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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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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千钟一路随着他,又折回了十七楼。nianweige

    一进门,庄和初便径直朝西墙过去。

    自庄和初安排她识字起,这座四层小楼,千钟已来过很多回了,每回进门虽都是直奔楼梯上去,不曾在一楼多停留,但这层的陈设大致与各院堂屋无异,一眼就能望个清楚。

    西墙下最瞩目就是那面一人多高的对开门雕花木头柜子,一排三立,每对门上都挂着一只小锁,似是在里头存着什么要紧的物什。

    庄和初走上近前,自袖里取出一把钥匙,开了最南边的柜门。

    两扇柜门一开,千钟一眼看过去就不禁一愣。

    高大的柜子中只有最顶上窄窄的一条格子,整齐地堆放着些卷轴,下面偌大的空间什么也没放。

    就只在柜子背板上挂着一张观音画像。

    画中观音一手托瓶,一手垂叶洒露,庄严又慈悲,冷不防这么一见,也不觉得怕人。

    把观音像奉在柜子里,这是什么讲头?

    千钟正愣着,庄和初伸手进去,在那面与旁边柜子相靠的壁板上一按,又一推,壁板立时如一道门似地开了。

    往里一望,空荡荡一通到底。

    庄和初开了这道壁板,随后摸出个火折子,擦出一抹青蓝火光,递到千钟手上,让她只管执着它踏进柜子,一路往前走。

    千钟依言照办。

    里面也没有多长的路能走,不过就是三个柜子的宽度,从最南头的柜子一路穿到最北头。

    她前脚踏进去,庄和初后脚便随着进来,顺便手关了那道暗门。

    无路可走,不得不停下脚时,庄和初已跟上前来,又一伸手,这回是在靠墙的那面背板上一按一推。

    背板也如一道门似的一下打开了。

    火折子光芒虽微弱,却也足够将其后一切一映到底。

    掩在这背板后的是间最多五步深的小室,无窗,也没有掌灯,在这晴明的大白天里也是黑洞洞的一片。

    千钟踏进去,转头看着庄和初将那道背板关阖好,才霍然明白。

    这就是一道门。

    外面那一排三立柜子,只是个与人障目的摆设,所有的弯弯绕绕都是为了掩住这道通向此间隐秘小室的门。

    如此隐秘之处,里面一目了然,只贴墙置着一张坐榻与一立矮柜,瞧不出是个做什么的地处。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幽幽蓝火映的,待这么一会儿,就觉得遍身寒凉。

    千钟刚缩了缩脖子,庄和初已走到那矮柜前,从中取出两件披风,将其中一件裹给了她。

    这举动似曾相识。

    裹好披风,庄和初便行至那坐榻前,揭开铺在上面的席子,再次推开一道看似严丝合缝的木板,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台阶。

    千钟随着他一路下去,下到底时,心中那个猜想也十拿九稳了。

    只看这石壁与亮在石壁上灯台中的簇簇青蓝火光,还有这越走渐深的阴寒之气,也绝不会错,

    这就是去往那“阴监”的路。

    只是这一回庄和初没有蒙住她的眼睛。

    通向那“阴监”的入口就在十七楼里?

    上回虽是被蒙着眼,由庄和初抱着走了好一段路,方向根本辨不清,但她在夜风的气息中依稀还是觉出了些细微的变化。

    那次庄和初将她放下的地方,有股闷闷的臭气,绝不会是十七楼。

    那一趟庄和初有意蒙了她的眼,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路。

    千钟便只在心里暗暗想着,没问出声,熄了暂时无用的火折子,一路随着这人继续往前,在森冷昏暗的石壁间不时择着岔路,七转八绕好一阵子。

    这回没再换衣裳、戴面具,也没见着那些“阴兵”,就已到了一处向上通去的石阶前。

    这道石阶比从十七楼下来时要长得多。

    一路走到石阶尽头,推开掩在其上的一道木板,从此上去,便是一间与掩在十七楼柜子之后差不多的小室。

    昏暗一片,千钟摸索着重又擦亮火折子。

    庄和初却是熟门熟路,不待光芒燃起,已径直去将门打开了。

    这道门后,仍是一串岔路纷杂的暗道。

    如此又转转绕绕好一阵子,千钟已走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庄和初才终于驻足开了门,带她踏进一个隐约透出几缝天光局促之地。

    该也是个高大的木头柜子。

    只是,这一回门锁在里面。

    庄和初用一样的钥匙开了这道门锁,开门而出。

    千钟跟着他踏出门去,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忽一见亮,阖了几下才看清,这是间堆满了干草的仓房。

    遮门的柜子与一排工具架子并在一处,也不惹眼。

    那夜她闻见的,正是与这里一样闷闷的臭气。

    这已不像是在庄府了。

    工具架子上搁着有几个半新不旧的马鞍子,每一个上面都拿针线缝着有个显眼的“陈”字。

    “这是——”千钟忽然想起个人来,诧异间不慎扬高了声,忙又低了低,才问道,“这是,给京兆府马厩里送料草的陈九家?”

    庄和初轻笑着点头,“他在我手下直接听差,抓捕孟大财入牢,就是他来办的。密牢不止一个出入口,上次带你走的,就是他家后院仓房里这一处。”

    千钟转头四下看看,大概明白过来。

    那夜她觉得是迈过两道门槛,才进了一处密不透风的屋子,现在想来,该是庄和初先带她进了这仓房,又带她迈进那柜子里。

    原来如此。

    “您有差事找他吗?”四下里并没有人声。

    今日没派什么差事给他,这个时辰,陈九该是去京兆府送干草还没回来,庄和初在架子间顺手取了两顶帷帽,递了一个给千钟。

    “不找他,只借他一匹马用用。”

    二人戴好遮面的帷帽,走出仓房,院里正是马棚。

    陈九这几匹马,是以租用赚点小钱的名义养起来的,最要紧,还是为第九监备着,以防有不时之需。

    庄和初牵了匹不起眼的杂毛马,从那未上锁的后门出去,抱了千钟上马,将人拢在怀中,直朝城郊奔去。

    陈九做着草料和租马的营生,为着方便,家就在离城门比较近的地处,策马不久便到了京郊一片林中。

    冬日遍目枯槁,没有丰茂的草木遮挡,最是地势显然易见。

    庄和初将马勒停在一地势颇高处,接了千钟下马。

    “要带你看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这里?”千钟撩开垂在面前的薄绢,放眼看了又看,除了一片片光秃秃的树杈,就是一片片前些日子积下来还未化尽的雪。

    他瞒着守门的那些京兆府官差,费了这般周折带她悄悄出来,就为了看这么一片枯树林子吗?

    “那日应了你,要找个风水好的地方为你爹建衣冠冢。我后来想想,若是要为你爹长奉香火,风水只是其一,更要紧,还需得你来往方便。”

    庄和初垂目朝她手中看看。

    出来时,他让她将那要安葬的碗一同带上了,这一路她都牢牢抱在怀中。

    “这片地,地契已经拿到了,你且看看,在此处下葬是否合意。若不合意也不要紧,再寻就是。”

    千钟愕然一惊,“这……这块地?”

    即便如今已过上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富贵日子,就是在这等富贵日子里,千钟也仍不敢肖想,自己竟能对这块地挑三拣四。

    “这……这可是晋国公府的地呀!听说皇城里好些富贵人家都眼馋这块,晋国公一直都不肯撒手。”

    “是我托了大皇子去办的,算是他送给你的成亲贺礼。”庄和初含笑说着,说得风轻云淡。

    这件事也确实办得风轻云淡。

    晋国公府多得是比这更好的产业,这些年一直攥着这块地不肯出让,无非是担心一旦择错了买主,一宗交易下去便会毁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在朝中保持的中立之态。

    前些日子拂不开皇后的面子,晋国公府应了认千钟为义女的事,没想到事没办成,还险些搭进晋国公夫人的一条命。

    可即便如此,也是在皇后那里记着一道罪过的。

    就在这么个关口上,大皇子正好托人去传了买地的意思,晋国公府忙就寻了说辞,称这块地与晋国公夫人流年犯冲,亟待出手,一口薄价就给了大皇子。

    如此,既从大皇子这里找补了皇后那处的罪过,也算就晋国公夫人受伤一事转弯抹角地向那始作俑者表了态。

    ——晋国公府自认倒霉,不作追究了。

    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自然办得容易。

    原打算忙过这阵子再与她说这事,但今日看着,于她而言,这一切还是尽早归尘归土的好。

    “可以先将这碗浅安于此处,待日后择个吉日,以迁梅氏祖坟之名来好好操办。你如今有县主尊位,可以为你爹置办得非常风光。”

    千钟好容易缓过神来,似是认真想了想庄和初这话,而后放眼朝周遭看了又看,目光忽与一颗还零星挂果的野柿子树遇上,定了一定,径直走过去。

    柿子树下尽是一片萎靡的枯草,千钟很容易便寻得一块称手的石头,又在树下择了块土质略松软处,一下一下地挖凿起来。

    庄和初只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看着她亲手挖出个足以容下那装着半只瓷碗的匣子的深坑,看着她将那匣子小心翼翼放进里面,又一重重土捧着认真掩好。

    一切归于黄泉。

    千钟对着那不大明显的土堆郑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拍拍身上手上的土,笑着回到庄和初面前。

    “谢谢大人——”千钟低头便要跪下磕头,才要一屈膝,就被庄和初一手捞住了。

    “还要与我这样见外?他日正式安坟,若我……”庄和初略一顿,不知想到些什么,迟疑片刻才笑了笑,将话续上,“若我得空,还要以女婿身份行礼的。”

    千钟却摇头,“这样就足够了,往后也不用再置办别的了。”

    庄和初微一怔,“就这样?”

    千钟认真点头,“梅家有梅家的先祖,我顶着梅知雪的尊位,受着她与梅先生的恩惠,对梅家报答都来不及,哪能再把人家的爹给换了呀?”

    说着,千钟又转眼朝那柿子树瞧瞧。

    那野柿子树不比梅宅园子里精心打理的那棵树形优雅,但胜在高大健硕,单看那又粗又密的枝干,也能想象春来发芽展叶后是何等繁盛的景象。

    “我不知道我爹的名字和生辰,他是哪个日子走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给他供香火就好。这棵柿子树就当是他的碑了,万事如意,好事连连,我爹一准儿喜欢。”

    千钟满足地笑着,又朝四围一望。

    “这块地这么好,这么大,只拿来建个坟,就太浪费了。最好,能干些积善积德的好营生,也是算给我爹积福了。”

    庄和初一笑,“怎样处置,全都依你。”

    日头西倾,余晖漫野,将一切映得温柔和暖。

    “走吧,”庄和初牵过眼前人,“回家吃饭了。”

    二人沿着原路折回庄府时,天色已沉,府中晚饭恰已备好了。

    许是不抵地下那透骨的阴寒,吃饭时庄和初时不时就咳嗽几声,饭也没吃多少就说有事要办,先出去了。

    千钟吃过饭,又被姜浓请去沐浴更衣罢,回到房里,正见庄和初半倚在床头皱眉慢慢咽着一碗药。

    药汤的酸苦味闻着就让人揪心。

    “不碍事……”见千钟回来,庄和初一口喝尽剩下的半碗,转手接了千钟端来的茶,漱掉口中苦味,道了声谢。

    一接一递之间,触到他热得反常的手,千钟惊道:“您又起热了?”

    自他肺腑间受了伤,咳嗽起热好像就成了常事。

    “已服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庄和初也像是已习惯了似的,淡淡说着便牵过被子躺下去,嘱咐她一句早些睡,就合目而眠。

    发烧终归是发烧。

    被子已盖到颈下,还是觉着有寒气从四面八方往里渗。

    庄和初刚将被子又往身上紧了紧,忽觉一重温热压过来,蓦一睁眼,就见睡在身边的人张开她那一床被子,分过一半叠盖给他。

    “您是不是觉得冷?您多盖着些吧。”

    “我不要紧……这样被子盖不严,夜里你要受寒了。”庄和初说着便伸手要将被子给她盖回去。

    才一抬手,就觉自己的被子一动。

    千钟揪着他被角一掀,一下钻了进去,拦腰一把将人抱了个结实。

    庄和初浑身一顿。

    “这样行不行?”千钟紧紧贴着这副发热的身子,抬头望着,认真道,“从前在街上睡觉,特别冷的时候,怕会被冻死,就找好脾气的野狗抱着睡。狗给我暖着我也给狗暖着,比什么铺盖都好使——”

    “……嗯?”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像什么好话了。

    千钟也恍然觉出不对,忙改口,“您、您得护着我呀,万一谢司公半夜溜进来要我的命,我挨得您近近的,才安全不是?”

    庄和初好气又好笑。

    都是歪理,却也不可否认,棉絮终是不抵血肉之躯,哪怕是叫这样瘦瘦小小的一副身子紧贴着,也觉得暖意骤生,再没有那种寒气自四处袭来的感觉了。

    只还有一处有些凉。

    千钟气血不足,身上还好,就是手脚总是热不透,手掌隔着薄薄一层寝衣贴在他腰间,已这么一阵子了,还觉得隐隐透凉。

    在这样暖的卧房里,捂着被子尚还如此,从前在街上那一个个苦寒的冬日都是怎么过来的?

    庄和初略挪了挪腿,将脚踝轻轻挨近那一双有些凉丝丝的脚,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将人搂住,往怀里拢了拢。

    “好,就这样睡吧。”

    人搂着他便不动了,静静埋在他怀里,好一阵子没作声,庄和初以为她早已睡着了,却又忽然听人唤他,“大人。”

    “嗯?”

    埋在他怀中的人没抬头,只是那只搂在他腰间的手将他抱得更紧些,话音闷闷的,但丝毫无损其中的笃定。

    “您一定能赢。”

    庄和初怔然片刻,才恍然明白她指的什么,不由得也将人拢紧了些。

    “嗯。”庄和初低低许诺道,“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狗:热狗热狗,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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