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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
晏霁川看眼几乎原封不动端出来的饭菜, 表情凝重,“都是她最爱的东西,小五怎又不动筷子?”
“宋五姑娘这几日吃的都少。”阿九叹口气, 提着食盒离去。
晏霁川透过帷布去看在帐篷内的宋锦安。少女垂着脑袋, 捧着书册涂涂改改,每每他来,对方都是如此忙碌的姿态。分明边塞素来战事不吃紧,她主持的锻造坊也尚未投入到紧张的锻造中。换而言之,他觉着对方在不自觉找事做,好似来打发某些念头。
“要不要出去走走?听说边塞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习俗。”晏霁川故作轻松挑开帘子,冲宋锦安打趣。
营帐内一身鹅黄色的宋锦安放下手头东西, 抬眸看向身量修长的晏霁川,“近来我忙得很, 改日罢。”
只是这回晏霁川未像以往那般直接走开,而是正色道,“小五,你到底在忙甚么?如今边塞需要你日以继夜的忙碌么?”
“防患于未然。我只是不想等战事来袭再手足无措。”宋锦安未应对他话里的咄咄逼人,反而不动声色将这个话头又推开。
“小五!”晏霁川急喝声, 上前半蹲在宋锦安跟前,仔细凝望她清减的脸, “你在自责误杀了谢砚书是不是?”
“不是误杀。这本就是——”宋锦安声音一顿,忽自个也不知那场死究竟算甚么。
“圣上若要追我的责, 我自会认罪。”宋锦安面上重新归于平静, 信手翻着书页。
晏霁川怔怔看着她半晌, 嘴里苦涩, “小五,你若难受便哭出来。”
“我应当难受甚么?”宋锦安淡笑。
晏霁川凝噎, 起身,在将要离开时侧目,惘然,“小五,你骗不过自己的心。”
随着晏霁川出去,宋锦安沉默瞧着桌面的图纸。
帐篷上系着的草药香囊一晃一晃,散发出清幽的香气,遥遥曳在空中。
远处小士兵等着晏霁川离远才拿着信进来,规规矩矩朝宋锦安行礼,“宋五大人您要我查的东西已经查清楚,那日城关处的确有异样,据附近村民说,他们见着些奇奇怪怪的黑管子,我照他们的描述画了画。”
宋锦安接过画纸,指尖一颤。这模样怎像极火炮?
“还有呢?”
“那些刺客的痕迹消失得很干净,非要寻的话疑似是往边塞这侧,极有可能是大黎的人。”
闻言,宋锦安眉头锁得更紧。大黎素来是大燕的手下败将,怎有胆子去燕京行凶。况且大黎没道理千里迢迢只为设局杀她,从何处想都是得不偿失。即使忌惮她在兵器上的才能,如今火炮设计图已上交,再来刺杀岂非迟了许多。
她边想边习惯性拿纸笔勾勾画画些线索,问道,“线人来报,大黎的动静如何\"
“未听到太大风声。”
宋锦安笔尖一顿,交代句,“再探探。”
“是。宋五大人您要去哪?”
宋锦安言简意赅,“去李将军那看看。“
她起身往外,发觉现下的天真是冷到难行,不由得拉紧兔毛披风。路上冰雪堆积,非要叫士兵们扫出一条道才好走路,不若是脚滑难行。李将军正在帐篷内和下属说着边塞的布防,见宋锦安来稍抬手打断下属的话,客气问道,“宋五大人所为何事?”
宋锦安对营帐内诸位大人都一一行礼,落落大方坐在下首,看向上位,“我来是想问问李将军,边塞近来可有异动?”
“他们素来人多地少,且各方工艺都远不如大燕。即使有贼心也不见得有贼胆。宋五大人突然问此,是否听到何风声?”
宋锦安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只略略沉吟,“先前派来刺杀的我刺客,我狐疑是大黎的人。然,想不通为何会对我下死手。”
李将军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思忖着,“你近儿莫担忧,我暗中派了四人保护你,决计不会出现先前的状况。“
宋锦安忙起身行礼道谢,“多谢李将军相助。”
“不必如此客气,当初我等一齐在南部作战的友谊我可是都记载心底。”
“将军重情重义。当初南部之战多亏各位相护,若有机会,我还想着回南部去谢一谢薛大人、锻造坊的朋友们,还有位帮我不少的见石。”
“见石?”李将军神情古怪,“你还不知见石是何人?”
话落,宋锦安脸上笑意一顿,轻轻道,“何人?”
“见石倒过来念,石见便是砚。除去谢砚书,还能有谁。当初薛大人同我说道这事时我也觉得太胡闹,不过谢砚书一代人才如今死的——”提到这,李将军觉着有些过于妄议死者,便只别开话头,“你这些日子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告知我。”
“好。”宋锦安垂着眸子作揖后朝后退。
外头冰天雪地,边塞素来要寒些,厚重黄土地上覆盖着白茫茫的雪子,踩下去凹进去个脚印。士兵拉着木板车晕着物资,商议临近年关要不要炖些羊肉吃吃。有锻造坊的人见着宋锦安都是满脸惊喜地上前请假些问题,宋锦安一一作答,叫众人围在当中。
“宋五大人如此博才,多谢为我等解答。”
“晚膳的时候宋五大人一齐来用羊肉罢,边塞的羊肉可真新鲜,好吃得紧。”
“好。”宋锦安对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都颔首,客气同众人道别。一步一脚印抱着个暖手的汤婆子回营帐,只是走了两步她觉得自个好似忘却了甚么事情。
天际依旧是昏昏沉沉,白光藏匿于云层,破不开,便显得四下的景致都荒凉孤寂。宋锦安立于天地间,后知后觉忆到,不出几日便年关。一载将将要过,她又要赏一年风霜了。
左右也就思了片刻,宋锦安接着往休息的营帐内去。里头有个李将军的亲信特来给宋锦安送大黎的军情。
宋锦安解开披风坐下,示意小士兵慢慢说道。那小士兵专做情报的生营,交代起来也干净利落。
“宋五大人要我去看那些设计图,我仔细对比过,大黎并无使用这些火炮作战过。不过大黎近来的作战风格的确变了不少,恐怕与大黎现任的大国师有关。”
“大国师?”
“大黎的大国师很是得大黎君王器重,传言神出鬼没,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大国师自上任来很是厉害,频频提出新花样,大黎军营都对他信服得不得了。”
宋锦安古怪蹙眉,印象中大黎未有设立大国师的先例,“可能打听到这位大国师更多的消息?”
“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人物,也未听过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或者幕僚。约是七载前一鸣惊人就得君王赏识,往后在大黎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锦安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她无比确认图上的火炮是她的设计,偏生能赶在她之前造出,那人应当在宋府时就有机会偷走这些个图纸。七载,便是连时机都能极巧的对上。无数念头闪过,她觉着需要谢砚书以死破局和残害宋府的幕后黑手也正是此人。可是宋府内究竟谁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好。”宋锦安大惊,依照刺客追杀她一事暴露,幕后黑手还能任由她离开。说明幕后黑手已经不畏惧公开撕破脸皮,联合大黎的情报,她只觉一场远超所有人预计的大战即将来袭,“速速通知李将军,时刻会有敌袭!”
小兵不分明其中关键,但见宋锦安神情不对忙不迭出去报信。
宋锦安却一刻也坐不下去,眸子忽停在手边的汤碗上。羊肉……
她扭身跑出去,飞快冲出营帐,士兵们见她行色匆匆都是讶异。
宋锦安稳住心神,急问,“送羊肉的小厮呢?”
话还未说完,天边飞过巨大的碎石,哐当落地,砸的无数营帐里的人仓皇出逃。巡逻的哨兵们急喝道应战。天际处掠过的火光清晰又明亮,明晃晃地在告知宋锦安,当真要天翻地覆。
宋锦安转身就跟着后方部队撤退,然余光瞥见本举着刀往外冲的小士兵一个接一个的软瘫在地,口吐鲜血。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那碗发放给值守士兵暖胃的羊汤是催命毒药。
李将军当机立断要后备军先顶上,自个骑着马就往战场上奔。
晏霁川慌里慌张跑出营帐,四下打探宋锦安的去向。然军营众人自顾不暇,都是急于应战,没人解答的了他的问题。晏霁川问不出来,便一头扎进人群里去寻宋锦安。
从天而降的碎石逐渐平息,众人尚未喘口气,接着落下的东西较之碎石更为恐怖。曾在大燕南部一鸣惊人的火炮雏形竟不是在大燕得到创造,而是从他们敌军手中落下,以残忍的方式收割这片战场。从未有过应对策略的大部队连连撤退,直呼保住粮草。
大黎的火炮好似有眼睛般,精准朝人群最多,储备粮也最充足的地方去。
李将军目眦欲裂,不可置信拽住身侧人的手,“大黎为何会有火炮?”
爹爹
宋锦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人, 心尖一颤。营帐遭遇敌袭不过半天,已然全军大半受俘虏。她为护着军营机密,不幸也一同叫人带到这黑漆漆的牢狱之中。
长长的地下通道见不到头一般, 两侧是无数银链子拴着的野狗, 一个个瞪圆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外来者。那些刺鼻的味道在宋锦安周身打转,令她屏气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推搡着宋锦安。宋锦安脚步踉跄向前跌二步,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叫人捏住下颚。敌军阴森森在她耳畔吹口气,“仔细看看你的同僚们。”
宋锦安看得眼前的牢笼里或倒或趴着数十位大燕的士兵,皆是生不如死的神情。牢笼中央,赫然是将俘虏来的小副将军, 正狼狈倒在血泊之中,艰难吐着血水。一个挺拔的背影脚尖踩在李将军的胸腔, 猛地一下直直折断李将军的肋骨。痛苦的哀嚎逐渐扭曲,铁血铮铮的男子苦求对方给个痛苦。
宋锦安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怒骂,“你们大黎当真卑鄙。”
“卑鄙?成王败寇的道理不会还要我教你罢。”那人好笑地收缩手掌的力道,叫宋锦安喘不上气。
远处一批燕军遭遇严刑拷打, 吐不出消息便成了废棋软瘫成人泥。背对着宋锦安的人受着身侧人毕恭毕敬的‘大国师’称呼,乐此不疲地玩弄着手下败将。如此恶劣的手段着实令尚未咽气的燕军同仇敌忾。
“你们大黎偷袭!”
“有本事杀尽所有大燕人, 不然我的子孙必定找你报仇!”
“誓死不从!”
宋锦安原满是怒气的眼在触及大国师的身量时,稍稍一顿。就这会的功夫, 敌军一把将宋锦安推到大国师脚边。
将四十岁的男人温柔儒雅, 只是眼下有一处夸张的伤疤, 他含笑勾起宋锦安的脸, 略带戏谑,“又见面了。”
只一眼, 宋锦安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不可置信。宋锦安双眸巨颤,水光涟漪,半个字卡在她喉腔,震得她头皮发麻。
对面的人轻轻撩起宋锦安散乱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七载未见,阿锦还是如此美丽。”
狭小的地下室内,宋锦安痛苦拧起眉,求证般望着身前人的眼,“到底怎么回事,我——”后半截话叫她咽在口中滚了半晌才哽咽道,“爹爹。”
立着的人面无表情,唯那双眼漂亮如月上宫阙,同谢允廷像了个十成十。他在宋锦安的身前里歪着头想了想,轻轻应声,“嗯?”
刹那,宋锦安脸上血色尽退。所有的事情刀子似刮着她,叫她头痛欲绝,究竟甚么是真的?
“宋府满门斩首而冤死的你。和现下身为大黎国师而对大燕子民出手的你。究竟哪一个才不是我的梦?”宋锦安咬着牙直直逼视宋斯佑的脸。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但绝不是现下这般她视若神明的爹爹站在大黎人中央残害着大燕的同胞。
“现下不好么?我是大国师,而你,是我最尊贵的女儿。日后大黎一统中原,你不为我开心么?”宋斯佑笑意满满欣赏着宋锦安的绝望。
那话里每个字连起来足以叫宋锦安数载的信念崩塌。
“我的爹爹是大燕最令人敬畏的人,他一生心怀天下,一生恪守本分。是他怀抱着我,教我甚么是傲骨。如今,你要我怎么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满手同胞鲜血的人,会是我爹爹?”宋锦安字字泣血,崩溃地拽住宋斯佑的衣摆,苦苦摇首,“只要你说有苦衷,我就信你,我就信你。爹爹,你告知我,到底发生甚么了?”
宋斯佑悠悠叹口气,遗憾地一根根掰开宋锦安的手指,在对方瞬间黯淡的眸里打趣,“你如今维护我着实令我欣慰,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我残害忠良意图谋反的罪名,确实为真。”
言罢,他眉眼弯弯,轻飘飘落座到高椅之上,“阿锦,回到爹爹身边来,跟从我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跟从你。”宋锦安挤出丝讥笑,“宋家家主受大燕高祖的恩惠结拜为兄弟,二人共治大燕山河。宋家祖训,身前死后决不有愧大燕。这些道理,爹爹当真都忘了么!”
“那又如何?共治天下,还不是我替燕帝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我若能自己称帝为何要屈居他人之下!”宋斯佑神情狰狞,似乎触及到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宋锦安冷笑声,“是么?可是我从不相信那个愿意舍弃荣华退居幕后的爹爹会因为如此理由就背弃大燕,背弃家人。”
“你不信?”宋斯佑面上儒雅淡去,冰冷拽着宋锦安往上站起,“你和宋怀中那个犟种一样可恨,我当真应该送你去和他团聚。”
“哥哥——”宋锦安猛然顿住,一滴泪就于眼尾凝聚。
宋斯佑残忍笑道,“是。宋怀中早在行刑前就死了,是我掐死的。你说他文不成武不就,都是如此废物了,怎偏生死前不肯同我一道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他叫我按在地上一颗颗打碎牙齿时,你知晓他在说甚么?”宋斯佑稍稍靠近些,一个个字吐气同阴暗爬行的毒蛇,“他说,怀中不才,但绝不叛国。”
“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所以我只得掐死这个孽障。可惜你没有同我们关在一处,不若哪还能叫谢砚书庇佑你几载。”宋斯佑满意拍拍宋锦安的脸颊,哄骗,“阿锦,你知晓的。为父一直很疼爱你,莫和你兄长一样叫我失望。”
隔着窗柩,宋锦安窥见上头的银霜落入阴暗的地下室,她先是悲痛地笑笑,随后在宋斯佑胜券在握的等待中缓缓朝他低头。
宋斯佑嘴角的笑意尚未展开,忽觉耳朵极痛,竟是宋锦安疯了般死死咬住他的左耳,力道之大顷刻撕咬下一半耳廓。
两侧护卫一脚踹在宋锦安腹部,将人足足踢出几尺远。宋锦安吐出口中碎肉,呕出口血,狼狈却放肆地笑出声,“在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有个猜疑。你早就不是我爹爹,直到刚刚你亲口承认杀害兄长时,我无比确信。纵然你换皮也好,夺舍也罢,你肮脏的魂魄比不得我爹爹半分!你根本不配顶着宋斯佑的名讳!”
“贱人!”宋斯佑气急败坏,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耳一脚踩在宋锦安胸口。
宋锦安毫不畏惧,“杀掉我,像当初残害我兄长,残害我宋家一样,你以为我会求饶和退缩?我告知你,我兄长是如何宁死不屈,我便如何含笑赴死。宋家从来没有孬种和叛徒。”
“宋锦安!好,很好。”宋斯佑癫狂地双手捏紧她的肩头,眸中熊熊烈火,“你们宋家都是一路货色!”
“过誉。”宋锦安讽刺地勾勾唇角,血渍于她脸庞烫的惊人,灼灼生光。
宋斯佑忍住杀人的欲望,咬牙切齿,“你以为死就结束了?不,我要一件件告诉你那些残忍的真相,我要让你带着愧疚和不安下地狱。”
说着,他捏住宋锦安的脖颈,双眸充血,“我做的不是夺舍,只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躯体。你当为何宋斯佑胸怀坦荡清明,那是因为所有的恶念都由我背负。你听没听过离魂症,宋斯佑自降生起便是一体二魄。而他身为善魄主导整幅躯体。所有人都夸他聪慧能干,他身为宋家长子享受世间所有的赞誉。而我呢,只能同一个老鼠一样躲在这副躯体里看他谈笑自如,看他步步高升。”
愈说愈恨,他掌心缩紧,脸孔扭曲,“我也是宋斯佑,这副躯体也该是我的!你要我焉能不恨。”
“所以你夺走躯体,毁去我爹爹的一切?”宋锦安捏紧拳头。
“对。可惜七魂六魄,我只占一魄,如何夺得过他?”宋斯佑得意地舔舔唇,“然老天欲帮我,想不到罢,我是重生过一遭的。”
那话落在宋锦安耳里只觉惊雷阵阵。
“顺华十六年,我本来都要认命。可是宋斯佑不放过我,他分明甚么都不缺却说我贪念变大不能再留。我苦苦哀求他也不肯给条活路!那日的法事做的可真大呀,你们和和美美围在他身边,恭喜着宋斯佑终于治好了离魂症,我呢?我一届游魂,我只能消散于世间。换成你,你甘心么?同人不同命,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最后还要做法事将我彻底驱散,我不该重来一遭夺走宋斯佑的一切么?
于是我在庆澄年间重新睁眼,前世的怨念叫我的魄无比强大,趁宋斯佑病弱的机会夺走身躯的主导权。可惜,我却杀不死他,甚至还需要借他来骗过周遭的人。你知晓他眼睁睁瞧我用这副躯体为所欲为时,他在想甚么?”
宋斯佑满意地笑了,“他说他后悔当初幼年时因心善留我一线生机。”
宋锦安茫然看着面前的人,“从我六岁起,你就夺走了我爹爹的身躯?”
“好奇为何你眼中的父亲从未改变是么?宋锦安,你们输的不冤。我和他达成协议,在陪伴家人时我便放他的魂魄出来。若他敢泄露半句我即可便能夺回主导权,然后杀光所有他在意的人。换言之,你眼中陪你十数载大公无私的宋斯佑的确是你的父亲。不过你的娘亲便没这般幸运,夜夜相伴我怎可能大发慈悲叫宋斯佑出来,所以你娘亲恐怕到死也不知缘何年少情深的夫妻会走到相看两厌,她至死以为是你的父亲变了心。”
黄泉
宋锦安闭上眼, 脖颈处的青筋颤抖,浑身冷得厉害。
那头宋斯佑犹觉不够,细细描绘着, “若你爹爹肯老老实实做个影子我大抵也能留宋家一条后路, 毕竟他们也是我的家人。只是他太不听话。在我欲谋反时,他终于拼尽全力要夺回躯体。啧啧,只是他没有料到我是重生之人,我多活了一遭不是重蹈覆辙的!遂,我给了他一个惩罚,让宋家因谋逆而统统下地狱。现下的宋斯佑已经虚弱到只剩一魄,在这身体的某个角落苟延残喘, 甚至无力阻止我杀了他的儿子,马上还要杀了他的女儿。”
“宋锦安, 这个故事你
殪崋
喜欢么?”
“你会遭报应的。”宋锦安含恨吐出口血水喷在宋斯佑面上。
宋斯佑毫不在意地擦去血水,“报应?可惜现下遭报应的是你们。差点忘记告诉你谢砚书的事情。”
“前世,宋谢两家愿结秦晋之好。你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朱雀街十里红妆迎你回去。你成了全燕京最逍遥的贵夫人,谢砚书则是燕京有名的妻管严。成婚次年, 你诞下长女,取名谢知宜, 第三年,你诞下次子谢允廷。直至我死, 你们都是燕京一对令人羡艳的佳侣。可惜不巧, 我的重生改写了这一切, 叫谢府覆灭, 宋家也倒台,害的你们一对恩爱夫妻反目成仇。”
宋锦安唇瓣一白, 听得他说,“你一直很恨他,觉得他因仇恨蒙蔽双眼是不是。若我告知你,他的父亲的确是我故意害死的呢?若我再告知你,那夜上元节他想过放弃一切去找你,只是不凑巧知晓他母亲殉情前遭我派人玷污,腹中尚有个才三月的孩子呢?若我最后告知你,你的难产不是意外,而是我派十一娘趁机下药所致呢?宋锦安,你会不会很绝望,很懊恼自己杀死了唯一个能识破我诡计的人啊。”
迟缓了几载的真相像凌花,愈是漂亮,愈是刺骨。
“宋锦安,我要你永远记得,是你亲手杀死谢砚书,杀死我的敌人,这便是你的报应。”
破碎月色下,宋锦安眸含冰霜,迎着宋斯佑看好戏的脸恍若料峭寒梅,她的泪颤寒宫明珠,轻轻道,“你觉得我应当痛哭流涕地忏悔,在自责中殉情是么?”
宋斯佑拧眉。
宋锦安忍住胸腔处疯狂蔓延的痛楚,咬牙,“我欠他的,误会他的自会去偿还。然,害的谢宋两家人如此下场的凶手是你,我在下黄泉道歉前,也先要你毙命!”
语毕,宋锦安猛然弹出手腕银镯的暗器,小巧的刀片卡在宋斯佑脖颈处,她镇定到不像话,“所有人退下,备匹快马,送我离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在对上宋斯佑要气疯的眼时都不敢多说,急忙去备马。
“你当真冷血无情,你的全家死的那般惨,你的情人也叫你害死。你竟然还有心思来要挟我!”宋斯佑破口大骂,恨不得早点除去宋锦安。
宋锦安余光死死盯着侍卫们的动静,薄刃一点不敢松懈。她不仅要杀人,还要将消息递出去,否则接下来一战大燕必输无疑。
宋斯佑从未想过他会栽在一个自以为随意拿捏的宋锦安身上,脸色铁青,恶狠狠威胁道,“宋锦安,你若敢杀我,你的父亲便也彻底魂飞魄散。”
这话在宋锦安心底猛然敲击一下,她面无表情挟持着宋斯佑往外去,“我若弑父,死后自会去阴曹地府请罪。”
“你简直大逆不道,毫无廉耻之心。”宋斯佑惊于七载而已,宋锦安竟改变如此之大。往日心善到从未闹过大红脸的人现下谈及弑父二字轻描淡写同聊家常。
宋锦安未理会对方的咒骂,她面上虽然淡定,手指却全是冷汗。只要走错半步,她不仅惨死在这,还无法使外头人知道一丁点消息。她不怕死,但她怕真相不能公之于众,怕大燕国破家亡,也怕爹爹永远背着如此骂名。然,这次再无人能指望,她必须要靠自己还宋家满门一个公道和交代。
“马匹已经备好,速速放了我们大国师。”侍卫团团围着宋锦安。
宋锦安环视四周,冷笑,“还不够,牵着马随我到山上。”
“得寸进尺,你莫以为我们当真怕你。”
宋锦安一步也不肯退。她自然知晓一柄薄薄小指大的刀片难以要走宋斯佑性命。大黎如此看重他,只怕她一出手便是万箭穿心,而一次机会纵使划破脖颈也未必不能叫大黎御医救回。所以她在试探,卡在对方最后的底线拖延时间。
“现在可以了罢?”侍卫面如杀机盯着宋锦安。
身后的瞧不分明的树林。宋锦安脑海飞快计算着,以她的武力铁定逃不开,然,她可以赌一把为大燕留下些许线索。
“你想走,我已经做到了,阿锦,还不松手?”宋斯佑大掌试图钳制住宋锦安的手。
宋锦安浑身一颤,下意识将刀片没入一分,宋斯佑立即松手。
“我还有最后个问题要问。”宋锦安一步步朝悬崖边靠近,“为何我非死不可?”
“阿锦,我也不想这般的。我往日忌惮宋家众人,故意分崩离析家族关系,养废宋怀中。但对你这个女儿的确有几分宠爱,毕竟你冰雪聪明抱着我喊爹爹时确实叫我心软过。所以我假死脱身远走高飞前未去教坊司找你麻烦。可惜呀——“宋斯佑叹口气,
“世上命薄都有定数。我重生归来后便是强行多了条命,此命必须要人偿还我才能活下去,否则迟早会魂飞魄散。我找了那个替死鬼十载,在离开大燕前才算出身为宋斯佑血脉的你,恰好是唯一能替我去死的人选。你说巧不巧,兜兜转转一大圈,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宋锦安恨得几乎掌心攥破,“那呦呦呢?”
“你说那个谢知宜?”宋斯佑笑笑,“她的确可怜。母女命脉相连,她自降生便分走你一半命劫,所以我自然也要杀了她。不过你难产后,也不知谢砚书是用了甚么法子,将你的死劫同捆在他身上。不论你们二者谁死,剩下一人的气运自会散开,我的命也就保住了。你应当谢谢谢砚书,不若你连活到今儿知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宋锦安脚后抵在悬崖边缘,侍卫终于发觉她的意图不对,猛然出箭。宋锦安使出浑身力气抱死宋斯佑一同往崖下坠,刀片死死送入对方脖颈。
一阵血光在眼前闪过,接着是无尽的黑暗。宋锦安吃痛而失力地往下跌,她的双手仍保持攥紧对方的姿势却甚么也握不住。耳畔呼啸的风送到宋锦安耳边,她摸索着身上的令牌,于盲眼中折成两瓣奋力朝身后扔去。
令牌断,死有疑。这已是她能做着的全部,望大燕能尽早查明真相,重回太平。
冰冷的河水灌入她耳,双眼处后知后觉的疼痛叫宋锦安连痛呼都发不出,双手胡乱翻滚着河水,回应她的唯有黑暗。
大抵跑不掉了。宋锦安自嘲一笑,谢砚书换她一命,却死的如此狼狈。她想着这一遭她还是还不了宋家清白,还是未站在大燕军器营的巅峰,也还是扯不开同谢砚书的纠缠。
明是许诺生生陌路,到头来,黄泉路上,她又得遇着谢砚书了。
听说没有重生者干预的轮回里,她过得很是幸福,同谢砚书恩爱两不疑。只是,她瞧不见那个家人宠爱高朋满座的谢砚书。
最后丝意识消散,宋锦安陷入无尽昏迷。
高崖上的人围着宋斯佑,慌忙命令太医上药,“大国师,您没事罢?”
“一群蠢货,还不下去搜!若叫她跑掉怎么办?”
“是是是。”众人忙颔首,见宋斯佑伤口不致命才敢整理出两支小队朝悬崖下去。
此刻山路崎岖还遭遇大雪纷飞山,很是难走。纵然是士兵也走的小心翼翼,一步三顿。
“咱们走了半天还没到底,这何时是个头?”一小士兵抱怨着。
另一人呵斥他,“顶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那大国师早回去歇息,又没有咱们献殷勤的份。回回是黄三他们赶到好差事,您瞧瞧现今人家裤腰带多松,咱们连年货都要买不起啰。”
领队的人也不吭声,阴郁望着下头没有尽的小道,总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任谁也不虞。
“还不如咱们糊弄糊弄,赶紧回去巴结大国师才是正理,我那可还有上好的止血偏方等着献给大国师呢。”
一直持中立的士兵也忍不住说道,“话糙理不糙。况且这么高的地方,她还叫我们射瞎了双眼,焉能活下?天寒地冻,怕是尸骨都凉透。我等费力搜查完保不齐又要半宿才回去,届时谁还记得咱们的功劳。”
领队人稍疑,“确保活不下?”
“定然没活路。下头可没有人家,还能指望有人把她救走不成?”
“好,那咱们也投机取巧一会儿,回去伺候大国师。”领队人咬牙转身。
两队人马于半山腰的位置折回,无人注意到冰冷河水下的尚存气息。
重逢
“娘亲甚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晓。”
“你甚么都不知晓, 一边呆着去,我要问姚瑶姐姐。”
“阿姐,不要让我一个人呆着嘛, 我也想跟你一块。”
……
安谧的小木屋外,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互相拌着嘴,清然系着围裙任劳任怨拾着柴火。风影看他已是忙活了一个上午都在劈柴烧水不由得闷笑声,“惹恼小小姐的代价可是尝够?”
“我何时对小小姐不恭敬过,怎平白无故拿我开涮!”清然咬牙低喝,却不得不按照呦呦的意思重新烧热水。也不知小小姐是从何处学的,折腾起人来笑面虎似的挑不着错,他愣是包揽了全部活计后才觉不对劲。不应当, 委实不应当。当初冒着万难迎回小小姐的也是他。
“连错处都未想明白,你还有的受。”风影事不关己地抓起个梨子, 优哉游哉去旁侧清理着野味。
屋内淡淡的晨光打在床帏上,绣着淡紫色的紫藤萝细密而雅致。
不知躺上多久,宋锦安悠悠转醒,浑身骨头痛得厉害,好似生生拆散重新装上一般。
床榻上的人眉目紧锁, 圆桌边细心吹着汤药的人才吹得合宜的温度要转身喂药,对上宋锦安空洞的双眸。
谢砚书指尖泛白, 下意识抬起衣摆遮住面容,复觉此举过于掩耳盗铃, 只哑声放下手中东西, “你——”
骤然听到极其沙哑的人声, 宋锦安绷紧身子, 轻道,“现下是白日还是——?”她茫然四顾, 眼前黑的厉害,不甚甘心地抬起双手于眼前晃晃,仍是一无所获。
谢砚书将要离去的动作稍顿,来不及多想仔细俯身查看宋锦安的双眸。
瞳孔溃散,血块凝结。谢砚书手指缩紧,带着压抑,“忍忍痛,我去请大夫。“
“等等——”宋锦安拽住谢砚书的手。
肌肤上的一点冰凉叫谢砚书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宋锦安心中乱得很,既庆幸她未死,又担忧如今沦为俘虏害大燕受制于人。偏生身前人声音极度嘶哑似嗓子有疾,她完全辨别不出口音是大燕还是大黎,只得病急乱投医。
谢砚书指尖轻轻抚上脖颈处丑陋的伤疤。前日他还不安于此伤疤过于刺眼难看恐会误了阿锦的眼,可现下他无比满意于伤的位置损害嗓子,他的声音同八旬老者,纵然是再熟悉的人也听不出。
“我是阿运。去山上砍柴时意外捡到你,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来休养。这里是大黎和大燕的交际处,很是安全。”谢砚书缓缓坐到宋锦安身前,小心翼翼盯着她的脸。
宋锦安睫羽一颤,有些不可置信道,“阿蕴?”
“嗯。运河的运,我家中父母是在运河一带将我捡回来的。”
“原来如此。”宋锦安扯着嘴角笑笑,她当真是糊涂了,便略有些低沉喊句,“阿运。”
“爹——”谢允廷蹦蹦跳跳听到屋内的动静,喜不自胜要推门进来。呦呦眼疾手快将人捂住嘴,恶狠狠瞪他眼,“闭嘴。”
谢允廷同小鸡啄米般乖乖点头。
谢砚书凤眸猛地往门外一扫。
宋锦安疑心她听错,问句,“有小孩子?”那个字的音,怎同小满有些相像。
“对。阿运爹爹娶不起媳妇,捡到了我们姐弟两个。我弟弟小时候发热没医好,如今脑子不好,也成了哑巴。方才那声音是我们家大黄狗的吠声。”呦呦扯谎不带脸红地小跑到宋锦安边上,软软糯糯喊句,“你长得真好看,若是我能叫你娘亲就好。”
宋锦安小脸一红,忙摆手,“多谢你们的款待,我还有事务要赶回去。”
“不急。”谢砚书脱口而出,复沉吟着,“大燕和大黎交战,外头乱的很,你又不便行动怕是才出去就会叫大黎的人抓走。且燕帝频频派兵支援,双方僵持不下,暂时未有城池攻破,你也不必担心家人安危。实在记挂,我可替你修书一封。”
“双方僵持?”宋锦安略疑,按照宋斯佑重生的遭遇,燕帝怎会是他对手。
谢砚书轻颔首,“不错。”
宋锦安思索片刻,以她如今的境遇,实在不适宜莽撞跑出去,不如先观察些外头动静。遂道,“我想医治眼睛,敢问附近可有大夫?”
“我家中有人擅长医术,你若不嫌弃,我可请她替你一看。”谢砚书冲外摆手。一个老妪背着药箱子眯着眼走近,对上谢砚书的敲打缩回脑袋,装聋作哑地给宋锦安诊脉。
“姑娘这双眼睛能好,只是得花上小半个月。”老妪三下两下开出药方,忙不迭从这古怪的屋子里跑出。
宋锦安心下微定。既然能好,她不妨先等等。
“多谢。我是这附近人家的小姐,待我平安归家后定会偿还你们的恩情。”
“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你能做我的娘亲就好。”呦呦笑眯眯凑到宋锦安手边。
宋锦安一时间愣住,良久才开口,“抱歉,其实我有孩子。”
“是谁?他不在你身边么?”呦呦佯装不知,双手托腮。
谢允廷捂着嘴噔噔蹬蹬跑到床榻边,眼睛亮亮等着宋锦安的回复。
宋锦安瞧不见,所以不知她跟前排排站的一大两小皆是屏气凝神眼巴巴等着她的话。她往后靠靠,换个舒服些的坐姿,思索道,“他叫小满。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现下应当在燕京罢。我还有个孩子,只是我出发前没来得及去找她。”
所以,她委实算不得一位好母亲。
呦呦小大人似地点点头,“你的孩子们一定很欢喜你。”
“是么?可是我从未养过他们,还叫他们和生父——”话到这,宋锦安不欲多说,沉默垂下眸子。
“和生父怎样?”呦呦追问。
宋锦安失笑,“你人小鬼大,怎这般机灵?”
“自然机灵。”呦呦笑得合不拢嘴,得寸进尺拉住宋锦安的手,撒娇,“想听听你夫君的事。”
“他不是我夫君。”宋锦安忽道。
场面一静,两个小娃娃皆一副自求多福的模样望着谢砚书。
宋锦安自顾自朝下,“我活着时,他未同我成亲。死后的冥婚岂能作数。所以,他算不得我夫君。”
呦呦叹口气,”那你一定很讨厌他罢。“
谢砚书有些狼狈撇开眼,明听过数次这话的答案,他还是觉着难捱,往后退两步。
宋锦安低低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同你们无关。”
说罢,她双手搭在一齐,慢慢沉思着厌恶二字。从前是愿生生不复见的厌恶,如今呢?宋锦安说不上心里是何滋味,只觉一阵惘然堵塞于胸口。
谢砚书喉头滚动,终是一字也说不出。
呦呦察觉两人都有心事,清咳声拽着谢允廷往外去,“我们还有许多农活要干,就不留在这打搅你歇息。”
谢允廷不想走,然对上呦呦说一不二的脸只得委屈巴巴地一步三回头。
里头一时间只剩宋锦安同谢砚书。
“药凉好了,趁热喝罢。”谢砚书将白瓷碗递到宋锦安手上。对方摸索着碗口,一饮而尽,偶有几滴褐色药汤撒在宋锦安的衣领上。
“这药倒是不苦。”宋锦安笑着放下药碗。
“嗯。药方里的黄莲换成了旁的药材。”
“多谢。你若有事大可去忙,不必照看我,我已然是好多。”
听得这话,谢砚书周身郁郁,捏着药勺的动作缓缓,“我并无旁的事,左右待在这屋里也是图个清静。”
宋锦安并不再出言。
“为何受了那般重的伤?”谢砚书兀的打破平静。
宋锦安指尖泛白,神情冷得很,却不说道,只四两拔千斤地揭过话头,“上山洗衣物的时候滑了跤。”
许是觉此话太过不可信,宋锦安尴尬想找个旁的话分散开对方的注意力,脑海中冷不丁记得听到的未娶妻,随口问道,“你年纪应当也不小,为何不娶妻?”
透亮的小室内,两卷鲤鱼溪水的门帘子投下小小一寸暗影于谢砚书瘦削脸侧,他绷着喉头,很久很久才滚出句,“因为我在等一个心上人。”等她重新回眸。
“你们之间——?”
“有些许遗憾。”谢砚书的话愈来愈轻,“我做错了一件事,在她最爱的时候我因那可怜的自尊倔强想证明我无需她的爱。可是后来,我拥有了以前想要的种种也同她走散。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少时我固执以为自己想要的是熊掌。待我独自神伤,夜不能寐时终明白,我要的从始至终只有她。”
离离别意于宋锦安心头绕三绕,她茫然的眸中努力想要看清对面人的神情,
“她在何处?”
答,在眼前。
也在——“梦里。”
宋锦安惋惜,空洞的眼几乎正对着谢砚书漾着浅浅湖色的眸,两人近的很。
梦里人从梦里走出,于谢砚书眼底灼灼。
“我该怎么称呼你。”——,阿锦。
“唤我,宋五罢。”
谢砚书颤颤唇,将口里苦涩满满咽下,只道,“好,宋五姑娘。”
看见
宋锦安躺了几日, 总觉身上黏糊糊。纵然是冬日汗渍少,她也是醒来后三日未擦拭过。只是现下她眼盲,这家三口人未有个妇人。旁边住的院子内倒是听呦呦说有三个年轻人, 但是很是不熟悉, 自个也未闻他们登门。思来想去,宋锦安喊住将要出门的呦呦,“晚间我想洗漱一番,可劳烦你爹爹替我打些热水来。”
“你要自己擦拭么?”呦呦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满是瘪着一肚子坏主意。
“唔,自然。虽说我看不见,然简单擦拭还是无大碍。”
见宋锦安坚持, 呦呦原封不动将话转告给谢砚书,神气地仰着下巴, “爹爹,你莫不中用。”
谢砚书煎药的动作一顿,待呦呦蹦蹦跳跳跑出去老远,他才面无表情盯上清然,“谁在她面前乱说, 叫她现下学歪。”
“冤枉啊主子,决计不能是我。”清然连连摆手, 就差没明说呦呦这颗苗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自己下去领罚,往后再在小主子面前乱嚼舌根, 便不必来这伺候。”
闻言, 清然一个头两个大, 苦哈哈闭着嘴去找风影领罚。
屋内宋锦安安安静静等着热水, 闲来无事便翻着桌面的小茶具,手头有事干她便不觉得心中烦闷。
谢砚书提着水桶进来时宋锦安正歪着脑袋听茶壶里的声响。
如此静谧, 他往内迈便一眼能见着他的阿锦。谢砚书难得贪婪地沉默下来,一遍又一遍用眼神描绘阿锦的容颜。
“你要的热水,帕子我也都备好。”
“多谢。”宋锦安忙站起。
谢砚书将东西全都放在净房,才犹豫着虚扶宋锦安到门边,“你若滑倒或是找不着东西,尽管喊我。我——”复觉此话不妥,他改口,“我叫小小进去帮你。”
“嗯,我省的。”宋锦安客气笑笑,摸索着朝净房去。
这里的地面都是干的,踩上去也不怕滑倒。宋锦安先是小心翼翼推上门,手在门栓处摸了半晌确定锁紧后才极慢地朝浴桶试探着走去。简单的素衣层层落下,露出来人姣好的背部和修长的脖颈。
宋锦安缓缓沉入水中,那温暖的水流令她稍叹声阿运的细心,带来的水都是正好能用的,在这般冬日里委实舒坦。
她就着清水擦擦身子,扶着桶壁起身要去勾帕子时还是不留神跌了下。双肘磕在地上痛得宋锦安拧紧眉头,却未发出惊呼。她本想着自个重新爬起来就是,那倒地的声响还是引得外头人忙敲门。
“你跌倒了?我喊旁边人来扶你。”
“不必,我就要穿戴好。”宋锦安咬着牙摸索着帕子,胡乱擦几下,又套上宽松的素衣。
谢砚书听到里头的声响,那欲敲门的手还是顿在半空。
好半天,宋锦安一瘸一拐打开门,赫然道,“瞧不见到底不方便,里头许是叫我碰倒了不少东西,还得劳烦你收拾。届时我一定好生偿还你的恩情。”
“不用。”谢砚书低低应句,眸色渐沉。
跟前人不知系错了带子,露出雪白如羊脂玉的脖颈,还有小半片锁骨,莹莹水珠挂在上头,恍若神仙妃子。谢砚书的喉头滚滚,视线在宋锦安丝毫未觉的神情里变得逐渐炽热。
“你——”宋锦安往前走两步,不料直直撞入谢砚书的怀抱,她忙不迭要往后退步,脚跟搁在沾有水的地面上很是吃力,整个人不住仰跌。
谢砚书长臂一探,握住宋锦安的腰肢。
宋锦安站稳的头件事便是欲推开他的手,谢砚书却快一步,极快地松开。
“外头还有事,你有需要便喊我。另外——”谢砚书顿顿,丢下句,“你的衣裳系错了带子。”
闻言,宋锦安闹了个大红脸,颔首等着谢砚书远去。她的指尖勾在腰上带子忽愣愣。方才,阿云接着她是以手背。
为何那一刹那的相拥,给她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宋锦安自嘲一笑,掩去眼底复杂,默然重新穿戴着衣裳。
夕阳垂垂的时候,呦呦欢欢喜喜来屋内喊宋锦安去用膳。这里头都是农家,做的菜肴简单得很。索性宋锦安军营中俭约的日子过惯,一碗白米配着小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她用晚膳有心帮阿云家做点活计,干脆坐在呦呦身侧一齐搓着旧衣物。
对此,呦呦默默看着宋锦安反反复复搓着手中那块锦帕,装模作样也陪她搓搓。真正的衣物自然全归清然,这锦帕已是呦呦翻遍院子能找出最轻松的活,免得宋锦安总愧疚于白吃白住。
“你有欢喜的人么?”呦呦舀舀清水又好奇地贴在宋锦安身侧。
宋锦安手上动作一僵,苦涩低头笑道,“有。”
“那人是何模样?”
“是一个,穿青衣很好看很好看的人。他也很固执,总爱以他的方式来对我好。其实,我们原有机会做对佳侣的。“说完这话,宋锦安不自觉住嘴,有一瞬间她自个也分不清这说的是谁——
是阿蕴,还是谢砚书。亦或从来都是一人。
这念头一出现,须臾生根发芽,在她心底长成参天大树。像是迟到了许久的痛于今日才浮现,宋锦安后知后觉察觉到胸腔处的空洞。
“可是我好像,好像见不到他。”那懵懵懂懂的话语梦呓般。
近处默默看着宋锦安的谢砚书别过身,一刻都难顿足。阿锦口中的人,是晏霁川么?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么?
清然不解看向走出的谢砚书,问句,“主子,燕京那头已然接到消息,三位大将军都会出征。”
“晏霁川会来么?”谢砚书摩擦着手中玉扳指。
“会。”
“若他到了,叫他来接阿锦罢。”说罢,谢砚书头也不回离去。
清然茫然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怎好端端救回来的人又拱手让给晏霁川?
宋锦安一连休养就数日,虽是药汤不断,却觉眼睛未有好点好转。饶是她肯忍也不免心急起来,外头的情境到底到亲眼看一看才是。这般想着,宋锦安略有些不舒服地拧拧眉,将每日午后都会敷的眼膏以帕子擦去。
舀水冲洗掉眼皮上膏药时,眼前突恍恍惚惚,宋锦安下意识闭紧双眸。
谢砚书未察觉到身后人动静,仍小心翼翼捡着药材里的黄莲,一一挑出。
宋锦安在这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再次睁开眼,一点点刺眼的白光令她眉头紧锁,随即是巨大的喜悦一点点覆在她面。宋锦安堪堪要脱口而出的‘我能看见’于她扭头那刹顿住。
眼前人一身青衣,卸去素来的冷意,显得几分温润。他高挺鼻峰下的唇瓣因药材的难辨而稍抿紧,眼下的睫羽投下的蝶微颤羽翼。
宋锦安的笑意兀的凝固。她嘴角未落,眼底却蓄上一层极薄的水雾,一点点漾开。
隔着两尺距离,宋锦安迟迟未开口。
“我替你捡好药,晚膳时再用一味,你的眼可好些?”谢砚书扭头,正对上宋锦安含泪的眼。他的所有言语卡在喉头,面色如潮水般褪去,唯余惨白,“你是不是能——”
“我的眼睛不知缘何,痛得很。是不是再也瞧不清。”宋锦安艰难扯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仍是那般毫无目的地望着身前。
谢砚书轻轻上前凝望她眸,“莫慌,我再去喊大夫。”
“等等。”宋锦安拽住谢砚书的衣摆。胸腔中几乎要崩溃的痛与喜挤得她几乎维持不住面上淡然,她不知这种感情曾是甚么。然当谢砚书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只盼这是真实。
同谢砚书花四载去怀念一段情一般,她又何尝不是花一场死别来等重逢。
“阿蕴。”
“怎么?”谢砚书回头,却再也说不出话。
宋锦安眼底的颤动叫他如此清晰,她能看见。她也甚么都猜出来。
“对不住,我又骗你。”谢砚书几乎惶恐抽回衣袖,有些做错事不知如何弥补的茫然与不安,“是我私心想陪伴在你身侧,我不会再打搅你。”
“没干系的。”宋锦安忍着泪意摇头。
“你不怪我么?”谢砚书愣愣,随即想到甚么脸色稍沉,“我不要你的满不在乎,你若是想将我当个陌路人还不如怨恨我。”
“不是的。我想说的是——”宋锦安露出个极其漂亮的浅笑,“我也骗了你,往后我们谁也不亏欠谁。”
“你又要同我说道两清和陌路么?”白色狐裘里的谢砚书神情颓然。
像过往一般,告知他痴心妄想,也告知他破镜难圆。
其实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不若也不会甘愿请晏霁川来,只是他想到,或许有一丝丝可能,阿锦不会那般厌烦他呢。可笑的侥幸显得孤零零,谢砚书抿着唇,明知晓接下来的话,仍也固执不肯先扭头离去。
然,这回。
宋锦安拉住他的手,“你想同我陌路么?”
“不想。”
“好,那我们便不陌路。”
梨花树下,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再次为他回眸。
谢砚书不可置信,一字一顿,“为甚么,你可怜我么,还是说你觉得要偿还之前的命,不是的,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驾崩
“不是的。”宋锦安摇摇头, “不是因为恩情。”
“那是为甚么?”
宋锦安良久没有说话,于谢砚书的注视中笑道,“因为你是阿蕴。”
少时的宋锦安会义无反顾喜欢上阿蕴, 现下的宋锦安仍会为阿蕴而回眸。
“我欢喜的, 从来未变。”
那句话叫谢砚书兀的红了眼尾,他有些无措道,“可是我变了,我不再是那般好的阿蕴。我对你做错了事情,我也不再年轻。”
“没干系的。”宋锦安上前步,拉住谢砚书的手,于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中定定开口, “随着我们长大,人都会变的, 我也变了。过去我欢喜一个人只肯欢喜他的好,从未真正愿去了解你的内心。你说你做错了事不再年轻,可是未来我们仍有大把时间一道向前。”
谢砚书怔在原地。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赶了很久很久的路后,终于觅得一处容身之所。一开始, 他会惶恐不安于这容身之所是否是海市蜃楼,可屋子内有他最心爱的姑娘推开门告知他。这一切都是真真正正的, 在他手足无措时,有人再次牵着他的手朝前。
“我在三十年后的记忆里听到过一段故事。”谢砚书颤着唇。
“是甚么?”
“那个故事很美好。我是以谢家长子的身份风风光光向你提亲。我们青梅竹马, 我们举案齐眉。故事里, 直到最后, 我们也没有松开彼此的手。我一直疑心我不能做到故事里那般是我不够好。”
宋锦安望着他眼底痛苦与挣扎, 坚定握住谢砚书的手,“现下呢?”
谢砚书稍愣。
“现下还认为是你不够好么?”宋锦安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地道, “阿蕴,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有的冰川消融,在他们之间融化成漂亮而绚烂的春水。
窗外的雪子梭梭扑下,盖住旧年里的泥。
姚瑶略有些做贼心虚地将呦呦放下,“咱们再偷听下去,要叫主子发觉。”
“这能算偷听么?”呦呦瞪大眼,“看看我爹娘幸福的事情……”
“别出声,再听听。里头还说甚么了?”风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行人齐刷刷将耳朵贴在门扉上。
众人只听得谢砚书说:
“你说那桩冥婚不作数,那我们再成一次亲可好?”
清然倒吸口凉气,“真肉麻。”
再听得宋锦安愣愣道,“甚么时候。”
“待大燕归于安宁,我向你求娶。”
“好。”
这话一出,呦呦最先反应过来,焦急道,“好的喜服都要提前一年来定,娘亲的喜服怎么办?”
“不止喜服,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如今咱们远在边塞,从哪置办?”
“战后准备手忙脚乱的,我先修书一封叫陈大人打探打探。”
“打探甚么呀,找晏家借不就成了。”
话音落,清然茫然看眼皆沉着脸瞪他的一排眼,咽着口水,“怎么?”
“滚。“姚瑶当机立断一脚踢开清然。
其余一群人七嘴八舌围在一道,连街头的商铺都打探得清楚。
门扉猝不及防拉开,几人重心不稳皆是仰倒在地。
宋锦安面无表情看着神情尴尬的几人,皮笑肉不笑地颔首,“全听着了?”
“其实没听清,要不娘亲你再说一遍?”呦呦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白嫩嫩的小脸分外可人。
宋锦安心头一软,弯腰抱起呦呦,轻轻弹去她发梢上沾到的草灰,“呦呦。”
“嗯,娘亲。”
“还好你活着。”宋锦安鼻头一酸,用力抱紧呦呦。
“娘亲,还有我。”谢允廷奋力蹬着小短腿,却半晌也够不着宋锦安的手臂。
谢砚书大步抱起谢允廷,站在宋锦安身侧,两人相视无言。
姚瑶几人识趣地退下。
一家四口站在光晕里,日头暖暖,照的人无限惬意。
“呦呦的名字还等着你来取。”
“那便叫——知宜罢。”宋锦安含笑吻住谢知宜的额头,“愿知宜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现下,该是我们的战场。”谢砚书遥望远方。
无尽的山峦相接处,烽烟四起。
燕京内,大黎进攻的消息一出,不少人提心吊胆,恨不得连夜跑路。
“听说了没?边塞难守,届时大黎踏进来头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燕京。”
“隔壁老朱家可是早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我今晚也得走,再待着恐怕活活成为死城。”
“那我也得赶紧回家商量商量。”
此番言论比比皆是,林清洺面色难看站在林家门前,暗骂,“才来燕京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又出这些事。”
“莫慌。”林老太太笑眯眯和林清洺一齐上了车舆,以帕子按住嘴角低声解释,“我同你父亲商议过,咱们在大黎可还有朋友。”
“祖母的意思是——”林清洺瞪大眼睛。
“既然陛下不器重我们,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谋后路。”林老太太丝毫没有愧疚之意,满是悠然自得。
林清洺不确定地思索,“虽说大黎来势汹汹,大燕确难抵抗。然至今僵持不下,若大燕未输……”
“你是没听到,大黎造出多厉害的宝贝,隔空取你首级!”林老太太说道激动处不住咳着,“跟别提那个大国师,据说能未卜先知,这战焉能胜?”
听罢,林清洺也住嘴,忙颔首,“那都听祖母的安排。”
“嗯。对了,车上人多不方便,趁此机会将那个疯婆子留在燕京自生自灭。”
“好。”
……
低低的声响传到车舆外里崔金玲的耳中如同平地惊雷,她不可置信后跌一步,捂住胸口呆滞扭头要去找人。两位老嬷嬷已然是厌恶地钳制住她,“夫人又要做甚么?”
“你们想丢下我是不是?你们还想判——”
“掌嘴!”老嬷嬷大惊失色一巴掌甩过去,掩去眼底异样只冷哼,“夫人的癔症又犯了,还不带去屋内吃药。”
“不行,你们要送死不能带上我的孩子,把他们还给我……呜呜呜,你不得好死……呜呜……”
两个嬷嬷对视眼,不耐地将人扔去小柴房,“都锁紧些。”
挣扎半晌无果,崔金玲颓然跪在地上,环望四周。这般黑暗,这般绝望。不知缘何,她脑海中想问句,倘若是宋锦安,她又会如何做?
等死?不,崔金玲痴痴笑笑。若换做宋锦安,对方定然要宁可玉碎不为瓦全,非要和林家撕破脸来个你死我活。
“宋锦安,你瞧着罢,我未必比你差。对于这肮脏的林家,我自会要他们付出代价。”崔金玲抹去面上的泪珠,无比坚定等待着屋外的仆人散去。
此时燕京皇城内,太子脚步匆匆欲来侍疾却叫人拦在殿外。
“如今圣上抱恙,望太子莫叫我难做。”李公公低眉顺眼。
太子苦闷拂袖而去。
燕后听得这动静,只稍稍顿下舀药的动作。床榻上的燕帝虽气色青白,嘴角带笑,“太子到底稚嫩。”
“若太子不稚嫩,该难过的便是圣上了。”燕后递上药碗。
燕帝直直看着她,“你——”
一句话未说完,燕帝忽呕出口血。
燕后神情一变,急忙喊来太医。
众人围在燕帝身前,几番交流后战战兢兢跪到在地,“奴才没有用。”
“说罢,朕还有多少时日。”
“……一、一日。”
此话出,满殿的人皆是视死如归地以额头触地。
燕后恍惚扶着宫婢,艰难望向燕帝。他骗了她,他根本好不了。
“所有人都出去罢,朕想同皇后再说说话。”
空荡而过分奢靡的殿内,燕后木然任由燕帝握住手。
“皇后能替朕担忧,朕很开心。”
燕后咬牙挤出句话,“你要传位给谁,你早做足了打算却将我和太子蒙在鼓里!”
“朕死后,自然是太子继承大统。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合适的皇帝。”
“那你为甚么不告诉我。”
“朕若说明这一遭,你是会陪在朕身边渡过余下的日子,还是忙着替太子扫清登基前的障碍。”
闻言,燕后抿唇,良久笑出声,“圣上很清楚我会怎么做。臣妾自然是陪在太子身侧。”
“多年夫妻情分,朕很开心你一贯爱说实话。”
燕后未答,只沉默看着燕帝领口上的血渍。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燕帝闭上眼,极慢极慢聊到从前,“这皇后的位置,你坐的不够好,你从前过于善妒,后来过于大度。不仅如此,你常常感情用事,害的朕要收拾数不尽的烂摊子。李素臻之事你可知为何?你对老五故意报复,朕可以容忍一次,但是不能叫你生生逼死老五一派所有的路。李素臻能重新受宠,老五手下的旧人才有活路。”
燕后冷冷听完这话,“是。臣妾本就做不好一国之母,也早就不想做。”
说罢,她扭头往外,“臣妾会请李公公送您一程。”
“袅袅。”
兀的,燕后因这话而顿足。她听得床榻上的人以最后的气息道,“一国之母的位置你做的不好,可你身为我的妻子,很好、很好。”
耳畔是宫人的痛呼,燕后茫然走出几步路才停下,去望皇城的雪。
她嫁来的那年,先帝尚无登基的先兆,谁能知晓日后枕边人会继承大统。如今,雪覆燕京,年号再变天。
“阿澄,来世我不愿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