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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不然,这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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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暮色四合,高门大户纷纷掌灯照亮门庭,千钟一转进这巷子里,就见庄府的马车在谢府门前明晃晃地停着。fanghuaxs

    庄和初该还没出来。

    越是高峨的门庭,门前街巷越是清静。

    好在新岁的热闹还没过去,满城滚沸的喧嚷也漫进了这些冷肃之地,有些挑货担、耍把戏的自这里经过,也会放开调门吆喝几嗓,兜售些年关里的热闹。

    有些身份的主家多不会为此现身,但总能引得稚童仆婢出来凑热闹。

    一个卖陀螺、傀儡儿、六角风车一类小玩物的货郎,就在庄府马车附近被围住了。

    千钟瞄准了庄府车夫被这一撮热闹吸引注意的空当,混迹在星星点点的热闹之间,若无其事,也轻手轻脚地从后向马车掩近。

    往来坐过几回,她已对这辆马车很熟悉了。

    这马车两侧窗子是可以从内推开的,所以,只要抠着那窗上横横竖竖的木棂往上提,便也能在外打开。

    千钟刚从斗篷中探出一手,悄然摸到窗上,还没来得及动,忽听谢府大门方向起了人声。

    客套的话音里依稀夹着一声“庄大人”。

    来不及了。

    千钟片刻也不迟疑,拔腿就跑。

    那货郎身旁就有一道过不了马车的窄巷,千钟佯作被那货担上琳琅的花样儿吸引,直奔上前,在围观的人堆里一晃,便像条小鱼似的滑进了窄巷里。

    隐在巷里待了片刻,千钟再冒出点头瞄过去,就见那辆马车已调转方向,辘辘朝前去了。

    那是朝梅宅去更方便的方向。

    千钟忙一头扎回窄巷里。

    这条窄巷的其中一个出口在另一条街上,那边是些商铺聚集之处,打那条街再抄近路回梅宅就很快了。

    何况这会儿各条街上人都不少,马车行不快,哪怕庄府的马车直奔过去,应该也能被她抢在前头。

    在窄巷中七拐八绕的功夫,千钟已将下一步往哪跑盘算好了,奔至巷口,眼见着巷口对面商铺的门脸儿渐渐清晰起来,只差那么两步,忽地巷口一暗,出现一道颀长的黑影。

    黑影出现得突然,却并不急,只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不慌不忙地将巷口拦住了。

    似是等候多时了。

    街上明灿,巷中晦暗,那人身披灯火,逆光而立,看不清面貌。

    但这道身形已不是头一遭以这种见鬼似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了,只仓皇间撞上这么一眼,就足够千钟想象出,这人眉眼间正弯着一道多让人心慌的笑意。

    千钟脚下急急一顿,但为时已晚,只慌地一转身,就认命似地定住了脚。

    定住脚,却也不回身。

    听着那脚步不疾不徐地将仅剩的两步距离消除,千钟反倒朝一旁的那堵墙挨靠过去,转脸对着墙,向身后的人道。

    “您、您真是福海寿山,岁月长存,昨晚上还病得连个碗都捧不住,这就一天光景,又跟神仙下凡似的了。”

    分明是埋怨的话,可叫她说得好像贺词似的。

    背后那人也不往她面前绕,就驻足赏析了一番她这实在惹人注目的架势,忍着笑问。

    “所以,这是为着看轻了我,在面壁思过吗?”

    他这一问,千钟一张脸埋得更严实了。

    “是宫里来的瞿姑姑说,咱们今天不能见面,不然,这亲事就不吉利了,会磕磕绊绊,不欢而散。”

    脆生生的话音被这么一捂,好像刚炸出来的脆果子捂出了水汽,一下子绵了许多,给这道面壁的身影平添了一抹委屈。

    说到这不欢而散,千钟又想起些什么,忙补道:“哪怕您就只看管着我一阵子呢,我也不想跟您成仇家呀。”

    “既不打算见我,为何跑到谢府门前来,围着我的马车打转?”不待千钟作答,那和善的话音又慢条斯理道,“也不必费心编排什么,车夫都看到了。”

    千钟暗暗一惊。

    那车夫袖手倚靠在马车外面,明明一副快睡着的样,心不在焉地望着那货担上的热闹,没想到竟是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幸好,她也没什么好扯谎的。

    千钟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托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朝背后的人递过去,一五一十道。

    “我先去了庄府,姜姑姑说您来探望谢老太医了,我就摸到这儿来,想着正好您不在,悄悄给您放到马车上来着。”

    是街上小摊贩裹吃食常用的那种油纸,庄和初接到手上,只觉得里面裹着什么硬梆梆又热乎乎的东西,乍一打开,一股温厚的甜香扑面而来。

    是一包糖炒栗子,刚出锅不久的。

    千钟听着油纸展开的哗哗碎响,又道:“出门前,我还写了张字条,也搁在里头了。我原本想着,您见过我写的字,也就能知道这栗子是我给您留的。”

    她说话间,庄和初已拈出了那压在几颗栗子下面的一方扁扁的油纸包。

    许是记住了他先前是如何在荷包里放着她那张写着“此君平安”的纸,这回的字条也如法炮制,一样用层油纸仔细包着。

    说是字条,纸不算大,字却写得实在不小,纵是在晦暗处,甫一展开,也足够一眼个清楚。

    ——此君開懷。1

    “開”字笔画虽也不少,但尚算横平竖直,不算太为难,那“懷”字一看就是将人为难坏了,不知是反复写过多少,才写出这么个虽大了旁的倍余,歪歪扭扭,但起码没有落下些什么的。

    那“此君”二字只怕是写过更多遍。

    行笔还是不成章法,但已然成竹在胸,一挥而就,一笔一划间已毫无生涩的停顿了。

    字条被热腾腾的栗子暖透,拿在手上,好像一团阳春正午时分的日光,那抹恰不会将人灼伤的热意,正把他从谢府带出来的一身阴寒秽浊散了个干净。

    心头顿然一热,也顿然一轻。

    默然执了片刻,字条上的热意被夜风彻底吹散,庄和初才想起问。

    “为何送我这个?是瞿姑姑的嘱咐吗?”

    婚仪前后都有些什么礼数,庄和初自是清楚的,但这回的婚仪由裕王一手操持,宫里照着他的意思增减些什么,也不无可能。

    千钟忙摇头,还是冲着墙道:“是我昨晚瞧着,您好像心里叫什么事堵得难受,这还在年里呢,不高兴可不吉利。您喜欢的那些文房雅物,我弄不明白,您喜欢糖炒栗子,我可知道哪处能买着最好的。”

    想着那处生意火热的炒栗子小摊,千钟又喜道:“可巧了,那卖栗子的正吆喝,过年吃栗子,大吉大利!”

    他喜欢糖炒栗子?

    他怎不记得,何时与她说过,自己喜欢什么糖炒栗子。

    庄和初对着这话微一怔,忽想起些什么,不由得一笑,“你今日可是见过大皇子?”

    “您——”千钟惊讶得差点儿转过头来,忙又定住了。

    庄和初喜欢糖炒栗子这事儿,确实是大皇子告诉她的。

    她求大皇子的事,就是想知道庄和初喜欢些什么,大皇子只当她是为成亲之后的日子做准备,倒也不藏不掖,痛痛快快地与她说了好些风雅物件。

    那些虽听着就必是庄和初会喜欢的,可她一点儿不懂,又央着大皇子问庄和初爱吃些什么。

    大皇子起初说的也与她近段日子看见的一样,庄和初常日不沾荤腥,只吃些寡淡的清粥小菜,几乎不饮酒,茶是常喝的,但千钟也是不懂。

    后来大皇子绞尽脑汁,忽然说出个糖炒栗子,她才如获至宝。

    庄和初能知道大皇子去过梅宅,这不稀奇,可一说糖炒栗子,就能想到是大皇子说的,这才蹊跷。

    千钟只诧异了一瞬便明白过来。

    “您喜欢糖炒栗子这事儿,只有大皇子知道?”

    也不对,糖炒栗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庄和初要是真喜欢,庄府里那些整日围着他伺候的人,可该比大皇子更清楚,不该只他一人知道。

    不等庄和初回答,千钟又补道:“是您编来单骗他一个人的话?”

    “也算不上骗。”背后的人只含着笑轻描淡写一句,便问,“他今日去,还与你谈过些什么?”

    “他就是怕我对他太痴心,不乐意嫁给您,明天要逃跑。您放心,您看管我的事,我一句也没讲,我就只应了他,明天肯定不跑。”

    千钟提纲挈领地把她与萧廷俊的那番话一讲,又迫不及待地拉回到眼前的要事上。

    “既然您不喜欢糖炒栗子,那您自个儿说一个吧,您见着能什么高兴?您别客气,我拿了钱出来的。”

    天色越沉,街上燃灯越多,渐渐竟觉得这窄巷中也比方才还要亮些了。

    “为我剥颗栗子吧。”

    “好嘞!”千钟只当他要吃着栗子好好想想,便毫不迟疑地朝后一伸手,由着庄和初将一颗温热的栗子放到她掌心里。

    栗子已预先划了口,剥起来容易,千钟几下剥干净,还是谨慎地背着身,反手将那颗囫囵个儿的栗子肉朝背后的人递去。

    人明明就在身后,却不伸手接。

    “我的手不干净。”

    那就是要就在她手上吃了,千钟还是不回身,只估摸着把手举高了些,待了好一阵,才觉得一个轻轻的力道将那快被风吹冷的栗子从她手上取走了。

    千钟收了手,又催促问,“您快说吧,您想要些什么,再晚一点,怕有些铺子要关门了。”

    “你已给我了。”人在她身后轻笑。

    千钟一愣,她给他什么了?

    那颗栗子?

    “您不是喜欢糖炒栗子,是喜欢有人给您剥栗子呀?”千钟摸得关窍,喜上眉梢,“那容易,我把那一包都给您剥了!”

    千钟说着便朝后伸手。

    “不必了——”那含笑的话音方起,千钟忽觉巷里幽深处人影一晃,蓦一转眼,就见个腰背佝偻、手执木杖的人朝他们而来,略走近些,才见的那人另一手中执着个碗。

    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小的叫花子。

    甭管岁数大小,盘踞在这一片里的叫花子个个都不是善茬。

    千钟一慌,顾不那么许多,转身一把抓起庄和初,正要拽他往巷外跑,才一起脚,就听见个苍老的话音,喜庆里又透着哀戚。

    “给您拜新年!一拜地久天长,二拜粮谷满仓,三拜福寿天降,四拜团圆安康!您行行好,赏口饭吧——”

    老叫花子口中说着吉祥话,跪上前来连连叩头。

    千钟怔然一定,庄和初已略上一步,将千钟半遮到自己身后,伸手自怀中摸出几个铜钱,轻轻搁进那只颤颤举起的破瓷碗里。

    听得铜板接连落下的叮当声,老叫花子又千恩万谢着叩了个头,爬起来将那木杖往胳膊下一夹,健步如飞地跑了。

    庄和初也不以为忤,只转过身轻拥着那还愣着的人,走到巷外一片明灿的灯火间,才温声问。

    “他曾欺负过你吗?”

    千钟摇摇头,垂眼往自己身上看看,又轻又暖的冬衣外面披着毛皮镶边的斗篷,早不是那身叫花子的破衣烂衫了。

    “我就是……忘了。”千钟低低道。

    她说得含糊,庄和初却明白,“不要紧。不必为难自己记着,也不必为难自己去忘,眼下怎样过着自在,便怎样过。往后也是一样。”

    前半截千钟听得半懂不懂,但这个往后,一下子让她想起件要紧事。

    “呀!咱们不能见面来着!”千钟赶忙别过头去。

    “见已见了。”瞧着这执意掩耳盗铃的人,庄和初忍俊不禁,轻掂了掂手上的栗子,“这样,日后无论如何开罪我,只要为我剥颗栗子,便一笔勾销,好不好?”

    千钟犹豫着转过脸,朝他看过来。

    这人大概是真的喜欢叫别人给他剥栗子,这么看着,满街灯火映着那副春山秋水般的眉目,清润舒展,明显是比昨夜高兴多了。

    栗子这东西虽是秋冬才结,但好在比那些鲜果容易存放,天寒时存起些,就是在盛夏里不小心惹了他,该也能有的可剥。

    “那就听您的!”

    庄府的马车就在巷口不远处等着。

    这条街上商贩多些,行人多些,沿街讨饭的叫花子也就多些,千钟随庄和初上了马车,一路缓缓前行,一路就有些年关里熟悉的乞讨话不时飘进来。

    千钟不由得就想起方才那朝他们磕头讨饭的老叫花子。

    那只高高举到她面前的破瓷碗,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

    “大人,”千钟忽然道,“您会卜卦,那您也懂得风水吧?”

    “嗯?”庄和初收好了那包糖炒栗子,就略略抬起车窗朝外看着什么,忽听她这么一问,轻笑道,“略知一二。想置新宅子吗?”

    千钟摇头,“我想给我爹修个坟。”

    庄和初微一怔,垂手轻轻落了窗,看着那满面认真的人。

    从谢恂那日给他的相关消息里,并没有看到过关于千钟葬父的事,想来也是谢恂怕他从中看出端倪,抽走了。

    “当年,是你亲手葬了他吗?”庄和初轻问。

    千钟又摇摇头,“我爹死在入冬那会儿,天还不算太冷,他才断气不久,就有京兆府的官爷巡街看见,说横尸街头要招耗子,就把他给拖走了。”

    说着说着,千钟话音低了,头也低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也求过官爷们让我跟着一起去葬我爹,但我那会儿还不太会说好话,求得不好,惹得他们生气了,就打我,我……我一害怕,就丢下我爹的尸首,跑了。”

    这就是了。

    让京兆府官差来“收尸”,该是谢恂安排好的蜕皮脱身之策,若她硬拦着不肯让人把所谓尸身带走,那才是随了谢恂的意。

    如此,那些官差就有理由当场将她活活打死了。

    便是让她躲过这恶毒的一劫,谢恂专挑了将入冬的时候诈死,想也知道,是要用接下来漫长的冬日寒苦,一点点断去她最后的活路。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该受百般呵护的年纪,一个人挣扎着活到如今已是九死一生,心里却还被这样一件事折磨着。

    庄和初眉头沉了沉,心口闷痛,却也不大明白。

    若单为看风水修坟,花钱雇人就好,她如今也不是没有这个钱,开口问到他这里,必是还有些花钱办不到的事。

    要修坟,总要往坟里填个人才是。

    “想要我帮你找回他的遗骨吗?”庄和初温声问。

    千钟摇头,“我知道他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1“此君開懷”为“此君开怀”的繁体。获得本年度“最具和平贡献食物”荣誉的是——大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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