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宝华殿旁的佛堂中, 佛香上清淡的烟雾袅袅升起, 安修仪闭上眼,素净的面容在白雾中时隐时现。
忽而细微的脚步身由远及近, 来人轻轻扣响了门,安修仪神色未变,朱唇翕动:“进来。”
进来的嬷嬷谨慎地将门又紧紧合上, 凑近安修仪耳侧, 小声道:“主子, 皇后打算为三皇子挑王家的姑娘。”
安修仪缓缓睁开眼,淡淡笑道:“确定么?”
“确定,奴婢探得皇后已经传信回王家了, 十拿九稳。”
安修仪点点头:“那就好。”
她悠悠抬起手,那名嬷嬷便习惯性地伸手搀扶她起来:“奴婢不解, 主子您为何要让三皇子跟皇后扯上关系呢?王家眼下烈火烹油, 可不好相处啊。”
安修仪从蒲团上起身:“罪不及出嫁女, 况且景询又是皇子,就是哪天王家倒了,还会连累到他不成?”
就是要连累, 也是先连累咱们大周的嫡子。
“可是皇后将三皇子绑上王家的大船,定是不怀好意。”
安修仪唇角微扬,露出意味不明的浅笑:“皇后的心思谁都能瞧出来,她既然一心想要将九皇子捧上太子的位置,我又怎么能不成全她呢?”
在景询能独当一面之前,还请皇后娘娘和九皇子, 好好为他挡着所有的风险吧。
至于王家,
安修仪低喃道:“还是再给祖父传封信回去。”
那名嬷嬷点了点头,忽而又道:“主子,需不需要奴婢盯着那新入宫的陆妃?”
“不用。”安修仪果断否决,“陆妃那边不用去管,由着她去吧。”
“是。”
……
北繇公主嫁入豫王府中虽然只是侧妃,但她是两国关系的象征,因而婚宴过后,太后便传下懿旨,召豫王夫妇和北繇公主一起入宫。
无论是顾念北繇公主的身份,还是恨屋及乌存心想让豫王妃难看,总之太后对公主十分慈爱关怀,想到她离乡背井,大老远到大周来,老太太心疼之下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连连赏了好些东西过去。
作为皇嫂,皇后自然也在现场,她笑脸盈盈地附和着太后,偶然瞥见豫王妃勉强的笑容,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从小到大豫王妃都是闺中少女羡慕的对象,就是自己当了皇后,也比不过她有倾心相对的夫君。
谁能想到不是公主,日子过得却比公主还顺畅的豫王妃也有这么一天呢?
这些若有若无的同情或者嘲讽的目光豫王妃近段时间都已经习惯了,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余光瞄见太后拉了豫王和北繇公主一人一只手,交叠在一起,和蔼地叮嘱他们好生相处,美美满满,早些生个孩子之类的话,她眼底显出冰冷的讥笑。
从慈宁宫中出来,豫王还要领着新晋的侧妃去皇上那儿谢恩,豫王妃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温婉大方的托词令豫王心觉是她心中难受委屈才不愿同行,愈发愧疚怜惜,软语关怀了她几句,才领着北繇公主离开。
他们一走,豫王妃收敛起面上的哀婉愁容,面无表情地望了两人的背影一眼,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自上回被宣昭仪碰见,豫王妃有意避讳自己跟夏婕妤的联系,故而一时不知道往哪儿去。
想了想索性穿过御花园,去那没见过几面的小堂妹处看看,入宫几年也不见传出什么喜讯,家里已经有些急了。
皇宫里头的御花园,其实豫王妃十分熟悉,她小时候,在先帝的纵容下,就是满宫乱跑、毫无规矩,也没有谁敢斥责一声。豫王妃恍然想起了旧日时光,心生怅然,便从轿撵上下来,打算走着过去,一路上欣赏欣赏周边的美景,沉郁的心潮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三皇子!”突如其来尖利的惊呼吓得豫王妃心神一震,心头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视线下意识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相互之间隔了一个澄心湖,在翩翩垂柳的杨柳嫩枝间,她看见对面假山上一道身影从顶上落下,然后就是数不尽的尖叫声传来,因为太过惊惧杂乱,除了几声“小姐”、“太医”,什么也听不清楚。
想起方才那声喊叫,豫王妃脸色煞白,瞬间有些虚软无力,若不是身边婢女搀扶得及时,她差点摔倒在地上。
“快、快走……”豫王妃紧紧抓着婢女的手,强自定神,“别让人发现了。”
虽然她在御花园的消息不一定能瞒的住,至少不能让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
“你说谁?”乔虞惊愕地看向方得福。
“回主子,确实是皇后宣进宫的王家姑娘,好似是从澄心湖旁的假山上摔下去的,好悬没掉进湖里,但听说淌了一地的血,情况想来不怎么好。”
“而且,”方得福犹豫了一下,“三皇子也在场。”
“皇后好好的宣王家姑娘进宫干嘛?”
夏槐在她耳侧小声道:“皇上有意托皇后照看三皇子的婚事。”
所以就把人姑娘召进来相亲了?
乔虞嗤笑一声,她不知道安修仪跟皇后私下的交易,只觉得皇后真是没事干了。
“这下可好,结亲不成改结仇了。”
夏槐不解
道:“主子,只是说三皇子在旁边而已,并不能证明与王家姑娘摔下假山有关吧?”
乔虞道:“若是王家姑娘安安稳稳地活下来,自然无事,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有资格成为皇子妃的姑娘在王家地位不会低吧?”
皇后要是不为王姑娘讨个公道,就怕娘家同她离心,为了个迟早是对手的三皇子,值不值得?
夏槐似懂非懂:“您说,三皇子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这谁知道?”乔虞轻笑了笑,“我倒是很好奇是谁布的局,要是能一举离间了皇后和安修仪,那可有好戏看了。”
“主子,咱们要不要去坤宁宫看看?”
“不去,”乔虞漫不经心,“皇后现在估计忙得焦头烂额,我也该多多谅解才是,别给她添麻烦了。”
毕竟涉及了三皇子,此事不可避免地闹大了,就是皇后也无法压下来。
乔虞用完晚膳,就听说王姑娘被准许留在宫中修养,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从假山上掉下来的之后磕到了头,在额前留下了一道伤口,差一点点就要波及到眼睛了。
至于后边会不会留疤,只听事发时候的情形,就知道能保住命就已经是万幸。
“没说王姑娘是怎么掉下去的么?”
方得福回道:“皇后娘娘将那块地方仔细搜查了一遍,在假山顶上发现了一小摊油渍,王姑娘大概就是不小心踩着才滑了下来。”
乔虞手上动作一顿,忽而问:“这么说,其实三皇子也是可能踩着然后滑倒的?”
方得福愣了一下:“是的。”
无论王姑娘是不是为三皇子挡了一劫,等她脸上的伤口结痂,太医才给了准话说应该会留疤。
想想御花园的假山还真是邪门,之前柳贵嫔的脸不也毁在这上头么?
乔虞有些遗憾:“好好一个青春正盛的小姑娘就受了这么大的罪…也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
毁了容貌,正妃是做不成了,就是不知道三皇子会不会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
就在乔虞这么想的时候,那边三皇子主动去太宸宫求见皇帝,表示王姑娘受伤与他脱不开关系,他愿意遵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娶王姑娘为皇子妃。
皇帝着实惊讶了一瞬,看着这个温吞好学的儿子,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你真的要娶她做正妃?你知道王氏容貌已毁么?”
三皇子挺直了背,板着脸认真道:“若不是因为儿臣,王姑娘也不会入宫遭此一劫。况且她出事时儿臣就在身边却没拉住她,是儿臣的过错,只要王姑娘不因此怪罪儿臣,儿臣愿意娶她为正妃。”
皇帝高兴地连道了两声“好”,对自家儿子这份敢于承担的胆魄十分赞赏,但身为父亲,肯定是不希望三皇子娶个毁容的正妃,日后难以行皇子妃之责。
所以在三皇子坚持下,只是将王氏赐给他为侧妃,待重新选定了正妃再一起进门。
三皇子在皇帝的安慰声中起身离开太宸宫,不经意看向坤宁宫的方向,轻轻呼出一口气。
尽管这场风波以给两个孩子赐婚落下了帷幕,但皇帝没打算放过在后宫中这般兴风作浪,胆大妄为的罪魁祸首。
然而他还没吩咐下去,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请罪。
正是闷在慈宁宫里待嫁的大公主。
对这个女儿,皇帝深感痛心,见着她渐渐长开,姝丽明艳,亭亭玉立,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心潮翻涌,满是复杂。
“你为何要这么做?”
大公主抿了抿唇,扑通一下跪下来,表情出奇的冷静。
“父皇,澜儿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失望和伤心,但在您给澜儿定罪之前,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澄清。”
“澜儿幼年失母,弟弟长到两岁又没了,对澜儿来说,三弟也好,八弟也罢,对澜儿来说都是亲缘兄弟,我是绝对不会害他们的。”
“之前…澜儿承认利用了二弟和三弟,但多年来宫中只有咱们几个孩子,我怎么会忍心让二弟和三弟出事呢?父皇,您还记得二弟出生的时候我有多开心么?三弟小时候生病了,我担心得睡都睡不着,总是缠着您问三弟好了没有,您忘了么?”
大公主说着说着,温热的泪水淌了满脸,一双跟他相似的眼睛执着地望着他,期望他能相信她。
皇帝目色沉沉:“那今日是怎么回事?”
大公主失落地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上回八弟中毒,您一心认为是澜儿所为,甚至因此急着把我嫁出去。但我真的是冤枉的,澜儿承您教导,怎么会对手足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呢?”
“您即使生气,也只是把澜儿许给了外祖家,这份心意我铭记于心,感念不已,但正是因为澜儿对您的孺慕崇敬,才不能带着您对澜儿的误解出宫嫁人。”
“父皇!这些都是安修仪的阴谋!她记恨我利用了三弟,又妒嫉宣昭仪的宠爱,所以给八弟下了药,又栽赃嫁祸给我!从而使父皇您讨厌我,让我没了母亲照拂,又没了爱我宠我的父皇!”
“父皇!澜儿真的好委屈啊!”
大公主声声痛诉,泪痕满面,到最后忍不住大哭起来,拖着嘶哑的嗓音一遍遍在他跟前喊着冤枉和委屈。
皇帝闭上了眼,不忍目睹,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了元孝去后,这孩子在他怀中哭晕了一遍又一遍,口中止不住的喊:“父皇怎么办?澜儿以后就没娘疼了……”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