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夜我们赴约
雨夜缠缠绵绵,湿润沾染腥味的空气穿进狭小昏暗的房间,风铃垂尾的流苏摇摇摆摆,声音单调孤独。
沈棠依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漆黑的视野只有向着月光的地方才浮现模糊的轮廓,她眯了眯眼睛想要仔细看清眼前人,手指不知划过什么地方,炽热柔软的触感使她联想到了人体的肌肤。
少年呼出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汗液打湿他额间的碎发,仰着脖颈渴求地望着沈棠依。
沈棠依抬手撩起他额间遮住眉眼的碎发,月光碎在他清澈灰蓝的眸色里,而另一眼眸是深邃黯然的琥珀色。
视线接着往下,少年薄唇微张,动了动。
沈棠依不受控制地俯身凑近,想要吻上去。
最后,她听见少年痴痴地呢喃。
“沈棠依你是我的,你永远都会是我的”
“沈棠依。”
“沈棠依?”
耳边的声线变化着,声调也从少年暗哑的嗓音变成一个女人的,沈棠依意识逐渐清楚,她试图抬了抬眼皮,刺眼的亮光划破了黑暗,嘈杂凌乱的声音放大。
梦醒了。
“醒醒,到地方了。”经纪人叶茜看向她,转手递给沈棠依未拆封的黑色一次性口罩。“会场有很多媒体和嘉宾,你自己多注意点。”她又交代了一遍,半晌,这个看起来近四十岁的女人叹了口气,“算了,应该也没人会留意你。”
沈棠依刚清醒只觉得口干舌燥,背后出了些虚汗,她接过口罩戴上,遮住了半张脸,剩下标准的杏仁眼型,平行式宽眼皮褶皱明显,眼神清澈,透出灵气偏有邪的矛盾感。
她眨了眨眼,想看看窗外,却发现车窗上灰蒙蒙的雾气。
“要不你外面的风衣别脱了吧,这天真冷,晚点还要飘雪。”驾驶位置的许周是个年轻小伙,戴眼镜很斯文,但他又低着头拆了包烟,熟练地朝后座的叶茜递过去。
“没关系,馆内有暖气。”沈棠依轻声回答着就要脱下浅棕色的宽大风衣,剩下单薄一件艺术感黑色长裙,正肩低领设计露出女人修长好看的脖颈,她打开车门,刺骨冷风便灌了进来。
沈棠依突然别过脑袋,半眯眼笑着地看向位置上抱着风衣的叶茜,郑重其事说道:“叶姐,等结束,我请你们吃火锅。”
“好好好,去吧。”叶茜摆摆手,打发孩子那般敷衍着。
“啪——”车门被重重关上。
“还没跟她说吗?”许周擦了擦车窗,看着沈棠依离开的背影。
“回头吃饭时候再说吧。”叶茜纤细的手指夹过烟,微皱着眉,语气无奈。
车厢内沉寂了下来。
沈棠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个危险的梦。
梦中的少年是真实存在她记忆中的,不过绝对不会是梦里那样亲昵,那会是他们关系的逾矩。
不可以,也不应该。
但是
沈棠依自嘲地笑笑摇头,想把这插曲抛掷脑后,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向广场中央。
夜色缱绻涌入都市,京北体育馆钢管如鸟巢般的建筑交错,其中映出霓虹闪烁的光束,宽阔夸张的电影宣传海报摆放在广场正中央。
海报下挤满各大媒体记者,摄像机的闪光灯闪烁,在黑夜中似一双双眼睛,寻找着镜头的落脚点,而目标却迟迟未出现。
“kerwin刚结束旧金山那场首映礼,你们确定他这么快飞京北?”
“消息都放出来了,总不能放在场所有人的鸽子吧?”
身边人小声的讨论一字不落地进了沈棠依的耳朵,女人眼神平静不起波澜,不紧不慢迈着步子走向主场厅,娴熟地将手中的邀请函递了过去,抚了抚耳边碎乱的发丝。
“祝您有个愉快的观影体验。”衣襟前挂着工牌的中年男人笑着检票,简单抬眸看了眼沈棠依,并未认得出来是哪位女明星,只是礼貌性用手往会场里指了方向。
沈棠依点头勾唇浅浅笑了下,轻声低语了句:“谢谢。”
进入观影席后,她盯着屏幕上——《星际环行》四个大字有些出神。
作为贺岁档期的空降档,它不是阖家欢乐的观影首选,也不是当下市场火爆的题材,但是却在影业圈惹起不小的波澜,营销号称其为票房黑马,预言年底最高票房冠军,甚至有影片撤出档期为它让路。
除了因为优秀的剧情外,更重要的是,它的主演是kerwin,影视界的传奇人物,年仅二十六的他三年前在国际影视节获影帝提名,今年便荣获国际影帝奖,接着消息传出他将回国发展。
自然引起众多流量的焦点。
而就是这样正在流量顶层风口浪尖的中外合作电影,首映礼却邀请了十八线开外糊得不能再糊的沈棠依。
一共邀请了三次,前面两次已经拒绝,可最后一次。
沈棠依亲手从经纪人手中点开邀请函的电子邮件,发现附加了一行小字:“我们将在今夜赴约。”
但这不是一次真挚的邀请,而是一次报复实施前的高调警告。
他回来了。
因为环境的原因,两小时的观影让沈棠依难以沉浸,电影片尾的时候,靠近舞台的席位逐渐骚动起来,摄影师熟练架好机位,几个人影匆匆弯腰布置着什么,记者也拿话筒做好了准备。
沈棠依僵着身子没有变换姿势,内心尽量保持冷静,却还是在影片结束后亮灯的那一刻紧张了起来。
首映礼的开始,主持人甚至没有走到舞台上,几个摄像头立马架起来对准幕后的角落,闪光灯及快门按下的“咔嚓”声此起彼伏,十分默契地同步开展。
沈棠依不安地拨弄着食指,余光忍不住往幕后瞟着,犹豫片刻后,她决定摘去了口罩。
直到,主持人生硬的台词如同背景杂音在她耳边自动静音,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耀眼的舞台灯光渡了层鲜亮的滤镜,人脸开始变得模糊,甚至出现了重影。
彼时,沈棠依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如同沉溺深海想要挣扎脱身的紧迫感,亦或者是求生者最后加快心跳的本能。
最后,她目光落在了缓缓走上舞台的那个男人身上。
高定正装西服矜贵低奢,修长手指略过袖口露出半分的白衫底衬,衣尾扎在西装裤里,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型体现得淋漓尽致。
腰间金属皮带扣银蛇图案泛着光泽,西装裤衬出他修长的腿型,黑色皮鞋踩压红地毯,外套穿得却并不规矩。
黑色裁剪工整的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气质多了些乖张少却庄重,挑染银白黑色的发丝背头梳整上去,几根发丝垂下,眉宇间染着半分张扬,淡漠的眸色没有躲闪,肆意流连在沈棠依的身上。
其中那高挺眉骨下深灰蓝的异瞳更显冷冽陌生,仿佛宣告了这场追捕游戏的结束,如同猎犬将她盯得发毛。
沈棠依几乎要认不出,又不敢认。
在所有人狂呼“kerwin”这个名字的同时,沈棠依不受控制地张了张唇,失声默然唤了他一声。
靳向晚。
或许,梦还没醒呢。
错觉,沈棠依不认为男人正看向自己,于是她将目光挪向别处。
全场氛围躁动起来,各种七零八碎的问题从这些媒体的嘴里说出,男人从容熟练地面对,在得体的淡淡笑意中收回了看向沈棠依的目光。
沈棠依仿佛一个局外人,哪怕她现在确确实实和他只有台上台下一处围栏相隔。
而不是早些年的地球两端异国距离。
一定要把她安排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却连眼神也不肯留。
熬过去接下来的采访,沈棠依抬起有些发麻的小腿准备离开,目光最后不受控制落在靳向晚的身上。
靳向晚也注意到了她,单边的长眉轻挑,扫了眼后台的方向,头微侧,眸色里是不可抗拒的威胁,面容冷峻,上位者的压迫让沈棠依选择服从。
于是她随从人群走出会场,却在拐角处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两排保镖站在门口,拉着封条,高大魁梧的身材面前,沈棠依柔弱如小猫崽,她准备着措辞解释的时候,站在首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保镖便直接侧身,“please”留了一人通道给沈棠依。
走廊很长,室内暖气在这里断层,冷风灌进,沈棠依冻得有些瑟瑟发抖,狭窄的空间寂静,咳嗽两声还会传来回音。
她走着,不知道靳向晚让她去哪,越走越冷,干脆停下来双手环抱取暖。
许周的嘱咐是对的,大衣不应该脱,天是很冷,沈棠依后悔着。
空中突然弥漫着夹杂寒意淡淡雪松气味,紧接着沈棠依便感觉肩膀正被人披上件外套,宽大温暖,她急忙侧身,正好撞见神色黯然的靳向晚。
沈棠依躲闪着,步伐小幅度往后退了下,裙尾蹭到男人笔直的黑色西装裤,脖颈后的发丝扫过皮肤的触感都在发烫。
靳向晚一声不吭地往前走近,忽视沈棠依胆怯的小动作,熟练地扯过,将她整个人搂进宽大的西服外套里,直接让她无处可躲。
“躲什么?”他的声线似乎和几年前无太大的差距,只是褪去了青涩,低沉稳重,语调不急不慢,有些暗哑,像是被冷落角落数年闷声弦错乱的低音钢琴。“见到我就这么害怕?”
“我”沈棠依脑海里闪过梦里的那个少年。
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两个人影又重叠了起来。
见她分神,靳向晚没吭声,垂眸盯着她的眼神只是愈加冰冷,修长的手隔着厚重衣料按着沈棠依的肩膀,很用劲,指尖有些发白。
沈棠依肩膀被按得微疼,她缓过神,知道眼前靳向晚今非昔比,虽然自己是糊咖,但却不想发生什么意外和他沾染关系。
于是便要躲开。
“你别靠这么近。”沈棠依语调轻柔说话属于使不上劲那种,气势上就输了一大半,她推了推男人的手臂,简直白费力气。
因为靳向晚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随手扯过外套衣襟用力将沈棠依整个人带过来,禁锢住,两人距离突如其来的靠近。
气息炽热交错着,沈棠依被迫抬头和他对视,亮白日光灯映在他那只灰蓝色的异瞳,如蓝宝石令人眷恋,她望着这双眼睛,出神想起了“kerwin”在爱尔兰语的解释。
有一只温和的眼睛的人。
“从前我们还有比这更近的距离,不是吗?”靳向晚在她耳边“好心”提醒。
“可是我们。”沈棠依被这句话惹恼了,再次用力推他一把,“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靳向晚轻声嗤笑了下,松开她,倚着墙面站在她的身边,“上个月已经见了阿姨和叔叔,答应他们今年除夕带你一起回家。”语气平淡得不像话,一点也没有和沈棠依久别重逢的不自在。
“还有,京北气温低,你应该多穿点。”他又补充了句。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回国了。
原来回国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来见自己。
沈棠依说不上什么原因,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故作镇定地接话,“是我妈让你转告我的?好,我今年确实应该回去了。”顿了顿,声线冷了许多,“如果你把我邀请到这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么我知道了。”
她余光却止不住落在男人的身上,等待着他下句话关乎自己。
可是没有。
“哒哒——”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
耳边男人轻声“嗯”了下,算是结束了对话,没有要收回沈棠依身上披着外套的意思。
然后,沈棠依看清了来者。
是个小男孩,自来卷栗色头发酷似靳向晚小时候有些糟蹋的模样。
灰蓝清澈的大眼睛也像极了靳向晚那只异瞳。
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沈棠依得出了结论。
她的好竹马回国了,看上去,似乎连孩子都有了。
沈棠依薄唇微张,想要开口问些什么,话像是被噎在了嗓子间,连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