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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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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城南街上离广泰楼最近的这间酒楼,名叫停云馆。mbaiwenzai

    停云馆原就只是个酒楼,有几样还算撑得住场子的酒菜,生意一直是比广泰楼要红火些的,直到后来梅重九让广泰楼名声大噪。

    食客只有一张嘴,一副肠胃,一个饭时只能吃一顿,纵然停云馆的酒菜略胜一筹,也架不住广泰楼偏在饭时开场说书。

    停云馆的生意就这么冷了下来。

    那时有不少人提醒广泰楼,停云馆必定咽不下这口气,迟早要给广泰楼的生意使绊子。

    可谁知停云馆掌柜一副心眼儿活得出奇,眼见着梅重九在皇城里的名声越砸越实,又打听出他短日里没有要离开广泰楼的意思,掌柜当机立断,在后院延盖了些屋舍,把纯粹的酒楼改成了半酒楼半客栈。

    自那之后,为着梅重九慕名而来的远客,多都就近宿在了这里。

    广泰楼掌柜也颇有些江湖道义,自己已经吃得饱饱的,便没与停云馆争这一碗饭,停云馆也就与广泰楼一起受着梅重九这棵摇钱树的荫庇,生意很快起死回生,蒸蒸日上了。

    随着客栈生意渐渐火热,供不应求,停云馆二楼也只留了少数几个雅间,其余大大小小房间,一应都改成了可容人留宿的客房。

    谁能料想,最后一回改建完到如今,才安稳了没两年,广泰楼就出事了。

    起初广泰楼因为大皇子与那乐妓的事倒了大霉,来停云馆吃饭的人是略比从前多了些,可住宿这一进项的大头一下子就折下多半。

    停云馆掌柜愁归愁,倒是还怀着些希望。

    毕竟临近年关,远道的都各自归家过年了,客栈生意原就冷淡,只要广泰楼能熬过这一劫,来年开春之前恢复元气,他这里的生意也误不了多少。

    是以那段日子来,停云馆掌柜整日的烧香拜菩萨,求着他的摇钱树快点儿转转运。

    求着求着,就听说梅重九那跑了十年的妹妹被找到了,兄妹俩还都没被天家降罪,梅重九一下子成了县主的兄长、庄府的舅爷,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八成是不会再做这抛头露面的营生了。

    梅重九确实转了运,却是一点儿都没往他停云馆这边儿转。

    掌柜又赶紧烧香拜菩萨,求着广泰楼的人能早日被赦罪放回来,趁着梅重九这名头的余热,快点另寻一个新的摇钱树来,最好大红大火,更胜从前。

    路过的菩萨许是就听见了个头尾,人给放回来了,也让广泰楼前所未有的红火了一把。

    那晚四邻八舍纷纷出来帮忙救火,最积极的就是停云馆掌柜。

    兴许是冬日天干物燥,怎么都没救下来,掌柜挂着满脸烟灰回来后,就把供在柜后的香案拖去后院劈了个稀碎,扔进柴房去了。

    这两日,为着好奇广泰楼的这场大火,和楼里不翼而飞的那些人,来停云馆吃饭的人比前些日子更多了好几成,可掌柜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就只是一时的兴旺,好像沉疴难起之人回光返照,等这短短一阵过去,很快就要彻底凉透了。

    人一旦灰了心,反倒会生出些无畏的胆气来。

    故而谢宗云刚一进门时,掌柜面上还一丝不苟地殷勤着,心里早没了往日的小心翼翼,只当他是为着调查广泰楼的事到这附近,到了饭时来吃饭的。

    直到听他低声问起庄和初在哪一间,掌柜才惊出几分精神来。

    庄和初在街面上不是熟脸,来时也没自报家门,听过谢宗云一番形容,掌柜才猛然想起那个要求有些古怪,却还客客气气的文弱书生。

    京兆府谢参军问话,他自然是不敢不答。

    可眼见着他们在柜前低声说话时,随庄和初一起来的那两个少年人坐在大堂远远的角落里一直往这边瞄,掌柜便对庄和初嘱咐下的话也不敢怠慢毫分。

    也就有了送到千钟面前的那坛酒。

    自谢宗云上楼去,掌柜就心神不宁地推敲着楼上会是个什么场面,对自家这苟延残喘的店面是祸还是福。

    心里不住地打着算盘,手上的算盘珠子都扒拉错了几回。

    就在这会儿,谢宗云从楼上下来了,蒙着一脸阴云不说,肩头的衣衫上还赫然浸出一片血。

    掌柜一眼看去,吓得几乎失了魂。

    “诶呦——”掌柜忙丢下手里的活儿,碎步小跑迎上前去,“谢参军,您这是……小店照护不周,您多担待!您请后院客房稍坐,小人去给您请郎中——”

    谢宗云只沉着脸道了声少管闲事,脚步停也没停就要出门。

    离门口还三两步远,忽然迎面乌泱泱涌进十几号人,人实在太多,堵得门厅这片一瞬间暗了一暗。

    为首的是个锦袍玉带的少年人,一进门,一双眼睛就准准盯在谢宗云身上。

    仓促间,满堂食客与掌柜都还没回过神,谢宗云已怀抱着酒坛子,颔首躬身对那少年人有些潦草地行了个不小的礼。

    “下官谢宗云,见过大殿下。”

    谢宗云这一声不算高,却震得满堂如沸的嘈杂声遽然一静。

    寂静之中,谢宗云提步就要走。

    萧廷俊横挪一步,正拦住他去路,身后随着他一道来的侍卫们也会意地一挪位置,将门口拦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巧啊,谢参军来这儿用饭吗?”

    谢宗云手里抱着酒,心里把庄和初翻过来调过去骂了八百多遍。

    要是搁到从前,他大概还能相信这里头有一二分碰巧的可能,可刚刚见识过楼上那人比马蜂窝还密的心眼儿,再信这是巧合,他就实在是个棒槌了。

    众目睽睽,他不好对大皇子不敬,可要是敬了,传到裕王耳朵里,就算金百成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与他计较,裕王也会让金百成立刻有空起来。

    读圣贤书的人,肚子里装的不都是文墨吗?

    这人怎么就揣了一肚子的坏水!

    谢宗云咬牙忍了忍,到底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道:“下官有点儿公干,不叨扰大殿下了。”

    “公干呀?又巧了,我也是来公干的。”萧廷俊手里捏着马鞭,鞭头在掌心里愉快地轻轻敲打着,“我就是听说谢参军在这儿,专程赶来的。”

    “不敢。大殿下有什么吩咐,京兆府一定尽力配合。”

    “你是我裕王叔的人,我哪能吩咐你啊?”萧廷俊说着,举目看了看这与广泰楼只几步远的酒楼,“谢参军到这儿来,该也是为了查广泰楼的事儿吧?我在大理寺都听说了,广泰楼这把火烧得实在蹊跷。最蹊跷的地方,还不是广泰楼的人下落不明。谢参军知道是什么吗?”

    “请大殿下赐教。”

    萧廷俊目光一敛,定回他身上,“是这把火烧起来之前,有人在广泰楼外经过,清清楚楚听见,楼里有你谢参军的声音啊。”

    谢宗云笑笑,“是。那夜下官知道他们被放回来,专程去提醒他们一声,要尽快把楼里的物件都归置归置,以防天干物燥,不慎起火,谁知道啊,还真就让下官这张臭嘴说着了。要说广泰楼那些人也是群狼心狗肺的,一个个儿全跑了个干净,要不是周遭邻里和京兆府一起灭火,火势蔓延开,那麻烦就大了。”

    客客气气地说罢,谢宗云脸上那层本就只是浮在皮面上的笑意顿然一敛,嗓门高高一扯,朝满堂食客转去。

    “都听好了啊!任何人,在任何地界,只要看见广泰楼那群人的影儿,都要尽快报予京兆府,否则就以窝藏朝廷钦犯从重论处!”

    在皇城里遇着达官显贵的机会不少,堂中食客都颇有规矩地噤声低头,一动不动,却又显然按捺不住好奇,一个个恨不得把耳朵伸到这俩人脸前去。

    忽听谢宗云这雷霆万钧的一嗓子,那些耳朵才陡然一缩。

    客气与不客气的都说罢,谢宗云抱着酒坛子又是不远不近地一颔首,“大殿下您忙着,下官还有些鸡零狗碎的活儿,告退了。”

    谢宗云脚下还没动,萧廷俊已往前欺近半步,一双虎目紧紧盯着他肩上那片刺眼的血迹。

    “谢参军这伤是怎么回事啊?”不待谢宗云编点什么,萧廷俊已道,“该不会是那晚去广泰楼提醒他们防火的时候,起了争执,动了手吧?”

    “大殿下,”谢宗云沉吟一声,“下官可得冒昧警醒您一句,广泰楼起火这一桩,现下是京兆府的差事,您要是再多言,可就犯了规矩了。您如今奉旨在大理寺当差,您的错失,可不只要连累庄大人一个,还牵连着大理寺一窝呢。这么一群人全去宫里替您跪着,那不大好了吧。”

    “你——”这一句直戳在萧廷俊肺管子上,可大庭广众的,因裕王脚下的一条狗汪汪几声就要翻脸,更是难堪,是以一口气刚提上来就卡住了,憋得他瞬间涨红了脸。

    云升和风临原是看出萧廷俊有备而来,怕贸然出来反而坏事,只在食客堆儿里静静藏着,这会儿眼见着萧廷俊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便也再坐不住了。

    “殿下!”云升和风临匆匆迎上前,云升提醒道,“您是来见庄先生的吗?庄先生已经等您多时了。”

    风临也忙附和,“是啊,庄先生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天寒地冻的,不宜在外久留,您还是先去见了他,再处置别的事也不迟呀。”

    云升与风临这一人一句间,谢宗云已绕开了挡在面前的人。

    拦在门口的侍卫见萧廷俊也没再出言阻拦,便也让开了门口,由着谢宗云一声不响地出门去了。

    萧廷俊怔然看着不知打哪儿冒出的这俩人,“你们怎么在这儿?先生也在?”

    “殿下不是为着庄先生来的呀?”云升像模像样地做出几分惊讶,才道,“庄先生与县主来吃饭,在楼上,让我们在下面自己吃。我们瞧着殿下进来,还以为庄先生也邀了殿下的。”

    风临也顺茬把话补圆,“殿下既然来了,总要见见庄先生吧。”

    萧廷俊来之前确实不知庄和初在这儿,可既然知道了,还是这么多人眼看着他知道的,那自然是不能当不知道了。

    “掌柜何在?”

    刚才这俩谁都开罪不起的祖宗剑拔弩张,掌柜一时没敢吱声,鹌鹑似地缩在一旁,这会儿忽听一唤,才忙上前来见礼。

    “小人在!大殿下屈尊光顾小店,小人真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先生那里要了多少酒菜,你算算清楚,我结给你。”萧廷俊边说着,边朝云升一伸手,云升立时会意地从身上摸出钱袋搁进他掌心里。

    “不不……岂敢岂敢!”掌柜还记得一清二楚,广泰楼倒霉的开始,就是做上了这大皇子的生意,“庄大人与大殿下能踏进小店这门槛,已经是小店拜菩萨都拜不来的福气了!您再说这些,可就是折煞小人了!”

    “这怎么能行?”萧廷俊正色道,“你既然开门做生意,就该明码标价,一视同仁,才是长久之计。今日你在我与先生这里破此一例,往后达官显贵个个都要来你这里白吃白喝,你这生意还怎么做?”

    掌柜只当是客套拉扯,忙又道:“殿下言重了,区区一席酒菜——”

    “这可不是一席酒菜。”萧廷俊又凛然道,“就算你家底殷实,受得起这般盘剥,可如此风气一旦蔓延开来,皇城里其他酒楼客店的生意可还怎么做?若自酒楼这一行开了先例,其他开门做生意的,又要如何自处?在你看来,这只是一席酒菜,可在我看,这就是关乎万千百姓生计、关乎社稷安危存亡的大事。”

    云升和风临起初还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直觉得他们殿下跟中邪了似的,听到这个百姓生计、社稷存亡,才恍然回过味儿来。

    前些日子因为广泰楼那乐妓的事,皇城里关于萧廷俊的议论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这几日有话透到街上,说那乐妓是个刺客,大皇子强行将她带走只是追查抓捕的策略而已,因此事立了大功,才得以进大理寺历练。

    这么个风评刚有扭转之势的节骨眼儿上,自然是需要再推上一把的。

    云升和风临忙也一本正经地附和说,什么大殿下一向如此,什么大殿下心系万民,诸如此类,煞有介事。

    结个账的事儿,还能扯出这么多犊子,掌柜活络的心眼儿好歹一转也就一下子明白了,赶忙一面连声告罪,一面配合地把账目拿给萧廷俊看,嘴上不住地说着些直把他往天上赞颂的话。

    料掌柜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坑钱,萧廷俊接过账目时原也就是想拿个架势,做个样子,随便往上扫了一眼,却蓦地一下顿住了。

    “每一样菜,你全都记了两遍?”萧廷俊虎目一抬,“你是看我先生像是好脾气的,故意讹他是不是?”

    “不不——”

    掌柜还没想好这事儿该怎么说才不像睁着眼瞎掰,云升和风临已赶忙替他做了解释。

    “是先生要了两间房,送一样的酒菜?”萧廷俊听得一怔,又定睛看看记在账上的两坛酒。

    两坛烧刀子。

    庄和初平日里为了养病,连荤腥都不沾,更别说是酒了,何况还是这种产于北地的烈酒。

    倒是谢宗云,最好这一口。

    刚才与他面对面待那一会儿,萧廷俊就闻得出,谢宗云抱在手上的那坛就是这烧刀子。

    萧廷俊眉头一沉,“谢宗云是来见我先生的?”

    云升和风临只见着谢宗云与掌柜说了几句话就上了楼,他们坐得远,嘈杂中什么也没听见,于是也都把目光投向了掌柜。

    “呃……”掌柜的好生掂量了一下这两方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才小心地实话实说道,“谢参军上去之前,是打听了庄大人的房间。”

    萧廷俊默然思忖片刻,略一沉声,吩咐道:“风临,你上去跟先生说,我有件要紧事,请他移步下来一趟。”

    “是。”

    风临叩开房门进去时,就见庄和初与千钟并肩坐着,千钟歪着脑袋挨在庄和初肩上,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庄先生,”非礼勿视,风临也不往深里走,就站在一进门处,规规矩矩地垂着眼,放轻声道,“大皇子来了,有要紧事,烦请您移步下楼一叙。”

    待了片刻,才听庄和初一样放轻的话音传来。

    “县主喝了点酒,有些醉了,楼中多有闲杂人等,怕是不便。再劳你多跑一趟,向大皇子问一声,可方便容我将县主送回府去,请他到我府中详谈?”

    风临脚下一动没动,“您放心吧,这楼中一干闲杂人等全都请出去了,现下就只有自己人。”

    庄和初又默了片刻,问道:“我这席酒菜,大皇子可向店家结过了吗?”

    “这楼里所有人的账,大皇子都给一并结了——”

    风临话音还没落,合目挨靠在庄和初肩头的人忽地一下子支棱起来,眼都还没全睁开,就迷糊又响脆地高喊了一声。

    “谢大皇子赏!大皇子猫肥家润!狗肥家旺……好人有好报!嗝——”

    “……”

    风临吓一跳,错愕抬头,就见庄和初将那双目还惺忪着的人扶好,对那人温声说了句自己要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才又转对他道:“那便劳你在此照看县主了。”

    “庄先生放心。”

    风临应下时,确实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差事。

    大皇子平日里就爱喝酒,酒量又不大,动辄醉得乱七八糟的,他这些年随着大皇子,看顾醉酒之人的本事,已经被磨练得比一身武功更扎实了。

    醉酒之人容易口干,庄和初一出门,他便想给千钟斟杯水喝,刚把茶壶拎到手上,还没把壶嘴往杯口上倾,忽听座椅上的人幽幽地问他。

    “你敢不敢……干一笔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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