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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夫妻同心,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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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这门亲事张罗得再有模有样,终究为的什么,千钟心里还是明镜一样。chunmeiwx

    是以夜里回来,听着银柳细细禀报宅中里里外外对明日的准备,千钟只当是个差事,一一仔细记好,也没多想什么,一觉睡得踏实。

    直到一早被唤醒,叫那忙忙碌碌的气氛撵着,昨日说起来还“到时”如何如何的安排,一下子都成了“一会儿”如何如何,千钟才实实在在有点发慌了。

    瞿姑姑领皇后之命来为千钟送嫁,也从宫里带了两位女使来为她梳妆。

    不同前朝以扇遮面,雍朝新嫁娘出门,是一面盖头从头遮到肩。因有盖头遮挡,千钟虽没少在街上见过人娶亲,却从没见过那些盖头下是个什么装扮,总以为再精细也不过就是那日进宫拜见皇后时描画的样子了。

    谁承想,那些脂粉一道跟着一道,繁琐得就好像是要在她的脸上另造出一张脸来似的。

    千钟坐在妆台前,任那两位女使绕着她忙活,也不敢随意动弹,时辰一长,坐得屁股都发麻了。

    银柳从进庄府当差,到来梅宅管事,这还是头一回为办喜事忙活,既紧张也新鲜,瞧着千钟坐得辛苦,三不五时就来与她说一回各处的热闹。

    “这一日还长得很,奴婢叫人敲了一把干果仁,县主将就着吃些。吃这不会污了妆面,还顶饿。”

    银柳进出几趟之后,给千钟端来满满一碟混着松仁、杏仁、核桃仁之类的杂样干果,凑在千钟边上小声笑道。

    “庄府接亲的轿子已经到咱们梅宅门外了,看热闹的人特别多,大人才名冠绝朝野,那些人都拦着他作诗呢。瞿姑姑也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们闹。看这架势,大人一时半会儿进不了门,您且踏实吃吧。”

    银柳这么一说,千钟才发觉,从一早就不绝于耳的喧闹里,不知何时已加入阵阵鼓乐声了。

    这种鼓乐声,从前在街上常常听见。

    却从未敢想过,有一日,这样的鼓乐声,也会专为她响起一次。

    哪怕这场成亲并不是为了与她做夫妻、过日子,哪怕这段亲事不会长久,能这样听上一回,也还是忍不住欢喜。

    十年前,庄和初奉旨迎娶梅知雪,是从宫里接亲,行的是另一套礼数,可即便是宫外人家接亲,在门口拦一下,吟上一两首催妆诗也就足够了。

    偏这些人为缠着庄和初多作几首,几乎是一步一拦,名目百出。

    庄和初也不计较,凡有人拦,他定和颜悦色地停下赋诗。

    纵然如此,千钟一碟干果仁还没吃上几口,就听银柳又来说,庄和初那厢已过关斩将,近乎作了一卷诗集出来,叫那些人都没话可说了。

    “奴婢着人一首首都为县主誊下来了。”银柳交给她一叠子尚散着墨香的诗笺,足有二三十页。

    千钟还没来得及一一看过,瞿姑姑便来说,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上轿亦有上轿的讲究,不是新嫁娘自己走着去,得要家里的兄长一路背着过去。

    昨日乍听这道规矩的时候,千钟还担心梅重九行动不便,早先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受刑留下的伤,也还没彻底好全,就想着怎样把这一道改换改换。

    银柳却与她说,梅重九早在应了他们婚事那日就对银柳嘱咐过,宫里若安排了这道礼数,务必代他应下。

    “梅先生说,您是有兄长的人,别人家妹妹有的,您也都有。”

    昨日千钟听到这话时,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是啊,也不知是哪位神仙一时兴起,撒下一把泼天的福运,好巧不巧落到了她这么个叫花子的头上,就这样一下子让她从什么也没有,到什么都能有了。

    只是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担得起这些。

    千钟搭了盖头,伏在梅重九背上,同梅重九一样看不见前路,便由银柳在旁引着路,一路穿过喧闹,慢慢地,也稳稳地走出门去。

    到了门口花轿前,该放下她时,梅重九又轻轻与她说:“若有不畅意,随时可以回家来。”

    梅宅与庄府都在皇城里,离得再远也远不过几条街去。

    可也不知怎么,忽听梅重九这样一句话,千钟心头蓦地漫上一股酸涩,眼前顿然蒙上一重水汽。

    千钟本想与梅重九说句什么,奈何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一众人里不乏在广泰楼听过梅重九说书的,许久不见梅先生露面,纷纷将他围住说些问候道贺的话。

    这头也有瞿姑姑催着吉时,千钟便只好匆匆忙忙进了轿子。

    正月初三是个凶日,不访亲友,皇城里更没有第二户挑这日子办喜事的,是以接亲的队伍一路走,一路围的满都是看热闹的人。

    千钟顶着盖头坐在轿里,外面鼎沸的人声和鼓乐的喧闹将心头那股酸涩渐渐化去,心绪一平复,想想今日一早到这会儿的重重礼数,便不由得纳闷。

    要照这么个架势,当年那梅知雪究竟是怎么做到半路逃跑的呢?

    还有,这么众目睽睽,裕王想在今天使什么坏,又能使什么坏?

    花轿这么一路行到庄府门前时,天色已不早了,又是拦门讨钱物花红,又是道人撒豆谷、驱三煞,一通接一通热闹完,才听得要迎她下轿的话。

    瞿姑姑和银柳左右伴着千钟踏过铺地的青毡花席,跨过马鞍,一路进门。

    千钟蒙着盖头看不见路,但凭着记忆也大概摸索得出,这是一路将她送去了庄和初住的那院子,进了那间已重新布置过的卧房,坐到一片红火的床榻上。

    瞿姑姑与银柳这一众从梅宅随着过来的送嫁,将她送到这处,便都照礼数饮过酒离开了。

    再往后,一切也都和瞿姑姑昨日来与她交代的一样。

    庄和初在外行完他那一大堆的礼数,便牵巾与她行拜礼,在外拜过一遭,又回房拜了一遭,晕头转向地拜完,再被扶到床上,与庄和初左右并肩坐下。

    几位年长的妇人一边念着首什么东西南北的诗文,一边往他们身上撒金钱彩果,念一句撒一把,满是文绉绉的说辞,千钟只听懂了那最后一句。

    “撒帐后,夫妻同心,鸾凤和鸣长相守。”

    而后结发合髻,对饮合卺,一一都是与瞿姑姑所讲一模一样,礼官又道了几句贺喜的吉祥话,就带着满屋子的人鱼贯退出了。

    乐声不绝,喧嚷渐远,夜幕已落,满室红烛摇曳。

    一切顺遂。

    顺遂得好像真就只是办了一场婚仪,处处在往好里促着他们,压根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

    裕王能有这么好心?

    千钟心里正惴惴着,忽见一双手自身旁探过来,牵住盖头边沿,轻轻把这顶遮了她一日的盖头揭了起来。

    这一日里时时能听见这人的声音,却还是第一眼见着面。

    那道熟悉的温然笑意映着红烛的辉光撞进眼里,方才还为着裕王的算计而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瞬间就落定下来。

    才一落定,忽又发觉这人目光有些出神地顿在她脸上,千钟一下子想起今日脸上的装扮,心一慌,忙低了头。

    “大人您快别看了……”千钟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道,“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一堆珠子贴在人脸上,跟河蚌成精了似的。”

    庄和初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她以县主之尊出嫁,又是御旨赐婚,宫中便照规制用了这种以珍珠为面靥的珠钿妆,雍容亦温雅,也非寻常街巷间能轻易得见。

    昨夜庄和初就想过,这样的妆面在她脸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已都是往最美好处想的了,可眼前之人还是远比他想象之中更胜过千倍万倍。

    千钟羞恼间微微涨红着脸,白处愈白,粉处愈粉,珍珠颗颗莹润,俨然似朵承着颗颗晨露的芙蓉花。

    怎么就河蚌成精了?

    “哪有这样好看的河蚌?”

    庄和初不自禁伸手,又唯恐逾越太过,到底只是指尖在那芙蓉花一侧腮边笑窝处的晨露上轻轻触了一下,便知足地收回手。

    手易收回,目光却难。

    庄和初脉脉看着,轻道:“定要说是河蚌,那也是和和美美的意头,是万水千江中最美的河蚌。”

    千钟听得脸热,又耐不住好奇,也伸手小心翼翼地往那珍珠上摸了摸。

    珠子黏得要多牢有多牢,用手戳着也不动,好像已长在了脸上似的,千钟不禁发愁道:“往后,我就得一直顶着这一脸珠子过了吗?”

    “有何不好?”庄和初忍不住逗她。

    “白日里倒也没什么不好,”千钟认真地愁道,“可要是夜里睡觉一侧脸,不得把脑袋硌出坑来吗?”

    千钟说着还比量了个侧头睡觉的姿势,正将鬓处那一排抵在手背上。

    庄和初笑得呛咳,见她当真发愁,也不再逗她,缓了缓气息,安抚道:“不必担心。只是用鱼胶黏着,使些清水沾湿就能取下了,不会硌了你。”

    与她好好宽了心,庄和初便说让她先歇歇,晚些姜浓会来送些吃的,也会着人来为她更衣,取下这些行头。

    千钟还将信将疑地戳着脸上的珠子,庄和初已起身去一旁桌案处,取了套早先就预备下的纸笔,坐下写起什么。

    要照瞿姑姑所讲,他们在房中行过这些礼,庄和初该出去宴客才对。

    千钟问了一声,庄和初没抬头,一边慢条斯理地写着,一边与她说,他已经以自己重伤未愈、体力难支为由,将宴客之事交托大皇子代劳了。

    “今日来的有不少在朝手握实权之人,让大皇子借此与他们过些交情,也是皇上的意思。”

    千钟边听着,边在撒到床上那一堆彩果里拣出几颗枣子,填进嘴里一颗,吃着又甜又厚,就凑到庄和初身旁,将手里那几颗给他搁下。

    “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千钟吐了枣核才道。

    庄和初也不避着她,写罢停笔,就将那几行字往她面前挪了挪。

    “看看,可认得吗?”

    这段日子来,千钟已算识得不少字了,可庄和初写下的这些,每个乍看都好像是认得的,可细一看,又都不是。

    千钟拧着眉头看了好一阵子,也没认出一个囫囵的,到底还是颇不服输地指着其中一个怪字。

    “这个字,去掉外头这一圈,里头这块我能认得,这是个六。”

    庄和初笑,“不错。这字读‘散挑六’。”

    千钟奇道:“这一个字,怎么念出三个声?”

    “这不是寻常写书的文字,这是谱字,专为记琴谱用的。”庄和初拽过一页空白纸笺,提笔一部分一部分将这字重写给她看。

    “这个字上,艹为散音,乚为右手食指挑的动作,六便是指琴的第六弦。如此,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右手食指挑第六弦散音。”

    “这还有个里面带两个数的,”千钟指着另一个谱字,类推着猜道,“就是挑两根弦的意思吗?”

    “它读作‘名九勾四’,是用左手名指按在四弦的九徽上,同时右手中指用勾的指法弹一声。”庄和初说着,凭空做了个抚琴的样子,示范出这一指法,看千钟仍似懂非懂,又道,“一个谱字里可能用到多个数字,意义各有不同。”

    别说琴谱,什么声响是琴,千钟常日里都分不大清楚。但她尤还记得,早些时候被迎进门时,听见礼官说过一声,请南绥使者献一首什么琴曲。

    千钟忽然明白个最要紧的,“您记的是南绥使者弹的那一曲吗?”

    庄和初点头,“是其中一段。”

    “您喜欢这段曲子?”千钟那时遮着盖头,没看见弹琴的人是什么样,只觉得那曲子不大顺溜,听着远没一路送亲的鼓乐班子那么让人觉得舒坦。

    “算不上喜欢,只是这曲子里大有蹊跷。”

    “蹊跷?”千钟立时来了精神。

    庄和初话音略略一低,轻道:“那南绥琴师伤了手,弹得勉强,但没有丝毫得过且过。尤其这一段,曲中重复了三遍。”

    千钟不解,“这是为的什么?”

    “为了向我传一段暗语。”

    “暗语?”千钟更糊涂了。

    “可还记得向两国外使交接囚犯那日,你在庄府里聚柴放烟,引谢宗云去大皇子府向我传话吗?”

    见千钟点了头,庄和初才接着道,“像那般以某种方式将实际想说的话暗中表出来,变成一种只有你我才能领会的话,便可称为暗语。”

    千钟明白了这一桩,又生出另一桩不明白,“可是,南绥人,为什么要这样跟您暗暗说话呀?”

    “也是那一日,裕王当街发难,大皇子从两名犯人囚服中扯出两张道符,你该亲眼见着了,也还记得吗?”

    千钟也点头,“大皇子说,那是个引雷劈恶鬼的道符来着。”

    “不错。那道符是我画的,通过大皇子的手将它揭出来,便是在那时向两国外使暗示,我是在那一事上于背后帮助他们的人。”

    大皇子亲信之人里,和道符扯得上关系的,也就是庄和初了。

    “若他们在怀远驿有难解之困,想要越过裕王寻求帮助,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婚仪献礼的机会。裕王该也是防着这一手,昨夜寻了由头,重伤原定来送礼的西凉使者,西凉不得不临时换人。南绥琴师的手,也是被裕王伤的,他的琴谱亦被裕王誊抄检查过。”

    庄和初徐徐说着,又执起那段琴谱。

    “西凉送来一块璞玉,作何解释,我暂还没寻着头绪。但南绥这曲子,明显就是行间者常用的传递暗语之法。”

    千钟凑近一起看着,“您跟那南绥琴师,以前认识吗?”

    “今日是第一次见。”

    “那您是在南绥使团里有什么熟人吗?”千钟又问。

    庄和初也摇头。

    千钟皱眉思量着,眉头皱紧了,被黏在眉心那一撮珍珠硌得隐隐作痛,脑子越发转不动了,只得把困惑倒给那也在蹙眉思索的人。

    “我能跟您暗暗说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是因为我跟您熟呀,您跟他们都不认识,以前也没通过气儿,他们怎么能跟您用这曲子传话呢?”

    庄和初被那句“我跟您熟”逗笑出来。

    他们相识至今也尚未盈月,却正如她所说,不知怎的,就已胜过许多相识多年之人,如此容易就能通晓彼此心意了。

    “琴谱传暗语,有很多方式,未必要相熟之人。最简单一种,是将谱字里这些数字提出来。”

    边说,庄和初边执笔将那每一谱字中的数字一一摘出录到一旁。

    “这些数字或可指代一卷书第某章第某列第某字,亦或类似规则。如此,只要我与对方拥有同样的一卷书,找到这卷书,便可译出他想与我说的话了。”

    “第某列第某字?”千钟惊异地看着那串数,不由得慨叹,“怎么还有这样识字的啊……得亏您没这样考过我。”

    庄和初听得好笑,低低地笑出来。

    他这一笑,千钟只当是自己不打自招了,忙又找补:“不过,您要是查问我第几回的第几个字,我八成能给您背出来。”

    一时心虚作祟,不待庄和初说什么,千钟已对着那串数试着道。

    “第六回第五个字,是‘若’,第四回第九十六个字……是‘解’,解答问题的解,这个是‘弦’,这是‘外’,这是‘音’……”

    若解弦外音?

    庄和初一愕,“后面呢?”

    按这串数字两个为一组来解字,章回数目都是比较靠前的,没涉及她尚未学到的部分,千钟看了一阵,一口气道出后面的半截。

    “宫,宴,邀,相,见。”

    恰好,一个数不多,一个数不少。

    ——若解弦外音,宫宴邀相见。

    庄和初将这十个字录到纸上时,执笔的手不由得微微有些发颤。

    如此语意通顺的一句话。

    不会再有第二种解释了。

    千钟时至如今唯一按章回读过的书,就是那卷《千秋英雄谱》。

    庄和初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惊叹多些,还是惊喜多些,无声地沉了一口气,略作平复,才道。

    “没错,就是你这个解法。南绥留给我的话,正是这句。”

    “我解了——”千钟激动间不自主扬高了声,忽觉不妥,忙捂嘴收声,压着嗓音小声地道,“真的吗?”

    庄和初点头。

    方才他一味只往两国皆代代传习的那些圣贤书上想,被千钟这么一点破,顿觉豁然开朗。

    南绥未必知道梅重九的书稿出自他手,但以他与梅重九人尽皆知的关系,南绥认为他知晓书稿内容,也不为怪。更重要的是,这些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却是裕王这等清贵出身之人不屑一观的,最宜保密。

    今年新开的《四海苍生志》还没讲完,该也尚未流传到南绥,再远的,南绥应也担心流传版本多变,难以一致。

    是以在此前不久讲完的《千秋英雄谱》,正是南绥与他之间正恰到好处的暗语母本。

    “这句的意思是,若我能在琴谱中解出这句话,那便于同席参加宫宴时,以同样方式传暗语,与他约个方便之处见面。”

    参加宫宴?

    千钟一惊,“那不就是明天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皇子:是谁在洞房里给老婆上音乐课啊?哦,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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