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风在院外呼啸,如冬裂严寒,冷得阮蘅将理智一丝丝驳回。
她躲在墙后,任由老夫人与阮远征的争吵声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原来,竟是如此啊……
阮蘅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前行,单单一个海棠苑就叫她走了许久。
回屋时,聂氏正瘫坐于床榻上,低声抽泣,床边的烛台窜着火花,只听噼啪一声,暗了下去。
阮蘅如同行尸走肉般,望着崩溃失措的聂氏,双目渐渐失神。
“阿娘,方才……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她想要听聂氏亲口告诉她。
聂氏拭着泪,小心翼翼抓着阮蘅的手,“阿蘅,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平白遭受了这些。”
阮蘅缓缓半蹲下身来,“阿娘,你告诉我,我或许只不是阮家的孩子,可我还是您女儿对吗?”
聂氏咬着下唇,望着阮蘅濒临绝望的目光,终是狠下心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你娘亲。”
强忍了许久,阮蘅眼眶中蓄着的泪狠狠砸在了手背上,滚烫,烫得她心头发疼。
“那我……究竟是谁?”
说起来也是可笑,活了十几年,她竟然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养了她十多年的阮家竟与她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好孩子,别问了,有些事不知道反倒能救你一命。”
阮蘅偏过头抹了抹眼泪,“他们都不在世上了,对吧?”
“阿蘅,别说了,是阮家对不住你,都是我们害的。”
一声“阿娘”噎在喉咙竟发不出声来,“若不是太子之事,你们可是要瞒我一辈子?”
聂氏低下头缄默不言,阮蘅知晓,她这是默认了。
阮蘅低垂着眉眼,唇角泛起苦涩。
如今她才恍然,为何阮远征总处处护着阮松兄妹二人,即便他们再罪大恶极,他最后都会饶恕,可一旦她做错了什么事,他便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她。
只因阮松与阮盈才是他的亲生子,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伤害自己的子嗣。
如今方姨娘惨死,而阮松与阮盈又变得这般,阮远征是否又恨极了她?他的那几巴掌是在叱责她的阴狠吧。
她亦忽而明白为何祖母总偏袒她,事事替她撑腰,真相面前,这些原以为的疼爱扎得她生疼,那些并非是真的,只是对她的愧疚罢了。
阮家害死了她亲生父亲,他们因愧疚而将她养在阮家,又因愧疚宠爱疼惜她。
这些年来所有支撑她的一切轰然倒地,阮蘅心里有什么似乎被撕裂开来,她摇摇欲坠,不知何往。
这一世,她本只奢求阖家安康,求阮家不再遭受前世的苦痛与磨难,她想尽一切办法规避所有错误,可到头她想护在身后的那些人却撕开了面具,告诉她,她不是阮家的女儿,他们是一切错误的缘由。
“阿蘅——”
“阿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即便毫无血缘,可毕竟做了十多年的母女,聂氏怎会对她没有情意。
一声“阿娘”让聂氏泪如雨下,她缓缓退了出去,“好,你好好待着,有事唤娘。”
阮蘅坐在床榻上未动,只是一味地望着窗外的月光,就连银春在旁唤了她好多声她也未动丝毫。
她眼中没有泪,不知为何根本哭不出来。
阮蘅默默起身,在榻上躺下,将自己裹紧,缩成一团,“银春,我要睡了,你也去歇着吧。”
阮蘅过于冷静,银春揪心不已,她生怕自己走后阮蘅会做什么傻事,“姑娘,你还有我呢,银春这辈子都会跟着姑娘的。”
“银春,夜里冷,你替我将窗合上吧,方才我忘了。”
见阮蘅有意避开夜里之事,银春也不敢再提及,顺着她的意思关上了窗,将烛火熄灭了。
直至门被合上时,床榻上的人才幽幽睁开了眼,她将自己裹得更紧,不留一丝缝隙。
她轻叹一声气,低声自语,“阮蘅,你没有家了呢……”
……
而后的整整一日,阮蘅只将自己关在屋里,任谁也不见,阮岑来了一回又一回,可次次碰壁,不论他怎么喊,阮蘅就是不回应。
“阿姐,即便你不是阮家人那又如何,你永远是我阮岑的阿姐,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三公子,别喊了。”银春拉着他就往外去,“姑娘如今不过是想静一静,你莫要再提这事了。”
阮岑烦躁地望着紧合的屋门,见半日无果,甩着袖子无可奈何离去了。
银春本以为阮蘅会如此沉寂下去,却不想翌日阮蘅一早便打开了门。
银春一喜,“姑娘。”
“替我梳妆吧。”阮蘅神色一如既往,唇角浅浅笑意,不似有心事之人。
银春赶忙应下,替她梳妆打扮起来,“姑娘,今日要什么花样?”
“好看些就成。”阮蘅拿着簪子往发间比了比,“今日谢大哥要来阮府提亲呢。”
一声话落,银春右手一僵,扯住了阮蘅发丝,阮蘅吃痛,“怎么了?”
“没……没什么。”银春赶忙掩饰,“奴婢在想着哪支簪子衬姑娘,一时失了神。”
“就那支玉海棠吧。”阮蘅指了指一旁,
“这是他赠我的,今日若是见我戴上了,他定会欣喜的。”
“姑娘。”银春总觉得阮蘅有些许不同。
阮蘅怎会不明白她所想,她轻笑无奈,“银春,有许多事我们改变不了,我不是阮家女儿又如何,我根本做不了什么,往后日子还长着,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即便阮蘅这么说,可银春还是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就像是濒临溺死之人又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而这根稻草想必就是谢家,更是谢大公子,他是她的孤注一掷。
银春恍惚间明白了,阮蘅她想逃,想逃离这个欺骗她十多年的阮家,而谢大公子是最后能拉她一把将她救上岸之人。
银春心渐渐沉下,谢家之事她该如何与阮蘅说。
昨夜不知怎么回事,阮蘅并非阮家二姑娘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随处都能听到有人提起此事,谢家不可能不知。
而阮远征一早便去了谢府,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这些阮蘅都不知,银春不敢与阮蘅说,怕她心心念念却换来了一场空。
阮蘅并未察觉银春稍纵即逝的异样,只是自顾摘选着与今日一身相配的璎珞,“我都忘了,这璎珞子是渥丹赠我的,今日就戴这个罢,谢大哥来提亲,她定会一道跟来的。”
银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姑娘戴这个好看。”
阮蘅坐在院子里,摆了摆手,“银春,你去前厅侯着,若是谢家有人来了,你便回来通禀我,我就在海棠苑等。”
“是。”
……
海棠苑寂静无声,谢府却是另一番兵荒马乱。
“谢元睿!给我回来,今日你别想踏出谢府一步!”
身后的怒吼似乎并未激起他的波澜,谢元睿淡淡回望了谢父一眼,“爹,我今日要去提亲,不可误了时辰。”
“方才太傅大人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谢父嫌少怒斥谢元睿,他一向孝顺明事理,只是非要在此事上倔着脾气。“阮蘅并非是阮家的姑娘,既然如此,那——”
“父亲!”谢元睿打断了谢父的话,他深邃的眼眸藏匿着不见底的晦暗,“我要娶的是阮蘅这个人,并非是阮家的女儿!她便是她,就算她是农户家的女儿,我也娶她。”
“父亲,你与母亲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为人如何应当也不用我多说了,如今她得知此噩耗,你们非但不拉她一把,却还要将她推走,父亲,她如今只有一人了。”
谢元睿心口阵阵刺痛,只要一想到阮蘅在阮家受此对待,恨不得当即就将阮蘅带回谢家。
不想再让阮蘅受一丝委屈,谢元睿顾不得身后谢父的斥责,转身就走。
谢父厉声,“元睿!就算她是逆贼之女,你也要娶?”
谢元睿一怔,驻足后满是不可置信,“父亲此话何意?”
谢父一脸颓败,悲凉席卷,满是沧桑,“元睿,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当做儿戏,你要想想你不是一人,你还有你娘,你妹妹,行差踏错,那便是整个谢家万劫不复,朝中有多少大臣盯着谢家,他们人人都恨不得抓住谢家把柄狠狠踩在脚下。”
犹如洑水之人沉溺水中,谢元睿喘不过一丝气来,可他依旧不肯松手,“父亲放心,日后我会护着她,亦不会牵连到谢家的。”
谢父气不打一处来,“谢元睿,你还不明白吗,这全京城你娶谁都可,偏偏不可是她。”
“为何不可?”谢元睿眼中渡了鲜见的狠意,“还请父亲说出一个让我不得不信服的缘由来。”
“缘由……”谢父眼中含着过多意味不明的情绪,“当初因为她父亲,死了多少人你知晓吗?你祖父、二叔一家、你舅舅,他们都惨死在蓉城!这还不够你断了念想?你还想让谢家重蹈覆辙吗?若不是今日才知她身份,这些年来为父万万不会让你见她的。”
谢元睿站在那儿未动,颤抖的手却是出卖了他的镇定,他一个不稳,手中的纸包落在地上,滚落一地。
纸包中都是阮蘅爱吃的枣泥糕,可如今都碎了。
谢元睿俯下身小心翼翼拾起,重新摆在纸包中,一个接着一个,不厌其烦。
他的脊背显着苍凉孤寂,像个丢失了珍宝的孩子。
谢父知晓谢元睿是什么脾性,不到最后他是不会死心,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今日就让他断了念想。
“阮蘅并非阮家之女的消息势必会传到太子与皇上耳中,若被察觉她真实身份,她下场只有死,京城留不得她,她定是要趁着暴露身份前走的,你若是执意娶她,便是害了她。”
谢元睿拾着枣泥糕的手一顿,继而又捡拾着,恍若未闻。
谢母苏氏走了过来,心疼地搂着谢元睿安抚,“娘知道你心里苦,将她放下吧,日后……会有更好的姑娘的。”
苏氏回想那日谢元睿与她说他想向阮家提亲时的神色,那是她第一回在谢元睿眼眸中望见光,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单单在那一日笑着与她说:
“娘,我想娶阮蘅,你替我去阮家说亲可好?”
也是那一日,她才知晓她这儿子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他将聘礼早已备好,一直藏在别院中。
六十四抬聘礼,他一件件挑
选,准备了整整三年。
谢元睿一言不发,直至将地上的枣泥糕尽数拾起,他才将纸包递给小厮,“拿去丢了。”
自始至终,他都未回应谢父方才的那番话,谢父于心不忍,可还是狠狠呵斥他一声,“谢元睿,你可听进去了!”
谢元睿抬眼,目如死灰,如行尸走肉般离开前厅,“父亲,我知晓了。”
苏氏赶忙示意一直抹着眼泪的谢渥丹,“快,你跟上去瞧瞧,别让你哥做了傻事。”
谢渥丹应声,赶忙追了过去。
谢渥丹本以为谢元睿会将屋子都砸了,却不想他只是静静站在院子里,失神望着池水,像个活死人。
“大哥。”谢渥丹扯了扯谢元睿的衣袖,“我们可以想法子的,定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会帮你的。”
“不必了。”谢元睿松开了她的手,唤了小厮来,“阿四,派人将聘礼送回去吧。”
“啊?公子,送回哪儿?”
“别院。”谢元睿转身离去,“这东西……这辈子都不会再用了。”
谢渥丹想拉住他,可在刹那间,定然在原地不动了。
她瞧见,她那一贯无悲无喜的大哥脸颊上落下一抹湿润。:,,,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