笑声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是假的,假的,不是真的……”宁堔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断给自己洗脑。
噩梦以及幻听幻视伴随着宁堔一宿接连一宿,直到某天天亮,耳边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宁堔,你是宁堔吗?”
那个声音很陌生却又很轻柔,但宁堔还是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就会看到王浩站在床头,咧着嘴直勾勾注视着他。
“宁堔你别怕,我姓叶,叫叶秋梦,以后由我来承担你的抚养权,你可以叫我叶阿姨或者秋梦阿姨。”那个声音很有耐心,一遍遍做着自我介绍。
宁堔用手扯开被子一角,刺眼的强光照得他直冒眼泪水,连续以来的失眠睡不好觉,苍白干涩的脸孔,让宁堔看起来活像个真正的神经病。
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宁堔才看清站在病床前的女人,她很漂亮,看穿着应该是家庭条件还不错。正笑得一脸温柔看着宁堔,眼里没一丝半点对这个疯癫少年的嫌弃。
女人弯下腰,慢慢握住宁堔颤抖冰冷的指尖:“你放心,以后没有人再伤害你了,宁堔,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并非命令或者强迫,女人话里带着近乎恳求的询问,似乎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太大,吓着眼前的人。
宁堔缓慢点了下头,重新闭上了眼,没多久竟然睡着了。
这期间,女人始终寸步不离守在病房,安排了最好的单人病房以防止再次有人来医院打扰宁堔养伤,直到宁堔身体康复出院。
出院后宁堔回到学校继续念书,一切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失手捅死王浩的是谢明,而那个背叛他们让王浩带着技校的人堵宁堔的也是谢明。
当天孙煜发现事情不对劲,偷偷从网吧后门一路跑回学校叫了人赶过来,才有了后面的意外发生。
因为自己杀了人,谢明上了学校顶楼企图跳下去自杀,被赶到学校的亲妈连跪带磕头的给劝了回来,最后去了区公安局自首。
初三临近毕业前,胡乐天和宁堔站在以前他们经常抽烟的楼道角落,经历了那些事,两个人一开始都挺沉默,没怎么说话。
“其实。”胡乐天抽完最后一口烟,低声开口,“我和谢明,以前也是被王浩一路霸凌过来的,谢明被欺负的最惨,所以他会捅那一刀,我倒也能理解。”
“比我还惨吗?”宁堔问。
胡乐天苦笑:“比你惨多了,你好歹后面能反抗还把王浩给揍进医院,谢明他……胆子一直很小,又是没爹的单亲家庭,无依无靠的,所以耗子每回不爽了基本都是拿他出气,从初一欺负到初二,反正下手挺狠。”
“我们只能看着,没法去帮他,也不敢帮。”胡乐天说完整个人如同静止般注视脚下,又抬头看着宁堔,“就像耗子让我们欺负你时,我们不愿意也不行,只能照办。”
宁堔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我快毕业了,说这些也没用,你就当我随便瞎扯,不要放在心上。”胡乐天说。
宁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胡乐天一脸轻松:“回老家读个职校,早点出来上班挣钱吧,反正我这成绩也考不上高中,你不一样,你得好好读。”
宁堔笑起来:“都差不多,没什么不一样。”
快到打铃上课的点,宁堔回教室前胡乐天突然叫住他:“那什么,宁堔,对不起啊,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先给你道个歉。”
“我知道你从来没把我们几个当朋友,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朋友,从你帮那些受欺负的人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朋友了。谢明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胡乐天说完,龇着牙笑了笑。
胡乐天孙煜毕业后,宁堔顺利升上了初三,那一年学校开始整顿校园风气,校园内不再允许任何打架斗殴现象出现。
或许是自己做的那些事起了点作用,在宁堔差点因为那次群体暴力事件被学校开除学籍时,许多曾经受到宁堔帮助的学生连同家长,纷纷站出来替宁堔说话。
加上新班主任的竭力争取,算是勉强保住了宁堔参加中考的机会。
事情看着似乎有了转机,但宁堔知道,很多东西并没有完全终结。
中考结束后,宁堔再次被送往医院,进行长达半年的心理治疗,却依旧走不出初中经历过的创伤,最后只能选择休学在家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沟通。
这一休学,就是整整三年看不见任何希望的暗无天日。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上午连续两节数学课,到了课间,三班学生个个面露菜色,被函数几何的题海折磨得神志不清,要死不活在座位上唉声叹气着。
倪棠将收拾好的教案往胳膊下一夹,看着底下还在号丧的学生们,挺像那么回事地教训道:“现在哭有什么用,考那点分儿好意思跟我这嚎,也不嫌丢人,等升上高三多的是你们哭的时候。”
前排男生哼哼唧唧抗议:“棠总我们先提前练习一下,以后再正式哭。”
“行啊,到那会把你们家长叫来,大家一块儿热热闹闹抱头哭,这样更有气氛是不是?”倪棠对着男生斜眉冷笑。
男生“啊呜”一声,生无可恋闭紧了嘴,对着手里的成绩单自我反省。
倪棠:“高考好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摆在面前的路只有那一条,十年寒窗苦读,拼的是你们自己的努力与汗水,成功了自然懂得什么叫一倍努力十倍回报,往后你们可能遇不到比高考更公平严苛以及改变终生命运的机会。共勉吧少年们,青春宝贵,别让自己后悔。”
说完倪棠在全班鸦雀无声中走出教室。
向来对学生实行放养的班主任,破天荒改变风格在班里长篇大论了一通,直到上晚自习,倪棠再次拿了教案往讲台上一坐,边放ppt边挨个抽人上黑板做题。
倪棠这种认真严肃的教学态度,导致学生们个个如惊弓之鸟,不敢有半点分心。
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三班数学平均分不过百。
对于重点高中来说,总分一百二的科目,才九十来分的平均成绩,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这种全班成绩集体退步的现象,让倪棠不得不重视起来。
虽然主要原因在于月考的数学试题难得堪比竞赛,后面几道大题超纲超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题目印错了,横看竖看都无从下笔。
有人表示,如果高考也是这么难的卷面,可以考虑换号重来了,题目出得太过于变态,根本不是给人做的。
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而年级唯一数学拿了满分的变态,正四平八稳戴着耳机趴桌上睡觉,倪棠点了好几次名都没把人给叫醒。
最后在三班学生紧张观摩下,倪棠离开讲台,拿书在沈默肩膀上不轻不重一敲:“睡个没完是吧,别以为考得还不错就恃宠而骄,骄傲使人退步懂不懂。”
“不懂,从来没退步过。”沈默无视班主任的威严,脸埋在胳膊里闭眼说。
“合着没睡啊,别趴了,上讲台给同学们把那道题演算一遍。”倪棠不容分说将沈默给拽了起来。
沈默叹了口气,没再驳班主任的面子,看了眼投影屏幕上的题,起身走向黑板。
写完算法过程回座位后,沈默视线往同桌空着的位置瞄过去,很快又装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开。
有多久没见了,大概不到半个月,这么点时日,竟然感觉比一个世纪还长,很多事像上辈子的经历,回想起来觉得特别不真实。
真的和宁堔在一起过吗?沈默有时会产生这种疑问。
名字就像诅咒,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能砸得人一阵心堵,接着是漫长的煎熬。
倪棠讲题讲到一半,打了头节晚自习下课铃,宣布完下课后,耳旁走动说话声此起彼伏,沈默背靠着椅子脸冲黑板发愣。
班主任离开没一秒,宋羽扬迅速转过身,盯着沈默看了会,才谨慎问:“没事吧?”
沈默对视过去,笑起来:“能有什么事,好着呢,别瞎担心。”
“哦,那就成。”宋羽扬挠了下鼻子,又问,“剩余两节还上吗,要不请个假早点回去?”
沈默想说他哪有那么虚弱矫情,结果话到嘴边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他低头看过去,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名字是他哥。
长这么大,无论发生多严重的事,沈寒从不会在上课时间打电话过来,顶多发条微信让他有空回个消息。
沈默冲宋羽扬摆摆手,拿着手机离开吵闹个不停的教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划开接听。
“哥,出什么事了?”沈默看着脚下的影子问。
手机里沈寒先是一顿,然后问:“现在是下课吧,有没有耽误你?”
沈默:“没,你说。”
沈寒应该是在开车,能听到汽车引擎低低的声响,语气带着严肃:“就是骆尘菲,上周五放完学到昨天晚上一直没回家,失踪两天找不着人。”
“是不是和同学去哪玩了,可以联系她班主任问一下。”沈默听了没什么太大反应。
仗着家里宠爱,骆尘菲从小到大惹出的事五花八门,两天不着家其实不算什么,沈默惊讶不起来。
“不用了,今天上午自己回了家。”沈寒说。
“嗯,然后呢。”沈默脑子转得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是受伤了还是怎么?”
“是被绑架了。”
沈默:“……”果然很不一般。
“人全须全尾没大碍,只是精神受了点刺激,现在把自己关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觉。”
沈寒语调降下去,缓慢问:“之前你是不是带过一个同学到家,叫宁堔的?”
只这么一个询问,沈默感觉全身的体温骤降,又迅速回温。下课期间不少学生经过,他将脸转向别处,短短嗯了一声。
“尘菲说,她听见绑架她的人提到过宁堔这个名字,我想问你……”
沈默深吸了一口气,不等沈寒将话说完,控制着没骂出来:“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哥,不能为这点理由就把人当成绑架犯,得讲道理和拿出证据。”
“我知道……”沈寒似乎没想到沈默反应这么大。
沈默继续打断:“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准备来学校逮着人兴师问罪,还是直接让警察当嫌疑犯给拷进公安局?”
沈默很了解骆尘菲那一家子的作风,别说骆尘菲遭绑架这种恶劣情况,即便只受了点小伤,全家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天翻过来,拼着一切资源人脉,也得为宝贝闺女讨个说法。
沈寒:“小默,你冷静点听哥把话说完。”
“我很冷静。”沈默说。
沈寒:“你先上课吧,具体等你放学再说。”
“没关系,我现在回家。”沈默说着摁断了通话。
“你那青梅竹马的邻居小妹妹被绑架了?这年头还有人玩绑架这一套,搁这演电视剧呢。”宋羽扬觉得很匪夷所思,啧啧感叹。
宋羽扬感叹完还不过瘾,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给请假没来上课的邢舟发微信分享,顺带告诉了陆之衍,恨不得当个新闻给发进朋友圈。
被宋羽扬这么一打岔,沈默原本急躁的心情霎时间平复下来。
担心什么呢,根本用不着担心。
最后沈默还是老老实实上完两节晚自习,中途给他哥沈寒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先想一想,再配合处理这件事-
周六早上接到沈默电话时,宁堔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也没看来电显示,对着手机闭眼应了一声。
耳旁静止了大概四五秒,沈默的声音才传来:“你这是刚睡醒?”
“压根就没起床。”宁堔眼睛扔保持紧闭状态,脸缩在被子里鼻音很重地回道,“没事,你说吧。”
沈默似乎顿了一下,提醒宁堔:“你要不要看看时间,现在快十点半了。”
意思是继续睡下去得过中午。
宁堔莫名想笑:“打电话就为说这个?”
“不是,有别的事情找你。”沈默也不自主笑起来,很顺嘴关心了一句,“早饭吃没有?”
然后很快的,俩人同时表情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
宁堔的瞌睡瞬间跑光,皱起眉捧起手机看,在一串熟悉的来电号码中感觉心情很复杂。
沈默可能比宁堔好不到哪去,很长时间没吭声,然后继续语气稀松平常地说:“没想到和你还能这么自然地打电话……”
宁堔不给沈默将话说完的机会,表情冷下来:“什么事?”
宁堔前后语气相差太大,沈默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拳,认清他和宁堔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沈默压着情绪:“我给你个地址,你先过来,具体见面说。”
“沈默……”这种时候,宁堔并没有见沈默的打算。
沈默:“别误会,不是我要见你,有点事需要你澄清下。”
“澄清?”宁堔又看了眼手机微信,沈默发的地址是某沿江别墅区,嘴角不自觉挂起嘲讽,“我是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吗?还得特意上人家家里澄清。”
“差不多。”沈默突然觉得很多东西沟通起来实在费劲,不咸不淡道,“你也可以想想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一个在家蹲了三年没出过门的人,能得罪谁。”宁堔说。
以前那些跟他结过仇的人要么因为意外被一刀捅死,要么人间蒸发不知道在哪混着,再说时间过去这么久,宁堔连那些人的名字和脸都已经忘得差不多。
“嗯,我知道。”沈默说着又重复了一句,“我都知道。”
宁堔不清楚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到沈默嗓音在那一瞬间柔和下来。
宁堔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安静没多久,宁堔说:“我等会过去。”
沈默挂断了电话。
别墅的隔音做得太好,宁堔打开房门下楼时,才发现一楼客厅起居室比往常热闹。好几个拿着商务笔记本西装革履的人围着别墅四处乱晃,看着像是在参观。
可能是知道别墅还有人住着,那些人并没有贸然上二楼,始终在楼下打转。
宁堔看在眼里,大抵有了猜想。
人生还真是精彩,总会突然当面给一棍子,敲得你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糟糕的事情经历多了,宁堔这会愣是能保持波澜不惊,完全意外不起来。
有个坐那认真对着笔记本敲键盘的男人,中途抬起头,眼神漫无目地乱飘着,然后就瞅见二楼楼梯口静静站着的身影。
男人吃了一惊,忙扔下手头的工作站起身,冲宁堔打量了好几眼,最后说:“你好,你是叶女士的养子吧?”
其他那些人也注意到宁堔,纷纷聚拢在一块冲他望着。
“我们是银行以及叶先生和法院委托的拍卖公司,过来进行房屋的初步实地勘测评估,叶先生应该联系过你。”另外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
宁堔将手机点开,发现叶成早上确实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睡得太沉没听见。
后面叶成又在微信留了消息给他,大致意思是叶秋梦公司破产有外债没还清,加上住院疗养需要一大笔钱,所以现在只能将叶秋梦名下这栋唯一的房产给卖出去。
简单一句话就是,别墅不能给宁堔住了,他得尽快收拾收拾滚蛋。
“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叶先生说他等会就过来,到时候我们再看看二楼。”对方解释着说。
宁堔点点头,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宁堔对房子没有特别重的执念,觉得只要能住人,在哪都一样。
现在虽然心情不至于到大起大落的地步,但还是挺复杂。
万一叶秋梦以后痊愈醒来,发现共同住了几年的房子被转手卖出去,会伤心难过吗。
房子可以再买,但家没了,承载着的那些回忆,自然也跟着分崩离析一同瓦解。
叶成在微信里说,市区还有套两室一厅不到八十平的电梯房空着,别墅卖了后,让宁堔上那住。并承诺等高考结束宁堔成年后,会另外给宁堔名下再买套面积大点的房子,算是补偿宁堔。
面对叶成的周全考虑,宁堔没有立马答应,心底有个坎始终不上不下卡在那,宁堔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叶成的馈赠。
—
沈默到骆家别墅时,玄关门口站着好几个穿警服的,也不知道是遇着什么难办的问题,正拧着眉凑那商量对策。
能将这么些派出所民警招来,沈默倒是不意外,绕开那些人,走进了别墅。
警察堆里有个年轻小伙子,原本捏了支笔认真听队里的前辈说话,目光无意识对上迎面而过的沈默,顿时震惊到有些傻眼。
回头看着沈默的背影好一会,才心绪难平地转过头。
“小张,你琢磨啥呢?有想法可以大胆说出来,不要怕说错。”
年轻警察红着脸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些有钱人好像看着真挺不一样的。”光是气质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见多怪。”其他民警笑着打趣他。
而等宁堔过来后,民警已经撤掉大半,只留下年轻的小民警和另外一个办案经验颇丰富的做后续调查。
这期间,沈默一直在客厅门口等着,所以听到动静回头后,看到宁堔本人离不到几步距离站那,沈默眼角很明显跳了下。
不等他们说话,骆尘菲他哥骆尘锦火急火燎赶上前,几乎在见到宁堔那一秒,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等会,你……”骆尘锦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指着宁堔,然后转头朝始终不动声色的沈寒看去,“你弟他同学长这样吗?叫宁堔的?之前不是还戴着眼镜。”
沈寒似乎也有些吃惊,没开口发表看法。
沈默:“哥,我说了,只要你们见了他本人,误会就能解开,现在你懂我是什么意思了?”
沈寒只笑了笑。
“行了行了,让你同学上楼去见见尘菲那丫头,这事给闹得。”骆尘锦吃惊归吃惊,心里依旧惦记着亲妹妹。
被这么些视线盯着,宁堔虽然感到不自在,但还是没说什么。
宁堔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才多长时间没见,沈默怎么瘦了这么多。
骆尘菲的房门紧闭,无论她哥怎么敲怎么劝都不好使,最后还是沈默看不下去,对着房门说:“骆尘菲,你最想见的人现在就在门口,你确定不出来看一看?”
宁堔侧目看了眼沈默,在沈默的眼神示意下,很无奈地接话:“那个,我……”
话没说完,骆尘锦觉得还是得简单粗暴,直接掏出手机对着宁堔随便拍了一张,又迅速发给亲妹,发完又冲房门说:“不出来是吧,不出来我把人领走了啊。”
这招果然好使,不过十秒,房门被开了条小缝,宁堔被骆尘锦推到缝隙前,对着里面的半张脸大眼瞪小眼。
然后几个人听到门内一声大惊失色的嚎叫:“等一下,不许看!”
宁堔疑惑地望向沈默,沈默同样露不理解的表情,然后又听到门缝里的骆尘菲支支吾吾说:“你……你等一下,我没准备好,等我十分钟,不是……半个小时。”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叫你同学过来,何必还绕这么一大圈。”骆尘锦一脸可算放下心来的表情,拍了拍沈默的肩膀。
然后又对着宁堔仔细瞅了两眼:“你是叫宁堔对吧?”
“嗯,但我没绑架过你妹妹。”宁堔看着男人说。
骆大帅哥一脸尴尬,笑了两声:“哈哈,都是误会,我们其实也不是真觉得你那什么……”
沈默:“走吧哥,我们先下楼。”
“那行,辛苦你在这等会,尘菲马上就会出来,她这段时间不吃不喝,你帮忙开导开导。”骆尘锦忙说道。
“我尽力。”宁堔说完再次看了眼沈默。
他没看错,沈默确实瘦了。
结果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也不知道骆尘菲在房间里忙活啥,宁堔心不在焉背靠在房门外,听着楼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其实今天挺忙的,下午宁堔有两个兼职面试,面试完还得考虑接下来要搬去哪里住,以及手头的钱够不够他租个一年半载直到高考结束。
正胡思乱想,房门再次被打开,宁堔偏头看向站在房门口的人,小姑娘应该是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下,不像刚才披头散发穿着居家睡衣。
就在宁堔想着开口说句什么时,却见着骆尘菲突然皱起脸,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尽力露出笑容看着宁堔,声音哽咽发着抖:“我就知道,就知道肯定会……我真的,好高兴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是吗?”宁堔心情有了起伏,眼底却是无比平静,“谢谢。”
沈默下楼后没待在室内,而是去了别墅后院的草坪上,那里搭了个非常精致豪华的狗屋,人可以直接钻进去躺下睡觉。
趴在狗屋前晒太阳的是骆尘锦养了快十年的阿拉斯加,小学时沈默一直过得比同龄人孤单,所以遇上心情不好,总上这来跟狗说话。
“你不认识我?”见阿拉斯加隔老远就站起来一脸警惕将自己瞪着,看着随时会扑上前咬人,沈默只好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真是小没良心,以前喂你那么多肉干都白喂了。”
终于,阿拉斯加像是听懂了沈默的话,欢快地“汪”了一声,尾巴甩得飞快,使劲在沈默腿上蹭着。
“别蹭了,今天没有肉干,蹭也没用。”沈默眼底浮出笑容,蹲下身在狗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嗷呜~”阿拉斯加不管不顾撒着娇。
宁堔出来时刚好见着这一幕,站起来足有人高的巨大阿拉斯加,十分乖顺地躺在沈默脚旁,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甩来甩去,看着十分惬意放松。
“事情都说明白了?”沈默余光见宁堔朝他走过来,边挠着狗下巴边问。
“唔,差不多吧。”宁堔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似乎不想继续靠近。
沈默见状问:“你怕狗?”
宁堔:“不算怕,就是这只看着也太大了。”
“它不咬人,可以随便摸。”沈默说完在狗头上又轻轻揉搓了一会。
“下次吧。”宁堔还是站着没动。
沈默没再勉强,短暂安静过后,沈默说:“我收回之前的话。”
宁堔不明所以把人看着。
“以后都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我现在收回这句话。”沈默看向宁堔,“会有的,但凡眼睛不瞎,喜欢你的人大把存在,不只是我。”
说完沈默没再看宁堔,专心逗着狗。
宁堔在沈默那张轮廓分明的精致面庞上,看到某种和解的释然,这种发现让宁堔觉得,即便他和沈默面对面站着,也像走在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上。
毕竟从头到尾他和沈默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差距太大,走也走不长远。
“你带着小提琴,是准备去演出?”沈默突然问。
宁堔:“有个地方招小提琴手,我等会去面试看看。”
“面试?”沈默终于不再专注于逗狗,站起来面朝着宁堔,“钱不够用吗?”
“没,总归得为以后考虑,你也知道我的情况,算防范于未然吧。”宁堔慢吞吞解释道。
沈默听了没再多问。
宁堔扯了扯肩上的小提琴包带子,匆匆忙忙说:“那什么,我先走了,一会迟到赶不上面试。”
“嗯,好。”沈默点点头,看着宁堔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在眼前消失。
坐上地铁后,宁才想起来,他还没问沈默怎么瘦了那么多。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普通不过的周一清晨,来往全是送学生的私家车,将附中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家长父母喋喋不休地嘱咐,混杂学生们敷衍不耐烦的语气,吵得沸反盈天活像成千上百只刚被放出笼的家禽,
门卫室几个校园保安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止个别不长眼的学生家长擅自将车辆开进学校,造成不必要的交通意外发生。
有个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女生头随人流穿过附中校门,视线在密集的学生堆里搜寻,直到终于看到某个熟悉的书包和身影,才快步追上去,和人打着招呼:“嗨,早啊。”
猝不及防被搂住胳膊的小姑娘转头一看:“夏夏你今天怎么……平常不都是踩点进教室吗?”
“没,我妈她非要开车送我,哎哟可烦了,一直念叨。”叫夏夏的女生小声埋怨。
小姑娘笑着问:“又说你什么了?”
“怪我吃得少呗,再说我哪里瘦了?人家明星个个都八十来斤,还被吐槽上镜胖呢。”
“不能和明星比……”
两个女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快到教学楼时,对面楼里有人冲出来:“快看在那边!正朝着咱们高二教室过来。”
十几岁都是好奇心旺盛爱凑热闹的年纪,楼里陆陆续续涌现一堆学生,对着某个身影讨论不休,神似菜市场爱闲言碎语的中年大爷大妈。
因为天冷温度低,男生一身冬装,白皙的脖颈处能看见里头还穿着校服,肩上只挎了个深色帆布书包。
很普通,就是寻常学生装扮。
可能是专注于想事情,或者单纯没睡好,他始终目不斜视看着眼前的路,被人跟着从头盯到脚都没发现。
叫夏夏的女生和身旁小姑娘一块儿回头,与男生撞了个对眼,那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屏住呼吸,张口结舌到说不出话。
直到擦肩而过好一会,俩人仍怔在原地没转神,还是叫夏夏的先有了反应,激动万分小声喊着:“你看到没看到没?刚才走过去的,这世上真有人长成那样?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姑娘脸已经红透,机械般讷讷点头:“嗯……看见了。”
“你说他和沈默谁更好看?”
“这能比吗……”
到自己班级,宁堔伸手准备推门,有人恰好开门出来,一推一拉间,双方卡在教室门口进出不得。
被堵着出不去的男生有些不爽,刚想说哪个不长眼的瞎挡道,结果打眼一瞅,发现面前这人不认识。
男生以为是别班的,于是站门口没让地儿:“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
宁堔脑子仍在梦游,不明所以问:“这里不是高二三班?”
“是三班。”男生说,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然后倒吸了口凉气。
哎我操,这哥们儿长得挺好看啊!
男生震惊的目光粘在宁堔脸上撕不下,仔细又看了两眼发现,不是挺好看,是他妈非常好看。
皮肤白,眼睛格外深黑漂亮,脸型轮廓精致立体,特别是眼角的痣,让人看一眼忘不了。
对着看久了,同样作为男的,男生竟然莫名开始有些发怵。
主要原因是,对方五官漂亮归漂亮,却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漂亮,眼神实在不怎么友好。
从内到外散发出“看你妈什么看”的冷淡。
宁堔扫了眼傻盯着自己说不出话的男生:“那就没错,麻烦过一下让我进去。”
“哦。”男生下意识后退两步,他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像在哪见过。
“宁堔早上好呀。”一个轻快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宁堔回头看,和他打招呼的是班上的小圆脸。
小圆脸正站在教室门口,见到宁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立马认出了他。
“早上好。”宁堔说。
小圆脸冲宁堔甜甜一笑,在男生茫然困惑的表情下,进教室回自己座位。
男生终于知道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猛一甩头瞪过去:“我操!他真是宁堔?!”
当天上午的早读课,整个三班教室吱哇乱叫着掀开了锅,因为吵得太凶,差点将抓早读纪律的值班老师给招来。
最后是倪棠亲自到教室镇压,才让早读纪律变得不那么混乱。
周五宁堔去办公室找倪棠,让班主任给他换个座位。
宁堔现在的座位靠着走廊,到了下课,不少别的年级或班级的学生因为好奇,跑来教室外围追堵截打听他,想看看传闻中和沈默不相上下的男生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脸。
有的在走廊上贴着教室窗户故意起哄喊话宁堔,下课人太多太吵,宁堔往往听不到两句,就被其他说话声掩盖。
“长这么牛逼之前干嘛还要戴个死挫的眼镜啊,搞不懂。”
“属于做梦都不敢梦到自己长那样的程度。”
“反正我要长了那张脸,还读什么书,干脆退学回家直播接广告卖货挣钱去,月入百万不是梦,都用不着开美颜滤镜,直接卷死一大片网红明星主播。”
“难怪能和沈默同桌。”
“都说好看的人爱在一块儿玩,原来是真的……”
话题越说越跑偏,虽然没什么恶意,对当事人来说,听多了确实挺吃不消。
但这些都不算宁堔换座位的主要原因,学生们基本三分钟热度,新鲜感一旦过去,顶多不到半年,自然没人拿他当棵葱,到那会可能走路上都不见得有谁愿意多看他一眼。
只是时间问题,用不着换座位这么麻烦。
但偏偏他有个同桌,同桌还不是别人,正是走哪也总能吸引一大片目光的沈默。
从长相到成绩以及各种宁堔想象不到的方方面面,尤其爱拿他和沈默比较,比较还不算完,甚至热衷于以他们为主角编些不着四六的瞎话故事。
只要身旁有沈默,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头顶像被安了成百上千个摄像头,视线密集得恨不得怼他们跟前观察。
宁堔不愿意与沈默牵扯任何关系,他现在和沈默没那么热络,一切暧昧不明的言论都让他感到无比尴尬,十分折磨人。
毕竟就在这之前,他和沈默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比学生间传的瞎话要亲密过分得多。
属于任何人听了,都会无条件相信他们两绝对是喜欢对方到要命的程度。
虽然宁堔依旧认为,当初并不是单纯因为喜欢才和沈默在一起,他只是精神上对学校这种环境过于缺乏安全感,恰好沈默的存在能弥补这些。
说到底,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利用沈默的感情,以换取相对平和稳定的校园生活。
但很多事总不遂人愿,宁堔本来计划他和沈默这种真真假假见不了光的关系,至少能维持到高中毕业。等高考完再做个彻底的恶人,找理由和沈默把话说开,既不影响考试,也让彼此有足够长的时间忘掉高中的一切。
可能是心虚,宁堔觉得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他和沈默的的确确发生过什么,到那时会不会失控到没法收场,宁堔不敢认真琢磨。
他得顺利读完高中参加高考,有了大学文凭,才能找到一份体面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像普通人一样在这个世界生存,从始至终,宁堔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换座位?”坐在办公室喝茶的倪棠一挑眉,“好端端想换哪去?”
宁堔很直接:“都行,只要不和沈默坐一块。”
最后一组靠着垃圾桶坐他也乐意。
倪棠顿时笑出一脸八卦:“哟,你俩闹矛盾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没闹矛盾。”宁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当着班主任面说他们坐一块太扎眼,还老被人传些莫名其妙的话。
宁堔犹豫了一下,随口瞎扯:“他上课总是玩手机睡觉不听课,影响我学习心态,马上期末考试,我觉得压力有点大。”
谁知这些胡说八道竟然说到倪棠心坎儿里,皱着眉头思索过后才点点头:“现在换来不及了,等下学期吧,下学期给你们按成绩排名调,谁名次在前谁优先选座位。你好好准备期末,考进前三想坐哪就坐哪,没人和你争。”
倪棠:“至于这学期剩不到两周,再忍忍,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行吗?”
面对班主任的好言相劝,宁堔只能点头答应。
沈默不知道自己被宁堔在班主任面前告了状,若无其事该玩手机玩手机,该睡觉还是照样往桌上一趴。
快上课时沈默偏头看了眼似乎在发呆的宁堔,恰好注意到不寻常的地方:“手背上的伤疤怎么回事?”
宁堔眼皮也不抬:“跟你有关系吗?”
“还真是一身刺。”安静了一会,沈默说。
“离我远点扎不到你。”
说完宁堔转头面朝同桌,发现沈默已经戴好耳机,低头专心打游戏,没再看他一眼。
估计是生气了,宁堔想。
宁堔想完也没当回事,他现在一堆烂摊子没解决,除开换座位还得等,叶秋梦那套别墅眼看要到拍卖期,他住的地方依旧没着落。
自己生存都成问题,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关心别人。
中午上完课,宁堔没和人去食堂,留在教室想搬家的事。
沈默原本也坐在座位没挪腿,宋羽扬转过头看了好几次,最后什么也没说,拽了把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邢舟,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离开座位。
自从宁堔回学校,他们这片座位显得格外安静过头,往常话多的能将聋子给说哭的宋羽扬,竟然连续一周保持上课不说闲话不瞎凑热闹的优良品德。
不光如此,似乎还特别避讳往宁堔这边看,偶尔不小心目光对上,宋羽扬就如同做贼一样,闪躲着迅速转移视线。
邢舟更夸张,自带隐形技能,很多时候宁堔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曾经无话不谈的几个人,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教室里学生差不多走光后,宁堔出去上了躺洗手间,回来发现沈默座位已经空了。
安静环境下,宁堔集中精神思考着,因为想得太投入,等意识到座位对面坐了个人,并且还一个劲冲自己欢快摆手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分钟。
宁堔一脸无奈:“没去吃饭吗?”
“我吃好啦,我们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提前给我们放了。”骆尘菲笑嘻嘻用手捧着巴掌大的小脸,眼眸灵动活泼,看着宁堔不舍得移开视线。
宁堔点点头,被盯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几天下来,骆尘菲可以说是见缝插针,逮着空就上三班晃,明目张胆地冲教室叫宁堔的名字打招呼。
比起那些只敢小心翼翼站在走廊外,偷摸看两眼就跑的,骆尘菲的行为实在太过惹人注目。没两天所有人都知道,高一年级有个女生迷上了高二三班的宁堔。
不过这姑娘本身长得漂亮,所以那些行为让女生们稍微还能接受,觉得俩人颜值勉强配得上,倒是有男生背地里明显感到不怎么愉快。
“对了宁堔,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骆尘菲突然说,脸上带着些小期待。
宁堔看着她:“什么?”
骆尘菲声音越说越低:“就是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生啊?”
宁堔心里搁着事,几乎是没多思考:“不知道,可能话少点的。”
“啊?”小姑娘一听,露出满脸的懊恼,苦着表情问,“那我这种话多的呢?是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宁堔大概是不太懂她的意思:“机会?”
也就是这种时候,骆尘菲才发现宁堔直的堪比棒槌,她已经明示暗示了不知道多少回,但每次都被宁堔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给打消了热情。
我好喜欢你。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在骆尘菲心里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但真正面对宁堔,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算了,骆尘菲想,只要能一直这么看着宁堔,她就很满足了。
“没什么啦。”骆尘菲笑着摇摇头,为了掩饰着心底的失落,开始装疯卖傻,“不过宁堔你真好看啊,比照片好看多了。”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脸型也好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小姑娘干脆趴在宁堔面前的课桌上,懒洋洋歪着脑袋认真问。
宁堔笑起来,低垂目光看着她:“你这样形容会不会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骆尘菲冲宁堔一笑,站起身,“走吧宁堔,我陪你去吃饭,不吃饭可不行。”
宁堔刚想说什么,小姑娘突然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实不相瞒我又饿了,当陪我去好不好?求求了。”
宁堔拿她没办法,加上不擅长拒绝女生,只能点头说好。
结果还没出教室,骆尘菲“啊”的一声,扭头呆滞看着宁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慌失措。
“怎么了?”宁堔问。
骆尘菲语调软下来,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就是……宁堔你会不会觉得我吃得太多很不可爱啊,其实我平时饭量很小的,真的我不骗你,吃半碗就能饱。”
小姑娘的表情实在太逗,宁堔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往旁边栏杆上站过去:“能吃挺好的,没谁在意这个。”
“不会觉得你不可爱。”虽然搞不懂女生怎么会这么想,宁堔还是补充了一句。
“真的吗?”短短一句话,骆尘菲开心得仿佛要原地起飞。
四舍五入就是在宁堔眼里她很可爱,骆尘菲越想越高兴,把宁堔说的那句喜欢话少这件事立马给甩到脑后,一路上说个没完,话痨程度和宋羽扬不相上下。
—
“我发现你最近话是越来越少了。”校门外的便利店,宋羽扬半边身体靠在放进口饮料的柜门上,叹了口气说。
“还真是个大发现。”沈默专心挑着饮料,对宋羽扬的感叹毫不在意。
面对沈默的敷衍态度,宋羽扬再次叹了口气。
沈默看他:“怎么,我话少你还有意见了?”
“不敢。”宋羽扬学着沈默也拿了瓶功能型饮料放手里研究。
“我就是怕你这么下去会憋坏,所以才多嘴问问,你要是觉得不高兴,我以后不问了。”宋羽扬看了眼沈默。
“拿瓶那个吧。”沈默突然指着货架说。
“什么?六个核桃啊。”宋羽扬伸胳膊拿了瓶在手里,“你不是不爱喝甜口的吗?”
沈默看着他:“你多喝点,补补脑。”
“靠。”宋羽扬笑起来,“还是给邢舟吧,他最该补补,成天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脑子里在琢磨啥。”
天气虽然冷,但中午的太阳倒是灿烂刺眼,买完饮料三个人坐在操场附近晒着。
“考完期末你来有没有什么计划?”宋羽扬问。
沈默:“没计划。”
邢舟:“……”
宋羽扬皱起眉:“总得有点计划吧,寒假好歹放那么久,找点事做转换心情多好。”
“没心情需要转换。”沈默一张脸被阳光照得格外白皙引人注目,视线微微往下垂,很有些心不在焉。
邢舟:“……”
宋羽扬转头看向他们俩:“怎么你们都这么丧呢,怪没劲的。”
“不然你说点有劲的来听听。”沈默拧开饮料喝了一口,斜眼看他。
“我想不出来。”宋羽扬老实承认。
邢舟:“……”
“不是,邢舟你好歹吱一声,装什么高冷。”宋羽扬终于没憋住,指着邢舟,“快点儿,说话。”
邢舟眼神终于对上焦距,要死不活看了眼宋羽扬,缓慢张开嘴:“吱。”
“行。”宋羽扬很满意,继续说,“不过这一周过的还真是热闹啊,虽然早猜到会这样,但闹这么大确实有点离谱,可惜陆之衍那傻逼请假,不然估计也得震惊两天。”
沈默扫了他一眼,没发表看法。
邢舟:“吱吱。”
“我听说光是上我们班要宁堔微信的就够凑出几个足球队。”宋羽扬目光落在沈默脸上,想看看是什么反应。
结果沈默只是很稀松平常说:“要个微信能代表什么。”
邢舟:“吱,吱。”
宋羽扬:“确实不能代表什么,不过很奇怪,你们说这事和我也没关系,但我就是觉得挺烦的?”
“烦什么?羡慕了?”沈默问。
“不是羡慕。”宋羽扬很是费劲地思考,“就感觉……哎,形容不出,可能是感觉错了吧。”
邢舟张开嘴,宋羽扬立马调转头:“别吱了啊,再吱我抽你,换个词儿。”
原本认真发愣的邢舟笑出声,捏着手里加热过的六个核桃:“你是觉得原本属于沈默的东西现在被别人惦记上,所以不爽吧。”
“卧槽,诶对,就是这样!”宋羽扬一脸才反应过来的恍然大悟,“还得是你啊舟儿,果然脑子比我转的快,六个核桃没白买。”
太阳晒久了,邢舟打了个哈欠:“那没办法,谁叫宁堔长得好看呢,被人惦记多正常,再说算起来追沈默的人不是更多。”
宋羽扬:“道理我都懂,不过明明是沈默一开始先看上的……”
“他现在跟我没关系,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沈默将手里剩一半的饮料瓶往不到十步距离的垃圾桶扔,精准落入后发出哐的一声,“烦不烦。”
邢舟笑笑没再吭声,继续装起了哑巴。
“为什么啊?”宋羽扬不死心,追着问,“本来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理解。”
沈默看着他:“有什么不理解,原本他就没打算和我一直这么下去,总会分开的,时间早晚问题。”
宋羽扬一脸茫然。
“宁堔他……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所以就这样吧。”沈默尝试着着给宋羽扬这个大傻子解释,“总不能逼着他和我在一起,让他偷偷摸摸一辈子活在对外人看法的恐惧里,这种将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另一个人的事我做不来,对他也不公平。”
“那你甘心吗?”一直没说话的邢舟听了看着沈默问,“以后他的人生和你毫无瓜葛,比陌生人还陌生,谁都有机会靠近他和他在一起,因为性别问题就你不行,不会觉得不甘心一肚子怨气?”
沈默笑起来,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会啊,我现在就特别火大。”
“知道了。”邢舟说。
“真他妈操蛋。”宋羽扬啧了一声,“同性恋怎么了?碍着谁了?这种天生的事有什么办法,凭什么就得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没人说同性恋不好,我们聊的不是这个。”邢舟对于宋羽扬理解能力感到无奈。
“哦,是吗?”宋羽扬看向沈默。
“看来六个核桃对你来说不管用。”沈默抬头用手挡了挡,根根分明的指节缝隙中有阳光穿过,照在脸上暖洋洋的,给人一种春天快来临的错觉。
“得加量,六十个核桃才行。”邢舟马上附和。
“操。”宋羽扬终于笑起来,学着沈默抬头看天,叹着气,“真会侮辱人。”
“没事,我现在也不觉得特别难受,能吃能睡。”沈默低头闭起眼,又重新睁开,眼眸由暗转变为清晰透亮,“可能哪天连想他都不会再想了。”
远处男生打球的叫喊声一次比一次大,沈默站起身,刚走到球场就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接着一颗篮球飞速朝他射来。
沈默伸胳膊轻松接过,炫技似的用一根手指让篮球在指尖匀速旋转,挑眉看着那几个大冬天穿着短袖的男生。
“沈默,来两把?”其中一个看起来像队长的男生很是兴奋地冲沈默喊。
“嗯。”沈默眼角轻轻一瞥,将手里的篮球隔空投向篮筐。
非常干净利落的三分球,有人边鼓掌边吹起了口哨。
看着沈默脱下外套站在篮球场中央的身影,宋羽扬对邢舟说:“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真的放下了?明明之前看着还跟死过一回没两样,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放不下他也会逼自己放下。”邢舟说,“你什么时候见沈默遇到事只会颓废逃避?他向来很拧得清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确实。”宋羽扬想了想表示认同。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中午学校食堂人多得离谱,花了快半小时排队打完饭,端着餐盘找位置坐下后,陆之衍略带诧异:“打算搬出去自己租房子?”
周围好些学生打了饭也不吃,光顾着往他们这边一个劲儿瞄,特别是见到宁堔的后,表情里难以形容的震惊非常明显。
有个男生用口型说:“卧槽太牛逼了长成那样。”
宁堔低着目光:“我准备双休在家再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出租房。”
搬家的事宁堔原本不打算和人提,特别陆之衍这种和宋羽扬他们关系还算近的。
他已经捉襟见肘到住的地方都成问题,过了上顿下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着落,闹个不好说不定真就得睡桥洞。
这种尴尬还无处可躲的狼狈,宁堔不愿意被沈默知道。
但宁堔很快又想,他在沈默面前丢脸也不是一回两回,光应激发作时的疯样,已经属于丢人到地球以外了。
眼下这点面子算得了什么,拿秤砣称都够不上二两,沈默知道就知道吧,并不会少块肉。
陆之衍若有所思,没问宁堔怎么突然打算搬家到外面住,唔了一声说:“现在确实不好找,至少得临近过年,那会退租的人多房租也便宜。不过你要实在着急搬的话,我可以先帮你打听着。”
“嗯?”宁堔看向坐他对面的陆之衍,感到挺意外,“你知道怎么租房子?”
认识陆之衍这么久,从穿着以及平时出行去的地方,基本能看出陆之衍家庭条件比宋羽扬他们差不到哪去,或者说是非常有钱。
一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对生活常识了如指掌,是宁堔没想到的。
陆之衍嘴角一弯,像往常那样支起懒洋洋的语气说:“宁堔你太小看人了,我在国外都是自己一个住,早练成了生活达人,唔……租房也算半个行家。”
“真看不出来。”宁堔想了想,“我对房子没要求,越便宜越好,这种能有吗”
陆之衍:“便宜的大概只有郊区那种旧小区了,位置离市中心比较远,坐地铁公交,单程得超过一个小时。”
“差不多就行,我现在只租得起这种。”宁堔说,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实经济现状。
陆之衍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解锁:“等等啊,我找个熟人帮你问问。”
宁堔看了眼陆之衍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饭菜:“你先吃,一会凉了。”
“顺手的事。”陆之衍冲宁堔看过去,“宁堔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把你当朋友的。”
朋友。
听到这两个字宁堔顿了顿,没接话茬,低头专心吃自己餐盘里的饭,饭桌上陷入短暂的安静。
囫囵咽下好几口饭,宁堔才重新抬头:“谢谢。”
陆之衍注意到宁堔神情转变,笑了笑。
他发现,刚才随口一句我们是朋友,宁堔的态度十分模棱两可。
既不赞同也没否认,似乎是抗拒突然搭建起来的亲密联系,或者说,宁堔对人际关系的界限有着非常清晰的划分。
这就很有意思了。
陆之衍向来觉得朋友可有可无,碰上有谁想和他交个朋友,他基本来者不拒。前一秒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后一秒就能和人介绍这是我朋友,非常随意。
常态人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种浅显的道理宁堔肯定是懂的。
想问题想太认真了,等回过神来,陆之衍发现宁堔已经吃完饭,面前摆着个空餐盘,正安静把他看着。
“剩半小时打铃,我等你吃完一块走。”宁堔说,一点也不在意陆之衍吃个饭磨蹭老半天。
陆之衍赶紧拿起筷子:“不好意思啊,光顾着发呆了。”
宁堔弯了弯嘴角,依旧没催促陆之衍让他赶紧吃。
可能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陆之衍吃得格外快,生怕让宁堔等久了。
中途噎得不行了才停下来喝两口食堂免费的例汤缓缓,一顿饭吃的跟打仗似的火急火燎。
“我吃完了,走吧,回教室。”陆之衍花最短的时间吃完,过后镇定自若摆出笑容。
宁堔看着他,好一会才说:“我差点以为你要把桌子也啃了。”
陆之衍先是愣住,回想起自己刚才狼吞虎咽的凶残吃相,确实跟饿了十来天没区别,憋不住用手撑着桌子爆发出一串笑。
笑完陆之衍捂着嘴打了个嗝,锤着胸口:“我就是怕你等太久,撑死我了。”
陆之衍表情太过灿烂,宁堔多看了两眼,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有类似的表情。
两个人端着餐盘往窗口方向走,听到有谁隔老远喊着宁堔的名字。
扭头发现是高一的小卷毛。
出食堂后,小卷毛陈司礼寸步不离跟着宁堔,一个劲儿往瞅宁堔那张脸。
完事这二百五唯恐别人听不见,嗓门极为嘹亮地感叹:“学长,你不戴眼镜简直大变样,太帅了!帅到炸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瞎说,现在可算亲眼见到了。”
宁堔来不及阻止,眼看着前面好几拨学生回头看他。
“嘎嘎帅!”陈司礼不知从哪学来的蹩脚方言,激动地冲宁堔又是一嗓子,小眼神放着光。
为避免被喷一脸唾沫星子,宁堔往旁边挪了两步:“知道了,你声音小点。”
“哦。”小卷毛嘿嘿一笑,察觉到宁堔左眼有颗泪痣,惊喜地点评,“痣也嘎嘎好看!”
宁堔:“……”
这货是鸭子成精吗,嘎来嘎去。
一路上,光听小卷毛喋喋不休个没完,陆之衍鲜少见到品种如此独特的缺心眼,抿着嘴不说话看戏看得非常投入。
直到陈司礼依依不舍和宁堔说完道别的话离开后,陆之衍才边笑边做总结:“要不是眼神看着过于纯净无瑕,就冲那架势,我差点以为他打算当众和你告白。”
“别,我吃不消这种,话太多,听着脑仁疼。”宁堔低声说。
“话少的就可以吗?”陆之衍突然问,“哪怕是除了女生之外的?”
宁堔脚步慢下来,转身面向走在他后头的陆之衍。
陆之衍抬头和站在楼梯上的宁堔四目相对。
要是以往被宁堔这么无声无息注视,陆之衍可能都不太当回事。但现在没了眼镜遮挡,宁堔眼眸由内而外折射出的信号,有种说不清的锐利冷漠。再和五官一搭,谁见着了,都会晕得找不着北。
陆之衍脑子里浮现动摇,心想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直白,惹宁堔不高兴了。
正在陆之衍想说点什么把话圆回去,宁堔却笑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呢。”
宁堔明显是在给台阶下,陆之衍咳了一声,马上顺着话接:“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没当真。”宁堔收回目光。
—
跟粉丝见到明星本尊一样,陈司礼心潮澎湃回到自己班级,脑子里回味着和偶像亲切交谈的画面,谁来和他搭话都一脸单纯冲对方直乐。
“不光篮球打得好,长得还这么好看,不愧是我看上的,我真棒!”陈司礼背靠椅子嘴里哼着歌,十分不要脸地将对宁堔的崇拜,绕了一个圈,转变成对自己眼光的称赞。
自卖自夸完美滋滋从桌肚子里拿出手机,结果刚解完锁,小卷毛突然猛一抬头:“等会,忘记求合影了!”
要不说追星使人疯狂呢,尽管剩不到十分钟上课,陈司礼还是揣着手机,打算去高二年级,死乞白赖也得求宁堔和他照张相。
主要是便于日后随时拿出来和人炫耀吹牛逼。
男生的虚荣心体现在方方面面,认识一个好看到宇宙爆炸程度的帅哥,同样属于装逼业务范围之内。
走到半路,小卷毛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见过宁堔没戴眼镜的脸。
“操,原来是他啊。”小卷毛一拍大腿,皱起眉头。
终于捱到下课,陈司礼没去高二教学楼,而是马不停蹄赶到高一二班。
也不管二班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正被学生围着问题,径直走向某个座位,一脸复杂且沉痛将座位上的人给盯着。
王超陡然被这么一通死盯,感到莫名其妙:“我是死了吗,你跟这默哀呢。”
“你上周为什么请假?”陈司礼没有直奔主题,先是问了一句。
王超还是莫名其妙:“有点事请了两天,怎么了?”
陈司礼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压着声音:“先出去,教室人多不好说话。”
“不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超很快看懂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坐着没动。
陈司礼一屁股戳在旁边空出的椅子:“也太巧了,怎么就和照片里那么像,宁堔他……难不成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样的人?”
“谁告诉你是两个人,就是他。”王超笑。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骆尘菲暗恋的男神,傻子都能看出宁堔就是骆尘菲手机照片里的人。
王超没来得及表白,倒先赶上失恋了。
“那你准备咋办?”陈司礼一脸很纠结的表情,打量王超说,“你看你长得虽然不是奇丑无比,但也丑啊,根本比不过,妥妥没戏。”
王超看着他,似乎在考虑把这小卷毛红烧还是清炖了。
“你别介意啊,我就是说真心话。”陈司礼反应过来替自己辩解。
“我看你是故意来扎心的,闭嘴滚。”王超一脸冷淡。
小卷毛暂时还不打算滚,换了个思路给他分析:“就算抛开颜值先不说,其他方面你也比不上宁堔啊,光打篮球这一项,不是我吹,谁见了不被迷得晕头转向,连我都扛不住,实在是帅翻天。”
“你别是爱上他了吧?”王超问。
陈司礼想也没想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gay,少恶心人,就是纯欣赏。”
王超看了眼陈司礼。
“你怎么知道?”王超冷不丁说了句。
陈司礼:“什么?知道什么?”
王超笑:“你怎么知道你不是gay,万一就是呢。”
陈司礼一脸惊恐:“你别吓我,这还能有万一?我很确定我喜欢女的,你别胡说八道误导我。”
王超没说话。
陈司礼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你别是受刺激太严重,脑子开始不清醒了。”
王超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陈司礼震惊起来:“卧槽,失个恋而已,就给你打击到干脆不喜欢女的了?”
“失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妹子千千万,不行咱就换,人家舔狗都是广撒网到处舔,你没必要可着那一个情有独钟,也不划算啊。”陈司礼往前排座位看了一眼,压着嗓音继续劝。
骆尘菲座位是空的,显然是跑高二去找宁堔了。
王超:“谈不上失恋,我现在对她没什么感觉。”
不等陈司礼开始茫然,王超继续说:“就是想想觉得可惜,骆尘菲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种人,挺没眼光的。”
“哪种人啊?”陈司礼下意识问。
王超不再搭理他,拿出手机给谁发微信。
安静了大概有半分钟,陈司礼终于忍不住说:“先别管那个,你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之前不还对人小姑娘挺着迷的吗?”
“没什么原因,就是突然不喜欢了。”王超看着手机头也不抬。
陈司礼叹了口气。
快打上课铃时,陈司礼问:“你不会是想报复他吧?”
“看心情。”王超说。
“打架会被处分的。”陈司礼底气不足地说,他现在是宁堔的头号迷弟,实在不想眼睁睁看着偶像遭报复。
王超一脸烦躁:“你还能不能滚?”
陈司礼啧了一声,起身滚了。
王超看着小卷毛惆怅失落的背影,直到打完上课铃,桌肚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出来点开微信,刚才发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复。
——这段时间忙,期末考完再说。
王超与刚才面对小卷毛不耐烦的表情截然相反,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重新捧着手机打字回复:好的,期末考完我等你消息,寒假我没什么安排,随时都能见。
直到半节课过去,王超才收到对方的消息,很简短的三个字:知道了。
一瞬间,坐立难安等消息的情绪平复下来。
王超发现,当初他对骆尘菲的喜欢根本算不上什么,或者说那不叫喜欢,只是奔着骆尘菲长得漂亮性格好。
这种浮于表面的好感脆弱得不堪一击,说没就没。
而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哪怕知道喜欢对方没有半点好处,依旧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控。
—
期末临近,附中学生争分夺秒抓住一切课余时间复习备考,除了食堂,教室以外的地方几乎见不到学生闲晃。
毕竟期末要是考坏了,整个寒假都别想好过,除了过年走亲戚会被盘根问底打听成绩,闹个不好可能连压岁钱都得减半。
种种压力下,校园内外被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笼罩。
午休还剩半个多小时,宁堔没有上教室复习,而是转身晃悠到鲜有人去的艺术楼。
艺术楼算是附中花重金建起来的标志性建筑,听一帮美术生音乐生说,顶楼的展览室摆着价值七位数的顶级三角钢琴,专门用来对外显摆。
不过都是学生间瞎传的,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宁堔胡思乱想着走楼梯上了艺术楼顶,经过展览室往里头看了一眼,窗帘紧闭,什么也看不着。
宁堔收回目光往走廊尽头的人影望时,对方听见脚步声侧目朝他看过来。
微信里沈默的意思是想和宁堔再聊聊,有些话需要摊开说明白,聊明白了事情才算过去。
宁堔有种被约架的错觉。
站在那的沈默似乎是等了有一会,胳膊伸长搭在栏杆上,手里捏了根只剩半截的烟,眼神和平时一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宁堔记得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沈默时,沈默也是这种神情。
气质出众,随意且自我,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般人很难模仿。
宁堔在沈默两步远的距离停住,艺术楼顶楼的视野开阔,能看得很远,整个校园景色被尽收眼底。
偶尔有学生路过,匆匆忙忙很快不见踪影。
沈默不吱声,宁堔也懒得开口,本身他也没什么话想对沈默说。
直到眼前伸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宁堔才转头看向身旁。
沈默递出一盒烟以及打火机:“要吗?”
“嗯。”宁堔接过,将烟咬在齿间,低头点燃后还了回去。
宁堔打量着沈默问:“你是不是瘦了?”
沈默换了个方向背靠栏杆:“差不多,现在才发现?”
“上回见面就看出来了,怎么瘦这么多?”宁堔盯着手里的烟,慢慢问道。
沈默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大概是精神上压力太大扛不住,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还有睡不着觉,就这样了。”
“还有就是,想你想的吧。”
宁堔一愣,指尖的烟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你……”宁堔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在故意编谎话?”
沈默笑起来:“说这种谎话有意义吗?你难道还会因为心疼我答应和我重归于好?”
说着沈默收起笑容偏头咳了一声,没再看宁堔。
“为什么?”宁堔问。
“什么为什么?”沈默重新看着宁堔,眼神比刚才冷了几分。
“为什么会精神压力大?还睡不着觉之类的。”宁堔继续问。
沈默表情很平淡:“想你想的,我不是说了?”
宁堔没再问,问下去也是白费劲,毕竟他觉得两个人分开不算什么大事,又不是生死攸关。
沈默的这种表现让他感到疑惑。
是因为从小没吃过苦,所以稍微受点挫折打击就要死要活吗?宁堔心想,重新将烟叼在嘴里看着学校操场方向。
沈默不知道是站久了腿酸还是怎么着,平时洁癖得不行的人,顺着栏杆就往地上坐下去,背靠着身后的墙说:“再好好聊聊吧。”
宁堔将烟随手扔掉,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沈默:“聊什么?”
沈默眼睛浮现茫然,是啊聊什么,宁堔明显置身事外的冷漠态度让他将想说的话全给忘了,反正说什么都就那么回事。
不过沈默觉得这样也挺好,宁堔越是这样,他越能认清现实。
没有希望自不会再重燃念想,可能他只是想要一个彻底的拒绝,再放自己一码。
宁堔见沈默又不吭声,耐着性子半蹲下去平视沈默:“我有时候很不理解,我到底哪点让你觉得不错了?”
沈默:“这就很难解释了,非要说的话,你全身上下每一点,包括性格,我都觉得挺好,不行吗?”
宁堔没有避开沈默的视线,继续和他四目相对:“你长相不比我差,脑子聪明成绩各方面都很优秀,还有比一般有钱人更优渥的家境背景,方方面面你都是顶级优秀那一挂的,人际交往方面也是,随便走哪都有一群人愿意跟着你。”
沈默安静看着宁堔,看着宁堔把话说完后,才低声问:“所以呢?”
“所以何必在我这种精神心理方面都不正常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没必要。”宁堔说,失去眼镜遮挡的脸上表情看着非常。
宁堔说:“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差距太大,走也走不长远。”
“我说了我不在乎那些!”沈默突然吼了一句,吼完猛地咳嗽起来,接着狠狠瞪住宁堔,“这和你精神有没有问题有半点关系吗?哪怕你真是个神经病暴力狂我也觉得很好!别找这种理由来敷衍我,我听烦了。”
宁堔学着沈默也往地上坐,问:“那你想要什么理由?我说给你听。”
沈默闭起眼,似乎不想再看宁堔脸上的任何表情。
“你要是觉得骂我能解气的话,多骂点,我不还嘴。”
可惜沈默压根不理他,宁堔低头看着脚上:“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想怎么处置随你便,是我利用你欺骗你的感情。”
“没必要。”沈默转头看着宁堔,眼底的怒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
“算了。”
沈默说完这两个字,起身离开了艺术楼。
宁堔依旧坐在那没动,看着手里的烟,沈默的那句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不太明白。
不过有一点宁堔可以肯定,以后沈默应该都不会再搭理他。
挺好的,他知道迟早会是这种结果。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前宁堔觉得时间流速总是非常缓慢,闭眼前是天黑,做了整晚的梦,睁开眼发现仍是天黑,像永远不会等到熬出头的那一刻。
但现在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期末。
考场依旧按照最近一次月考成绩排,宁堔因为请假缺考没有成绩,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还是顶楼靠走廊尽头的教室。
整栋楼吵吵闹闹,隔着过道就能听到学生们说话叫喊声,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劲。
宁堔走进考场教室,瞬间出现此起彼伏的“哇哦”,声音太大,全是冲他来的,击退了宁堔仅存那点没睡好的疲惫。
宁堔抬眼对上几十道视线,但他没什么感觉,这段时间每天都会遭到类似的待遇,已经习惯了。
考场的学生们还算克制,只是围绕宁堔讨论几句,转头继续各聊各的。
期末一共考两天,考完后就是寒假。
到最后一门理综,宁堔提前半个小时交了卷。
监考的两个老师没放宁堔走,拿起试卷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着,像生怕看漏了什么。
宁堔挺有耐心等着,他原本也不着急,只不过题目实在没什么难度,走个神的功夫就给答完了,甚至没想起来故意放水丢分。
“你哪个班的?”终于,监考老师检查完宁堔的理综试卷,表情严肃问道。
其实是想问宁堔怎么会被分到这个考场,但考虑到当着学生的面质疑学校分配考场的公平性,有点不合适,于是放弃。
宁堔抬头,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有学生喊:“老师您不认识他啊,他是三班的宁堔。”
“哦,看来还是个名人。”监考老师笑起来。
另一个监考的老师打量宁堔两眼,认出了他:“倪老师班的,沈默好像也是那个班。”
“可不是,他和沈默同桌呢!”又有学生吼。
宁堔心说,很快就不是同桌了。
学生们越说越来劲,考场瞬间变得不那么严肃,像课后茶话会。
“行了,安静下来专心答题。”两个老师终于记起自己还有监考任务,出声阻止。
像这种吊车尾的考场,监考的老师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于和学生较真。只要没在眼皮子底下公然作弊,前后座位传个纸条之类的,都是可以放一马的。
毕竟成绩水平摆在那,互相抄也抄不出什么花样,顶多及格与不及格的区别,不会影响排在前列的名次。
等人出教室后,两个监考老师再次拿起宁堔的理综试卷,啧啧感叹:“这卷面得是满分没跑了。”
坐在前排有个女声不经意听见了,一脸惊讶抬头看过去。
宁堔直接去宿舍楼,想着趁离放学还有点时间先补瞌睡。
可能是因为即将要搬离叶秋梦别墅,宁堔最近睡得不是很踏实,总在半夜四五点醒,之后再想重新睡着,会变得很困难。
回宿舍宁堔拔掉已经充满电的手机,屏幕上提示收到的了微信消息。
加他微信好友的人太多,宁堔扫了几眼,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都是附中本校学生。
宁堔戳进对话框着看,发现消息内容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不少那种一上来单刀直入猛夸他好看的,并附带最近流行的搞笑表情包。
剩余的,则是让宁堔看得云里雾里。
比如头像是某篮球运动员的男生,对话框一长串下来全是“在吗”,在了得有四十几条吗,非常执着且一根筋。
看样子是不回他个我在,就发不出除“在吗”以外的内容。
最后宁堔点进这人朋友圈,发现是小卷毛陈司礼,瞬间觉得一切变得合理起来。
卷毛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朋友圈全是怼脸自拍,宁堔不小心就点了进去。
看到有人评价小卷毛的自拍:卷卷啊,多亏你这些自拍,治好了我长久以来的容貌焦虑,也充实了我的沙雕表情包图库,和人斗图再没输过。话不多说,微信发五毛红包聊表谢意,感恩(抱拳)。
小卷毛回了个暴怒表情:滚,五毛钱能干什么,给狗都不要!
评论底下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堔笑了起来,顺手给加上名字备注,然后打字发了个嗯,没再管其他未读消息,关掉手机出宿舍洗了个脸。
洗完回来宁堔一路脚底打飘,脱外套爬上宿舍的床倒头闭眼一分钟,立马睡死过去,甚至忘了手机还在底下放着,没来得及调闹钟。
一觉睡醒,宁堔脑子里像有团浆糊,室内光线将暗未暗,并没有完全天黑。
宁堔半天转不过神,心说这会是什么时候,他睡多久了。
手伸到枕头底下摸手机,什么也没摸到,宁堔只能起身穿衣服下床。
去教室的路上,恰好碰见沈默和陆之衍宋羽扬从楼栋走出来,唯独没看到邢舟。
三个人身高气质很出众,陆之衍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沈默嘴角弯出笑容,宋羽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气得要去勒陆之衍脖子报仇。
陆之衍赶紧绕到沈默另一边躲着,懒洋洋冲宋羽扬挑眉微笑。
一切显得和谐愉悦,直到三个人同时见到迎面过来的宁堔,才休战停止互怼。
沈默目光往旁边偏了偏,站着没动。
“宁堔你才来呢,你那小迷妹在教室等你半天,死活不肯走。”走在沈默旁边的陆之衍笑着和宁堔搭话。
“嗯,不小心在宿舍睡着了。”宁堔视线在三个人身上一掠而过。
沈默手插兜专注于看手机,眼皮抬都不抬,直接将宁堔当不存在的空气。
宋羽扬倒是无所顾忌,直勾勾瞅着,但碍于沈默在没敢开口说什么,干脆也拿出手机装作很忙。
于是只剩下宁堔和陆之衍互相干瞪眼。
陆之衍弯着眼角:“快上去吧,等会那姑娘该拿着扩音喇叭满世界广播找人了。”
“好。”宁堔笑笑,低头绕过他们。
从始至终,沈默没有朝他看。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宁堔还是发现沈默与往常不太一样,却没相通不寻常的地方在哪。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拧巴,事情越想不通,就越放在心里。
等收拾完走出校门后,宁堔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沈默竟然没戴那些叮铃哐啷的东西,常戴的手表包括耳钉都给摘了,什么也没有,穿得也是非常低调不扎眼。
除了手腕上的纹身实在没法遮,从头到脚规矩得像在宣布,现在起要改邪归正当个遵守校规的模范好学生。
琢磨到这,宁堔眉头轻轻一皱。
不知道怎么的,宁堔心里有种怪异的不爽和别扭。
—
搬离别墅那天,恰逢冬天第一场雪,不过是小雪,夹着一点雨,落地立马化成水。
南方室内没暖气,零下两三度的气温,穿少了能给人冻的全身打哆嗦,起床都得提前做足心里建设。
时间还早,宁堔躺被子里看了会手机,等屏幕上时间显示快七点半,才慢吞吞露出头望向房间巨大落地窗。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凌乱的黑发暴露在外,加上吸一鼻子又湿又冷的空气,宁堔仅有的那点起床勇气瞬间给冻了回去。
太冷了,再躺会儿吧,宁堔想,用被子将身体裹成了蝉蛹。
男生体温大多不低,所以被子里还算暖,暖得宁堔能忽略外边正下着雪的事实。
到下午两点,陆之衍过来帮宁堔搬要带走的行李物品。
“东西收拾好了吗,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门一开,就听见陆之衍的说话声。
闷闷的音量很低,像喉咙被棉絮之类的东西堵着似的。
“都弄好了,辛苦你跑这趟。”宁堔抬头,接着话没说完,就被陆之衍的打扮吸引住目光,“你这是……”
陆之衍穿了件裹到脚后跟的超长款羽绒服,看着得有普通棉衣的两倍厚,不光如此,脑袋还戴着能包住耳朵的毛线帽,脖子以及下半张脸都被捂在围巾里没露出来。
饶是这样,陆之衍整个人还是冷得不行,眼角笑容哆嗦得仿佛不小心就能被冷风吹跑。
玄关外站着个男人,不同于陆之衍,上身皮夹克,里头穿浅色高领毛衣,下身牛仔裤配短靴。
和陆之衍形成鲜明反差。
男人看不出年纪,估摸着三十多不到四十。见了宁堔,只略微转了下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神情,目光始终对着别墅来回打量。
陆之衍扒开围巾,露出整张脸笑着说:“宁堔你不用太跟我客气,反正寒假也没事做。”
一开口,几团白雾从陆之衍嘴里散出来,越发让人看着冷。
大冷天还麻烦人过来帮他搬家,宁堔内心很过意不去,赶紧让两个人进门。
心想得亏客厅的中央空调一早开了,不然就陆之衍这怕冷程度,估计熬不住十分钟就能原地冻成冰棍。
“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在热带国家,感觉跟没经历过冬天一样。”宁堔倒了两杯热水放在茶几上。
陆之衍怕冷不怕烫,捧着水杯张嘴就喝,哈出一口热气笑了笑:“我就是这种体质,从小怕冷到大,温度再低点出门都得贴暖宝宝了。”
跟着陆之衍进来的男人突然问:“这房子我能参观一下吗?”似乎对别墅很感兴趣。
宁堔看向男人:“可以的,随便参观。”
男人点点头,边走边转悠着往餐厅起居室方向去了。
“我舅,做室内设计的,刚才还一个劲夸这栋别墅整体构造外形都非常不错。”陆之衍解释,“租给你房子的就是他,搬家公司也是他找的,一会就到。”
宁堔觉得意外:“舅舅?真看不出来。”
陆之衍冲宁堔一笑:“嗯,跟我妈差了十来岁,我外婆最小的儿子,还没结婚,所以不显老。”
宁堔点点头,给陆之衍重新倒了杯热水。
别墅一楼几面窗帘大开,光线将客厅照得窗明几净,室内格局几乎是一目了然。
等陆之衍那所谓的舅舅参观完别墅,事先联系好的搬家公司都到齐,来了一辆中型货车和三四个搬家师傅。
师傅们先是站在客厅和陆之衍舅舅做着简单商量,完事也没耽误,立马就开始进进出出干活搬东西。
宁堔原本想搭把手,结果发现人搬家公司极其专业,根本用不着自己,只能坐在客厅继续和陆之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陆之衍扫了眼客厅堆成小山似的大纸箱,没忍住问:“宁堔你是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装进这些箱子里了吗?打包这么多,得花不少时间吧?”
“没,就是些衣服鞋子,叠好装进去就行,不怎么费工夫。”宁堔看了他一眼,慢慢解释说。
陆之衍愣了一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所以……咳,你这大大小小快二十来个箱子,装的全是衣服鞋子?没其他东西了?”
不怪陆之衍惊讶,宁堔在学校来回总那么几套旧衣服换着穿,要么常年校服挂身上,看着给人一种从来不爱买新衣服,并且衣服鞋子少的可怜的印象。
宁堔指了下角落:“那两箱是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剩余都是衣服。”
陆之衍还是一脸复杂,笑了两声:“行吧,你这衣服比我还多呢,怎么都没见你穿过啊?说实话,我房间的衣橱都放不下这么些,太壮观了。”
“差不多,有时候也穿。”宁堔说。
行李全搬出别墅后,陆之衍因为怕冷,迅速钻进开了暖气的车里缩着,而他那无论穿着还是神情都冷酷无比的舅舅跟着后头突然开口问:“这别墅是已经有买主了吗?房子定价多少?”
“还没定价,主要由银行负责拍卖,法拍房。”宁堔将玄关的门锁上,看着男人说。
听到“法拍”,男人神色闪过诧异,闭嘴不再多问。
这两个字的意思代表什么,一般对房子售卖稍微懂行的都知道。
必定是房子主人陷入了经济官司或者破产债务相关,总之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出现的情况。
临出发前,宁堔回头看了眼。
从外面打量整栋房子,无论构造占地面积还是装修,都是别墅中数一数二的。
有种能住在像这样漂亮的的大房子里,人生都变得圆满起来的错觉。
宁堔还记得被叶秋梦从医院接回家的那天,他局促站在玄关前,始终不敢踏入房子一步,生怕将那些看着就很昂贵高级的羊毛地毯踩脏。
面对他的犹豫踟蹰,叶秋梦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十分温和地轻声说:“宁堔你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楼上有很多房间,你跟我去挑一挑,觉得哪间喜欢就告诉我,以后当作你的卧室。”
“除了房间,想要什么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把它当成自己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好吗……”
可惜,现在没有家了,家和家人,都不再有了。
搬家这事说简单也简单,一切安排妥当,宁堔送走了陆之衍和他舅舅,独自面对新家满屋子成堆没拆封的行李纸箱。
原本陆之衍要留下来帮忙收拾整理,但宁堔觉得已经麻烦陆之衍够多了,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让他待太晚。
嘴里说不着急这一会,寒假还长,自己可以慢慢来,陆之衍这才没坚持。
门“咔嚓”一声轻响被关上后,宁堔手依旧搭着门把,整个人如同静止般,垂着眼目光朝下站在原地没动弹。
耳边听不见一丝声音,因为没开灯,屋子里不是那么亮堂,室内都是清洁打扫过的气味,淡淡绕在鼻息间。
不是很浓烈,也算不上好闻,宁堔分辨不出是洗涤剂还是消毒水。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宁堔闭上眼,慢慢将额头抵在门上,长而重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详细描述当下的心情。
宁堔对自我情绪的感知向来是麻木的,往往事后才反应过来,当时该是什么心境。而在这之前,非必要情况,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展现一丝半点的情绪起伏。
迟钝得像六亲不认的怪物。
“现在怪物累了,要睡觉了。”
宁堔没去床上躺着,从满客厅打包好的纸箱堆里找出一条冬天盖的毛毯,外套也没脱,用毛毯胡乱往身上一裹,倒在勉强能够塞下他刚过一米八身高的沙发,闭上眼混混沌沌觉得越来越困。
一整天飘着雨夹雪,临近傍晚,依旧不见放晴的意思,阴沉的像即将有场大暴雨。
陆之衍坐在后座,看车窗外一排排绚烂刺眼的路灯,印入眼睛里的光点由大变小,拉长缩短,不断转换成各种形状颜色,然后飞快往后倒退直至消失不见。
街上行人不多,连个遛狗的都没看见,路过的除了车还是车,川流不息行驶在干净整洁的大马路上。
陆之衍联想起末日游戏里的城市场景,四处全是看不到头的高楼大厦,唯独不见人。如同喧嚣狂欢过后,再猛地陷入诡异沉寂,周围的一切都空了。
正走着神,前排驾驶座传来舅舅的声音:“你那个同学。”
“同学怎么了?”陆之衍冲着车窗外的视线没动,看着一辆蓝色跑车连吼带叫呼啸而过。
车速太快,陆之衍没来得及看清跑车是什么型号。
这座城市有钱人太多,上千万的跑车成天满大街乱蹿,丝毫不将交警放在眼里。
舅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很直白不加掩饰地问:“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陆之衍面不改色说。
“没想法特意买套房子给人住。”舅舅的表情也很平静,手指在方向盘有节奏地缓慢敲打,盯着红灯倒数的数字,“还非得打着我的名号签合同,是怕他发现你别有用心?”
陆之衍笑笑,视线转向前:“又不是白住,给房租的。”
“跟白住也差不了多少,那种地段的高档小区,两室一厅精装还带露台没小两万租不下来。你给人收多少,一千三?交物业管理费都不够,最多够水电。”舅舅说着将车开过红绿灯。
被一顿头头是道的分析,陆之衍唔了一声没说话。
“因为什么?脸长得漂亮?”舅舅继续问。
自己喜欢男生并不是秘密,但陆之衍没想到舅舅会用漂亮来形容宁堔,毕竟一般人夸男生只会说好看,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陆之衍撑着头叹了口气:“不至于。”
舅舅没再问,板着张冷酷脸专心致志开车。
快抵达目的地时,陆之衍说:“我就是单纯想帮帮他,没想那么多。”
“嗯。”舅舅再次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坐在车里的陆之衍。
“而且,要说漂亮,更漂亮的大有人在。”陆之衍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淡,好像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男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见识少了。
陆之衍将围巾重新将自己包裹严实,背枕着车座靠垫闭上眼。
其实舅舅误会了,房子并不是他买的。
陆之衍只是做了回顺水人情。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早上八点半,枕头边的手机闹铃响了,宁堔睁开没完全睡醒的眼睛,摸出手机看。
到起床吃早饭的时间了。
自从搬出来自己住后,作息逐渐变得极其紊乱,凌晨两三点睡,如果不提前订闹钟,宁堔能昏天暗地到中午十二点自然醒。
昏昏沉沉打着哈欠下床,路过衣橱自带的全身镜,宁堔停下来检查自己的精神面貌。
还行,脸虽然依旧白得不像正常肤色,好歹不颓,也没有特别憔悴。
稍微收拾下,能看出现在的他是个普通高中生。
开机后的手机叮铃哐啷不断有消息进来的提示音,宁堔果断选择忽略,拐进浴室刷牙洗脸。
搬进出租房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这一周除了陆之衍,宁堔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联系。
甚至懒得向叶成打听叶秋梦那套别墅卖没卖出去,拍卖流程到哪了,以及房子能卖个什么价。够不够还叶秋梦欠下的巨额银行债务,和那无底洞似的住院疗养费。
更没告诉叶成他具体搬到了什么地方。
宁堔想趁这个机会撇开过去,彻底重新开始。
不愿意再过曾经那种事事都得倚靠他人的废物生活。
好几次叶成打电话,旁敲侧击关心宁堔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缺不缺钱,还反复强调让宁堔有难处随时和他说。
宁堔含糊应付几句后,只问了叶秋梦情况有没有好转,答应空闲下来,就去医院看望叶秋梦。
叶成听了似乎特别高兴,说了一连串的好好好,然后才挂断电话。
刷完牙回到房间,宁堔拿起手机点开陆之衍的微信对话框,摁住语音:“你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退出微信前,宁堔想了想又划拉开另外一个微信对话框,简单打了个“早安”发过去。
自从放寒假,骆尘菲几乎是定点定时给地给宁堔发早安午安晚安,关心他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吃,比微信上那些ai小程序还尽职尽责。
挺好的,宁堔并不反感,基本都会回复。
早餐宁堔吃的比较简单,照例蒸了点超市那种速冻饺子,搭配一杯热豆浆对付着就算完。
可能是过于对付,中午陆之衍进门就对着宁堔感叹:“我要像你连续一周早上光吃这些,估计会得厌食症,闻着味能吐的那种。”
感叹完陆之衍非常熟练地往沙发上一靠,仰头看着宁堔:“幸亏有我在,还能让你改善下伙食。”
陆之衍脸上带着明显得意并且求夸奖的笑容。
“啊。”宁堔点点头,“大善人非你莫属。”
陆之衍:“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善良,宁堔你算是头一个让我愿意这么照顾的人。”说完笑着低头摆弄沙发上的抱枕。
再抬头发现宁堔正一脸迷茫望着他,陆之衍抱着枕头乐个不停:“不是,每次看你这个表情,我都觉得自己像干了什么坏事,很有罪恶感啊。”
宁堔眯了一下眼,也笑:“这话说的,想喝点什么?”
“上回的热巧克力还有吗?我喝那个。”陆之衍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很是愉快地举手说。
“等着。”宁堔转身去厨房。
微波炉加热巧克力的间隙,宁堔听到门铃响了,接着客厅传出陌生男人的说话声,估计是快递或者外卖员。
陆之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人很是热情洋溢地说:“好的,非常感谢,欢迎下次光临。”
轻微关门声后,陆之衍拧着两大包东西走进厨房。
“你这是要做满汉全席?”宁堔从微波炉拿出热好的巧克力奶递给陆之衍。
“没,就四个菜,材料准备得比较充分而已。”陆之衍喝了一口巧克力说。
厨房面积原本就不大,加上放着三层高的大冰箱,以及各种便利的厨房电器。俩人往里这么一站,尤为占地方,想拿点什么还得注意着避开脚下别踩着人。
宁堔:“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有没有什么要洗,或者切的。”
“真想帮忙?”陆之衍问。
“真,每回你让我光坐着等吃,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宁堔扒开塑料袋,将里头的食材往外拿。
拿到一半,宁堔偏头问:“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怕我帮倒忙所以总不让我插手?”
“不是。”陆之衍放下手里的马克杯,叹了口气,“你站旁边看着,我可能会紧张。”
宁堔愣了愣,一脸疑惑:“为什么?”
陆之衍:“没有为什么,就是不习惯被看。”
宁堔指着旁边的洗手池:“我就站那,背对着你,全程不说话也不看,你就当我不存在。告诉我该干什么就行。”
“嗯?”这回轮到陆之衍愣住了。
宁堔:“这样也不行?”
“不知道。”陆之衍笑着摇头,视线停在宁堔脸上没挪开,他觉得此刻认真琢磨问题的宁堔看起来特别有意思。
跟在学校不同,平时没展露太多表情的宁堔,眼神常常让人有莫名的心里压力。
这会像终于给漂亮的躯体安上了一缕灵魂,鲜活生动。
“既然这样,我别站这碍事了。”宁堔只好放弃,但还是想帮忙做点什么,“你弄完菜,厨房不用收拾,等会我来打扫,碗也放着我洗。”
“好。”陆之衍笑着说。
宁堔出去后,陆之衍上翘的嘴唇始终挂着笑,冲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厨房走神。
陆之衍做菜的效率很高,用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四菜一汤,并且还不算蒸米饭的时间。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什么时候都适用,最开始陆之衍说要来帮宁堔做饭时,宁堔以为陆之衍在和他开玩笑。
和宋羽扬他们在一块那会,陆之衍别说炒菜,压根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打个下手也是鸡飞狗跳,就差没当场表演火烧厨房。
但事实却是,陆之衍不光会做菜,而且非常好吃,花样也多,中餐西餐都不在话下,属于能够比拟酒店大厨的水平。
陆之衍说,当初选择装作完全不懂做菜,主要原因是为了不抢宋羽扬的风头。
毕竟他们之中,宋羽扬一直担任大厨角色,并且以此为荣,非常嘚瑟,逮着机会就要露两手。
这种情况,陡然又冒出个厨艺不输宋羽扬的,必然会打击宋羽扬的自信心,搞不好还会闹出不愉快。
陆之衍非常懂得故意在别人擅长的领域装逼,属于纯找抽没情商的行为,于是干脆一直就这么装下去了。
况且做菜是个体力活,有现成做好给他吃的,陆之衍也乐得不用自己动手。
陆之衍确实很聪明,宁堔当时就想。
饭吃到一半,陆之衍突然放下筷子,神神秘秘钻进厨房。
回来时陆之衍提着一打什么东西往餐桌上放,宁堔仔细看了眼,发现是啤酒。
“能喝吗?”陆之衍边拆塑料包装膜,问道,“差点把它给忘了。”
“脾的还行。”宁堔说。
陆之衍递了两罐到宁堔面前:“是,啤酒度数不高,多喝点也不容易醉。”
宁堔拉开易拉罐,和陆之衍碰了碰杯,然后继续夹菜吃。
“你这厨艺到底和谁学的?”宁堔接连扔了好几块盐渍排骨放在嘴里啃。
陆之衍将腌渍排骨移到宁堔面前,想了想说:“小时候经常看我妈做,我妈做菜特别好吃,她偶尔会教我一些。”
“原来是基因里自带的。”宁堔恍然大悟,垂着目光说,“真羡慕,能一直吃到这么好的饭菜。”
陆之衍:“也没有,我妈去世的早,现在吃不到了,想吃都得自己做。”
宁堔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笑笑说:“那你跟我倒挺像,我妈也死的早。”
“因为你爸是吗?”陆之衍问。
“嗯。”宁堔脸上没什么多的情绪,“算间接害死我妈的元凶,所以我特别恨他。”
宁堔话说完,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奇特,勾得人忍不住有种强烈的倾诉欲,什么都想往外说。
不过也可能是酒精在作怪,俩人饭吃一半,酒喝了不少。
“我妈她是……”陆之衍目光顿了顿,像被拉回某段不愿记起的场面,“受不了我爸一直对她冷战家暴,自杀死的。”
宁堔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陆之衍。
陆之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表情:“从三十层楼顶跳下去,当场死亡,但那会没人告诉我,一直到参加葬礼我才知道我妈没了,葬礼上就剩火化完的骨灰,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所以我和你一样,做梦都想杀了亲爸。”陆之衍一只手搭在餐桌边缘,另一只捏着啤酒的手慢慢收紧。
“要是我有勇气那么做就好了。”陆之衍说。
“哪有那么容易,你看我不是最后也没成功。”宁堔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说。
陆之衍一愣,然后笑起来:“怎么回事啊,吃着饭呢,我们在这讨论杀亲爸的话题有点不合适吧。”
“那不说了,再碰一个吧。”宁堔笑着举起啤酒,想着该说点什么,“为……同一个世界。”
陆之衍将手伸过去,碰完杯接着宁堔的话说:“和同一个渣爹。”然后将剩下的啤酒全喝了。
可能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这顿饭吃的时间格外长,最后菜几乎都凉透了,两个人依旧坐在餐桌前没动。
面前摆着稀稀拉拉一堆空罐子,眼看一打啤酒马上要见底了。
“宁堔。”陆之衍往前指了指,睁着一双好看的单眼皮很认真地问宁堔,“你不是天才吗?按理说天才应该没有办不成的事,怎么就不会做饭呢?我不理解。”
宁堔觉得头很晕,随口说:“天才也不是什么都会,除了做饭我还有很多不擅长的。”
“哦。”陆之衍一副半懂不懂的表情,继续问,“比如呢?”
“唱歌我就经常走调,还有……”宁堔费劲儿思索着,可能是真有点醉了,看东西变得模糊,干脆闭上眼,“我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没什么朋友,大概就这些。”
陆之衍笑了笑,站起来慢慢走向宁堔,身体往下微微一倾:“你把我当朋友吗?”
宁堔睁开眼看过去,盯着近在咫尺的陆之衍看了快十秒,思考到底什么才叫朋友。
“当吗?”陆之衍追问。
宁堔缓慢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后,陆之衍心底所有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重新坐回椅子边笑着将最后半罐啤酒给喝了。
喝完陆之衍起身准备收拾一堆狼藉的餐桌,结果刚端起盘子,就听到宁堔说:“不是讲好了我收拾吗,你放下别动。”
“没关系,洗几个碗也不费事,你歇着。”陆之衍没将宁堔的话当回事,拿起筷子将桌上的残渣骨头扫到空菜碗里。
谁知宁堔直接站起来:“我去洗,你坐下。”
陆之衍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差点手滑摔碎碗,哭笑不得:“宁堔你是不是醉了?这一惊一乍。”
“没醉。”宁堔抢过陆之衍手里的碗筷,步子很稳地端去厨房。
陆之衍不放心跟着上厨房看了看,发现宁堔确实在水池旁认真洗碗,才重新回到客厅坐着。
洗完碗,宁堔也回到客厅沙发,和陆之衍一块儿瘫在那懒得动弹。
“洗好了?”陆之衍问。
“嗯。”宁堔点点头。
陆之衍:“辛苦。”
“没你做饭辛苦。”宁堔想起来问,“你今天买菜花了多少钱,我转你。”
“不是说把我当朋友吗?”见宁堔已经真的拿手机出来,陆之衍叹气,“朋友间算这么清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宁堔说。
陆之衍:“真不用,我自己也吃了不少,而且上你这做饭,用水用电用煤气,算下来都差不多。”
宁堔拿着手机没说话。
陆之衍在傍晚就离开了,临走前交代宁堔可以将剩余的菜放微波炉热一下当晚饭,顺便问宁堔明天想吃什么菜,他提前准备。
宁堔说:“排骨还行。”
陆之衍一只手把着门框,笑起来:“那行,明天还给你做排骨。”
说完轻轻将门给带上。
等电梯间隙陆之衍伸出只手拨弄了下前额的头发,接着将手收回衣服兜里,视线冲电梯数字看着。
电梯门开的同时,里头有两个拎着满手大包小包购物袋的年轻女孩,边说话边同时往电梯外挤,陆之衍见状往旁边让了一下。
“谢谢。”女孩们嘻嘻哈哈抬头冲陆之衍说。
“哇哦是个帅哥,个子好高啊。”
“肯定有一八五,而且穿的也好好看。”
“还是单眼皮,男生单眼皮最迷人了,我巨爱。”
陆之衍神情平淡,没理站他跟前毫不遮掩的议论以及夸赞,进电梯摁住电梯闭合键,将说话声阻隔在外。
电梯下行过程中,陆之衍皱起眉,他出门前确实特意打扮过,或者该说,这段时间,每回来这给宁堔做饭,他都是衣服鞋子不重样,变着法在穿着上拼命折腾。
但宁堔就跟瞎的一样,见了他永远是同一个表情,无动于衷得超乎想象,或者说根本没朝他穿着方面注意过。
可能喝太多啤酒了,这会还是撑的想吐,陆之衍出电梯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去找点什么事做。
恰好这时手机收到了消息,陆之衍点开很随意地瞄了一眼,嘴角浮现不着痕迹的嘲弄,打字问在哪。
对方几乎是秒回,报了个地址给他。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之衍想,将收到的地址输入打车软件叫了辆网约车。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手机没完没了震着,沈默慢吞吞暂停游戏,捞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串陌生号码,又扔回去放任它继续震,没有要接的意思。
打的那个人也很执着,大有电话不通不罢休,一遍又一遍继续往回拨。
终于,对方的坚持有了效果,沈默重新拿起手机:“什么事?”
可能是沈默语气里的不耐烦太明显,电话那边的人静止了几秒,才迟疑着说出打电话给沈默的目的。
“不去了,最近忙,没空。”沈默拒绝得很果断。
对方马上说:“那改天,改天行吗?要不等你有空,时间你来定,他们说了,都愿意等你。”
“再看吧。”挂断后沈默将手机设置成勿扰模式,耳机扣回脑袋继续专心打游戏。
寒假放了快一周,沈默不怎么出门,要么打游戏要么窝在三楼的家庭影音室,看纯英语版无中文字幕的老片子消磨时间。
老片子大多节奏慢剧情长,沈默常常在里头一呆就是四五个小时,到饭点才有佣人上楼提醒他该出去吃点东西,过后再回去接着看。
即使这样,沈默觉得日子依旧过的很慢,好像生命的节点被突然按下暂停,再怎么样都是一成不变的。
无趣,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发生。
虽然他暂时想不通什么样的事才叫值得期待。
明明有很多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才对,放在从前,可能还会因为日程安排的太满,而觉得时间不够用。
寒假刚开始,宋羽扬因为期末没考好,被他爸没收了一切电子产品关禁闭。
前几天终于刑满释放,宋羽扬立马上沈默家里躲着求清静。
沈默顺嘴提了下近况,结果宋羽扬深思熟虑了好一通,严肃分析:“等会,我怎么觉得你这对啥都提不起兴趣,是抑郁症前兆啊,要不找个心理专家看看?”
沈默听完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笑了一声:“现在人均抑郁,什么都能往那上头扯是吗?撤回重新说。”
“赶时髦嘛。”宋羽扬满不在乎,探着身子凑近打量沈默的脸色,“不是说一旦长时间心情不好又找不着原因,多少都会沾点那玩意,我看你这样,估计大差不差了。”
“心理疾病不是拿来赶时髦的。”沈默表情依旧懒洋洋像没什么精神,语调却透着说不出的严肃,“对真正经历着精神伤害的人来说,那种痛苦我们正常人可能永远体会不了,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行吧。”宋羽扬叹了口气,“但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多少得找点事做转换下心情。”
沈默目光一顿,点点头。
恰好沈钰最近总在微信里抱怨,说是很想念沈默这个亲弟弟,让沈默无论如何抽空参加一部贺岁电影的首映会,沈钰在里面饰演女主。
原本沈默是不打算去的,公众场合大多围绕着数不清的媒体记者,稍不小心可能就会暴露在镜头下顺便上头条热搜之类的,太挑战他的抗压能力了。
一切娱乐圈相关的边沈默都不愿意触碰。
虽然沈默无所谓任何视线与关注,但也不代表他乐意被人像稀有动物一样放在高清镜头下,全天二十四小时观察跟踪,围追堵截到基本生活都受影响。
这种体验有过一回就已经终生难忘,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最后沈默还是去了,不为别的,他也确实快俩月没见着沈钰,而且按照一般情况,元宵之前沈钰大概也是腾不出时间回家。
各种电影宣传以及新年直播晚会占据了沈钰所有行程,那时想见面就更难了,沈默只能通过电视或者网络看到他亲姐。
当天沈默从头到脚全幅武装,除了口罩挡脸,还戴了顶帽檐深到稍一低头就能挡住鼻尖的黑色渔夫帽,以及一身愣是看不出牌子低调值拉满的衣着。
拿着首映会门票,混进一帮举着不同明星灯牌的粉丝中,随人群进了首映现场。
虽然脸能挡住,但沈默身高气质实在太突出,还没等他找到位置,就被好几个人叫住问他是谁家大粉。
沈默口罩下的脸露出疑惑,不理解什么叫大粉小粉,胡乱说他只是冲着沈钰来的。
对方几个人马上感叹:“都说沈钰男粉多,看来还真是。”
“大美人就是大美人,男粉质量也这么高。”
摆脱一帮粉丝后,沈默趁人不注意,避开四周已经开始举起摄影机的媒体人,悄悄从事先知道的后台入口走了进去。
已经化好妆坐在单人休息室的沈钰见到亲弟弟,笑得眼角弯弯:“什么时候来的,等你好半天了。”
“刚到。”沈默扫了眼头顶。
“放心这里没摄像头,安全的,快摘掉让姐好好看看你。”沈钰说着就去摘沈默头顶的帽子。
沈默没动,站在那仍由亲姐将他捂着脸的帽子口罩全扒开,露出整张脸。
“瘦这么多了?!”沈钰将帽子口罩往沙发椅上一扔,大惊失色地凑上前喊。
“小点声。”沈默轻轻推开准备对他的脸仔细研究的沈钰,“天冷没胃口,瘦了很正常。”
沈钰满脸天真加期待:“是不是太久没吃到姐姐亲手做的东西?所以没胃口。”
沈默反应很迅速,说:“没有,我一丁点也不想吃你的那些黑暗料理,放过我。”
大明星收起天真表情,失望地翻了个白眼。
首映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期间沈默如同影子般坐在观众席前排靠角落,电影落幕后,几个主要演员一一上台接受各大媒体记者访问。
平时没个正形的沈钰,在一众镁光灯摄像机前,游刃有余应对着记者们的各种刁钻问题,直到首映仪式结束,四周还回荡着观众与记者们的欢快笑声。
当天的热搜全是沈钰现场爆梗的采访视频,可见这次首映会是非常成功的。
参加完首映会出来后,天差不多黑完了,整座城市车水马龙华灯初上,沈默依旧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大白天就算了,夜晚还一身跟做贼的不露脸打扮,毫不意外走哪都被路人跟看什么新奇物种似的盯着。
安静了一整天的手机在裤兜震动,沈默掏出来看了眼,又是先前那串号码。
“喂。”沈默低着头边走边接,身后有俩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跟了一路,看着像准备找机会偷拍他的正脸。
手机那头叽哩哇啦说了一通,直到没声了沈默才问:“在哪,什么地方?”
对方迅速报了个地址。
“行知道了,我现在过去。”说完在一片惊喜欢呼声中,沈默切断了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沈默骑机车认识的,自从沈默比赛跑赢了他们车队,这人三天两头打电话恳求沈默和他们再跑一次,意思是要一洗前耻。
沈默本身对摩托车不是很感兴趣,一年跑不了两回,之前纯属偶然才同意比赛,只当娱乐局随便玩玩,谁知偏偏遇上个爱较真的。
冬天夜晚温度低,风吹进脖子冷得不行,沈默拽着口罩想,这种气温上郊外和人比赛骑摩托车,他是闲的还是作死。
或许两样都占吧。
—
白天宋羽扬和陆之衍见了一面,问他最近在干嘛,朋友圈也不更新,神神秘秘是不是瞒着自己偷摸上哪鬼混了。
陆之衍:“没,就天天给人做个饭展示一下厨艺。”
宋羽扬听完乐个不停,嘲笑陆之衍吹牛不打草稿,张嘴就来。
“没骗你,吃完还夸我厨艺好,比的上饭店水准。”陆之衍慢悠悠解释。
“啊对对对。”宋羽扬点着头还是乐个不停。
晚上快十点半,准备打道回家睡觉的宋羽扬收到一条沈默发来的微信,对话框没任何文字或语音消息,单单是一个地址定位。
宋羽扬感到纳闷,点开发现是个聚集各类唱歌喝酒一条街的夜场地址。
沈默这是让他大晚上过去一块儿唱歌喝酒当气氛组?
旁边站着等车没动弹的陆之衍偏头问:“怎么了?一脸严肃。”
宋羽扬哦了一声:“沈默发了个地址给我,好像是让我过去找他。”
“你去吗?”陆之衍笑笑,丝毫没当回事,“刚才不是说困成狗必须回家睡觉?”
“啊。”宋羽扬仍旧盯着手机,想了想,“我先打电话给沈默问问。”
结果不管是打手机号码还是微信语音,沈默始终没有接。
宋羽扬不死心又打了几次,还是同样无法接通后,有些急了:“怎么回事,沈默电话打不通啊!”
陆之衍表情一顿,眼睛眯了眯:“给我看看沈默发的地址。”
宋羽扬将手机递过去。
xx万象城的字样映入视线内,陆之衍几乎不带犹豫说:“走吧,直接打车过去找人。”
宋羽扬心脑补出各种悬疑片里的情节,声音都变调了:“什么意思啊,你别告诉我沈默出事了,刚才的微信是在向我求救?”
“不知道。”陆之衍显得比宋羽扬镇定,嘴边甚至还有笑容,“先去看看吧。”
陆之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宋羽扬心里很没底,想起之前在学校为了躲那帮高一的,陆之衍拽着他东躲西藏在操场上奔走逃命的画面,不放心地说:“我再多联系几个人,万一真出事光我们俩就等于送人头,实在不行我现在报警。”
陆之衍:“报警没用,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什么事都没有,警察问不到两句就得露馅,车来了,先上车。”
一辆黑色别克停在他们跟前,陆之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宋羽扬没敢磨蹭耽误时间,上车后催促司机开快点他们有急事。
宋羽扬觉得陆之衍这个只会逃命的怂货不靠谱,等会还得自己想办法,专注埋头打电话叫人,没发现坐旁边的陆之衍正摘掉脖子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围巾,脸冲车窗外,有着形容不出的冷淡意味。
一路上宋羽扬记得跟老婆在医院临产似的,催的司机脚踩油门就没松过,好好的别克开得像云霄飞车,花了二十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事先说好,一会你可别又像上次拽着我逃命啊。”宋羽扬交代身旁的人。
陆之衍没正面回答宋羽扬,只是点点头。
这位置唱歌桑拿酒吧各种娱乐加上餐饮一应俱全,就差在招牌上刻“奢侈糜烂”四个大字了,但场所还算正规,随便一抬眼,能看到四处密密麻麻装满了监控。
别说想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苍蝇蚊子经过,也能给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拍摄下来。
他们进去的时候没人拦,宋羽扬看了看电梯旁边的楼层指引,简直头大:“他妈建迷宫吗,这么多层还得一个包厢一个包厢找?找到啥时候去!”
陆之衍不吭声,专心看着电梯数字,门一开径直走进去摁下某个楼层。
宋羽扬没办法,只能跟着进电梯。
结果陆之衍如同自带gps定位,伴随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音乐声,很快就把人给找着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能见到里头人不少,沈默靠坐在包厢沙发正中央,旁边几对男男女女边喝酒边摇色子,沈默旁边只有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手不老实地搭上沈默肩膀,似乎想说什么,沈默嫌弃地偏头躲开了。
那人也不在意,笑着指了指桌上成堆的酒水,示意沈默继续喝。
沈默没去理会男人,慢慢站起身想离开,结果腿刚挪出一步就别男人拽住手腕,不费力将沈默再次拉回沙发上靠着。
宋羽扬立马明白了,沈默应该是被哄着喝不少,或者说已经完全醉了,这会是强撑着意识没让自己醉倒不醒,否则不可能就这么被轻易给拽回去。
坐回沙发的沈默仰头用手挡着眼睛,看着像下一秒就要扛不住晕过去。
男人趁机立马将脑袋凑上前,沈默这回没躲,依旧保持仰面闭眼的姿势靠着沙发,只看得到直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漂亮的下颌。
宋羽扬见状怒火上涌,想冲进包厢扒开男人将沈默带走,结果没等他推门,就听见巨大的一声“嘭”!
原本安安静静的陆之衍连敲门都懒得敲,沉着脸直接用力将门给踹开了,给宋羽扬吓得一哆嗦,怀疑陆之衍是不是背着他偷偷练了什么金刚大力腿。
抬脚蹬门的劲儿不是一般的大。
包厢里音乐声震耳欲聋,跟浪一样拍在人脸上,宋羽扬顶着鬼哭狼嚎走进包厢,刚想抢过话筒破口大骂。
陆之衍比他速度更快,猛一下将还在鬼吼鬼叫放音乐的音响给拔了,瞬间音响爆发出能把人耳膜给震破的电流滋啦声,接着四周回归于平静。
当着包厢里全部男男女女的面,陆之衍随手拿过包厢小吧台上的透明玻璃杯,走到刚才拽沈默的男人面前,在对方疑惑不解的表情中,举起手里的玻璃杯朝男人额角狠狠砸去。
玻璃杯混着男人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碎了一半,疼得男人缩起脖子下意识想躲,陆之衍捏着剩余的半边玻璃杯,揪着男人的头发不让他动。
众目睽睽下,陆之衍朝他面部用力捻下去,锋利的玻璃碎片几乎瞬间割开了男人眼角脸颊。
包厢里霎时间响起比刚才音乐声更大的嚎叫。
男人捧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脸滚到了地上,剩余的人早已吓傻,眼睁睁看着陆之衍重新抄起一个红酒瓶居高临下问男人:“哪只手碰的?”
男人捧着脸光呼哧呼哧喘着气不吭声。
“我问你他妈哪只手碰的!”陆之衍抬起胳膊,红酒瓶应声碎在男人头上,男人身体抽了抽,彻底躺着不动了。
陆之衍砸完还不罢休,转手操起第二个红酒瓶,再次猛砸男人的头。
男人脸上鲜红一片,分不清流的是血还是红酒。
双方队友沉浸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以及恐惧中,加上对面那帮男男女女都喝了不少,本身就迷糊得不行,这会更加只会干瞪眼。
宋羽扬感觉心脏都蹦到了喉咙口,差点撑不住就要扶墙,这场面看着太熟悉了,总像是经历过一样。
此时的陆之衍让他感到不安。
所幸宋羽扬还是有点理智在脑子里,他迅速扫了眼包厢各个角落,确认没有摄像头才松了口气。
除了挨揍的男人,另外还有两男三女,
宋羽扬在心里计算对面的武力值,仨女的他没法动手,而另外两个男的醉成那种德行,估计也就是个战五渣,一会拽着陆之衍跑的成功率应该挺高。
操蛋,宋羽扬想着刚才他还反复叮嘱让陆之衍不要拽着他逃命,这会他自己却打算这么做。
剩下需要思考的,就是想办法让陆之衍别再继续往死里揍男人。
所有人看着陆之衍右手上全是血,不知道是男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配合陆之衍阴郁充血的眼眶,看着像恐怖片里的杀人魔一样。
“杀……杀人了!”终于有个女人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接着包厢变得一团乱,有说要报警的,有说快跑逃命的,但就是没人敢走上来阻止陆之衍继续对男人实施暴力。
宋羽扬管不了太多,飞快脱下外套扔给陆之衍:“用这个把手包住,我们先带沈默走!”
“所以就这么放了他?”陆之衍站着没动。
宋羽扬被陆之衍突然转过来的脸吓得一惊,失声吼着:“你都快把他打死了,还想怎么样啊!”
陆之衍冷静下来,甩了甩右手,看向沙发上的沈默。就在刚才,沈默已经彻底醉过去了,周围这些动静都没能将他给吵醒。
“那走吧。”陆之衍说。
好在这破地方每天都有人扛着醉鬼到处晃,他们这一身奇特组合丝毫引不起关注,全程没人拦他们,顺顺利利就逃了出来。
大半夜不好打车,宋羽扬肩膀半拖半扛着着不省人事的沈默,感觉跟做梦一样特别不真实。
“那人……应该没死吧?”宋羽扬突然开口问,一脸的忧心忡忡。
陆之衍:“死不了,我下手没那么重,顶多脸上破相留道疤,要真让警察找上我,顶多赔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宋羽扬心想您太谦虚了,那还不叫下手重?
“那我们现在去哪,找个酒店吗?”宋羽扬说着又皱起眉,“住酒店要身份证,我没带。”
“我也没带。”陆之衍说,然后看了眼宋羽扬,将裹着手的外套重新还给宋羽扬,“你冷不冷?穿上吧。”
宋羽扬浑身上下就一件卫衣,经历了刚才的事,早已将寒冷给丢脑后了,这会反应过来,猛地一打哆嗦:“操,好冷!”
陆之衍笑了笑。
“笑屁,快帮我扶一把,我穿上衣服。”
陆之衍迟疑了一瞬,用没沾上血的另一只手拖住沈默的胳膊让他保持站立不倒,宋羽扬迅速将衣服套上,拉链都没顾得上拉,赶紧将沈默揽到自己肩膀上靠着。
宋羽扬:“不是我说你,每回让你搭把手都这德行。”
陆之衍敷衍说:“右手受伤了,没力气扶。”
“谁叫你刚才揍人揍得那么努力,”宋羽扬随口抱怨,“你这手得上医院缝针吧,口子裂的挺大。”
陆之衍没点头也没摇头。
终于等来出租车后,宋羽扬才想起来问陆之衍把目的地定在哪,是不是去医院的方向。
陆之衍低声说:“去一个朋友那。”
“朋友?”
宋羽扬打死都没想到,陆之衍竟然将他和醉得不成样的沈默直接带到了宁堔租的房子。
所以当站在出租房客厅里和大晚上被吵醒的宁堔四目相对时,宋羽扬莫名紧张起来,都不敢仔细打量宁堔现在所住的房子,扛着沈默表演原地僵成雕塑。
看着眼前受伤的受伤,醉倒的醉倒,以及不说话只顾着傻盯着自己的宋羽扬。
宁堔表情由无语变成无奈,然后再度转为无语:“你们这,大半夜不睡觉,玩的由是哪门子行为艺术。”
说完又看向陆之衍:“手怎么回事?”
宋羽扬在旁边很不是滋味,宁堔竟然完全忽略醉成那样的沈默,跟没看见似的,关心陆之衍倒是很积极。
“和人打了一架,手被玻璃碎片划的。”陆之衍说。
宁堔听完没太大反应:“你这个得尽快处理,我给你拿消毒水纱布,上回我买了没用完。”
宁堔拿出包扎用的东西出来后,陆之衍没让宁堔帮忙,为避免弄一地血,上洗手间自己处理。
于是客厅只剩下宁堔和宋羽扬继续大眼瞪小眼,以及靠沙发上依旧睡得天昏地暗的沈默。
耳边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洗手间方向传出陆之衍开水龙头的流水声,宋羽扬头一次感觉尴尬的不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憋出一句:“宁堔你……在家还穿校裤啊?”
宁堔低头看了看,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解释:“这个宽松布料软,穿着舒服,又没规定校服校裤只能在学校穿。”
“哦,也对。”宋羽扬显然是被宁堔的理由给说服了。
“不冷吗?”附中的校裤没有任何加绒加厚,冬天穿压根保暖不了。
“还行,我里头穿秋裤了。”宁堔说。
宋羽扬一愣,惊讶地看着他:“秋裤?你还穿那玩意?”
“不能穿?”宁堔再次感到莫名其妙。
宋羽扬摸摸鼻子:“没,随便穿,你开心就好。”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平时看宁堔穿衣服总是胡乱混搭,原来是根本不在乎好看不好看,只管舒服保暖就行,仗着脸和身高优势为所欲为。
安静了一会,宁堔起身说:“我去热杯牛奶,等会沈默醒了你拿给他喝。”
“哦哦谢谢啊。”宋羽扬反应慢半拍抬起头,谁知宁堔早进厨房了,没听见他这句谢谢。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洗手间内,陆之衍仔细检查包扎好的右手,确认应该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后,将洗手台上一堆用过的医用棉花纱布扔进垃圾篓。
接着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今晚太冲动了,见到有人对着沈默行为举止亲密,那种腾升而起的怒意和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崩塌,瞬间击垮他所有的理智。
直到现在陆之衍心里那股火气仍旧没下去,后悔怎么不干脆将对方手给砸废。
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无论对方是朋友间的玩笑,还是不带恶意单纯想接近讨好沈默,或者说其实并没有暧昧那方面的意思。
这些都不重要。
作为游走在道德秩序以外的边缘人,从不会区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陆之衍来说都一样。
谁让他不愉快,谁就该死。
想到这,陆之衍表情再次回到漫不经心不带情绪的状态,正好那人的脸他记住了,日子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对方为此付出代价。
虽然很久没做了,但这种事他经验很丰富。
最后宋羽扬和酒醒的沈默没在宁堔这留宿,两室一厅对他们来说窄了点,真住下宁堔就得陪着他们一块打地铺睡沙发。
况且洗漱什么的都不方便,不如随便找个酒店凑合。
宁堔从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听说这俩人要离开,端着水杯直接送他们到门口坐电梯。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赶紧走?”沈默看着宁堔,因为还没完全从酒精作用下解脱,声音有着说不出的低沉。
“也没有。”宁堔喝了口杯子里的水,视线平移过去,“怎么这么问?”
沈默:“看你刚才笑得挺开心。”
宁堔拿杯子的手一顿:“有吗?”想着找借口敷衍过去。
一旁的宋羽扬不给宁堔找借口的机会:“有啊,我们说要走,你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特别明显。”
宁堔丝毫感觉不到被拆穿的尴尬,靠在门口撑着满脑门困意说:“那不好意思,可能是没憋住,下次我注意点。”低头又喝了口杯子里的水。
见宁堔要死不活快困死了一样,沈默摆摆手说了句“晚安”,转身和宋羽扬朝电梯走。
宁堔没有任何回应,下一秒将门给关上。
果然是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随着关门一声闷响,沈默盯着电梯表情没变,宋羽扬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身后紧闭的大门,然后重重了口气。
“我觉得……”进电梯后,宋羽扬想说点什么。
沈默盯着电梯跳动的数字:“现在别和我说话,晕的很。”
“哦。”见沈默确实一脸无精打采,宋羽扬只好闭上嘴。
虽然他有一肚子的未解之谜想弄清楚。
比如沈默为什么会跑到那种犄角旮旯里的低端消费场所,和一群他见都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喝酒,还喝醉了。那些人无论穿着气质,看着就是社会上的普通青年,沈默上哪认识的?
按照以往沈默的个性,别说和不熟的人喝酒,就是接触大半年已经知根知底,沈默都不见得会同意晚上约出去喝。
这个线沈默分得很清楚,今天属实是过线了。
想到这,宋羽扬扭头看了看身旁,沈默仰头靠着后座车窗闭眼没动,估计是醉酒加上晕车睡着了。
期末考之前,邢舟口口声声说沈默拎得清,会逼自己放下。
现在看来,放下个鬼啊,从头到尾沈默就一直陷在里面没放下过,可能也不打算放下了。
要不想办法把宁堔重新追回来吧,宋羽扬很想对沈默说,但一想宁堔今晚那种冷淡无所谓的态度,他又死活说不出口。
总不能让沈默厚着脸皮放下尊严,每天寸步不离跟着宁堔,表演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乞白赖求复合。
画面太惊悚,宋羽扬光是想都觉得害怕。
然后就是陆之衍。
脑子里浮现出今晚发生的那些事,宋羽扬这会还是有种强烈的不安和后怕,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陆之衍到底藏了多少事没告诉他?还是说从头到尾就一直在伪装。
宋羽扬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干脆将脑袋撞向车座靠着。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
回到客厅,宁堔发现陆之衍十分专注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深夜电影,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沙发没动。
不过从陆之衍的表情宁堔就知道,他根本没在看,只是单纯发呆而已。
见他这样,宁堔大抵能猜出今晚应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才让陆之衍魂不守舍成这样。
客厅的灯投照在陆之衍脸上,白森森没一丁点血色,还带着说不出的灰败气。
可能是夜晚温度低,冻的。
宁堔回房间衣柜找了条厚毛毯,抱出来扔到沙发上:“盖着吧。”
陆之衍回神,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拽着毛毯胡乱往身上一搭,继续冲电视愣神。
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宁堔对他说:“你那手明天还是得去医院缝个针,伤口太深了,光这么包扎肯定愈合不了。”
好半天陆之衍才低头看着右手纱布,手心伤口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来了血渍。
陆之衍缓慢活动了下右手,暂时不觉得疼,也可能是他这会精神上有点麻木,所以疼痛感跟着消失了。
“次卧我加了床被子,实在不行你今晚就住下,明天白天再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伤口。”宁堔说完准备离开客厅回房间睡觉。
“你不问我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陆之衍看向宁堔。
宁堔:“我没有打听别人的兴趣。”
陆之衍微微一笑:“宁堔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你指哪方面?”宁堔问。
“方方面面吧,要是能和你交换,死也值得了。”陆之衍眼睛里依然带着麻木,然后冲宁堔笑笑。
“放着有钱人少爷的生活不过,过我这种住房生活费全得靠自己挣的苦日子?别扯淡了。”宁堔没把他的话当真。
陆之衍:“挺好的,能过这种生活也不错。”
接着陆之衍又问:“是不是过几天还有乐队演出?”
“嗯,小年夜前一天。”
先前乐队小提琴手的面试已经通过了,对方告诉宁堔演出都在过年前这段时间,让他有空准备准备。
按理说找着工作是件高兴的事,能挣到钱,也解决了生活费的问题。
但宁堔除了心情复杂,其他没有任何感受。
主要原因是,这个“mask”乐队给他一种不靠谱到离谱的地步。
宁堔去面试的地点,既不是商业写字楼,也不是什么正规乐队排练室,而是一栋破烂得像随时会有拆迁风险的小区居民楼里。
居民楼里的电梯也很破旧,内外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虚假传单广告,开锁办/假/证收旧家电通下水道墙上打孔等等,五毒俱全应有尽有。
宁堔肩头背着小提琴,很有种即将被骗进了传销窝点的不知所措,傻子似的站在电梯口犹豫要不要上去。
最后宁堔抱着来都来了先去看看的心态走进电梯。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宁堔通过了乐队面试,并且了解到乐队名“mask”是指面具。乐队对外演出从来不露脸,都是以各种假发帽子以及化些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的妆去掩盖外貌,非常有个性。
意思是在如今这个看脸的时代里,乐队坚持以才华吸引粉丝。
宁堔对此没意见,他本意就是想赚点生活费,露不露脸都一样,只要有钱拿,给他化妆成山海经里奇形怪状的动物也行。
他不挑。
乐队的贝斯手是队长,一周前在微信上给宁堔发了曲谱,告诉宁堔负责哪几个部分,让宁堔先照着谱子熟悉熟悉,接下来的一场演出会带他上场。
关灯睡觉前宁堔点开手机,找到那几份曲谱看,想着明天起床后还是得拿小提琴练练。
谱子是五线谱,宁堔天生过目不忘,收到时就已经全背下来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乐队演出,还是收了钱的演出,宁堔不想给乐队拖后腿。
房间很安静,黑暗中,宁堔整张脸被手机那点光照着,到睡着后,梦里宁堔还是满脑子二分音符八分音符休止符等各种谱子绕来绕去。
第二天早上,宁堔起床发现陆之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次卧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沙发上的毛毯被整整齐齐叠好放着。
—
“事情都解决了?怎么解决的?”宋羽扬见着沈默就是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询问。
沈默嗯了一声,摘掉耳机挂在脖子上,将游戏设置成自动模式,拿出烟点燃叼着:“赔了医疗费,已经答应不会报警追责了,放心吧。”
“那就成,快给我一根,我压压惊。”宋羽扬一屁股怼在沈默身旁坐着,“我失眠两天了,老琢磨这事,当时那么多人看见陆之衍的脸,万一他们非要报警,陆之衍肯定得拘进看守所蹲几个月。”
“哪那么容易被拘。”沈默将烟盒打火机递给他。
抽完半根烟,宋羽扬情绪平静不少,心有余悸地说:“你是醉晕过去没见着,陆之衍下手贼他妈狠,直接冲进去哐哐两下给人砸的脑门脸上全是血,我差点以为要闹出人命。”
沈默大概能想象得出是种什么样的惨烈场面,点点头重新戴上耳机继续玩游戏,不愿再提这个事。
宋羽扬自个心有余悸地扯了一通,又连忙打电话给陆之衍,告诉陆之衍事情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电话里陆之衍听完后很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结局感到高兴,只问赔了对方多少医疗费,事情是他惹出来的,钱得由他出。
手机开了免提,宋羽扬转头看沈默,用眼神询问沈默的意见。
沈默拿过宋羽扬手机:“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大部分责任在我,你顶多算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沈默的话让宋羽扬一头雾水,什么叫解决了麻烦?沈默还能遇到麻烦?
手机里半天没人吭声,就在沈默准备将手机还给宋羽扬时,才传出陆之衍的声音:“现在那人还是麻烦吗?”
“不是了。”沈默说。
陆之衍似乎笑了笑:“那就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宋羽扬问:“啥子麻烦?”
“很小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沈默丢了个游戏手柄过去,“陪我玩会。”
宋羽扬对着沈默的侧脸观察到,突然冒出灵感:“我懂了,是不是看上你了一直缠着你不放?”
沈默一脸复杂转向宋羽扬。
“被我说中了吧!我早该猜到的,那孙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陆之衍揍他不算冤。”宋羽扬捏着游戏手柄发泄似的狠狠摁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傻逼玩意儿,老男人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长得跟他妈猪一样也敢喜欢你,他配吗,给猪配种都轮不上他。”
沈默笑起来,冲宋羽扬鼓掌:“骂的好,再多骂点。”
“那天在包厢凑你那么近,摆明了就是想占便宜。”宋羽扬越想越不爽,扔下游戏手柄重新点了根烟,“赔个鸡毛医疗费,赔点棺材费才差不多,给丫直接入土为安得了。”
沈默整个人歪在沙发靠背上,看向宋羽扬:“占便宜不至于,没那么严重,就搭了下肩。”
“肩膀更不行,碰你根头发丝都算耍流氓。”宋羽扬转头问,“你怎么认识那一群人的?”
“唔,骑摩托车赢了他们车队,一来二去就熟了。”沈默说。
宋羽扬想起什么:“摩托……机车啊?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不碰那玩意了吗,上回骑好像还是中考考完没几天,推着辆h2r和人跑车比。”
宋羽扬说着说着一脸感慨:“不过现在想想,你骑机车的样子是真帅,愣是没一个能赢你的,可惜后来就再没见你骑过,当时我就特后悔没多拍几张照片。”
“所以为什么后来就不骑了啊?我一直挺纳闷的。”宋羽扬问。
沈默笑笑:“不为什么,就是没兴趣了。”
“行吧。”像是早料到沈默会这么回答,宋羽扬伸了个懒腰从沙发蹦起来,“瘫一天腰都瘫废了,现在怎么着?找个地方溜达会去?”
“算了。”沈默闭眼躺着没动,抬起手冲宋羽扬指过去,“我等会睡觉,哪都不去,你自己爱上哪溜达上哪溜达。”
宋羽扬听完问:“睡觉?你别是又开始失眠了吧?”
沈默无奈地半睁着眼:“你看我像失眠吗?就是困,想睡觉,没那么复杂。”
“啊。”宋羽扬上上下下将沈默的脸打量了一遍,笑起来,“确实,气色挺好。”
“那我就不陪你搁家瘫了,和人约了晚上打桌球呢。”宋羽扬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三点了,“我走了啊。”
沈默躺那嗯了一声:“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默感觉有人走近,动作很是轻柔小心往他身上搭了块毯子。
家里的佣人怕沈默这么睡着凉,又不敢直接给吵醒,所以没叫他起来回楼上房间睡。
一觉醒来后,外头已经天黑并下起了小雪。
沈默抓了把头发,扭头看落地窗外市中心万丈高楼的繁华夜景,估摸着这会应该快七点了。
睡得太久,沈默撑着发木的脑袋慢吞吞挪着脚步走上楼,打算先泡个澡清醒清醒。
手机在兜里胡乱震动时,沈默看也不看是谁打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直接挂断。
刚睡醒,他懒得开口说话。
结果等了一会,手机提示微信消息进来,沈默漫不经心一瞅,看清内容后,嘴角轻轻牵动一丝冷淡。
发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小时前被宋羽扬大骂特骂的那位仁兄。
原本沈默将这人的电话都拉黑删除了,唯独漏了微信。
沈默边走边打字: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还有什么事?
对方几乎是秒回: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能不能找个时间见面聊一下?
沈默面无表情回绝:没误会,用不着聊,以后也别联系了。
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沈默打算把微信也拉黑,谁知对方动作更快,没等他点完确认拉黑,语音通话邀请立马出现在了手机屏幕。
沈默皱起眉,不耐烦的情绪几乎飙到顶峰,突然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原本沈默觉得,一个成年人,但凡头脑正常有点基本的逻辑思维能力,那么很多事不需要将说话的太过直白决绝,表达个意思,大家都能心照不宣。
既避免撕破脸皮,也恰如其分给彼此留点尊严。
而眼下这人,明显大脑没开化,或者说压根就没脑子,沈默深吸了口气,顶着最后那点耐心划开语音接听。
“沈默,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对方语气带着掩盖不住的惊喜。
“嗯。”因为太过烦躁,沈默点了根烟塞进嘴里。
男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交集,但我真的忍不住,你懂这种感觉吗?”
沈默没说话,沉着脸吐出一口烟,听对方继续放屁。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第一面,就没办法控制住那种喜欢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终于,沈默低头将手里的烟摁灭,淡淡问,“合适吗?”
男人短暂安静了半秒,陪着笑:“哪方面的合适?”
沈默:“你作为一个二十五六的成年男人,和没满十八岁的未成年高中生表白说喜欢,合适吗?”
男人语气明显有些慌乱:“不是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没有现在就想和你……”
沈默不给对方将话说完的机会:“表白还不算完,常常在深夜发些很有某方面暗示性的视频和文章,过后又以发错为理由装傻混过去。以及三天两头约我出去,还搞些小手段引我上套,你觉得这些行为,构不构成骚扰未成年的刑事犯罪?”
这次男人终于说不出话了。
“那天在包厢,如果我朋友没及时赶过来,你是不是真就打算对我干点什么?”沈默冷冷问。
男人忙为自己辩解:“没有,绝对没有!沈默你得相信我,我就是太喜欢你,但从没想过做让你反感的事,那天就单纯想和你喝喝酒聊聊天,只是没预料到你朋友会突然……”
“总之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都是误会一场,在医院躺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什么医疗赔偿精神损失费我都不要,毕竟也算是为你挨顿打,我觉得挺值。”男人叹了口气,如同恳求般低声说,“沈默,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你外在条件这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特别多,看不上我也正常。”男人悠悠开口,“就是别真就不联系了,以后还可以继续当朋友是吧,车队也会给你留位置,你哪天想比赛或者骑摩托车,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用。”沈默说,“我朋友打伤了你,该怎么赔偿让律师去处理,其余的就免了,另外别再打我电话。”
懒得听对方磨磨唧唧扯下去,沈默毫不犹豫将其微信拉黑删除,然后进浴室简单冲洗完在浴缸闭眼泡着。
像往常大冷天泡在浴缸里,不出一刻钟都会被热气蒸得脑袋发晕,但这回却清醒的不行。
除了亲姐沈钰,家里一般没有人敢随便进他房间,所以沈默每回洗澡或者干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刻意锁门,非常自由随意。
此时浴室门也是大开着,正在沈默想再泡会就穿衣服下楼,一阵叮铃哐啷的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这会又是谁打的。
手机扔在床上,沈默睁开眼朝房间方向看了眼,根本不想起身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