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芒
皇帝和乔虞走后,永寿宫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沉寂, 皇后心情不愉, 觉得皇上纵容了乔容华对自己的不敬之后, 众妃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透着隐隐的嘲讽,故而不愿多待,连句象征性的客套都没有,径直起身离开了。
贤妃心不在焉,也没注意皇后的态度, 端起笑容送走了客人, 宫殿中渐渐空寂了下来。她笑意一寸寸敛起,转身看向殿中央唯一还坐着的夏芳仪,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慧心,你先下去。”
慧心恭敬地领命退下,将殿中其他的宫人都带了出去,小心地掩上殿门。
宫殿中只剩了她们二人, 贤妃快步走至夏芳仪面前,恨声道:“本宫原还道你尚存几分慈母之心,不顾八月孕胎, 主动要来参加景谦的周岁,没成想亲儿在你心头也比不上那些权势纷争。你利用了景谦一次还不够么?他才多大, 你非要毁了他才甘心?”
夏芳仪神态自若, 缓缓将手中茶碗放到桌上:“姐姐,景谦是我所出,我怎么舍得毁了他?”
贤妃冷笑一声:“只要能给你带来好处的, 谁你不能下手?滢儿和潼儿还唤你一声姨母,你算计她们的时候可有一份心软?”
夏芳仪蹙眉望去:“姐姐,你怕是忘了你我姐妹二人进宫的目的,滢儿潼儿固然受些委屈,但只要我起来了,难道还会让她们姐妹受一丝薄待不成?”她语调轻柔,上前亲昵地拉起了贤妃的手,“咱们二人之间,总要有一个能入皇上眼的才行,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景谦,可我是他生母,难道我还能害他么?正如你说言,他还太小,母凭子贵行不通,那便只能反过来了。皇上宠爱我越盛,景谦在他眼前露脸的机会才越多。”
“如今人人提及四大世家,早已将霍家代替了夏家,姐姐,我实在不能甘心。”
说到夏家,贤妃紧绷的面容才缓和了几分,若不是夏家突然颠覆,她哪至于以侍妾的身份入成王府,别说同皇上并肩,甚至连个“嫁”字都不敢提。
可时运不济,她能去恨谁呢?先帝,还是谢家?
贤妃抿了抿唇,沉声道:“你不甘心是你的事,日后别再把本宫牵连进去。”
夏芳仪笑容一顿,薄淡的唇色显出一股冷意来:“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所谓夏氏的复兴,本宫已经牺牲的够多了。”贤妃垂眸平淡地说,“本宫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同本宫一样,况且,”她语气中带着些许嘲弄,“当年的事是你父亲闯的祸,夏家的衰微他才是罪魁祸首,要是真想振兴夏氏一族,那便让他拿出本事来将功折罪,只靠着女儿,想以外戚的身份一步登天?哪来的脸?”
夏芳仪清冷的眉宇间头一回流露出怒意,灼灼宛若火焰般艳丽,一霎间将她略显寡淡的面容映得十分耀眼:“姐姐慎言,”她警告般地低声开口,“那也是你的父亲。”
见她如此,贤妃反而显出畅快来,扬唇笑道:“他可承认过我是他女儿?”她眼底划过一道藏得极深的恨意,“说来也是,谁叫本宫没有一个善于勾人心魄的亲娘呢?怨不得不能女凭母贵,平白落得个生父不认的地步。”
夏芳仪骤然拿起桌上的茶碗,抬手便泼了过去,放得冰凉的茶水瞬间浸湿了贤妃满脸:“姐姐怒极失言,我劝您还是先冷静冷静,再谈正事吧。”
她墨色极淡的瞳仁凝结了阵阵寒意,配上浇了满头的冷水,贤妃打了个寒颤,唇瓣抖了抖,到底没再开口刺激她。
只是在夏芳仪转身离开时,贤妃说了句:“日后本宫不会在为你遮掩,景谦已然记在了本宫的名下,他就是本宫的儿子,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本宫也不会让你再接近他。”
夏芳仪止住脚步,回身对她淡淡一笑:“姐姐,我再劝你一句,对任何事,都不要太肯定的好。”话音一落,她徐徐走出了永寿宫,仪态优雅,步履沉稳,一丝未乱。
身后的贤妃看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却脚步一错,脱力般地跌倒在椅座上,湿漉漉地发髻松散下来,虚弱地贴服在两鬓。
慧心进门,见主子这般,忙急切地上前,那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渍:“主子,夏芳仪怎敢藐视礼节尊卑,对您这样不敬?奴婢这就去求皇上、皇后娘娘给您做主。”她眸中浸染了泪意,转身就要往外冲去。
“不可。”贤妃声音中透着疲惫,抬手叫住了她,“你去打盆水来。”
“可是主子……”
“快去!”
贤妃厉声一句,慧心不敢违抗,福身领命:“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
……
等到乔虞回到灵犀宫,被抓出来的小宫女已经被带走了,张忠亲自领着几名太医和小太监,将灵犀宫上下一一探查了一番,最后抬了几盆花走。
之后乔虞闭门谢客,安心养起胎来。没两日,殿中省的人捧着一卷圣旨,去至延禧宫,宣读皇帝谕旨,尽数了许美人蓄意陷害乔容华始末,最后将她打发进了冷宫。
独居冷宫几年的李氏总算有了同伴,想必是不会孤单了。
从延禧宫被遣至冷宫的路上,许美人一直叫嚷着要见乔容华一面,状若疯癫,声音大的半个皇宫都能听见,谁看了都稀奇,被皇
上打入冷宫,许美人不求见着皇上求情,怎么非要见乔容华?
有好事者还专来问乔虞,佯作同情,劝乔虞说,许美人如今落得这副田地,便是念在过往情分上,去见她一面也是应当的。
乔虞微笑不语,直把问话的人逼出窘迫之色来,尴尬地出声告辞。
她傻了才去见许知薇呢。
她现在怀着孩子,以许知薇恨她的程度,万一抱了“我死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念头,非要拖着她一起完蛋,那岂不是后悔莫及?
不过夏芳仪倒是滴水不漏,把罪责全部推给了许知薇,竟是一点嫌疑没沾上,乔虞在皇帝过来时暗暗试探了一下,那几个宫人被审问了几遍,从起初的闭口不言,到禁受不住把许知薇招认了出来,时机掌控的恰到好处,可就是太好了,反倒生疑。
乔虞问他:“许美人可有那个实力能掌控宫中资历比她更深的宫婢和其家人?”
皇帝却回说,在宫外找着了几个宫人的亲人,早就暴毙许久,根据蛛丝马迹查下去,就察到了霍家头上。
他怀疑是简贵妃在背后指使,自从四公主出生时候的那场异象,皇帝就开始怀疑霍家人的忠心,都有胆子觊觎帝位了,那么,在各宫不计手段地控制住几个宫人当眼线,怕也不在话下。
皇帝还记着柳贵嫔小产时候,在怡景宫周围抓着不少简贵妃的人一事,她惦记着皇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知薇又同瑶华宫走得进,这口锅怎么看都是简贵妃的跑不了。
事既如此,乔虞还能说什么?皇帝能与她明说,已经是难得的坦诚,她要无凭无据地纠缠下去,令他觉着她是无理取闹,白白损耗两人情谊不说,反把夏芳仪衬得像是无辜受累似的。
自上回六皇子重病的真相被揭露出来,皇帝明面上对夏芳仪还是一如既往,但作为同被他特殊对待的嫔妃,乔虞能瞧出来他的态度已然变了不少,至少没了那层滤镜,开始真切地打量起夏芳仪这个人来。
在这个重塑感官印象的过程,乔虞宁愿避其锋芒,也不愿两厢暗斗下,平白给了夏芳仪表现的机会。
又过了两月,夏芳仪到了产期,足月诞下了一位小公主,令各宫都舒了口气。
这宫中,唯有容妃膝下养着两位皇子,可也有一个不是亲生的。要是夏芳仪再生下一位小皇子,即使六皇子不在她名下,亲缘总是割舍不掉的,那她的威胁也太大了。
然后,警惕地目光便齐刷刷地转向了灵犀宫,乔容华肚子还怀着一个呢,就是不知道是八皇子,还是六公主了。
一时间,照看她肚子的齐太医不知收了多少打探消息的人送来的红包,就是想知道乔容华腹中怀的是男是女。
乔虞这胎已经快七个月了,按理是能诊出性别来,只不过她不想知道,生儿子要愁,生女儿也要愁,反正都是讨债的,还不如不知道,让她先开开心心地过这几个月再说。
她怕皇帝忍不住去问,还特意嘱咐了他,就是问来了也别告诉她。
可不是她嘴贱,皇帝本来还没想着这一茬,听她这么一提,翌日就宣了齐太医过来问,倒不是纠结男女,而是他先前应了乔虞要给孩子取个响亮好听的名讳,一转眼就忘了个干净,知道是男是女,好歹能先选几个字出来。
他俩还真心有灵犀,皇帝忘了,乔虞也忘了,她唤肚子里的孩子“乖宝”,几月下来早就成了习惯,所以乍一听皇帝把齐太医宣去了太宸宫,再一想自己最近能吃能喝身体好的不得了,就疑心皇帝是重男轻女,着急问出个结果。
于是心情愉悦疏朗的皇帝照旧用了午膳来看乔虞的时候,就对上了她沉重的目光,被她拉了去,语重心长,软语委婉,说了好长一番话,他才明白过来上述这段以“论生女儿对父母身心健康的益处”的论调所为何来。
当即就气乐了,失笑道:“看你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养过女儿。”
乔虞张口想怼回去才反应过来这位爷是养过女儿的,还不止一两个,她思绪一顿,绕成了结,自从有孕以来,她的脑子时混沌时清明,令她不由认真思索起来“一孕傻三年”这句俗语的真实性。
皇帝见她脸色凝重起来,好奇问她想什么,乔虞顺嘴就把实话给讲出来了,把他逗得抚掌大笑,直道:“要是你愚笨起来能让孩子聪明一些,朕也认了。”
乔虞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你想得美。”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