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告白(加粗)<!>
容娘凝视曲朝露片刻, 徐徐道:“城隍爷说了事情还没有定数,这话是有道理的, 秦广王不见得就会惩处你。”
曲朝露苦笑:“容娘姐姐是安慰我的吧?”
“我安慰你做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容娘道, “各地城隍都是生前对百姓社稷有大功德之人,东平侯更不必说。有功德即有地位, 就算十殿阎罗统管普天城隍,对这些‘英灵’也都敬重有加。你放心, 只要城隍爷开口为你求情, 秦广王不会不给他面子的。”
曲朝露不禁攒紧了衣领上冰凉的珍珠, “是我太不好, 总给城隍爷添麻烦。”
容娘轻笑:“我倒觉得地府不许鬼魂报仇才是过分了,凭什么那些渣滓活得好好的,而我们这群死人还不能去动他们。说是要等着他们死后由地府审判,可这等待的日子何其难熬。许多人还没等到仇人下地狱,自己就先轮回转世走了。你说他们饮下孟婆汤的时候, 该有多不甘?”
岑陌皱皱眉,提点道:“容娘,你和露娘子说这些话不太好吧。”
容娘乌黑的眸子剐了岑陌一眼, 没理会他,继续对曲朝露道:“当年我做厉鬼的时候,百般想杀了王呈继那个渣滓。我的遭遇和你差不多, 把他虐到半死不活的时候, 地府来人把我捉拿回去了, 丢到了羽衣侯面前。羽衣侯不大爱管事,就在我身上下了道封印,让我永远不能离开地府,还将我关到一片树林里老实反省。那段时间,我真是恨呐,召来鬼火把树林都烧干净了,还是没法走出那片树林,只能由着第二年再有新的树长出来。”
她泠泠发笑,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还好,城隍爷来接任的那天听说了我被关在这里,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替我解除封印,让我在阴曹当文判官将功折罪。露娘子,你看我如今当这个文判官表面上平静,其实心里还恨着呢,恨不能王呈继那个渣滓早日下地府来,我可等着亲自审判他!”
容娘和王相究竟有什么过节,曲朝露没有问下去。她看了眼岑陌怀里的鬼猫,心想着容娘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恐怕和王相也脱不了关系,容娘定也因此更加的恨王相。
岑陌给鬼猫把伤势治好,抚了抚它漆黑柔软的猫毛,小心把鬼猫送回容娘怀中,问曲朝露道:“露娘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曲朝露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岑陌和容娘。
岑陌听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派人去将卖给曲朝露宝镜符咒的那个道士抓来城隍庙,送去提刑司审问他究竟是何居心。
提刑司后来送回来的审问结果表示,这整件事就是个意外。
——那道士的法器只能给纯粹的鬼魂用,而像他这样修炼道法之人在死了之后反而不能用那法器了。那道士又手头拮据,便想着高价把东西卖出去,因此不惜胡言乱语的怂恿曲朝露。道士原本以为曲朝露不会真的立刻跑去杀常欢翁主,曲朝露也的确在买下宝物后保持了冷静,只是,谁也没想到沁水会在这个时候被淹死,还令曲朝露得知了自己死亡的真相。曲朝露一时仇恨,被怨戾之气所控制,化作厉鬼去杀常欢。那道士在知道这件事后委实吓得不轻,甚至动了来阴曹自首的念头。
后来提刑司将那道士关进监牢,惩罚他破坏豫京地府的秩序,关几个月就放出去了。
而岑陌的第二个反应则是盯着曲朝露问道:“露娘子家那个叫沁水的丫鬟,她姓什么,是哪里人?”
曲朝露一讶,想了想,道:“她是清河府的人,姓徐。”
岑陌顿时露出惊喜又难过的复杂表情,感叹道:“她是我的同乡,小时候我们认识的,我也是清河府的人。”
岑陌没再说下去了,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便离开了主殿。
容娘继续坐在这里陪着曲朝露,见曲朝露忧心忡忡的凝望着地砖,便问道:“你是不是心里还有事没和我们说的?”
“没有,我只是担心城隍爷。”曲朝露笑了笑,她担心严凉是真,但她的确还有事没和岑陌容娘说。
她没说常欢的那个孩子。
她在被捉回地府的时候,常欢已经有小产的迹象,再加之受了重伤,那孩子十之八九是保不住了。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被怨戾之气控制时曲朝露意识不到,不在意连着孩子一起杀。但现在她清醒了,平静了,便是觉得愧对那个稚嫩的生命。
她愧疚的一叹,叹息融在乳白的宝鼎香烟中几乎难以辨清。
过了很久,严凉回来了。
有鬼差通知在浴池中的曲朝露快去主殿,她走出浴池,到了主殿中,严凉正望着她。
“城隍爷。”曲朝露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
容娘就站在严凉身侧,含着清浅的笑意道:“好了那我先告退了,城隍爷有事再叫我吧。”
曲朝露看着容娘走出主殿,略有心虚的拢一拢鬓边的珠花,问严凉:“城隍爷没事吧?”
严凉挑了挑眉:“我能有什么事,秦广王还能罢免我不成?”
曲朝露沉默须臾,仿佛是鼓起了勇气:“请城隍爷不要怪我自作多情,实在是我担心您会为了我而和秦广王起争执。这段
时间我给城隍爷惹出了太多麻烦,我……”
“过来。”严凉又朝曲朝露勾勾手指,还是那般沉稳里透着点诡秘的样子,为他的端方气质添了丝若有若无的邪气。
曲朝露走上前,被严凉就着手一拽,拽到了身前,鼻子几乎贴在他胸膛上。
“事情的来龙去脉,容娘都和我说了,她说你心里还有事不告诉他们。”严凉定定问,“那你告诉我如何?”
曲朝露想到常欢的那个孩子,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愧疚,哽咽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想报复害我的人。可是常欢翁主有孕了,我还是对她下了重手,她的孩子只怕已经折在了我手上。我竟然会毫不迟疑的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严凉却道:“你不必愧疚,常欢翁主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个人。”
什么?曲朝露抬眼,讶异的看着严凉。
严凉解释道:“我翻看过常欢翁主的卷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生死簿’,发现常欢翁主因为修习邪门歪道,不能生育。她的卷簿上记载的是终身不孕。”
曲朝露吃惊道:“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儿来的?不是刘亦贤的吗?”
“大概是她用什么歪门邪道弄出来的假胎吧。为了顺利完成和刘亦贤母子的联盟,弄个假胎欺骗刘亦贤不足为奇。”严凉嘲讽的哼道:“这个胎她肯定生不下来,估计盘算着过些日子找个机会碰瓷刘府主母,让这胎‘顺理成章’的被落掉,不但能博得刘亦贤的心疼,还能顺带给主母安个谋害庶孙的罪名,一举三得。”他嘴角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我是这样猜想的,不过,都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你没有害死一个孩子就好,不必自责。”
曲朝露的愧疚因着严凉这番话消散了许多,但她也心惊于严凉所提到的大户人家的腌脏暗斗。
自己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自然没有经历过大宅子里的步步惊心。严凉他却是侯门嫡子,交际圈也都是那些大宅子里养出来的人……
似是看出曲朝露若有所思,严凉在她的手上捏了捏,道:“大户人家总是有些龃龉,不过我没有遇到。我爹只有我娘一人,没有妾室通房。我和我大哥也怕军户之身会耽误姑娘家,故此不近女色。偌大的东平侯府不过我们几位主子,可以说和寻常的四口之家无异。”
曲朝露也不知怎么就问出来:“那如今你已是城隍爷,不怕再耽误什么姑娘家了,可有想过娶几个娇妻美妾?”话出口就暗骂自己失言,明明是在说秦广王和常欢翁主,怎么话题拐到这上头来了?更何况自己之前一直撩拨严凉,不就是为了当他的妻吗?那现在这么问他,他会怎么想?
严凉果然一挑眉,道:“我记得你之前曾信誓旦旦说,想当我的妻,不是妾。曲朝露,你这是又想来勾引我了?”
曲朝露不好意思的垂眸。
严凉也没再逗她,而是肃了脸色道:“秦广王让我转告你,这次的事,他恕你无罪。”
曲朝露不敢相信,抬头看入严凉的眼。
他道:“有什么好惊讶的?地府毕竟是维持公道之所。秦广王说,常欢翁主所残害的人鬼妖狐都不计其数,已耗尽了她身为皇亲国戚的气数,她此生必定要丧于厉鬼之手,这是她该受的死劫。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他勾了勾唇,“既然如此,你报复了她便是好的。我虽然是代表公正的城隍,但也想说一句,她活该。”
曲朝露一怔,忍不住“扑哧”一笑,以袖掩口道:“我没想到城隍爷会这么说,倒像是我做了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似的。”
“你本就无错,有仇报仇,何错之有?只不过是我等都要受制于地府的法则罢了。”
“只是,常欢翁主到底是没死,刘亦贤和杜姨娘也毫发无伤。”曲朝露的表情又沉郁下来,“朝露觉得不甘心。”
严凉摇摇头,定定道:“现在这样正好,生不如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若是都死了反而没意思。你想想,刘亦贤和常欢翁主勾搭成奸是为了什么?各取所需,一个想要成为刘府的下一任家主,另一个是为了拉拢刘府给大长公主和溧阳王当势力。那么现在呢?常欢翁主嫁进刘家没多久忽然在夜里遍体鳞伤,刘亦贤却什么事都没有。你对付常欢翁主的时候于屋子里下了结界,刘府里除了常欢翁主和刘亦贤两人,没人知道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刘亦贤和常欢翁主发生争执,伤害了常欢翁主,他二人婚后本来也因你而闹出不和,众人会这么联想全在情理之中。而以常欢翁主的气性,必然要迁怒刘亦贤的窝囊胆小,不但不会澄清事实,反而会和刘亦贤闹得更凶。此事一经传开,刘府要如何与大长公主和今上交待?刘亦贤母子开罪了当权者,别说日后想要接管刘家,怕是连眼下拥有的官位和权势都要保不住。”
曲朝露听着,见严凉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倏然忆起自己和沁水被无助淹死的种种,只觉得痛快和伤痛,交杂着激上心来。同时还觉得有种温暖和心宁,因为严凉表达了内心里对她的支持,让她不久前还满腔满壁的自责尽数消散。
曲朝露舒畅了许多,却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给严凉添了麻烦的。
她依依看着严凉,双眼
如笼了湿润的雾气一般,秋波涟涟:“对不起,严凉。”她唤出了他的名字,“还有,谢谢你。除了我的家人,再没有人对我这样关照了,而我却冲动的没能多考虑你一些。”
她从衣服里拿出了镇在她心口的宝镜和符咒,双手捧着交给严凉,“这两样东西我不会再用了,也不会再让自己走火入魔、被戾气控制。还请城隍爷替朝露保管着,还有此前城隍爷在我身体里下的禁制,已被我破解,也请您再补上一道吧。”
严凉目光微变,接下了宝镜和符咒,略含欣慰道:“禁制我就不补了,经此一事,谅你也不敢再犯。”说着又透出几分不满的意味,哼道:“只是你的确没能多考虑我一些,我对此不痛快。”
他的手就握在曲朝露手腕上,就势将她再朝着自己一拉,两人贴的更近,鼻子贴到了鼻子,身体近乎要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曲朝露不由得呼吸加快:“城隍爷……”
“曲朝露,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窝火,你明白吗?”他暗沉沉的盯着她。
曲朝露咬唇道:“我知道的。”
“我留你在鸳鸯湖里休养,你说休养过后会来城隍庙见我,有许多话要和我说,结果到头来你给我闹出这么一出。”
“我……”曲朝露觉得理亏,瓷白的脸好似泛起羞涩的红晕,她吸一口气,秋水盈盈的眼底凝聚起一抹决心。
曲朝露鼓起勇气道:“城隍爷,朝露……心悦您。”
严凉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话,身子僵住,眼底却似有流星样的光芒划过,绽放出锁不住的欣喜:“你再说一遍?”
曲朝露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怎的,竟是羞涩的支吾起来,半晌,道:“朝露失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这心慌意乱的模样,全然不同于从前怀着目的撩严凉时那放得开的样子,严凉想也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心中不禁有几分满足。又见她因为去阳间闹了一场而气色不佳,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回鸳鸯湖休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就找个时间再过来,我等你几天便是。”
曲朝露心中一暖,道:“我酿的桂花酒还有十天就可以开封了,要是城隍爷不嫌弃,我想在十天后带着酒来城隍庙,与城隍爷共饮,把酒……把酒言欢……”
是“言欢”还是“言情”都好,严凉唇角一勾,低头在曲朝露额头上一吻,道:“一言为定,别再闹出幺蛾子来,否则我真要生气了。”
曲朝露红着脸道:“不会的。那……朝露就告辞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