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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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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魏潭的往事

    ◎魏潭的往事◎

    魏潭深吸一口气, 艰难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几年。”

    他苦笑一下,移开眼神, 看向身旁大树上一队一队搬粮食的蚂蚁。

    “我小时候有几年,跟着咱村里大人出去要过饭。”

    “大哥。”魏檗一时有些怔愣。她有魏波小姑娘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 是自己小时候, 家里突然来了个大哥。

    至于之前的事情, 她太小了, 并没有什么记忆。

    魏檗也形成了思维盲区,她只知道魏潭是她姑姑家的儿子, 后来才到的她家。却也从来没想过,在她姑姑改嫁和魏潭到她家的这段时间, 魏潭是怎么生活的。

    魏潭那时候,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老魏头着实不是人!

    魏檗眼眶有点热, “大哥,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嗯。我知道。”魏潭双手紧紧握成拳。

    这些话真的说出来,似乎也没那么艰难。

    不,不是。魏潭看向魏檗,应该是,这些话,对着大妹, 说出来才没有那么艰难。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知道,大妹一定不会看不起自己, 一定不会嘲笑自己。大妹是自己见过, 心性最强大、最坚定的人。

    如果换成另外的人, 自己决计不会说这些。

    魏潭压下眼眶的热意。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讲得更容易。

    “我们那时候沿着铁路线一路往南讨吃的,在省城周边见过你打招呼的那个老师。那时候,我是乞儿他是偷,经常打照面。”

    “你认错了吧。”魏檗倒吸一口凉气,太离谱了,但想想火车上……似乎……

    “那时候才多大,这么多年,你认错的可能性大。”

    “不会。”魏潭说:“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刻。”

    魏檗奇道:“为什么?”按理说萍水相逢的小孩子之间,记忆不会太深刻才对,难道赛亚人才是隐藏主角?不能够吧。

    “因为他右手六根手指头。”魏潭伸出自己的右手给魏檗比划。

    啊?你这个……魏檗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记忆点竟然是这样的。

    “他右手大拇哥外侧,这儿。”魏潭指指自己的手,给魏檗比了个长度:“有大概这么长的一根小手指头。我一眼就记住了。”

    确实好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对。”魏檗突然反应过来,如果特征这么明显,我在课间找他拿笔填信息、写名字的时候,肯定也会注意到,印象深刻。既然我没注意到,那说明他和常人没有不同。

    “李烛右手没有问题。”魏檗说:“八成你认错了。”

    “李烛?你那个老师叫李烛?”

    魏檗点点头。

    魏潭说:“真的姓李。我之前确定七八分,现在确定九成九了。”

    “那根手指肯定后来砍掉了。”魏潭说得轻描淡写。

    魏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再见他的时候,仔细看看他右手。这里。”魏潭又给魏檗比划了一下位置:“你仔细看看,肯定有伤疤。”

    “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这才是魏潭不惜自揭疮疤,也要揭露李烛真面目的目的。

    他刚刚给李烛打了个照面,穿着白衬衫带着眼镜,走在校园里,年轻的男老师看起来人模狗样。

    再看看自家大妹,明艳美丽,神采飞扬。

    自家大妹什么都好,就是经历太简单。小时候在村里长大,毕业后又一心铺到事业上,感情生活白纸一张。除了和吕家两次不成样子的相亲,连像样的相亲都没有,更别说拉拉小手,谈谈恋爱。

    李烛那样的人。魏潭心里警铃大作,从小在三教九流里打滚,如果真对自家大妹动了心思,魏潭真怕大妹招架不住。

    他忍不住又嘱咐一遍:“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魏檗被魏潭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他好人不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在学校里能骗我啥,多交学费?”

    骗你……魏潭被大妹不开窍问的胸口一窒。有心想仔细掰开了揉碎了交代,又怕大妹本来没什么心思,反而被自己一讲,反向推波助澜。

    他只好含混的说:“没什么,只是你多小心一点。他从三教九流里混出来,不知道学了多少下三滥。”

    “行了,不聊他了。”魏潭催促魏檗:“你快去把东西放宿舍,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看着魏檗走进宿舍楼,自己靠在大树上等。

    来来往往过往的女生,路过时都忍不住朝魏潭那里看。

    魏潭似乎早已习惯异性目光的打量,不但大大方方站在那里,偶尔还会露出微笑,朝看向他的女生点点头。引得一阵叽叽喳喳的欢笑。

    下三滥,他和李烛有过同样的经历,饥一顿饱一顿的小乞丐,又能比街面上溜溜达达的偷儿强到哪里去。三教九流的狠劲儿和下三滥的手段,不会,就要死,活不下去。

    他们这些人,谁不学了十成十。个个外表人模狗样,内里一团糟污。

    “大妹,收拾好了?”

    魏潭也已经收拾好心绪和表情,笑着问魏檗。

    “收拾好了。”

    “走吧,去吃饭,你嫂子怕是要等急了。”

    “啊?”魏檗微微睁圆了眼睛:“嫂子?你谈女朋友了?”

    “对啊。”魏潭笑得理所当然。

    他就是这么双标。

    坚决杜绝李烛祸祸自家妹妹,自己去可劲儿祸祸别人家的姑娘。

    魏潭给魏檗介绍自己女朋友的家境:“她妈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她爸原来也是我们学校的教授,前两年去了地方上当领导。”

    这下子,魏檗不但眼睛睁大,嘴巴也张大了。

    “她家里知道吗?你……工作准备要留在省城了?”

    “不。”魏潭看看魏檗,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人离乡贱,我回老家,找个好工作,还能给你们遮风挡雨。”

    他垂下眼,悠悠的说:“我职位高一些,你也不会被人逼得委曲求全,不得不出来读书。”

    “不不,不至于不至于。”

    魏檗连连摆手。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竟像后来经常被挂网上批判的凤凰男家的恶毒小姑子。

    她无语道:“哥,你千万别这么想。如果你能留在省城,跟嫂子好好过日子,爹妈肯定会很高兴。”

    “呵。”魏潭低声笑了一下,回答魏檗的第一个问题“她家里知道。”

    什么?

    魏檗愣了一下。

    魏潭说:“她家里知道我们谈恋爱,也知道我毕业之后回老家。”

    “哦~”魏檗了然道:“苦命小情侣要被棒打鸳鸯?”

    “没有。”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吃饭的小饭馆。魏潭侧身,靠在魏檗耳边轻快的说:“她家里既支持我们谈恋爱,又支持我回老家。”

    说完快走两步,“秀秀。”

    “魏潭。这就是大妹?”

    “啊姐,姐姐好。”

    魏檗忙不迭向开心招呼她的书卷气大美女打招呼,内心充满对她表哥大写的服气!

    魏潭揽过秀秀的肩膀,给魏檗介绍:“这是高秀秀,我现在的女朋友,你未来的嫂子。”

    秀秀羞红了脸,似喜还嗔,瞪了魏潭一眼,小粉拳轻轻锤魏潭胳膊:“说什么呢!”

    魏檗麻了,我为什么要来当电灯泡!

    马上秀秀给她解了惑,把菜单递给魏檗,跟魏檗说:“这家馆子好得很,我早就想跟你哥,你哥非要等你来了一起。”

    魏潭理直气壮的说:“我穷啊,手里的钱只够下一次馆子。”

    啊?魏檗震惊的看着她哥,穷得这么理直气壮吗?!她又看向高秀秀,感觉高秀秀似乎有些面熟?

    还没等她想起来为什么会感觉面熟,只见魏潭给高秀秀冲洗好餐具,笑吟吟跟高秀秀说,“我在省日报上发表的文章的稿费快到了,拿了那个钱,咱俩再去吃好的。”他指指魏檗,“不带她!”

    他爷爷的。

    魏檗彻底麻了。我不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没想到,老哥段位是真的高。

    毕竟魏潭老哥虽然穷得理直气壮,但他穷得坦坦荡荡,一点儿没有人穷志短的畏缩气。况且他还真努力,有能力,有了钱也舍得给女朋友花。任谁看都是很上进,很靠谱,既前途远大,又照顾家庭的好青年。

    尽管家里穷,但,莫欺少年穷,自己和魏洁、魏汾两个正在读书的妹妹,看起来也一副前途远大,很上进的样子。怪不得能拿下城里千金高秀秀。

    上了菜,魏檗见魏潭殷勤的给高秀秀夹菜、剥鱼刺,狗粮吃撑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丝违和感。

    自家老哥,真的是这样的贴心暖男吗?

    也可能是我太没恋爱细胞,从前没看出老哥的恋爱脑?

    魏檗专心夹菜,但愿老哥和秀秀能够长长久久,恩恩爱爱。

    毕竟秀秀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说话温温柔柔,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大家闺秀。

    她告诉魏檗,自己妈妈在北山大学里教文学,是魏潭的老师,很欣赏魏潭,一直想让魏潭继续留在学校继续读研究生。

    话题说到这里,难免又聊起魏潭的去处。

    看得出来,秀秀对魏潭选择回老家,心里有一点怨气。

    谁想在你侬我侬的时候,和男朋友相隔异地呢。

    魏檗也有点好奇,这样你都不分手(x),不是……是,就是。魏檗承认了,她确实十分好奇。毕竟她见过多少因为异地毕业就分手的情侣啊!在通讯、交通发达的四十多年后都屡见不鲜。

    高秀秀不但不分手,她家里还不棒打鸳鸯,同意继续谈恋爱,甚至有同意结婚的意思。

    以魏潭老哥的长相和刚才展现出来的段位,拿下高秀秀不稀奇。问题是,她的高知父母,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会同意?

    魏檗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父母也同意你俩异地?”

    “吃你的吧。”魏檗终于获得了老哥的夹菜,同时收获的还有一记眼刀,“小孩子家家的那么多话。高叔是赞同我的想法的。”

    魏潭截过高秀秀的话头,跟魏檗说话,却看向高秀秀:“高叔也在我们县里工作,你以后可以常去。”

    高秀秀的父亲在我们县里工作?刚刚来的路上,魏潭说她父亲是大学老师到地方上当了领导,竟然是去了我们县里?

    魏檗心里隐隐抓住一个线头。

    我会觉得秀秀眼熟,难道以前见过她父亲?

    魏檗心念电转。

    那边魏潭对高秀秀说:“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有基层工作经验才能走得更高更远,我和高叔,一定会回省城来的。”!

    魏檗心里雪亮一片,她想起来了!

    她串起来了所有的线。

    魏檗指指魏潭,无声说道:“魏潭,你他爹的真是个人才!”

    第52章 不要被骗

    ◎不要被骗◎

    高秀秀的父亲, 八成是自己在现场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县委书记高昊。

    想起那个现场会上的茶色眼镜,魏檗越发觉得,高秀秀和那个茶色眼镜的脸型和轮廓相似。

    魏檗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 状似无意的问老哥魏潭:“你一直说回咱县里,有具体的意向单位了吗?”

    果不其然,魏潭回答:“有了。之前咱县里到我们学校签毕业生, 两办的人找过我几次。”

    他看向高秀秀, 似乎在询问高秀秀的意见。

    高秀秀抿了抿杯子里的水,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跟魏檗含含糊糊解释:“我爸爸从大学里出去工作后,被派到你们县。”高秀秀脸都要红了, “有点小职务。”

    姐啊,你脸红什么。对着秀秀这样纯良的小姐姐, 魏檗虽然心里确认了高秀秀老爸就是县委书记高昊,也只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小白, 截下魏潭的话头, 跟秀秀说:“哦,那挺好,真好有个照应。”

    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等吃过饭,魏潭拉着魏檗以逛逛北山大学校园的名义,先把秀秀送到家。

    送魏檗回去的路上,只剩了兄妹两人。

    魏潭跟魏檗交底道:“秀秀的爸爸,是……”

    “我们县的书记高昊。”魏檗接口道。

    “你……你怎么……”魏潭震惊了。他知道大妹有本事, 可这也,这也太有本事了吧。怎么把这俩人联系起来的?大妹一个乡镇农技员, 上班还不到一年, 能知道县委书记的名字就不容易了。她怎么能把高秀秀和高昊联系起来的?单凭吃饭的时候那几句话?这不是有本事, 这是能掐会算,多智近妖了吧!

    “哈哈哈哈。”

    看到老哥目瞪口呆,魏檗哈哈大笑。她今天被老哥震撼的太多了,终于“扳回一城”,让老哥被自己震撼了一回。

    笑过之后,魏檗跟魏潭解释:“我们镇上之前开现场会,陈黑脸把高昊请过去了,我见过他一回。老于给我八卦过高书记的来历,今天秀秀姐一说,不就对上了。”

    即便如此,魏潭依旧感慨不已:“你这记人能力,分析能力太强了!”

    “我不大服气别人,只服气你。”

    “你回去要不要跟我去见一下高叔,他喜欢用学校毕业的年轻人,肯定会很欣赏你。”

    “千万不要。”魏檗连忙拒绝。

    “为什么。”魏潭疑惑不解:“去见一下高叔,何必再受你们镇上的气。”

    为什么?

    魏檗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没有告诉魏潭,自己在现场会上给高昊当过介绍员,高昊看起来对她还颇为欣赏。不知道是不是受于明忠讲的那些八卦的影响,应该也不是,魏檗不是容易被别人影响,被别人左右的人。反正从她见着高昊的第一眼,就感觉和高昊气场不和。

    不过人家是大领导,自己是小喽啰,和不和的,没什么用。现在说这些,反倒像自己不识抬举。

    所以魏檗轻笑了一下,打趣魏潭道:“你还没进门,就要拉扯自家亲戚了?”

    “什么话?!”

    魏檗指指自己的宿舍楼,跟魏潭说:“我到了,天不早,你快回去吧。”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给自家老哥说:“我看秀秀姐单纯得很,你可别负了人家。”

    魏潭好笑道:“你一个单身青年,懂什么谈恋爱。”

    ……

    单身狗魏檗受到一万点暴击。

    魏潭接着说:“你别说秀秀单纯,你这方面比她还单纯。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大学里一些人模狗样的骗了。”

    单身狗魏檗忍不住反唇相讥:“大学里人模狗样的?你直说你这样的不就行了。”

    “你……”魏潭好气又好笑。

    兄妹俩斗了几句嘴,各自回去了。

    等晚上在宿舍里,躺在床上卧谈。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纪春兰纪大姐极为健谈。另外两个,一个叫谢英,不到四十岁,是临市肉联厂的车间主任,三八红旗手;一个叫温荣,三十岁左右,是西河市北涿县土肥站的站长。

    纪大姐职位最高,年龄最大,性格又爽利,没几句话的功夫,便成了宿舍里的老大姐。年龄最小的魏檗,则是大家的小妹妹。

    聊完各自工作、家乡的基本情况,话题聊着聊着,聊到了家庭上。

    纪大姐家两个孩子,大的已经是上高中的年纪。谢英和温荣也都成家立业,纪大姐问魏檗:“小魏,你耍朋友了吗?”

    猝然被问到这个话题的单身狗魏檗,不想回答,只想装睡觉。

    纪大姐:“小魏害羞了。”

    温荣:“脸皮这么薄,八成还没找。”

    “我还小呢。”魏檗在被窝里瓮声瓮气的说:“现在不考虑这件事。”

    哈哈。

    魏檗这么说,纪大姐便不再“逼问”她,反而关心起魏潭来。

    纪大姐问:“今天下午来找你的小青年,是你哥?”

    还没等魏檗回答,纪大姐跟其他两个人说:“你俩下午没见,小魏她哥长得可俊秀了,比电影明星也不差。”

    “真的吗真的吗?”

    谢英和温荣瞬间来了精神,从床上半坐起来,尽管已经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两人依旧扒着护栏朝魏檗方向探出半个身子。

    帅哥果然是话题的原动力。

    魏檗客观评价自己老哥:“长得确实人模狗样。”

    “谈女朋友了吗?”纪大姐说:“我省城有一亲戚……”

    “谈了谈了。”魏檗忙道:“今天下午吃饭,带我见了他女朋友。”

    “哎呀,可惜。”

    纪大姐连道可惜。

    魏檗说:“我哥打算毕业回原籍,不留省城。”

    这下不但纪大姐,连谢英和温荣都忍不住出声,“为啥?”“留省城多好。”“北山大学的毕业生可是天之骄子。”

    魏檗想起自己老哥忽悠秀秀姐的话……什么宰相起州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郡,猛将发卒伍,太耻了,她没魏潭那么厚脸皮,说不出口。她只能给三位大姐提炼中心思想,“我哥想先下基层锻炼。”

    “真不错,小魏,你哥错不了。你也错不了。你姊妹俩将来,都有前程。”

    有了纪大姐的评价打底,温荣又意动了,跟魏檗说:“妹子,我爱人有个表弟,在省城上班……”

    “太远了。”魏檗干脆找理由拒绝:“我不想异地。”

    温荣犹不死心:“以你的本事,调省城来还不容易。”

    纪大姐给魏檗解围,说:“小魏还小,不想找可以再等等。”

    她还想和魏檗一起去逛农资市场,和魏檗合作,让油山西村代种辣椒呢。因为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弄得不愉快,太得不偿失了。纪春兰把话题从魏檗身上扯开,跟那俩人说:“你们说,咱班的小老师,李烛成家了吗?”

    帅哥再一次证明是话题的原动力,谢英和温荣的关注点马上转移。

    “我猜没有。今天上午问他的时候我看见他脸红了。”

    “不一定,你看魏檗的哥,大学没毕业就让人定了。咱这小老师,长得可不赖。”

    “确实,俺就喜欢这样文质彬彬的。”温荣说:“要是年轻几岁,我就去追他。”

    哈哈哈哈。

    谢英毫不留情嘲笑她,“不行,你太黑,再年轻几岁也够呛。”

    “诶,别说,小魏,你……”

    “不,我不喜欢。”魏檗抢先开口,赶紧制止大姐姐们的拉郎配。

    不过这时她突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哥魏潭反复强调的“不要被李烛骗了”、“不要被人模狗样的男人骗了”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魏檗恨自己反应慢。如果当时反应过来,她一定要敲开魏潭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黄色废料!春天是个那啥的季节不假,你自己虽然谈了恋爱,也着实不必看到个男男女女就往那方面想。

    魏檗在心里给魏潭狠狠记上了一笔。

    不过,无关男女,她对老哥说的赛亚人曾经有六根手指头这件事,还是有点小好奇的。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她……她已经忘了要按魏潭说的,观察李烛右手到底有没有过六根手指。

    她满心的关注和兴趣点,都集中在李烛本人身上了。

    嗯?

    对,因为李烛竟然是给他们函授班上作物育种的老师。

    据魏檗的经验,刚毕业的年轻老师,评职称压力大,敢创新,干劲儿足。

    他竟然是研究作物育种的。

    这可真是打瞌睡送枕头。如果是老教授教育种,自己的新技术新观念不但容易和老教授起冲突,寻求起合作来,也不见得会有多顺利。毕竟经历过那个年代风暴的人,多数和老谢一样,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会认同太超前的做法。

    不过赛亚人竟然是做育种研究的,魏檗看向李烛的眼神里闪着兴奋和热切的光芒。

    他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魏檗乐颠颠的想,我先跟他搞好关系,再在我们村挂一块产学研基地的牌子,让他拉学生去实践,村里不但能赚一笔住宿吃饭钱,还能白用免费劳动力。

    哈,未来太美妙,魏檗心里笑出声。

    在黑板上板书的李烛粉笔一抖,断成两截,划出长长的捺脚。

    多年混迹三教九流,底层打滚的经历,让他练就对危险的敏锐直觉。

    他不动声色写完板书,回身环视教室里的“学生们”。

    四十个学生,三十九个昏昏欲睡。

    只有“大姐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李烛第一反应,是自己讲错了。他连忙把板书扫了一遍,亲代子代,父本母本,遗传规律显隐性,没错。

    他暗暗松了口气。

    对自己说,不要过于敏感。大姐头,不对,魏檗,只是经历比较多,比较优秀的年轻人罢了。能坐在这间教室里的,人人都很优秀。继续讲,按自己的节奏讲。

    李烛又往后翻了一页课本,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不用动脑子就从嘴里说出来,“雄性不育系是不能自花遗传授粉的,按照类型不同可以分为三类……”他心里却在想,下课之后,还是要跟小魏同学开诚布公好好聊一聊。

    第53章 农资市场

    ◎农资市场◎

    没想到小魏同学“被点击率”着实过高。

    笑死, 李烛想聊根本没机会,要排队。

    下午的课刚上完,魏檗便被纪大姐拉走, 宿舍搞“团建”,和谢英、温荣一起去农资市场。

    八十年代的城市,还没有像摊大饼一样四散摊开, 农资市场离学校, 纪大姐说, “十多里路”。

    才五公里, 不远,开车十多分钟。

    魏檗正想说不远, 谢英和温荣却齐齐叹了声“好远”,要打退堂鼓。

    魏檗这次一愣, 反应过来。

    她们现在出行,别说汽车, 自行车都没骑过来, 要腿着去。

    “啊……”她也真心实意感叹了一句,“好远啊,出行不易。”

    “瞧你们一个个的。”

    纪大姐点点她们三个,温荣和谢英无所谓,魏檗她是一定要拉去的。但大家都是一个宿舍里的,如果只拉魏檗去,分成两拨, 似乎在拉小团体,显得不太好。

    纪春兰学历不高, 能到如今的位子, 靠的全是会做人。

    她点点魏檗三个人, 拿出老大姐的派头,跟她们说:“不要抱怨路远,今天大姐带你们开开眼界,请你们坐车。”

    “哇!”

    “那怎么好意思。”

    谢英和温荣立马转变了态度,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很诚实的往校门外站台走。

    魏檗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她掏出一把零钱,还没点齐,被纪春兰一把抢过。

    纪春兰强硬把零钱塞回魏檗包里,“这点能力姐姐还有。再掏钱,就看不起姐姐了。”

    好吧。魏檗不再和纪春兰争辩,只是和纪春兰约好,下次再去,由自己付钱。有来有往,关系才能长久。

    四个人说着话站在街边。

    不一会儿,过来一辆售票的公交大巴车。谢英往前走了两步,被纪春兰一把拽了回来。

    纪春兰指指被她挥手招过来,停在公交后的黄色面包车说:“坐那个。”

    “啊?啊!”

    谢英的神色从迷茫转为震惊。

    魏檗和温荣也吃惊的看着纪春兰。魏檗吃惊于现在竟然已经有了招手即停的出租车。而温荣本来以为,纪大姐请客,让她们坐公交车已经很奢侈了。

    要知道,前几年,这些“面包车的士”可是只收外汇的。只有外国领导人、外宾来,才能约到。

    纪大姐竟然,竟然请她们坐“专车”?!这得多少钱啊。

    温荣看看纪春兰,竟然有点不敢上车。

    纪春兰爽朗大笑,她相信,这次出行,会让三个“小妹妹”印象深刻。

    “走啊,上车,都傻了吗。”

    魏檗率先反应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让纪春兰先上车:“大姐,你请。我们跟着你。”

    有了魏檗提醒,谢英和温荣也反应了过来,连连请纪大姐先上车。

    纪春兰也不推辞,打开前门坐了进去,见魏檗三人从后门上了车,对司机说:“走青年路,去农资市场。”

    “好嘞。”司机师傅十分复合魏檗的“刻板印象”,及其健谈。

    就着纪春兰的话头往下聊,“看来您常去。路熟。”“是学校里的教授吗。”“科学院的专家啊,不得了。”“农科院不就是农业科学院?”

    “现在农资市场可比以前乱。”“您了解啊,您肯定比我了解。”“公家单位都没饭吃吗,不能够吧。”…………

    一路上,师傅话就没落地。

    魏檗坐在后排,窗外高大的法桐掠过。通过纪春兰和司机师傅的聊天,她才琢磨出来为什么纪春兰对自己这么热情。

    她穿来之前,也在农科院待过。虽然地方不同,每家单位各有际遇,但在时代的浪潮前,总体经历是大差不差的。

    八十年代之前,农资——化肥、农药、作物种子,作为战略物资,一直是国家统一调配。特别是作物种子,有严格的适种区域和主要栽培区域。比如,湖南的水稻,卖到黄淮地区种,是犯法的。

    这个规定,其实有一定道理。

    因为各地气候环境不同,在一个地方种得好的品种,拿到另一个地方,可能会因为不适应另一个地方的环境,导致产量大幅度下降。

    在粮食极为紧张的事情,一个地区当年收成不好,是要饿肚子的,不得了的大事情。

    并且长途运输,还容易造成各地病害、虫害大交流,造成病虫害大爆发。

    所以八十年代之前,各省统一调配农资。农科院负责研究生产种子,每年财政直接给钱,按照下发的计划任务,有多少需求生产多少。

    但到了八十年代后,市场全面放开,农资经营一步一步变成了纯粹的市场行为。

    连水稻、玉米、小麦这些战略性主粮作物,也没有强制手段要求必须种某一品种,只能通过引导、宣传,让当地更多种植适宜本地的品种。在魏檗工作的时候,政策监管和市场已经相当规范,还会偶尔出现种了本地不适宜品种,导致没有收成的情况。

    更别说现在,一切向钱看,各家农科院、研发单位手段齐出。

    魏檗听到纪春兰抱怨,“现在成啥了,每家单位都要自己创收,不断推新品种。我们所地不够,新品种出的慢,都快被兄弟单位挤得工资发不下来了。”

    说起来,纪大姐在的北南市,虽然不是省会城市,但因为离沪市近,比省会城市更像省会城市。农用地少,经济发达,人工贵,大家伙儿宁愿去沪市打工,也不愿意留在家乡种地。

    纪大姐她们那边,必定缺土地,人工贵,所以她才想在外地找代种基地。

    巧了不是,魏檗她们西河市,黄淮大平原,一个字,穷,两个字,土穷。

    地多,人多,没钱。

    和纪大姐她们两下里必定一拍即合。

    “工资都要发不下来了啊。”

    魏檗琢磨着纪大姐的话,油山西村里的大家伙儿,可不面临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儿。她和纪春兰感情是感情,在商还是要言商。现在,是纪春兰更急切,她可以再观察观察看一看,货比三家,稳坐钓鱼台。

    车窗外飞快掠过“xx市农科院”的字样,是省会城市的农科院。魏檗浅浅勾了下嘴角。

    没几分钟,到了农资市场。十多里路,不堵车,一会儿就到了。

    司机师傅停在路口,跟她们说:“从这小路进去,走到头左拐就是。”

    温荣意犹未尽下了车:“咋这么快,眨眼到了,我还没坐够。”

    大家哈哈大笑,走过小路,往左一拐。

    魏檗被乍然出现在眼前的“农资市场”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农资市场乌泱乌泱,人声鼎沸。和她之前去过的,以及她认为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的市场,是一个集中大园区里,有水泥路,有很多商铺。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装卸货物。每家商铺挂着标牌,或者简陋一点,没有标牌,甚至更简陋一些,化肥种子农药乱糟糟堆在门口。人多的时候,在某家店铺里还会传来争吵、嚷嚷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已经是魏檗想象中最初级、最凌乱的市场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混乱拥挤,完全超出魏檗的认知。

    还能叫“市场”吗?如果能叫“市场”的话,至少也得是个“狂野版”。

    门店几乎看不到几家,所有的人,都席地而坐,凉席一铺,直接开摊!

    地方虽然大,但因为人多,便格外拥挤。

    纪春兰伸出手牵住魏檗,然后魏檗、谢英和温荣一个牵住一个,四人紧紧牵在一起,免得被拥挤的人群冲散。纪春兰打头,在人群的缝隙中游鱼一样往深处去。

    好在,过了进和出交汇,格外拥挤的狭小路口,里面人群分散之后,还算宽敞一些。

    魏檗沿街看去,有卖大豆种子的,有卖小麦玉米种子的,有卖各种蔬菜种子的,她看到有一个老头,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在卖果树苗子的。果树苗子旁边放着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看起来像辣椒种子一样。

    魏檗弯腰捡了根果树苗,苗子上绑着红绳,离根部大概20公分左右,有一个凸起的疙瘩。根下面还带着土。

    摊主声音嘶哑,向她介绍:“这是苹果苗,一块钱根。别看我卖的贵点,拿回家栽下就能活。不信你问问,数我们家苗子长得好,结的果多。”

    魏檗没作声,点点头,放下苹果苗,又抓了一把塑料袋里的种子。

    种子白色偏黄,魏檗抓起来就发现,这不是辣椒种,是西红柿种。

    “这是洋柿子,1毛钱20粒。”摊主大爷又出声了:“结的可好了,你买点回家种上就知道。”

    魏檗依旧没作声。她第一次来市场,一路看过来,卖的东西真真假假。

    老大爷这边卖的倒是实在货,但价格有点高了。

    市场里鱼龙混杂,她摸不清头绪,担心一出声询价,便被人赖上。

    魏檗把手里种子全部放回塑料袋,跟摊主大爷说,“再看看。”转身去寻找纪春兰三人。

    纪大姐她们已经走过去快二十米,谢英和温荣在小摊子前走走停停,纪大姐却熟视无睹,看都不看一眼,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叫她们三个快点跟上,抓紧往里面走。

    魏檗快走几步追上纪大姐,问:“姐,你不看这些摊子?”

    纪春兰点点头,等谢英和温荣也走到近前,说:“别图摊子上便宜,他今天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就跑了,找都没地方找。”

    魏檗反应过来,问纪大姐:“里边有固定的?”

    温荣说:“我就看看,哪能在摊子上买。”谢英也笑道:“想买也没钱啊。”

    “不买最好。”纪春兰说:“骗子太多。咱都拿的是公家的钱,别因为个人错误给公家造成损失。”

    “来了来了~快快快!!”

    纪春兰还想再嘱咐她们两句,一下子被人群冲了个趔趄。

    她们前边不远处,突然呼啦啦围了一群人。

    “怎么了怎么了?”温荣眼睛骤然发亮,兴奋的踮起脚,快速拉扯魏檗的袖子:“去看看去看看!”

    小城市里热闹少,到省会城市赶大集已经够兴奋了,看热闹更难得。

    谢英也蠢蠢欲动。

    “好~~!”“给我,给我五十斤!”“我先来的!”“给我!!”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争抢声此起彼伏。

    魏檗远远瞧着,围成圈的人手里挥舞着各色编织袋,疯了一样往里挤。

    “这是卖什么的?”她问纪大姐。

    纪春兰摇摇头,“不知道。新兴的吧,我之前来没见过。”

    “看看去?!”

    魏檗和温荣谢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浓浓也来了兴致。

    “纪大姐~~”

    三人齐声叫道,闪着buling~buling~的眼睛。

    “纪大姐~~~”

    纪大姐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妹妹还好,三个妹妹盯着看,纪大姐无奈叹气,“去看看。”

    “喔,好诶。”

    温荣欢快叫了一声,一手牵起魏檗,一手牵起谢英,“嗖”一下窜过去。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温荣凭借小巧灵活的个子,在人群缝隙中插空,生拉硬拽着魏檗和谢英往前挤。

    谢英生得胖,身量大,她往前一挤,把温荣找到的小空,生生挤成大空,然后魏檗被谢英用力一拽,拽到挤出来的大空里。

    被挤到的人怒目而视,魏檗只好堆起一脸笑……

    三人分工协作,温荣负责插空,谢英负责趟开,魏檗负责赔不是,配合分外默契。

    魏檗脸都要笑僵了,终于,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看清楚了引大家伙儿发疯发狂的东西。

    这是……

    魏檗愣愣看着被大家伙儿围在中央的三个壮汉,和地上堆成三堆,黑漆漆散发臭味的东西。

    一个壮汉拿着铁锨,中间堆里铲三下,左边堆里铲两下,右边堆里铲一下,全铲到一个大木桶里。另一个壮汉拿一根木头棍子,在木桶里来回搅拌,让散发臭味的东西混合。

    最后一个壮汉,拿着一杆秤,一边收钱,一边把木桶里的东西铲到大家伙儿递过去的编织袋里,装好之后上称。

    “这是什么?”

    温荣扯大嗓门问。

    过称的壮汉头也不抬,“肥料,一块钱十斤。”

    温荣惊呼:“什么肥料这么贵?!”

    过称的壮汉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自己家传秘方配的肥料。你问问这些人,贵不贵?”

    “不贵不贵。”温荣旁边的一个大姐递过去一个黄色编织袋,“兄弟,给俺称50斤!”

    过称的壮汉接过编织袋,看了看温荣和魏檗、谢英,道:“不买离远点,别当人家。”

    魏檗三人一脸怀疑人生。

    经历了后世营销手段轰炸的魏檗,怀疑刚刚递袋子的大姐是托,绝对是托吧!

    许是魏檗怀疑的眼神太过明显,大姐接过装好肥料的袋子之后,好心给她们仨解释了一句:“这肥料用得好,俺家每亩地去年多产了10斤粮。”

    听完大姐说话,温荣震惊脸弯下腰,捡起崩到脚边的碎渣渣,掰开看了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站起身来,摊在掌心给魏檗和谢英看,“这明明是……”

    接着温荣被魏檗一把捂住嘴。

    “唔唔唔。”

    铲肥堆的壮汉看到这边的动静,把铁锨杵在地上,满脸横肉,神色不善的看向她们仨。

    魏檗对谢英说:“坏了,我身上没钱。咱的钱都在大姐手里,我们找大姐拿了钱再来买吧。”

    “哦,好,好。”

    谢英随便魏檗说什么,只是猛点头。

    魏檗说:“咱走吧。”

    “好,好。”

    谢英转身,挤出一条道。

    到了人群外,温荣皱着眉问魏檗:“你捂我嘴干嘛呀?!”

    “你说呢?!”魏檗拉着温荣走远了一些,才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当场叫破,那仨壮汉,能绕得了咱?”

    这时,纪春兰和谢英也跟了上来。

    纪春兰问:“怎么了?”

    魏檗:“没怎么。”温荣:“我差一点儿就闯祸了。”

    两人异口同声。

    魏檗无语看向温荣,姐妹儿,你太直肠子了。

    纪大姐果然吓了一跳,拉着温荣仔细问。

    温荣说:“里边有仨骗子,普通肥料掺一起,卖老贵了。要不是小魏,我一时嘴快揭了他们的底,怕是要挨揍。”

    “你还知道要挨揍啊!”纪春兰恨不得戳温荣脑袋,再给她们强调:“这儿鱼龙混杂,千万不要多嘴多舌!”

    “知道知道。”

    温荣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可她拉链拉了白拉,一路上没有停嘴,唠唠叨叨不停骂骗子。跟魏檗几个说,“左边是草木灰,右边是尿素,中间是农家肥。草木灰农家肥不要钱,尿素八分钱斤,掺起来就敢卖一块钱。”“啊啊啊骗子,大骗子。”“成本不到一毛钱,直接翻了十倍,太挣钱了。”“那些人怎么不把他摊子砸了。”“这么多人,是不是托?”

    “我猜,还真可能不是托。他们,也不能完全说是骗子。”魏檗石破天惊一句话,砸得温荣晕头转向。

    “啥?!这还不是骗子!”温荣差不多要跳起来:“我才是土肥专业!你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没有没有。”魏檗好笑,问温荣:“他们不就是掺成复合肥了么,效果好是应当应分的吧。”

    “啥?!”

    温荣直接被“钉”在地上,拉住魏檗,“你仔细说说,什么是复合肥?”

    魏檗也吓了一大跳。

    什么玩意儿?!现在还没“复合肥”这个概念吗?是了是了,之前没有在意,现在仔细一想,农资店里,和田头丢弃的肥料编织袋,一般都是印着不同的大字:尿素、磷肥、钾肥。

    从来没见过印“复合肥”三个字的。

    但是在四十年后,广告里地毯式轰炸的,田头编织袋上印的,都是鲜红的“xxx复合肥”大字。

    史丹丹,金大大,先达达,这些几乎垄断国内市场的化肥品牌,全都归属国外大的跨国农业公司,市场上几乎见不到一家国产品牌。

    难道是因为国内复合肥发展慢,单一品类肥料抵挡不住复合肥的冲击?

    魏檗上前握住温荣的手,深情的跟她说:“姐,我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金光大道!”

    温荣眼神蹭一下亮了,“怎么说?站住了细聊!”

    “细聊个鬼!”

    纪大姐一巴掌拍开魏檗和温荣牵在一起的手,揽过魏檗的肩膀,佯怒道:“小魏,你可不能朝三暮四。还种不种辣椒了?!”

    第54章 农资市场(二)

    ◎农资市场(二)◎

    “自然是要种的。”

    其他都是有枣无枣打一杆的“小道”, 种辣椒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魏檗笑呵呵同样揽过纪大姐的肩膀,回头对温荣说:“复合肥的事情不急,咱晚上卧谈的时候再细聊。”

    “就是。”纪春兰指指前面, “看见了吗,到了,先干正事儿。”

    魏檗抬眼一看, 发现终于到了她熟悉的“农资市场”。

    外面的地摊, 估计算是“外围”。进到这里, 道路尽头, 有一个圆形的水泥场地,围着水泥场地, 一家挨着一家,全是卖农资的门店。

    到了这里, 人也没有外面多了。

    有些门店已经关了门,有的门店里似乎没有几个人, 整体显得有些冷清。

    纪春兰在最外面一家关了门, 招牌剥落,门框斑驳的店铺外面驻足。里面黑洞洞的,正门横梁上,荡悠悠垂下一只蜘蛛。

    “唉。”

    纪春兰叹了口气,跟魏檗说:“不瞒你们说,原来这里是我们单位驻省城的销售门店。”

    “啊,这……”

    魏檗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纪春兰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出来做生意,要知己知彼, 她只是提前给魏檗介绍一下里面的门道。只不过, 谈到自己单位在市场浪潮中被淘汰, 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和赧然。

    “种子市场放开之后,我们单位争不过人家,年年亏本。省城这家店,人员工资发不出来,别说房租,水电费都交不起了。现在单位要改制,打算把这些划成企业,剥离出来。”纪春兰摇摇头,“哪那么容易。”

    她给魏檗指指其他门店:“你看,这是桐市的驻省城门店,也半死不活。现在好的越好,差的越差。”

    她领着三个人往里走,“只有咱省农科院里的门店挣钱,他们已经改制,从省院出来了。”

    “已经完成改制了?”魏檗有些惊讶,这个年代,让你放弃稳定的编制,并不十分容易。

    “他们效益好呗。”纪春兰说道:“他们成立了个什么公司。如果不改制,每个人拿几十块钱死工资,改了制,按效益拿钱,都能拿到一千。”

    “所以人家盼着改制,抢着改制,跟我们不一样。”

    说白了还是利益。魏檗心念一动,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进门之前,纪春兰和魏檗对好了“台词”。

    二人相视一笑,联手推开农资门店透明的玻璃大门。

    纪春兰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进了门,环视一周,问柜台后的姑娘:“你们陈老板呢?”

    “在后面点货呢。”姑娘转头,朝后喊了一句,“陈哥,有人找。”

    魏檗环顾四周,打量这这间农资门店。

    门店里用高高的大柜子做了个隔断,分成里间和外间。里间多大她看不到,单单外间,就要比山水镇上的供销社、农资店大了近三倍。

    除了门口一侧,其他三面都立着柜子或者货架。

    北边的货架用油漆刷成黄色,架子上摆的全是各类化肥;东边的柜子是绿色,上面堆满各类种子;西边的货架是红色,卖的是各种农药。

    除了李静进门时问的柜台后姑娘,每个货架前还有一个人,对进来的顾客推销售卖。

    看起来是一人负责一个货架的样子。

    这老板有点东西。魏檗不由暗暗点头。

    正想着,从柜子后转出来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见着纪春兰,说道:“纪院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纪春兰不顾老板陈浩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灰,主动握手,“陈老板发财。”

    “还好,算不上发财。”陈浩笑呵呵的说:“省院刚送来批种子,说是新品种,让我们代卖。纪院长也是专家,正好能帮我掌掌眼。”

    边说边热情的带纪春兰和魏檗几个人到里间。

    转过柜子,魏檗看到仓库一样大的里间,整整齐齐马着用编织袋装的种子,几乎占了整一面墙。

    tmd!魏檗眉梢狠狠一跳,好一个下马威。

    她认真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像农民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精明商人特质的陈老板。能在同行纷纷倒下的浪潮冲击中逆势而起,这个陈老板,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他必定是知道纪春兰找他卖种子,所以先给纪春兰看,我们不缺种子。现在是你求着我,价格自然我说了算。——可以肆无忌惮的压价。

    带有计划经济时代深刻烙印的纪大姐,商场上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魏檗想着进门前纪大姐和她商定的办法,对好的台词。纪大姐让魏檗进门之后狠夸油山西村的自然条件,要魏檗拍胸脯保证,南常市的技术加上油山西村的水土,一定可以生产出全省最好的辣椒种子。

    纪大姐实在啊。

    魏檗揉揉眉心,在市场经济下,不能只依靠品质取胜。

    还要——出奇制胜!

    她上前一步,暗暗揪了揪已经被带沟里,完全跟着陈老板节奏走的纪大姐的衣襟。

    怎么了?

    纪春兰回头看向魏檗。

    那边陈浩还在“凡尔赛”,状似无奈道:“哎呀,都说我种子卖的好卖的快,各家农科院都找我来卖种子。你说,都是关系这么好的兄弟姐妹,我能不收吗。我也难啊,先卖谁的后卖谁的,啧啧,难啊。你看看墙角里这些,刚收了……”

    “闹呢。”魏檗跟陈浩说:“陈大哥愁啥,这都是玉米种,割完麦子就能卖空。我们跟这些玉米种争不着啊。”

    “对啊!”

    纪春兰也反应过来了,粮食谁家不买当年新种,小麦、玉米、大豆种子当年卖不出去,第二年就不能用了。我们蔬菜种子又不一样,最长的茄子种子能放五、六年,短的辣椒种子也能放两年。

    你刚刚吧啦吧啦说这么多,说各家农科院求着你们卖粮食种子,跟我们不搭噶啊。

    “是吧。”——魏檗向纪春兰挑挑眉,他跟咱说这些,根本说不着。

    “小魏,真有你的。我不行,你上。”——纪春兰和魏檗打眉眼官司,示意魏檗上前。

    当仁,不让。

    魏檗上前,还是先把进门前和纪春兰对好的台词儿说了一遍。她也不是坑蒙拐骗为了赚钱不长良心的奸商,所有的花活儿,还是得建立在自家产品质量过硬的基础上。

    不过,陈浩对此果然反应平平。

    魏檗拉开自己的斜挎包,把辣椒种子拿出来,跟陈浩说:“我这里有两斤辣椒种子,送给陈大哥怎么样?”

    此言一出,别说陈浩,连纪春兰都大吃一惊,变了脸色。

    两斤辣椒种子,按最低最低的成本价算,也有400块钱!

    “玩笑了,玩笑了。”

    陈浩脸色回过神来,脸色恢复正常,笑呵呵跟魏檗打马虎眼,“小妹妹你随口许诺,回家会挨批的。”

    魏檗轻笑一声,道:“我是油山西村村支书,辣椒是我带着大家种的。陈大哥,我一个吐沫一个钉,看你和纪大姐关系好,才要把种子送给你。不然,咱这市场里这么多农资店,我随便送给谁不行。”

    说完便把辣椒种子重新放回包里,作势要往外走。

    陈浩脸上露出明显的纠结。

    看看纪春兰,看看魏檗。

    纪春兰一脸“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以陈浩对纪春兰的了解,她或许真的不知道,说不上话。

    平白得四百块钱,陈浩真不舍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但是吧……

    他一脸便秘一样纠结的问魏檗:“真白送?我可听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白送!”

    魏檗斩钉截铁,笑吟吟跟他说:“我们的辣椒种子,在我们县卖得很好,可在省城,根本没有人知道。陈大哥你安心收下这二斤,它相当于我们在省城打广告的广告费。”

    “怎么说?”

    “你卖的时候。”魏檗带着一行人又来到外间,指着柜子的一角,说:“单独给我们列个柜。”

    她又指了指柜子前面的一块空地比划:“在这里单独给我们立个牌子,喷上&039;&039;&039;&039;油山西村辣椒&039;&039;&039;&039;的字样,打个广告,怎样?”

    陈浩咂摸了一下,摸着下巴道:“有意思。”

    灵敏的商业嗅觉,让他感觉到,对面这个丫头说的这三言两语,只是浅浅的表层,深挖下去,里面蕴含着的巨大商机。

    他重新把人招呼到里间,从仓库里翻出来五个小马扎,几个人在里间围成圈坐下。又让人找了五个搪瓷缸子,给魏檗和纪春兰几个都倒上茶。搪瓷缸子放在脚边的地上。

    陈浩搓搓手,跟魏檗说:“条件简陋,待客不周。之前你说的打广告,仔细说说?”

    面对陈浩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纪春兰惊喜的望向魏檗。

    魏檗略微朝纪春兰点头,加深了些许笑意。

    在商言商,现在是三方谈合作,既要争取己方的利益,又要拿出诚意。

    所以魏檗并没有藏私——至少在陈浩和纪春兰看来,魏檗没有藏私,坦诚以待。

    因为魏檗把自己当前面临的困难和问题,毫不避讳的告诉了陈浩和纪春兰。

    她告诉陈浩,自己之所以要白送给他二斤辣椒种子打广告,是因为油山西村现在地里已经种下了一批辣椒,她要为这一批收上来的辣椒种子找销路。

    对此陈浩不置可否。他对北山省内农资经销,特别是种子经销的现状摸得透彻,不然也不会隐隐成为北山省种子经营的“总经销”。以他在体制内混了大半辈子的经验,和对各地种子公司的了解,油山西村种的辣椒,一个镇的种子公司就能吃下。

    魏檗身为村支书,为什么会舍近求远?这里面的门道,可太值得琢磨了。

    只不过没让陈浩自己瞎琢磨,魏檗主动告诉他。

    “之前我的打算,是跟我们镇种子公司合作,让他代销。那边确实也代销了一批。”魏檗摇头苦笑:“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现在镇上换了个镇书记,认为我和种子公司的经理老钱,都是前任书记的人,拿着放大镜找我们的茬。”

    “所以你看,他拿掉了我镇里的职位。”

    魏檗双手一摊,玩笑道:“我到省城来学习,也是为了避避风头。我来的时候,老钱正在被他查账,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不下本,重新找销路能行么。”

    这番话说完,陈浩立马信了十成。

    他在机关待了小二十年,类似的破烂事儿见了太多。连带着,那二斤辣椒种子,他收起来也不那么烫手了。

    在他看来,魏檗的处境确实十分不妙。镇里一把手要拿她开刀,她当然向外寻求帮助。从人的心态来讲,这时候,是不会在意寻求帮助付出的代价,和收到帮助的性价比的。

    陈浩脑补了一个狗急跳墙,不是,被逼到墙角的人,下血本向外求助。所求不多,拿出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

    雪中送炭才会让人记一辈子。

    陈浩故作豪气,跟魏檗说:“妹子,你二斤辣椒种哥收了,按你说的,给你打广告。”

    魏檗哪里知道陈浩脑补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经历过经销商卷成狗的年代,用常见的手段提前“铺货”而已啊……

    所以陈浩的“豪气干云”,她一点儿也没感受到,十分平静的拿出挎包里的两斤辣椒种子递给陈浩。

    她装的,她肯定是装平静,她心里肯定感动坏了——陈浩暗想。

    魏檗跟陈浩说:“这是我们村自己种的种子,没版权,这二斤你卖卖看。如果卖的好,其他的我都按成本价,二百一十块钱一斤。”

    她愣了愣,咬咬牙,看似艰难,似乎又下定决心,说道:“大哥,我每斤再让你一块钱,二百零九块钱一斤!”

    她果然是装的吧,露馅了。感动坏了吧,都要按成本价,又低了一块给我了!陈浩被让的一块钱感动得不行,他奇异的觉得已经没有降价空间了,心理上获得极大满足感,拍拍胸脯跟魏檗说:“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我把话撂这里,不管你前头二斤卖的怎么样,现在种的这一批,拿来我全收。”

    听了陈浩的话,魏檗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现在眼看钱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借纪大姐的关系搭上省城这条线,让油山西村的第一批辣椒种子不愁销路,她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

    现在村里人愿意服她,听她的,不就是眼巴巴盼着她带着大家挣钱么。只要挣上第一笔钱,踢腾开局面,以后哪怕利润有浮动,也不会影响她的威望。

    每斤二百块钱是魏檗心里的底线价,油山西村自己种的辣椒,没研发成本,没人工成本,二百一斤也是赚的,只不过赚得少。她开始要价二百一,是给陈浩留下了降价的空间的。

    只是她要完价之后,突然想起后世999,999,1999之类的价格标签,她看过一个分析,说标“9”会给人心理上暗示,让买家觉得再无降价空间。

    她一直是个理智的消费者,当时看的时候,还疑惑了下,自己从来没觉得“9”标签有什么特殊?

    现在身份转换,作为卖家,她主动降了一块钱,变成二百零九。没想到真的看到陈浩一脸“赚到了”的表情,根本没有还价,一口答应下来。

    “赚到了!”小魏内心欢呼。

    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继续跟陈浩谈生意。

    “地里这一批辣椒出来之后,我们就要和纪大姐的南常市农科院合作了。”她对陈浩说:“南常农科院那边研发的种子质量有多好,大家都是知道的。”

    “加上我们前期的宣传造势,打上南常农科院和油山西村的标签,肯定会卖很好。”

    “好是好。”陈浩说:“纪大姐,我也给您说过。您那边种子质量没得说,但是周期长,数量少,经常断货。”

    他看向魏檗,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做经销的,不怕价格高,就怕没货卖。来买货的来一回没有,来二回没有,慢慢的就不来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不会了。”魏檗笑道:“之前南常那边没有地,现在我们给纪大姐代种,俺西河市,在省内主打一个人穷地多。再说,万一周期长,好货上不来,你可以先用我们&039;&039;&039;&039;成本价种子&039;&039;&039;&039;顶着嘛,管够。”

    陈浩哈哈大笑。

    纪春兰终于听出点味道来,跟陈浩说:“小魏说得一点儿不错,我们之前二百六十块钱一斤的种子,成本降下来之后准备卖二百五十块钱斤。”

    “什么二百五十块。”

    魏檗用脚尖踢踢纪春兰鞋帮,看起来像站在陈浩那边,“倒戈”了一样,跟纪春兰说:“二百五十太难听了,我们再让一块,249一斤。”

    说完给纪春兰眨眨眼。

    纪春兰还没跟魏檗培养出默契,没看懂。

    心里寻思,小魏这意思,是让我让呢,还是不让呢?

    她这一犹豫,落在陈浩眼里,便是,真的真的到了成本价,再让一块钱就要伤筋动骨肉疼了。

    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南常农科院的种子质量是真好,就是价格贵,比其他家研发的种子一斤贵近二十块钱。现在能直接降十块,跟其他农科院相比,价格差不多,质量好一大截。自己收了,哪怕再加点价卖出去,也不愁卖。

    再说,南常农科院的种子价格降下来,可太有竞争力了。不在自己这里卖,找别的经销商,虽然出货量少,回款时间更长,但卖出去一点儿不愁。

    陈浩思量,看起来再降也难了。已经占了魏檗的一次便宜,这一次不如痛快一点儿,结个善缘。

    想到这里,陈浩说:“二百五确实难听,这样,我加一块。纪院长,你的种子,我二百五十一收下。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的种子只能卖给我,不能再卖给其他家。”

    陈浩给纪春兰吃下定心丸:“下一季油山西村那边能产多少,我就收多少,你不用担心压货。并且咱们现款现结,绝对不压账。”

    “有多少吃多少?你说真的?!”

    “当然,我这里收全省卖全国。”陈浩忍不住有点小得意:“几十吨辣椒种子,还能能吃下的。”

    有钱不可貌相。纪春兰是早就知道陈浩挣了大钱,魏檗是之前见过太多这种人,穿得破破烂烂像地里干活的农民,一问身家几个亿。她俩没什么反应,两个“旁听生”谢英和温荣心里略略算了算,吃惊的长大嘴巴。

    口说无凭,谈得差不多了,魏檗、纪春兰和陈浩,三方一起正式签了合同。

    签的时候,陈浩作为“北山发展农贸公司”法人,纪春兰作为“南常市农科院副院长”,签上自己名字。轮到魏檗,落款的时候,她略略愣了一下。

    油山西村村委会?按理说,要召开村民大会,张贴公告之后,自己才能作为代表签字。

    并且,这是纯商业行为,如果和作为服务村民的一级行政机构村委会混在一起,用油山西村的土话来说,只会越来越“搅毛”。挣了钱,村民会觉得自己贪污了集体财产,不挣钱,更是十恶不赦浪费集体资产。

    她见过很多村支书、村主任带着村里发家致富,结果却落得一身骚。

    要把这些商业行为,和村委单纯的“为人民服务”行为区分开。

    于是她前面没写其他的,只是单纯签了自己的名字:魏檗。

    “我想了想,以村委会的名义签不合适。”魏檗对陈浩和纪春兰说:“我准备回去成立一家村办企业,以后商业行为都以公司企业的名义做。这次我暂时先只签名。”

    魏檗说着,在自己名字下面写上自己身份证号,“暂时先代表我自己。”

    “应该的。”陈浩点头认同:“注册个公司,行事方便,是个好办法。”

    陈浩还主动表示,“注册公司事情不少,我趟过一遍路,踩了不少坑。你如果遇到难点,尽管来找我。”

    签好合同,陈浩要到外间去点账,借着陈浩的地儿,魏檗和纪春兰也签了份合同。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油山西村给南常农科院代种辣椒,不能白种。合同规定,每年南常农科院给油山西村提供当年要种的辣椒种子种苗,并且提供种植需要的技术、肥料和农药,可以提供实物,也可以按市价折算成现金。

    辣椒种子收获后,油山西村把种子交给南常农科院,农科院经过一个种植检测周期,检测种子合格后,按当年产量给钱。这个合同上,她用力油山西村村委的名义。

    这份合同签好,已经快到晚饭的时间点。陈浩要留她们吃饭,被纪春兰拒绝了。

    四个人告别陈浩,出了农资店大门,纪春兰在农资店的严肃脸再也绷不住,高兴得直拍魏檗肩膀!她之前在陈浩这里卖种子,那次不是舍了老脸软磨硬泡,全仗一些从前的情分才能卖出去。

    每次来,她都打心眼里不想来。可院里“发工资”的紧箍咒套在她头上,大家伙儿全指望着卖了种子发工资养活一家老小,由不得她不来。

    什么时候这么顺利过。

    “知道为什么不在陈浩那里吃饭吗?”纪春兰大手一挥:“有外人多不自在,姐姐请你们下馆子,咱们姊妹几个高兴高兴!”

    纪春兰带着她们在农资市场附近找了家火爆的馆子,一口气点了八个菜,两个汤。魏檗、温荣和谢英三个人,谁都拦不住纪春兰,还生生让她开了两瓶白酒。

    刚开始魏檗还记得校规,但慢慢的,从坚决不喝酒,到浅浅抿一口,吃到最后,气氛热闹欢腾,酒逢知己,一杯杯下肚开怀畅饮,根本不记得喝了多少。

    四个人全都醉醺醺的。回去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纪春兰又拦了辆黄色的“面的”出租车。

    到了学校,校园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亮起一排排路灯下,不时走过三三两两拿着书本的学生。

    经过操场附近,学生更加稀稀落落。见四下里无人,纪春兰唱起了家乡的滩簧小调。

    “一匹布纱万根,根根均匀才能织成上等品;一花独放难成景,万紫千红满园春;高墙块块砖头砌,百川归海水才深~”

    声音在空旷的操场显得格外空灵。

    暖风拂面,熏熏然的另外三个人,全被纪春兰带起了情绪,一个接一个开嗓唱歌……

    第55章 违反校规

    ◎违反校规◎

    谢英熟悉《红花曲》, 她跟着纪春兰的节奏,与之唱和。

    温荣许是被卖“复合肥”的壮汉刺激狠了,净胡乱编些不成调子的歌, 比如什么“土坷垃~土坷垃~~我看你是金坷垃~~”“左一掀,又一铲,温荣我也会~我也能发财~~”“啦啦啦, 啦啦啦!魏檗魏檗你快点说, 还有什么发财的好办法~~”

    魏檗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 她重唱了《红梅赞》。

    此时心境, 与之前全然不同。

    大雪纷飞时节,“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风霜刀剑严相逼,她内心满是可以捅破苍天的愤怒!她要把千里冰霜, 全部踩在脚下,不惧三九严寒。

    “红梅花儿开, 朵朵放光彩~”暮春时节的校园里, 她、纪大姐、谢英、温荣,她们都是红梅,一朵朵昂首怒放、香飘云天的红梅!

    风云际会的八十年代,广阔天地间,自可有大作为!

    魏檗心情激荡,唱得全情投入。

    等她唱完第二遍,才发现, 咦?她们三个怎么声音越来越小慢慢不唱了?

    “嗝儿~~”

    温荣打了个酒嗝,指指前面。

    魏檗揉揉眼睛, 看到昏黄的路灯下, 沿着操场边, 慢慢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好么,哪个好人会大半夜在操场啊。”魏檗用肩膀撞温荣两下,“操场又不是他家的,咱四个还能打不过他一个。”

    温荣被魏檗撞的站不稳,顺势把胳膊搭在魏檗肩膀上和她勾肩搭背,含含混混说,“可能真打不过,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在操场边打拳了。”

    说完又问纪大姐:“纪大姐,你、你咋突然停下不唱了。你说……是不是,你也觉得打不过。”

    “可都快闭嘴吧!”纪大姐比她们多吃了十好几年的米看起来确实没有白吃,那些米八成在她肚子里发酵,酿成了她的酒量。

    这会儿纪大姐可比三个小妹妹清醒多了。

    她为嘛唱着唱着停下?随着操场边的人越走越近,另外三个醉汉们也都有了答案。

    这人咋这么熟悉?看着像我们的班主任呢?

    李烛脸都黑了。

    他万万没想到,昨天刚刚强调了校规,唯二的两条校规!今天,正式上课才第二天,就有人公然违反!被自己逮个正着。

    他根本不指望这些社会学生能遵守校规,但他以为,怎么也得是临结业的时候,纪律才会松懈!并且,他认为,违反校规的“坏分子”,肯定是那些男同学!

    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最先违反校规,出去喝酒的,竟然是班里仅有的四个女生!

    喝酒不说,喝了酒竟然还不低调,公然在夜里放声高歌!

    太难带了,李烛甚至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深深怀疑,我真的适合带学生吗?!

    他目光看向纪春兰。

    他一早认识纪春兰。他的导师跟南常农科院有合作,当学生的时候,见过纪春兰几面。作为南常农科院的副院长,纪春兰在李烛印象里,是一个非常端庄、严肃的人。

    肯定不会带头违反校规!肯定还会进行规劝,只是没有劝住!

    李烛目光又从低头垂眼,不与他直视的谢英和温荣身上滑过。

    看看,看看,被抓包了羞赧、愧疚,都不敢看我一眼,怎么有勇气鼓动同学在外面喝酒!

    魏檗!李烛目光与魏檗的目光在半空中相碰。

    没有被抓包的惭愧,也没有往日里的灵动狡黠,醉酒后目光直愣愣的,带着肆意妄为的胆大包天。

    魏檗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

    李烛心跳漏了一拍。一定是被大姐头带头搞事情气到了!

    “你……”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

    下一秒,“跑啊!”

    魏檗大吼一声,前面顶着温荣,左手抓着谢英,右手拽住纪春兰,绕开李烛,撒丫子往前跑。

    “哈哈哈哈。”

    “跑啊。”

    “哈哈哈哈。”

    “你们!停下!”李烛上前追了两步,突然停住脚。

    大半夜的,在校园里追女同学,像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

    远处张扬猖狂的大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李烛此时,有一万句脏话要讲!!!

    不,心里已经在讲了!

    大姐头,你就是来可我的吧。那天出门坐火车,我为什么不提前看看黄历!

    第二天起床,魏檗洗着脸,冷水一冰,似乎……隐隐约约想起了点事情。

    她犹犹豫豫问其他三个人:“咱昨天回来……没被逮到吧?”

    “肯定没。”温荣大大咧咧说:“我昨天断片了,不记得被谁逮到。”

    纪春兰一脸无语,你都断片不记得了,哪里来的自信说这么肯定。

    谢英想了想,说:“我记得,咱回来的时候,在操场似乎碰到了个人。”

    “啊,真的吗?”

    “真的。”酒量最好,对昨晚有清楚记忆的纪大姐一锤定音,略带歉疚的对三个小妹妹说:“昨天拉你们喝酒,回来被小老师李烛逮到了。”

    “啊?”

    魏檗挂好毛巾,坐在桌前边涂擦脸油边问:“他咋说?让咱写检讨还是给咱记过?”

    纪春兰看向魏檗,脸上露出回味和一言难尽的神色:“啥都没来得及说,你拉我们全跑了。”

    “啊!”魏檗真的愣住了,我喝醉酒,这么虎啦吧唧的吗?

    “哈哈哈哈。”温荣发出一阵爆笑,连连拍魏檗肩膀:“小魏,好样的,你太猛了!”

    “没有事儿。”纪春兰以为魏檗怕被处分,安慰她:“我跟李烛导师熟得很,上午去找他说说,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不用不用。”魏檗从自己的光辉事迹中回过神来,思量了一下,我可是捏着他“变身”的把柄,还能给他提□□学研免费基地,既有利益又有威胁,赛亚人如果聪明,不会和我搞太僵。

    她跟纪春兰说:“我找赛老师去认个错,他应该不会对我怎样。你找他导师,太搭人情了。”

    “本来就是我带你们喝酒,认错也应该我去认。”

    纪春兰还没说完,温荣突然插话打断,好奇的问:“赛老师?为什么是赛老师?”

    “啊?”

    魏檗无语拍拍自己的额头,果然是宿醉之后脑子反应慢,叫赛亚人习惯了,一秃噜嘴……她跟温荣胡说八道:“科学,science,我们来进修学科学知识,所以叫他赛老师。”

    温荣听了,拍手称赞道:“德先生和赛先生,这叫法好!他讲课讲的那些科学知识,跟天书似的,太科学了,我以后也叫他赛老师!”

    啊这……魏檗内心小人默默捂脸。但愿李烛不要知道是我传的,不然我在他那里黑账太多,再多的利益相关都摆不平。

    被温荣胡乱一打岔,魏檗和纪春兰也忘了继续争论到底谁应该去道歉的问题。

    四人结伴吃过早饭,到教室去上课。

    下了第一节 课,魏檗主动到李烛办公室,准备“承认错误”。没想到扑了个空,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李烛刚刚被电话叫走,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

    魏檗无法,只好先回了教室,打算下午再去找他。

    到了三四点钟,一天的课全部上完,魏檗找了个借口,拒绝了纪大姐和温荣几个一起回宿舍的招呼。等教室人散了,她才收拾收拾东西,再去找李烛。

    函授班上课的教室和学校老师们的办公室并不在一栋楼里,教学楼和办公楼,分别在校园的南北两侧,中间隔着正对着学校大门的一条路。

    魏檗经过的时候,发现正对大门的那条路上,多了很多宣传展板,宣传北山农业大学近几年取得的各种成果。

    魏檗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展板分了几大类,打头几块是“领导关怀”。展示了从建国以来,各路领导到北山农业大学调研的照片,第一块板子是国家级领导,后面的级别越来越低,时间也越来越近。

    照片上的人魏檗有的认识,大多没有听过。

    最后一块展板上的大照片,魏檗感觉照片上的人有些面善。她认真看了照片底下下介绍的小字,“袁起副省长来我校调研现代农业”。

    “这是上个月的新照片。”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修长的手指指在展板上,“参观的是党老师最新研究成果,细胞分裂素提高瓜类蔬菜座果率。”

    你谁……哦,“李老师好。”魏檗仔细看向他指在展板上的右手,果然在大拇指外侧的根部,有二分钱硬币大小的一块暗红色疤痕。

    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魏檗收回放飞的心思,跟李烛说:“李老师,我正要去找您呢。”

    然后就停在半路看宣传展板看半天。李烛心里冷笑,等你去找我,怕不是要等到天黑。

    他面上却不显,自认为保持了一副端正和善好老师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哦?找我干什么呢?”

    ……

    魏檗自知理亏,并不计较他的语气,说:“昨天违反校规,在校外喝酒了,找老师作检讨。”

    李烛没说话。上午的时候,纪春兰已经找到他的导师党庆祝“作检讨”,他导师特意把他叫过去,名义上是学生做检讨,实际上是当着纪春兰的面,把这件事情揭过去,让他私下里批评批评,明面上不再追究。

    按照纪春兰的说辞,是纪春兰这个老大姐带头,三个小妹妹全是跟着她吃挂落。

    李烛是不怎么信的。

    魏檗左等右等,等不来李烛的反应。她看向李烛,问:“李老师准备怎么处理我们?”

    怎么处理,已经揭过去了,还怎么处理。

    面对“背景深厚”的刺头儿,两天前尚且满腔热血,想要带出风纪卓然班集体的李烛没来由的想摆烂。

    “纪春兰上午去找了我导师。”李烛没好气说道:“她跟我导师老交情,并且认下所有的事情。怎么处理,我这不来找你谈话了吗。”

    “哎呀,纪大姐真是。”魏檗明净秀丽的脸上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色。

    李烛看了,目光闪烁,似有不解。

    他以为,魏檗听到有人承担了责任,会很高兴,或者会表现得松一口气,至少不该是懊恼。

    他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

    “有人出头,你不高兴?”

    魏檗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跟李烛说:“不想让纪大姐搭人情。”

    “我们不是故意违反了校规。”她也不想跟李烛关系搞太僵,把昨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解释道:“我背着全村老百姓的期待,纪大姐身上也压着农科院发工资的压力,签了卖种子的合同,心里确实高兴。一时没注意……”

    啊这!大姐头这么干崩节脆态度良好的认错了?!

    李烛顿时有点发蒙,他一副冰山脸,木着表情,应了声:“嗯。”???

    魏檗被噎了一下,我blabla说这么多,你好歹给点反馈啊,一个“嗯”是啥意思。不是让你来跟我谈话吗,我已经搭了这么多阶台阶了,你倒是谈啊?

    她不知道,李烛此时,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组织语言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姐头会这么态度良好的认错?!让我的预设又崩掉了,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通通不能用了!

    是的,李烛来找魏檗谈话之前,又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他认为,以大姐头的性格,以她昨晚被逮到之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大笑跑开的猖狂表现,她一定会梗着脖子死不认错。而自己,要拿出老师的态度,给大姐头摆事实讲道理……

    “李老师?”

    来来往往学生开始多了起来,魏檗一点儿也不想在杵在这里跟赛亚人大眼瞪小眼。

    哪怕是听他唠叨,我也认了。

    魏檗主动问道:“您打算跟我谈什么?”

    谈……

    李烛想了想,说道:“我想从我们认识的那天开始,开诚布公给你谈一下。”

    啊?魏檗震惊的往后退了一小步,赛亚人这么猛的吗?!直接拿出真诚必杀技!

    李烛示意魏檗:“边走边谈?”

    去哪儿呢?

    没有目的地。李烛带着魏檗到操场上,两个人一圈一圈绕着操场“压马路”。

    第56章 山水镇里的危机

    ◎山水镇里的危机◎

    然而沉默走了大半天, 李烛才终于憋出来一句,“你,在火车上很勇敢。学校里, 还是要遵守规定。”

    魏檗轻笑了一下,拿过话题的主导权。

    她发现,自己的形象在李烛那里, 似乎有点偏差?掰正, 一定要掰回来。

    “我多么遵纪守法的一个人啊。这次违反校规真的是意外。”

    果不其然, 魏檗在李烛眼神里看出了怀疑和不相信。

    “火车上的那件事, 谢谢你。”

    魏檗郑重向李烛道谢,实话实说:“不瞒你说, 我第一次遇到列车抢劫,之前都是在文艺作品里看到。”

    李烛语气莫名, 说了句:“看不出来。”

    接着他又找补道:“我是说,你的气场, 和当时, 镇定、不慌张。”

    “慌张有什么用呢?那种情形之下,越慌张越会没有用吧。”魏檗说:“如果那天没有遇到你,没有一名乘客站出来,如果我自己再不疯一点儿,不狠一点儿,下场什么样,很难说吧。”

    “危难之中的反抗, 并不能得出我是秩序社会里的不安定分子。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在校期间给你惹事情。还是说。”魏檗停住脚步,定定看向李烛, “还是说, 你认为, 任何环境下女孩子都应该温良恭俭让,不然,就是不安定分子?”

    我……

    李烛被魏檗盯着,心里莫名慌乱。

    是啊,难道女孩子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温良恭俭让吗?自己隐隐约约对她的看法,究竟是不是源于她在危难时候表现出的反抗和凶狠?

    被魏檗盯着,李烛感到自己内心一切,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嗓音发紧,道:“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魏檗弯弯嘴角笑了笑,移开目光。

    不知怎的,李烛感到自己从耳根那里,又开始热度蔓延。

    不对,这节奏不对。他落在魏檗半步之后,上前紧走一步,说道:“那……我在火车上的表现,跟学校里,也,也不一样。你会觉得我不配为人师表,应该被严打进去吗?”

    “哪能啊。”魏檗笑道:“李老师路见不平一声吼,有古代侠客之风。”

    那倒也没有。李烛没说话,心里却莫名开心起来。他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发现魏檗并不是江湖大姐头,不是他教学生涯中的刺头儿,而是个可以在学校里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学习的好学生。会让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这一期函授班顺顺利利。

    一定是这样,没有其他原因。

    至于其他的,比如,“李老师你怎么脸这么红?”

    “热的!今天太热了。才五月多,怎么一下子这么热!”

    ——————————————————————

    魏檗和李烛在操场上转圈圈谈过话之后,因为火车上的事情,两人之间不尴不尬氛围消失了大半。算上班里所有的同学,和函授班的所有任课老师,李烛和魏檗是最年轻的两个。

    对于魏檗提出来的,让李烛带学生去油山西村实践实验的想法,李烛大感兴趣。在向自己导师询问了可行性之后,兴致勃勃开始和魏檗商定具体的细节和计划。

    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

    魏檗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每天学习,聊天,闲时和纪大姐几个舍友一起去逛街,和其他同学聚餐,偶尔还会和魏潭、高秀秀一起吃饭,万事不操心。她还和温荣一起,又去了一趟农资市场,围观三个卖混合肥料的壮汉一整天。

    对,混合肥料。温荣听了魏檗关于复合肥的解释之后,以她的专业水平起誓,三个壮汉的肥料,只是简简单单的把不同肥料掺在一起,充其量只能叫混合肥料,坚决不能称为“复合”肥!

    温荣摩拳擦掌告诉魏檗,一定要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复合肥”。

    对此,魏檗表示鼓掌、支持,我给你投资赞助,你划给我百分之五的股份?

    温荣:???温荣当然同意了,因为她没怎么听明白“股份”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你出钱投资,那我挣了钱,给你分账,这不是应当的吗?签合同,签就是了!我终于也跟纪大姐一样,可以签合同了吗……

    所以魏檗现在手里有三份合同。

    和陈浩的,和纪大姐的,和温荣的。

    哦,不对,应该是三份半。还有和李烛的战略合作协议。不过他那边,还要经过学院里审批,正在走程序,现在只能算合作意向,勉强算半份合同。

    出来上学,新知识没学多少,净整合同了。魏潭知道了,忍不住夸她:“不得了,四份合同明年能挣五百万啊。”

    “上哪儿挣五百万去?挣不到你给我补齐吗?”——话虽如此,魏檗对未来预期还是相当乐观的。

    每天笑眯眯,看天儿都蓝了不少。

    和她滋润的日子不同,山水镇里的同僚下属们,在魏檗离开后,日子过得可谓是凄风苦雨。

    朱厚庭和陈黑脸争职位,被陈黑脸卡了下来。自己从全县经济发展中上的工业镇一把手,被“发配”到山水镇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农业镇。这还罢了,陈黑脸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提拔之后,更加风生水起。

    朱厚庭恨得牙痒痒。他不但恨,他还躺平了,摆烂了。确切点说,是事业上。

    朱厚庭听说,今年高昊从省里、市里各个大学里,招回来很多年轻人。那些人一来,他们这些老家伙更完蛋。提拔是不要想着提拔了,到了五十岁,肯定会被强行“高风亮节”,给年轻人腾位置。

    朱厚庭想明白了,他这辈子,仕途上到头儿了,政治生命,满打满算还有两年。

    他一方面对陈黑脸咬牙切齿,另一方面,要为自己以后打算。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朱厚庭打算趁着不到两年的时间,好好攒点家底。

    动不了陈黑脸,拿他小弟开刀的心思,和把关键岗位换上自己人攒家底的打算,两下一结合,朱厚庭开始琢磨山水镇里的人事变动。

    齐大伟不知道又从哪里攀的关系,毕竟拐六个人,能跟全世界的人认识。齐大伟在所有能跟朱厚庭扯上亲属关系的关系网中,选了一个自己辈分最小的,把自己辈分又往下降了降。

    现在他是朱厚庭的大孙子,他叫朱厚庭,一口一个“舅爷爷”。

    朱厚庭对齐大伟的有眼力见儿十分高兴,端着架子认下了这个大孙子。不论人前人后,提拔抬举齐大伟。齐大伟一点儿也不嫌丢人,不在朱厚庭跟前时,提起朱厚庭,也不说朱书记如何如何,而是说“我舅爷爷如何如何”。

    把于明忠、汪山还有几个正直的人恶心坏了。

    朱厚庭提拔抬举齐大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换掉陈黑脸的人,选自己人。但是他初来乍到,比不上陈黑脸“深耕”山水镇近十年,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他需要用一个快速的方法,简单粗暴的选“自己人”。

    什么样的人算是自己人呢?

    瞌睡有人送枕头,朱厚庭借抬举齐大伟给所有人看:小齐给你们打了个样。

    想当我的人,学小齐。

    不然,看于明忠。

    于明忠彻底被朱厚庭晾了起来,坐了冷板凳。身为镇里的三把手,镇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最后一个才通知他。开会的时候,虽然按规矩放他的席卡,但朱厚庭从来不给他讲话的机会。

    工作安排上,把最难的、矛盾最多,村里意见最大的任务,全部交给于明忠。

    顺便朱厚庭又换了两个村的村支书,除了老花支书尚给他三分脸面,其他的支书也渐渐不听于明忠吆喝。于明忠工作别提多难干了。于明忠这才深刻理解,魏檗说的,什么叫下面的人也是上面的人的支持。

    他之前让魏檗上位村支书,虽然有魏檗口才了得,忽悠能力强的功劳,更多的还是带着上位者,于大爷,对大侄女的提拔和“施舍”。这会儿,不由庆幸让魏檗当了村支书。才保证了还有一个村的村支书是自己人,可以坚定的支持自己。不然自己这所谓的三把手,副书记,更是狗屁不如。

    于明忠不由深切怀念起远在外地的“狗头军师”,魏檗。

    至于魏檗的村支书,朱厚庭不是不想换,他是换不动。

    最初,他听了齐大伟的建议,准备再度换上吕家丰。

    没想到吕家丰却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愿意出头当村支书,再跟魏檗对上。吕家丰当时心里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建议朱厚庭如果真想换支书,可以让老魏头当。

    吕家丰告诉朱厚庭:“老魏头老当益壮,不减当年。您找他,他一定十分愿意承担责任,为村里服务。”

    朱厚庭找到老魏头,老魏头抓着朱厚庭的手,老泪纵横。

    “青天大老爷啊,老头子我终于等到今天了。老爷信任我,我一定不负所托。”

    朱厚庭准备好一切,万万没想到,这边刚刚宣布了老魏头当村支书,那边镇政府的锅,竟然让冲进去的油山西村的老百姓砸了。

    村民们人人家里一大把白条,粮食粮食不够吃,上学上学交不起学费。好容易看到点儿发财挣钱,过好日子的曙光,又“嘎嘣”一下,要被人祸祸没了。

    多年来积攒的怨恨全部爆发了出来。

    镇里到油山西村的组织干事,有一个是于明忠的铁杆,他不但不压事儿平事儿,反而煽风点火,鼓动大家到镇上找朱厚庭要说法。

    好家伙,一呼百应。

    村民们呼啦啦赶到镇上。可巧那天镇里逢集,街上全是赶集的人。不少跟油山西村的有亲戚,有的人听到油山西村的人到镇政府要说法,有的人听了个影影绰绰,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情。

    还有的纯属凑热闹。

    全部混在队伍里,呼啦啦全冲到镇政府。

    经历过“炮//打司令部”年代的大家伙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人群了开始喊“活捉朱厚庭”、“打倒朱厚庭”!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朱厚庭坐在二楼办公室里,感觉时间,是一分一秒慢腾腾往前挪。从早上到天黑,他一口饭都没吃,连开水都送不上去。莫说喝水吃饭,连尿也得憋着。

    一围围到天黑。

    魏俊海他们思量着,朱厚庭还能一天不吃饭不喝水吗?是不是他偷偷从后门去食堂吃饭去了?几个人一合计,把想法跟众人一说,大家都觉得,朱厚庭可能吃饭去了。

    民兵队的几个小伙子撒丫子往食堂跑,“别让朱厚庭从食堂跑了”“去食堂堵他”。

    魏俊海带人到了食堂之后,食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锅正好的馒头。

    “白面馒头呢。”

    大家饿了一天,几个壮小伙子一人摸了两个,兜里揣了两个,剩下还有十几个馒头,抬到前院分了。

    分完馒头,还找不着朱厚庭,魏俊海瞅见院子里一块大石头,照着食堂蒸馒头的大锅,狠狠砸了下去,哐当一声响,把食堂的大锅砸了个底掉!

    于明忠也在上班的时候被堵到办公楼里,跟朱厚庭一样,结结实实饿了一整天。不过和愁云惨淡的朱厚庭不同,他趴着窗沿听明白前因后果智慧化,差点没笑出声。

    饿也饿得开心,饿得高兴。一想起墙的那边朱厚庭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明忠觉得一段时间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一直闹到三更半夜,人群始终没有散去的迹象。于明忠担心再闹下去不成样子,才故作忧愁的到隔壁办公室,去给朱厚庭“排忧解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于明忠老神在在,心里别提多畅快,“咱党的干部,怎么能独断专行,不听民意呢。我听说,咱新来高书记,最看重和老百姓的关系。”

    “依我看啊,不如就坡下驴,依了大家的意思。再说。”于明忠冷笑,“魏檗干的好好的,免她有什么理由。”

    朱厚庭气得咬牙切齿,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点头同意于明忠的意见。

    于明忠才出面安抚众人,保证一切照旧。该种辣椒种辣椒,该跟着村里挣钱跟着村里挣钱。

    一场闹剧,老魏头成了过街老鼠,朱厚庭打落牙齿活血吞。魏檗虽然没在家,但一切皆如她预料的那样。

    第57章 王阳来了

    ◎王阳来了◎

    用利益把大家绑在同一辆战车上, 只要战车上绑了足够多的人,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魏檗的战车上绑了几乎所有油山西村的村民,轰隆隆对着朱厚庭开过去, 冲得虚张声势的朱厚庭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老魏头村支书没捞着,名声彻底臭大街。

    朱厚庭也歇了修理魏檗的心思, 柿子去找软的捏。

    在魏檗那里摔的跟头, 丢的面子, 通通在“软柿子”身上找补回来。

    山水镇里的软柿子是哪个?

    于明忠是镇里的三把手, 想动他,要县里说话。汪山虽然级别不够, 看起来好拿捏,但他姐夫在县里工作, 他自己在畜牧兽医站工作认真,也难寻错处。

    寻摸来寻摸去, 齐大伟给朱厚庭吹小风:“舅爷爷, 咱镇里,种子公司可肥了。钱茂是陈黑脸的钱袋子,我听说,他勾结魏檗,年前以收种子的名义,给了魏檗不少钱。”

    “当真?”

    “千真万确。”齐大伟说:“镇里很多人都知道,不信您问于明忠, 说不定他也参与分钱了。”

    “不确定的事情先不要说。”朱厚庭在油山西村吃了大亏。没白吃,长了不少脑子。

    他跟齐大伟说:“别搞扩大化, 扯其他人。集中火力, 把钱茂先搞掉。”

    呵。

    朱厚庭内心冷笑, 钱茂,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又秃又胖,说他不贪钱都没人信。

    把这样的人打掉,大家只能拍手称快,没人能说嘴。

    又能立威信,又有好名声,种子公司还是块大肥肉,比刮不下二斤油来的油山西村强多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先搞油山西村。

    朱厚庭心里有些后悔,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咬着牙狠搞钱茂。

    钱茂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幸亏他人精一样,在几个大汉堵门口的时候,钱茂福至心灵,嘱咐他老婆,自己走后,一定一定马上去找王阳,让王阳抓紧上省城找魏檗。

    钱茂给他老婆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家男人的命,就靠你了。”

    其他钱财存折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没来得及交代,就被人带走了。

    钱茂的老婆又哭又闹,撒泼打滚都没拦住,还被人狠狠掼到地上,在地上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凄凄惨惨去小叔子钱盛家里,让钱盛帮忙寻王阳。

    钱盛听他嫂子一说,感觉天都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站起来腿还一直打颤,别说骑自行车,恨不得路都走不了。

    嫂子在一边哭哭哭哭哭,男人男人屁事儿不顶。当然了,也许是因为自己跟大伯哥没感情,最后是钱盛的老婆,王阳的姐姐王艳,连夜骑自行车回村找王阳。

    王阳大半夜被姐姐从被窝薅起来,听了转述的半边拉块的前因后果,反应没比姐夫钱盛强多少。

    要知道,他,他们家,全靠钱茂过活啊。

    钱茂倒了,跟大树倒了一样。

    况且自己因为在农技站当农技员,跟钱茂来往更密切。对王阳来说,已经不是钱茂倒了会不会没人拉扯,自己生活水平下降的事情了。他担心的是,会不会自己也吃挂落,被逮进去。

    要知道,蚂蚱一串就是一条绳啊!

    这种事情也不敢跟爹妈说,王阳对着他姐,从半夜哭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肿着两个眼泡,肩负钱茂“临行”重托的王阳,踏上了上城找魏檗的路途。

    天气越来越热,王阳风尘仆仆,傍晚时分在省城火车站下车的时候,魏檗正吃着冰棍儿,吹着微风,在校园里惬意遛弯。

    她在操场边上,远远看到李烛打了一套拳,行云流水,身姿矫健。除了他,还有好几个人都在那里打拳。看起来套路类似,打得却不如李烛好看。

    李烛打完之后,还会走到其他人旁边,似乎在指点动作。

    怎么着,他难道真开了个武术培训班?之前两人“推心置腹”谈话的时候,李烛提到过,他的武术是跟着师傅学的,师傅让他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魏檗当时只以为是玩笑话。说实在的,四十年后,满大街全是武术、跆拳道、拳击、瑜伽、健身乱七八糟的培训班,每一家都吹的天花乱坠,让学员发扬光大。

    咱就是说,谁把教练,现在还叫师傅,谁把他们的话当真啊!

    别说,魏檗忍不住向着他们练武的那边走过去,李烛满脸严肃认真劲儿,比得上,不,要比给他们函授班上课还认真,像是肩负门派的荣光。

    噗。魏檗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发现,李烛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刻板印象不脸谱化,可太有意思了。

    李烛也看到了魏檗。他收了势,擦擦额头的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打着玩玩。”

    魏檗指指其他人,问道:“李老师,你徒弟吗?”

    “不是不是,算不上。”李烛连忙否认,“大家都是爱好者,正好我会的多一点,聚在一起互相交流。”

    你可真谦虚。魏檗心道,在火车上的表现,你会的是正儿八经的伤人技啊。

    她问李烛:“你在火车上,用的就是现在练的这个吗?我能跟你学吗?”

    李烛摇摇头,在魏檗大为不解中,又点点头。

    魏檗更不解了。

    李烛许是热的,满脸通红,又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才跟魏檗说:“练得这些,全是花架子,充其量强身健体。”

    “呃……,真遇到事儿,比如在火车上的时候,对方肯定不会等你拉开架子,喂招似的跟你你来我往。练这个,说有用吧,就是能锻炼身体,跟你跑步、拉单杠锻炼一样。”

    魏檗奇道:“真就一点儿用都没有?”

    “对别人来说有用,对你没用。”

    还没等魏檗生气,李烛立马解释。“练武术,除了锻炼身体学点花架子,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练勇气,敢于出手的勇气。”

    李烛指指正在相互喂招的几个人:“你看他们,练了之后,再遇上事儿,心里会觉得,我练过的!胆气就会壮,就会敢出手,不畏惧。”

    “你不用练。”李烛看向魏檗,又错开眼。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坚定,让他不敢久视。

    “你不用练,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如果想练一下,强身健体。”李烛踢踢脚下的草皮,“什么时候想练,随时来找我。”

    “好啊。”魏檗想起李烛方才打拳时的身姿,赏心悦目,“不如我明天就来找你……”

    学。

    学……

    “学”字尚未出口,魏檗肩膀突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扒拉住。

    接着一声嚎,震得她耳膜都要碎了。

    然后背后的人被李烛双手反剪,摁在地上。

    “哎呦呦,松,松开。姐,姐啊,你让他松开。我可算找着你了啊姐……”

    魏檗还没说话,李烛先开口道:“你认错人了吧。”

    三十多岁,胡子拉碴,怎么好意思叫二十露头小姑娘姐的?你看不出来姑娘多大吗,是不是故意耍流氓。

    李烛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个人送到保安室。

    只听魏檗说:“没认错,是我熟人。”

    “你,你弟?真是你弟?”

    李烛放开王阳,一脸怀疑人生看看魏檗,再看看王阳,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弟,怪显成熟。”

    魏檗忍笑咳了两声,跟李烛说:“不是我弟。他比我大。”

    接着解释了一句,“村里的通俗叫法。”

    李烛见王阳明显有事情的样子,点头表示理解魏檗的解释,并没有十分纠结谁大谁小。只是对魏檗说道:“你在校期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解决不了,还有学校。”

    “谢谢啦~”

    魏檗向李烛诚挚道谢。她不认为李烛能帮上什么忙,不过,能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

    她和李烛道别,带着王阳在校园里走。

    说实话,魏檗万万没想到,王阳竟然真的上省城来找她。在车站分别时说的谁都没往心里去的场面话,竟然一语成谶。

    王阳絮絮叨叨在魏檗耳边说着,从魏檗来上学开始,端端一个月时间,山水镇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姐,我是真没办法了。”王阳抓抓鸡窝一样的启鹅群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整理本文欢迎加入头发,跟魏檗说:“我姐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来找你。”

    来找我有什么用。

    魏檗愁得头秃,问王阳:“你中午吃饭了吗?”

    王阳摇头,“没,在车上喝了点凉水,吃不下。”

    “算了,先吃饭去吧。晚上住哪儿?”

    王阳依旧摇头,过了一会儿,指指校园里路边长椅,说:“现在天热了,咱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我在椅子上躺一晚。”

    魏檗说:“不合适。有学生回来晚什么的,别吓一跳。”

    她想了想,说:“你跟魏潭去凑合一晚上吧。”

    正巧到了饭点,魏檗叫了魏潭,在学校外面小吃街上找了家馆子,三个人在馆子吃了一顿饭。

    刚坐下,王阳点了一大碗面条,呼噜呼噜一口气喝完。

    魏檗说:“钱茂让你来找我,为什么让你来找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吃完饭你明天快回去吧,找我没用,不如找陈黑脸。”

    “不是,姐,我想起来了。”

    喝完面条的王阳,精神头好了一点儿。从昨晚到现在,最初的慌乱劲儿过去,他渐渐找回来点儿脑子。

    王阳说:“我想起来了。朱厚庭来了之后,我姐夫一直很担心,他念叨好多次,说有事儿来找你。我之前不知道什么事情,现在想起来了。”

    “我姐夫之前收您的辣椒种,动了一笔钱。”

    “滚蛋!”

    魏檗把茶碗“铛”一声砸在桌子上,“我跟钱茂全部走公账,清清楚楚,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是我不对。我瞎说!”

    王阳二话不说,啪,啪,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魏檗微微倒吸一口气,接着立马忍住了。魏潭从坐下开始,一句话没说,此时目光微微闪动。

    “我姐夫,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跟我说,亏空了一笔钱。”王阳噗通给魏檗跪下了,“姐,只有你能救他,能救我们。村里辣椒种子卖了,就能补上。”

    “亏空还上,他就不用坐牢。”

    小店里来来往往的人,魏檗皱眉道:“你先起来。不听我的,立马毁约。”

    王阳不敢跪着“要挟”魏檗,重新坐在凳子上。

    他奶奶的,魏檗心道,钱茂果然暴雷了,幸亏当时一定要他走公账。

    村里这批辣椒种子,当时是和钱茂签了合同的。应该说,是和种子公司签的合同,合同里约定的,是种子卖出去之后的利润,油山西村和种子公司五五分。

    卖了种子,确实有钱茂的一半利润。

    但同样按照合同约定,种子要由种子公司出人出力往外卖,才会给他一半利润。

    现在的情况,种子公司肯定不会再帮忙卖了,相当于他那边先毁约。

    自己即便一份钱不给,打官司种子公司也打不赢。只不过,道义上难看,说出去不好听。

    呵,做生意,需要讲道义吗?

    魏檗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要不要跟钱茂讲道义,就要看,放在利益的天平上,钱茂和一半的利润,哪个更值钱。换句话说,钱茂和王阳绑在一块儿,值不值当下的十万块钱。

    第58章 提前回家

    ◎提前回家◎

    钱茂和王阳加一块儿, 值不值得魏檗出力捞他们呢?

    吃完饭,魏潭先把王阳送回自己宿舍休息,他自己却又从宿舍出来, 和魏檗坐在北山大学的校园里,吹着夜风分析聊天。

    从王阳“噗通”跪在地上开始,魏潭心里已经把王阳和钱茂骂了个底朝天。

    如果不是看在魏檗的面子上, 还给王阳安排住处, 想得美, 魏潭拳头都要招呼到王阳脸上了。

    你们自己什么意思, 打量着大妹年轻好欺负,自己干得坑蒙拐骗的事情, 要让大妹给你们平坑?你们算老几?

    面对魏檗,魏潭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表达出来。

    “这忙帮不上, 你如果抹不开面子,我去帮你说。”魏潭说:“咱可不能当烂好人。”

    “哪里就烂好人了。”魏檗轻笑了一下, 说:“按道理, 钱茂确实有一笔钱,还在我这里。”

    “他都要完蛋的人了。扣了又能……”魏潭话没说完,琢磨出魏檗的意思,眉心微拧,“你还是想拉他一把?”

    魏潭思量着,跟魏檗说:“如果你真想拉他,我可以试试和高叔说一声。如果高叔发话, 钱茂肯定能平安。”

    “哪里需要这么大的人情。”

    魏檗才不在魏潭跟前端着,她随意躺在草地上, 张开双臂。夜深露重, 泥土带着青草的气息沾满衣襟、发梢。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

    魏檗抬起又手, 沿着天空中的银河虚空划了一道。

    “我捞他是捞他,但要当可恶的王母娘娘。让钱茂和他最真爱的编制,从此分离!”

    “怎么说?”

    魏潭侧身,右臂撑在草坪上,挡住魏檗头顶的星光。

    魏檗收回手臂,双手枕在头下,跟魏潭说:“老哥,咱凭良心讲,钱茂如果真干了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破事儿,组织开除他是不是应当应分的。能把亏空补上,不进去就烧高香了。”

    “话说是这么说。”魏潭也趟在草地上,星光落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像洒进深不见底的寒潭。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你捞他,却不捞到底,不如不捞他。”

    魏潭声音飘忽,“人性幽暗,深不可测。”

    “我自然知道。”

    魏檗眸子里闪烁着星光,她翻身坐起,对魏潭说:“我准备成立一家农业公司,现在草创阶段,缺优秀的销售。哈哈。”

    “从法理来讲,虽然朱厚庭挟私报复,但钱茂受惩处应当应分;从人情来讲,我危难时刻伸出援手,把钱茂往上捞了一把;从利益来讲,比起种子公司的经理钱茂、铁窗泪的钱茂,我更需要一个没有工作被开除了的钱茂。”

    “啊你这个……”

    魏潭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大妹,我怀疑你脑子构造和我们不一样。”

    魏檗推了他一下,笑骂道:“去你的!骂我呢?”

    “不是。”魏潭在草地上摆烂,“无力感,永远追不上你。”

    魏檗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草,跟魏潭说:“老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找对象的眼光,单身狗如我永远也追不上啊。”

    “这才哪到哪。”

    “很了不得了,你刚刚都想找未来岳父要人情!”

    “不许再说了……我不是想帮你吗……”

    “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

    ……

    ……

    一路打打闹闹,魏潭把魏檗送回宿舍。

    第二天,魏檗找李烛去请假。

    “什么事情,这么急吗?”李烛皱眉问道:“马上结业,还有三天就要进行结业考试了,不能结业考完再走吗?”

    “怕是不行。”

    魏檗没有和李烛详细说,只是说了个大概。

    “工作上的事情。有个同事被审查了,要回去处理一下。”

    李烛闻言愣了一下。

    看看魏檗脸色,犹豫问道:“不要紧吧?”

    大姐头那么胆大包天,这么急匆匆回去,不会是因为和那人有什么牵连吧?应该不会,李烛内心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听其言,观其行,认识魏檗以来,他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魏檗内心有一团火,光明而盛大,她绝对不会做蝇营狗苟、作奸犯科的事情。

    只不过关心则乱,李烛知道不应该问,但不知怎的,还是把话问了出来:“你,不会有事吧?”

    魏檗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了三分。

    还没等她回答,却听见李烛自问自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魏檗:……

    抬手不打笑脸人。

    毕竟李烛还是老师,人家主动道歉,怼他都不好怼。

    魏檗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她问李烛:“我能请假吗,是不是只能请两天,必须回来进行结业考试?”

    李烛沉默思量了一会儿,问:“你能赶回来吗?”

    “怕是不行。”

    “按照规定。”李烛说:“不进行结业考试,这学期的函授班就算没有完成,学分拿不到。”

    魏檗问道:“可以下一期来的时候补考吗?”

    李烛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个文件盒递给魏檗。

    魏檗打开,发现里面装的全部是函授班的草创资料和规章制度。

    李烛找出关于学分和结业考试的部分,给魏檗看。两人把相关内容翻遍了,文件里只是说,要参加结业考试通过,才能有学分,算本学期完成。如果请假超过一周时间,不能参加结业考试。

    并没有通不过以及不能参加考试的同学如何进行后续补考的内容。

    李烛叹口气,说:“第一期培训班,所有的东西都在摸索阶段。有些想不到,只有遇到了才会想起来。我估计,下个学期就会加上补考内容相关了。”

    魏檗问:“这一次怎么办?能和院里的领导汇报一下吗?”

    “不能。”

    李烛轻声说。

    魏檗愣了一下。

    她看到李烛摇摇头,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给她比了个“嘘”。

    还未待魏檗有什么反应,李烛站起身,反锁上办公室的门,并且半拉上窗帘。

    魏檗看着他动作,按常理来说,她应该站起来阻止。还有魏潭曾经耳提面命的,小心李烛,李烛不是个好人。李烛是老师,还有武艺,她似乎应该担心一些不好的事情。可奇异般的,魏檗觉得李烛可以信任。

    她甚至觉得,李烛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带点儿诡异的正常,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魏檗轻声问他:“你要做什么?”

    李烛没说话,拿钥匙打开了柜子锁着的最下面一层。

    魏檗起身去看,李烛已经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三大叠厚厚的试卷。

    魏檗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李烛每叠试卷里抽出一份递给魏檗,疑惑的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感觉你挺……”可爱在舌尖打了个转,魏檗换了个说法,“挺有意思。”

    李烛没理她,可眼神和表情都在说,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赶紧把试卷做了吧!”

    李烛把试卷拍在魏檗面前的桌上,又把那三摞试卷放回柜子,锁上锁。

    “不要跟别人说,也不要透题!”

    “知道知道。”

    魏檗拿起笔,飞快在试卷上写着答案。小李老师拉上窗帘锁上门,说真的,他这样争取的时间并不多,很难保有没有什么反作用。

    小魏同学爆了手速,也得益于三套试题太过简单,在无惊无险平平安安没有人踹门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完成了。

    李烛把魏檗的试卷收起来,放在文件夹里,重新拉开窗帘打开门,跟魏檗说:“你回去安心办你的事情吧,其他人结业考试完,我把你的试卷放在里面。”

    魏檗真心实意感谢李烛,清脆响亮和李烛道谢:“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下学期见!”

    “下学期见。等等。”

    李烛叫住要出门的魏檗。

    “怎么了?”魏檗转身回去,“还有什么事情?”

    “那个……小魏同学。”

    李烛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拉开他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青色圆筒形的东西递给魏檗。

    魏檗接过来,发现像是一节崭新的竹节,触手温凉,顶部有个盖子一样的东西,底部刻了一只黑色的小燕子。

    魏檗看看手里的东西,看看李烛,“这是……”

    “这个啊。”李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框,跟魏檗说:“你把它当成麻醉针好了。”

    他从魏檗手里拿过那根竹筒样的“麻醉针”,把顶部盖子拔下来。

    “回去路上万一再遇到车匪路霸,像这样。”盖子下面是一根细小的针头,李烛握着演示给魏檗看,“插到之后,推后面这里。轻轻一推,推不动就松手。”

    李烛比划完,盖好盖子,重新把东西递给魏檗。魏檗接过来,按李烛比划的那样,拔下盖子,按了按后面往前推的那一节小塞子。

    这个东西……看起来真的不像遵纪守法的好人会用的东西啊!魏檗觉得,魏潭说的那些李烛的过往,也不全然是夸张“污蔑”。

    还没等魏檗调整好表情,李烛却先告诉她:“这是我自己做的。”

    魏檗表情有一瞬间裂开。

    李烛笑道:“除了顶上的小针,没有一点儿违规的东西,麻药都是用常见的植物调配的,放心用。”他开了个玩笑,跟魏檗说:“那根小针比起你的大刀来,算不上什么。”

    魏檗一脸无语,之前担心这玩意儿太违规,现在突然担心这玩意儿不管用了。

    李烛看懂了她在想什么,说道:“这一管能放倒四个人。虽然这个是新做的,但配方都是我师父给的。”

    他笑了一下,“经历过时间和历史验证。”

    你师父……魏檗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情往来,切忌交浅言深,自己和李烛的交情,还没到聊这么深入的身世背景的时候,说不定永远也到不了。

    她现在,只需要真心实意向李烛道谢就好了。

    魏檗从李烛办公室请完假出来,她的第一学期函授班,不同寻常,却又正式的结束了。纪春兰和其他三个舍友正在教室上课,魏檗简单写了个留言条,告诉纪大姐她单位有事情,要提前回去,已经办好了请假手续,不必担心,我们下学期再见。

    把留言条压在纪大姐喝水的茶缸下面,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打好包交给魏潭,让魏潭毕业的时候一并处理或带回家。

    处理好这一切,魏檗跟着胡子拉碴、急不可耐的王阳,踏上了回山水镇的返乡之路。

    一路上尚算平静,李烛给的那根竹节“□□”没有派上用场。

    路上走了大半天,即便此时天色越来越长,黑天的时间越来越晚,到南涿县客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魏檗尚担心怎么回山水镇,车站路却出来一个熟人——于明忠的儿子于洋。

    “妹子,你终于回来了!”

    第59章 到家

    ◎到家◎

    魏檗一问, 才知道于洋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

    自从于明忠听到钱茂被带走的信儿,知道王阳上省城找魏檗,便派儿子天天在车站瞅着。

    昨天于洋在车站等了一天, 没有等到人。

    回家跟于明忠一说,于明忠骂他,“你是不是看漏了?!”

    于洋不服, 说王阳刚上省城, 他就是飞的, 也回不来这么快!你非让我今天去等blablabla, 抱怨了几句。被火气日盛的于明忠抽出鞋底赶了二里地。

    于洋不是不晓事儿,他自然知道于明忠火气从何而来, 所以懒得跟于明忠计较。今天一大早,又“兢兢业业”到车站等魏檗。

    眼看天麻麻黑, 于洋以为又要白等一天,没想到最后一班车, 魏檗从车上下来了。

    “苍天不负苦心人。”于洋忍不住跟魏檗说, “妹子,你来得好快。我开了辆三轮来,停外边了,跟我回吧,我爹在家等你呢。”

    “好。”

    魏檗和王阳上了于洋的三轮。

    出了县城,四下无人,漆黑一片。三轮车“突突突突”, 在旷野里声音格外响亮,前头大灯锃亮, 灯光中能看到飞扬的毛絮和夜晚的小虫。

    小路弯弯曲曲, 于洋在前头专心开车, 魏檗和王阳坐在颠簸的三轮车斗里,颠得脸都要麻了。

    夜风微凉,缺月高悬,虽然心头压着事情,魏檗依然生出些许兜风的快意。

    夜里行路,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魏檗感觉还没有多久,前方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再往前去,便到了山水镇的镇子上。

    镇子上的人也已经各自闭紧门户,不过比起旷野,依然多了不少人气。

    时隔一月,重新回到山水镇,街道依然是那个街道,只不过路过电影院的时候,魏檗发现,之前农技站几个人悬挂在电影院外的大海报,已经被撤了下来。电影院外墙光秃秃一片。

    三轮车停在于明忠家大门外,于洋拉上手刹,跳下车去开大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于明忠站在门口。正想和于洋说话,看到车斗里的魏檗和王阳。

    “大侄女,你回来了?!吃饭了吗,让你大娘给你整点吃的。”

    魏檗和王阳从车上跳下来,于洋把三轮开进院子。于明忠重新在里面插上门栓。

    魏檗不跟于明忠客气,说道:“一路赶得太急了,还真没吃。给俺俩简单下点面条吧。”

    “上车饺子下车面,应该,应该。”

    于明忠的老婆去给魏檗和王阳整吃的,魏檗和王阳跟着于明忠进了堂屋。

    屁股一粘到凳子,于明忠脸色马上垮了,跟魏檗说:“大侄女,你不知道,这一个月,咱镇上是天翻地覆。”

    他又问王阳:“钱茂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阳搓了一把苦瓜似的脸,跟于明忠说:“于叔,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太多事儿。大半夜被我姐从被窝阻拽起来,让我上省城找魏姐。我知道的,都跟魏姐说了。”

    于明忠思量王阳的话,听不出什么毛病。他和钱茂认识时间更久,俩人都是陈黑脸的铁杆,要说了解,说不定王阳知道的,还没自己多。从本心来讲,死道友不死贫道,对钱茂的遭遇,他顶多将来叹息两声罢了。

    于明忠担心的,是朱厚庭从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信号。

    做的太绝了。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哪怕关系不好,也都认识了二三十年,于明忠把心里话说给魏檗听:“说实话,你真看不上他,把他免了,甚至把他降级、调岗都能说得过去,把人搞进去,这也太过了。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从工作以来,除了拿着尚方宝剑从顶上下来的,还没见过本地的同事领导互相做到这么绝的。钱茂这事儿,你说大吗,他也不大啊!把钱补上不就行了吗?”

    于明忠说:“真论起来,还不如前阵子你们油山西村搞的事情大。事后想想,我真吓出一身汗。要是朱厚庭没有认怂……”

    “油山西村什么事情?!”

    魏檗吓了一跳。

    于明忠说:“朱厚庭要换你的村支书,被你们村的人冲了。正好那天逢集,加上捣乱的起哄的,闹了一整天,镇政府的锅都让砸了。”

    民意汹涌如潮水。

    魏檗知道,村里的人在她利益战车上,一定会坚决维护她的支书职位。只是没想到,潮水奔腾澎湃,一个不小心,便会涌向其他方向。她不想让支持她的村民受到伤害。

    即便她不在家,不知情,也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魏檗连忙问于明忠:“后来怎么解决的?我们村的人有被处理的吗?”

    “没有,我告诉朱厚庭不能换你,也不能处理村民,不然容易激化矛盾。”于明忠夸大了一下自己在中间起的作用,给魏檗卖了个好:“朱厚庭听了我的意见,认怂了。但这个仇,可结下了。你看钱茂都没怎么得罪他,他把钱茂整成啥样了。以后,咱爷俩日子也不好过。”

    “钱茂巴巴让王阳去找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魏檗没有吱声,她把王阳给她的信息,于明忠这一通想哪儿说哪儿的信息全部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

    面条端了上来,清汤面上浇了点卤。到了这个点儿,魏檗着实饿了,端起碗,不一会儿吃了个精光。

    吃完擦擦嘴,喝了口茶水,魏檗问于明忠:“钱茂这个事情,陈书记没有帮他吗?”

    一针见血。

    于明忠愣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把陈黑脸牵扯进来,内心激烈做着斗争。最后后,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占了上风。他跟王阳说:“吃完把碗收拾收拾。”

    王阳听了,麻溜收拾好碗筷,拿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压水洗碗。

    屋里只剩下于明忠、于洋和魏檗。

    于明忠说:“小魏,我也不瞒你,老陈确实在中间协调了,不然以朱厚庭那条疯狗的性格,能让钱茂交钱就能出来?包括我今天找你,也有老陈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咱自己人这时候,一定要团结,折一个之后,容易一溃千里。老陈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你能给钱茂帮忙补上那笔钱。”

    于明忠说完立马表态道:“老陈也没说一定,我的意见是,咱真办不到,有什么办法。真不行就让钱茂蹲呗。”

    魏檗没有表态。她问于明忠:“于大爷,你给我句准话,钱茂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问题是有,但铁窗泪的问题绝对没有。”于明忠斩钉截铁跟魏檗说:“老钱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芝麻绿豆大点的胆子,你说他油滑,他是真油滑。他顶多是用钱不规范,比如应该买农药的钱,他嫌农药贵买种子去了,等农药便宜了再用买种子的钱买农药。中间搞小聪明挣个仨瓜俩枣的差价,这种行为绝对有,你说他自己把钱扣下,贪了多少,绝对没有。”

    “大侄女,你想想。朱厚庭那条疯狗,要是钱茂真有大事儿,能答应让他交钱就算吗?他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把你、把我、把老陈都拉下水。”

    魏檗点点头,认同了于明忠的说法。

    倒不是于明忠说钱茂如何如何多么有说服力,而是他说得朱厚庭如何如何,说服力够强。

    以朱厚庭的小心眼子和记仇特性,并且自己还和钱茂有过交易往来,如果钱茂真的有特别大的错处,朱厚庭一定会想方设法攀咬在自己身上。

    她从王阳那里听过之后,便觉得,钱茂应该没什么大错。在于明忠这里,只是更加确定了一下。因为这种事情,小心没有过火的,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她虽然跟魏潭说过自己准备捞钱茂的事情,但魏潭毕竟是自家人,跟他说的话,随意性大,随时能改。她跟魏潭说的时候,更多是在里思路。

    王阳和于明忠,才是钱茂事件的相关当事人。

    面对他们,自己说的话,必须要一个吐沫一个坑。

    所以在王阳和于明忠面前,魏檗虽然倾向于可以把钱茂捞出来,但直到此时,她依然没有表态。

    只是跟于明忠说:“我知道陈书记说的那笔钱是怎么回事儿。是之前和钱茂签的辣椒种子销售的合同,有一笔钱,要等现在田里的辣椒种子收了之后,才能见到回头钱。”

    此时王阳也洗完碗进来了,听见魏檗的话,忙急切的问:“什么时候能收种子?”

    魏檗告诉王阳和于明忠,现在接近六月底,春茬种的辣椒基本长成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采摘收获。但是。

    她顿了顿。

    于明忠和王阳也都竖起耳朵。

    谁都知道,重点在“但是”之后。

    魏檗接着说:“但是你们应该也都知道,辣椒种子收获之后,进入市场前,要经过品种纯度检验。这个时间,还要一个生长期。”

    于明忠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王阳张口结舌,说:“但是……但是,你之前拿给我姐夫的……”

    “对。”魏檗点头承认道:“之前给你姐夫的,我没有经过品种纯度检验。因为那是自家种的,量少,质量如何我能把控。现在油山西村家家户户都在种,每家每户水平都不一样,如果不进行纯度检验。”

    魏檗看了眼于明忠,说道:“不进行纯度检验,就是一锤子买卖,咱油山西村的牌子,彻底砸了。”

    于明忠问:“要多久?”

    “按理一个生长期,如果不那么严格,出苗看出性状来就可以,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于明忠咂咂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要等个一年半载,他拼着砸了山水镇的牌子,也要让魏檗卖种子捞钱茂。因为一年半载时间太长了,中间变数太大。二十天,虽然可能有变数,但变数不大。

    等二十天,换山水镇辣椒种子的口碑。他是山水镇土生土长的老人,将来朱厚庭也好,其他领导也好,拍拍屁股走了,他可是要在山水镇待一辈子。

    只有二十天,老钱多待几天又不会怎样。于明忠明显犹豫动摇了。

    王阳却和于明忠不一样,他和钱茂是真亲戚。他恨不得钱茂明天就能平安出来才好呢。

    可王阳瞅瞅魏檗的脸色,再看看于明忠暧昧不明的态度,没有敢吱声把自己心里想法说出来。

    最后于明忠也没给明确的意见,只是模棱两可的跟魏檗说:“我只是个中间传话的人,我会把你的意思给陈书记说清楚。你回头,按自己的节奏办吧,你办事,我们都放心。”

    ————————————

    魏檗和王阳从于明忠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王阳说,要去姐夫钱盛家住一晚。

    魏檗镇里的住处一个多月没住人,也不知道被褥潮成什么样。王阳说:“我姐夫家有空屋子,要不你去我姐夫家凑合一晚。”

    算了吧。魏檗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钱茂被带走,钱盛成了主心骨,现在钱盛一家,包括钱茂的老婆,估计都在等王阳的消息。自己去钱盛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分分钟要被道德绑架着去捞钱茂。还休息,痴心妄想吧。

    自己回自己住处,哪怕被褥潮一点儿,至少清净省心。

    王阳见魏檗拒绝了,也没再多说。只是问:“姐,你明天去站里上班吗?还是回村收辣椒。”

    魏檗轻笑了一下,王阳现在焦急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不以为忤,温声跟王阳说:“明天回村看看。村里搞出了事情,不回去看看,不能放心。你回去吧,你姐你姐夫都在等你信儿呢。”

    “哪能,姐,我把你送到住处。”

    “不用。”魏檗指指前面的路口,“拐弯就到了,不剩两步路,你赶紧回吧。”

    王阳着实着急回去,所以没怎么和魏檗假三假四,看魏檗真的不让送,便给魏檗打了个躬,说道: “好嘞,姐,那您慢走。”

    和王阳分别,拐进小胡同。小胡同里漆黑一片,左边是高高的一堵墙,右边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住家户。没有路灯,到了这个时间点,住家户大门口的门灯也都熄灭了。这年头,人人日子紧巴巴,没有谁家舍得彻夜亮灯。

    魏檗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感觉脚步声格外响亮,各种乱七八糟的鬼怪、坏人故事涌进脑海,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突然,一户院子里的养的狗狂叫起来!

    魏檗心滴溜溜蹦到嗓子眼,一把握住裤兜里李烛送的“□□”。

    愣了几秒,发现什么都没发生,魏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隔壁院子里的狗。狗被自己这个半夜的行人吓到了,自己又被狗吓到了。

    想到这里,魏檗不由摇头失笑。她把那根竹节一样的“□□”从裤兜里掏出来,握在掌心。或许刚刚惊吓过,没了精神紧绷的劲儿,也或许有了依仗,魏檗握着□□,心里踏实不少。小胡同巷子似乎也变短了,不一会儿,她看到路灯隐约的灯光,到了自己的住处。

    开门进去,果然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空气里散发着发霉长霉的味道,好在不是太重。她又摸了一下床铺,略有些返潮。

    她把所有窗户打开,又换了一个新床单。白天太累了,魏檗躺下没多久,便睡熟了,倒是没怎么受影响。

    黑甜一觉,第二天醒来已经八点多。魏檗匆匆洗刷完,简单垫了垫肚子,骑上自行车回了村。

    到了村里,她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到了村部。

    村部开着门,还是魏檗之前的要求,村部里每天必须有人值班。

    今天正好轮到“会计助理”谢明月。谢明月正在复习初中的功课,她已经报名了中考,准备今年再考一次。魏姐姐那么厉害,都在不断学习,自己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跟着魏檗的这段时间,从农技站,到油山西村,谢明月经历了比之前十几年都多的事情,她发现,世界如此广阔,读书上学,是顶顶简单的事情。她彻底改变了之前朦朦胧胧的“读书是为了挣钱回报爷爷”的想法,她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自己的兴趣,她意识到,读书,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考学只是读书的一个结果,一个反馈,能够到更广阔平台深造的机会。考上了固然可喜,考不上,也不代表人生就此完蛋。

    所以她重新找到了自己之前读书的初中,报名参加了中考。这一次考试,没有沉重的负担,只有她对自己这一段时间学习的检验。

    中考要先报志愿,谢明月报了小中专财经学校。她发现,比起与人打交道,她更喜欢和数字打交道。有了“工作经历”,再回头看一些数学应用例题,谢明月也有了更深的感悟。

    魏檗进门的时候,谢明月正好学累了抬头向外看。看到魏檗,高兴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姐,姐,你回来了!”

    谢明月一下子拥抱住魏檗,接着又满脸通红的放开手,拉住魏檗的衣襟。

    “明月。”

    魏檗把谢明月拉回来,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进了屋,谢明月把摊在桌子上的书收拾起来。魏檗看到了,打心眼里为谢明月高兴,却没有说什么。明月心思敏感细腻,她心里明白所有的事情,用不着别人多说。如果说多了,或许还会给她造成压力。

    算算时间,七月中旬考试,也不剩多少时间。魏檗暗暗记下,准备回头嘱咐韩云英,每天给谢明月多加一些油水。

    “姐,你不知道,俊海哥前几天干了件大事儿,带头把镇里的锅给砸了。”

    “我知道了。”魏檗坐在椅子上捏捏眉心,叹口气,“唉,这事儿不要再多提,就此揭过去了。你在大喇叭上喊他们过来开会,一定不能让他们觉得做了件好事儿,尾巴翘上天,招了别人的眼,让人家秋后算账。”

    “好的,姐。”谢明月蹦蹦跳跳,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她对砸锅的事情,从最开始的担心害怕,也变得不怎么在乎。比起魏檗要给大家“上课”训话,魏檗回来这件事,更能引起当下谢明月的情绪波动。

    跟魏姐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多么高兴啊。

    “我跟大家伙儿说,说你回来了,喊大家来开会。”

    不一会儿,村部大喇叭里传出谢明月欢快的声音:“魏姐姐回来了,请村干部到村部开会。魏姐姐回来了,请村干部到村部开会。”

    大喇叭喊完没多久,几个村干部就在村部聚齐了。

    对账魏檗“支书”、“主任”,姐姐妹妹一通寒暄。魏檗本来想绷着脸严肃的说说砸锅事件,一时也绷不住了,寒暄了好一阵子,才进入正题。

    “你们啊!”魏檗点点魏俊海,“幸亏朱厚庭偏狭胆怯,遇上个陈黑脸那样性格的,砸锅的事情不能善了!”

    “镇上欺人太甚……”

    几个村干部又开始七嘴八舌,魏檗正待说些什么,村部门外有进来一个人。

    不是本村的,几个人都不认识。

    魏俊海嘴快,问:“大姐,你找谁?”

    大姐眼神直愣愣看向魏檗,理都不理魏俊海,问:“是魏檗,魏站长吗?”

    这是谁?魏檗心里隐约有个猜测,秀眉微蹙,点了点头。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姐噗通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魏站长,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第60章 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

    在场众人全都被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呆了。

    魏檗反应最快, 上前去拉这位大姐,“大姐,你起来, 有话好好说!”

    一拉,没拉动。

    三组长吕顺和反应也反应了过来,上前去帮魏檗“搀”跪在地上的大姐。

    没想到大姐千斤坠一样, 就是在地上不起来。

    丝毫不理周边的反应,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劲儿哭嚎:“魏站长, 你救救我们吧!魏站长,你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

    此时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魏俊海、韩菲菲都上前去“搀”这位大姐。没想到,大姐像粘在地上一样, 半撒泼半打滚。临近初夏,衣衫轻薄, 魏俊海和吕顺和也不敢太过用力去拽, 所以他们两个壮劳力,加上农村做惯了农活,有一把子力气的韩菲菲,再加上魏檗,四个人都没能把大姐从地上拽起来。

    好在一番折腾,让她从双膝跪地的姿势,变成屁股坐在地上。

    魏檗松了一口气, 她跪在地上,让不明前因后果的外人看到, 还以为自己是怎么样的欺负人的恶霸呢。

    “起来, 大姐, 好好说话。”

    大姐充耳不闻。看她的意思,一定要逼着魏檗,立马答应她的要求才行。

    “能不能好好说话。”

    魏檗也有点不高兴了。

    下一秒,大姐用实际行动告诉魏檗,不能。

    “魏站长啊,你行行好吧,做个人救救我们吧!!!”

    什么玩意儿!

    我最烦道德绑架。如果说魏檗开始尚有三分怜悯,这会儿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她站直身子,俯视坐在地上的大姐,冷声道:“既然你现在不能好好说话,那么你最好冷静冷静。等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了再来谈。”

    说完招呼村部里的人:“我们走!”

    说完魏檗抬脚往外走。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连忙跟上魏檗,把大姐一个人扔在村部。

    出了村部院子,魏檗跟魏俊海几个人说:“你们先回去吧。你们的事儿,别以为逃过了,以后再说。”

    魏俊海指指院子里哭嚎声音小了不少的大姐,问魏檗:“真不用管?”

    “不用。”魏檗摆摆手,“越理她越来劲,给她脸了。你们回吧,菲菲、明月先别走。”

    韩菲菲和谢明月留了下来。魏檗虽然放狠话,她也担心真出事儿。

    那大姐,她虽然没见过,但九成九是钱茂的老婆。

    万一她真想不开,在房梁上挂个绳儿,或者寻摸个井跳下去,真出了事儿,自己将来和钱茂、王阳还处不处。

    她嘱咐韩菲菲和谢明月:“你俩也别杵门口,到屋后她看不见的地方,远远看着她。她爱闹闹,爱哭哭,只要不上吊、喝药、跳河,其他随便她。”

    韩菲菲“哈哈”笑了两声,立马捂住嘴,往院子里看了看。

    她压低声音——其实也并没有压得很低——跟魏檗说:“支书,就该这样晾着她,这种人俺见多了。”

    “行了,你俩看好她。”魏檗说,“我去地里看看辣椒。”

    烦心。

    钱茂的事儿烦心,钱茂的老婆更烦心。

    魏檗坐在田埂上,看着绿油油的辣椒田,心情渐渐好了起来。魏檗捏起地里的一块土坷垃,土质黝黑发亮,轻轻一捻,便碎了,手上留下一层黑色的碎沫沫。弄干净碎沫沫,手上似乎粘上了一层油光。

    地养得真好。魏檗心里高兴,开春的时候,没有白当“大反派”。

    她又下田在地头上摘了一个辣椒,辣椒个大皮薄。掰开之后,满满当当全是莹白的种子。

    魏檗把种子一粒粒剥到手掌心里,圆圆的扁扁的白色小种子,粒粒饱满。

    虽然不知道性状分型如何,只是肉眼看起来,都没有瘪的。魏檗拨着种子细细看,又忍不住抱怨起自己穿进来的这篇坑货大纲文,直接把自己扔进来,竟然一点儿金手指也不给。

    如果能给一个快速检测出种子基因型的仪器……

    魏檗思绪飘远,正做着美梦,被一声“魏姐”/“魏站长”又拉回现实。

    原来是王阳和钱盛来了。

    唉,烦。

    魏檗眉心微拧。

    还未开口,钱盛忙不迭打千儿作揖道歉。

    “我嫂子最近情绪波动太大,魏站长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家庭妇女,我哥出事儿,天塌了一样,做事情过火了。”“我这就把她拉回去,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阳也在旁边不住道歉,“魏姐,怪我,昨天跟我姐夫说辣椒种子的事情,被嫂子听心里去了。”“这的,怪我这张嘴乱说。”

    王阳说着说着,又要给自己两耳光。

    “干嘛呢?!”魏檗语气不善,“红脸白脸一起上,给我登台演戏呢?!”

    “不是,真不是。”钱盛连连解释,“家里着实有点儿乱方寸,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魏檗转身,重新坐在田埂上,不再理他们。

    王阳和钱盛也不敢再说什么,可又不甘心什么都没讲清楚,就此打道回府。

    魏檗望着眼前的辣椒田,她刚刚看到,钱盛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可是,这些辣椒田,是油山西村的希望,是她的野心,是华夏种业发展腾飞的希望。难道因为钱茂,便坏了口碑。

    这些种子,从收获到能够进入市场,最快最快也要二十天。

    凭心而论,魏檗连二十天也不敢保证。因为辣椒种子从收获到可以上市,一般在四十到六十天左右。二十天上市的辣椒种子,说白了,纯度也并不十分令人放心。

    钱茂,于明忠,乃至陈黑脸,能等六十天吗?

    需要让魏潭去用人情吗?

    魏檗内心犹豫。

    她虽然下定决心后一往无前,但做决定之前,习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因此,做决定的时候,特别是面对如此棘手,掺杂了无数人情的决定,魏檗内心感到十分拉扯纠结。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决定。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什么样的决定,将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闭眼冲就是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田野的气息,站起身,对王阳和钱盛说:“你们回去吧。”

    王阳和钱盛脸上露出惶惑的神色。

    魏檗笑了一下,道:“无论是马上卖种子,还是二十天,或者更久之后再卖种子,我明天一早,一定会给你们答复。”

    “但是……”

    钱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王阳和钱茂关系远了一层,又更了解魏檗的性子,他在钱盛背后拽了一把,把钱盛想说的话,不论好的差的,都“拽”了回去。

    王阳拉住姐夫钱盛,跟魏檗说:“姐,俺都听你的。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俺们都听。”

    回去的时候,钱盛硬拽了他嫂子回家。一路先是埋怨他嫂子丢人现眼,再是埋怨王阳不让他说话,那么轻易就同意魏檗的要求。王阳自从大半夜被他姐从被窝里拽起来,这几天东奔西跑,又累又乏,也憋了一肚子火气。从原来服服帖帖不和他姐夫呛声的小舅子,变成一点就着的炸药包。

    王阳埋怨钱盛看不懂眼色,魏檗都烦成啥样了你看不出来吗。说白了,这事儿跟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能帮你们就是人家道德底线高,太讲仁义。

    你如果以为人家仁义,是个好人,就好拿捏,仔细人家撂挑子不干了。你跟魏檗接触过几次,我跟她打过多少交道。你看看她平时怯过谁?

    王阳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把钱盛说了个懵圈,接着埋怨钱茂的老婆。

    钱盛从懵圈状态回过神来,他觉得王阳说得竟然十分有道理,有道理到,让他想起今天做的事情,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家大门锁死,谁都别出来。

    钱盛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和魏檗可能不帮忙的恐惧,更大声的和王阳吵吵。王阳气的差点撸袖子和钱盛抡拳头……

    总之,钱家十分不消停。

    魏檗没在田里待多久,中午吃过饭,便开始组织村民摘辣椒收辣椒。什么事情,都是一点一点慢慢做的。再慢,只要做,总会有完成的一天。

    她在村部大喇叭里一喊,“可以收辣椒啦~~~”,油山西村村民沸腾了!

    家家户户过年一样。

    地里的那是辣椒吗?不是!全是金豆子!

    从辣椒种下去开始,一直在等这一天!

    特别是最近辣椒眼见眼成熟,多少人一天到地里看八遍。可是没有支书发话,谁也不敢收。都怕自己随便乱收不听话,影响了辣椒种子品质。到时候听话的邻居挣三百,自己没听话只能挣五十,不得气死。

    所以村民们以极大的忍耐,忍受着猫爪挠心,终于等来了支书,并且,支书说了,现在辣椒能收了!

    发财啦发财了,要发财了。

    每个去地里收辣椒的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魏建岭和韩云英也不例外,他们之前挣过钱,已经知道自家闺女说得对,比其他村民更听话。这会儿大喇叭一喊,两个人同样拉着地板车,到地里收辣椒。

    魏建岭现在不敢支使魏檗干活了。自从魏檗当上村支书,带着大家伙儿种辣椒,特别是,前阵子镇里要换魏檗,全村人去镇里砸了镇政府的锅……

    砸锅那天魏建岭没去。其实,比起魏檗,魏建岭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似乎更想让自己老爹当村支书。

    嗨,想啥呢,都过去了。拉着板车的魏建岭晃晃脑袋。总之,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这次魏建岭再见到魏檗,他心里总是觉得怯乎乎的,没了当爹的那种理直气壮的劲儿。

    说不上来。反正魏建岭见到地头上时,看到谢明月,理直气壮让谢明月下地帮忙摘辣椒。但看到魏檗,却犹犹豫豫的问,“你要下地吗?”

    魏檗点点头:“要。”

    谢明月都让魏建岭支使着给自家家打白工了,她怎么好意思袖手旁观。

    收辣椒一直收到太阳落山。魏檗家收工往家走的时候,油山西村的空地上,农家小院里,已经摊满了不少晾晒的辣椒。

    谢明月开心的跟魏檗说:“大家干劲儿都好足。”

    回到家,韩云英去做饭,魏檗招呼魏建岭和谢明月一起,也把辣椒摊开晾晒。语气过于理直气壮,让魏建岭脸色黑了一下,他想反问,“你都命令起你爹来了?”嘴唇嗫喏了一下,没说出口。

    魏檗和谢明月把旧报纸铺在院子里。咦?魏建岭怎么没有动。魏檗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又叫魏建岭:“过来帮忙啊。”

    嗯……

    魏建岭往前挪了一下,又挪了一大下,别别扭扭,开始听魏檗的安排,干起活来。

    魏檗三个人干活,韩云英做饭。因为谢明月吃完饭后还要再骑自行车回家,韩云英便简单做了一些。

    她听了魏檗的话,做点营养丰富的肉食。不过非年非节,家里人简单的晚饭,依旧不舍得做太多“硬菜”。

    韩云英用自家剩了半块的老母鸡,做了锅鸡丝细面。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噼里啪啦油炸东西的声音,飘出来阵阵香味。

    “太香了。”

    魏檗中午心里压着事情,本没有吃太多东西,又干了一下午活。方才没觉得太饿,这会儿,突然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把辣椒全部摊开铺好,干完院子里的活,忙不迭去厨房给韩云英帮忙。

    韩云英已经把鸡丝滑熟,往锅里加力一勺疙瘩咸菜丝,又加了点盐豆。她让魏檗再往灶台里添点柴火。

    灶台里的火苗腾冒了起来,借着大火,韩云英把锅里的鸡丝和盐豆咸菜翻炒均匀。谢明月也进了厨房,她按韩云英的吩咐,把另一个灶上,大锅里的面条捞出来。

    韩云英把热腾腾的鸡丝,挨个浇在刚捞出来的面条上。

    “滋啦啦~”

    魏檗眼前腾起一片香气扑鼻的水雾。

    她们三人把面条端到堂屋。没想到,吃饭用的桌椅板凳已经摆好了。

    韩云英把碗放在桌上,奇怪的看了魏建岭一眼,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魏建岭没好气道:“我哪天没干活,我干的活少吗?”

    “不少不少。”眼见两人又要在饭桌上呛呛,魏檗连忙跟魏建岭说:“进步很大,再接再厉!”

    说完,拿起筷子,“吃饭。”

    魏建岭和韩云英不再言语。一碗面条下肚,魏建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不是我在饭桌上发话开饭吗,怎么变成大丫头了?

    想来想去,魏建岭觉得,特例,今天可能是特例。我们当父母的,不能跟孩子计较这点事情。

    吃过饭,谢明月要趁着天色尚明,赶路回家。魏檗把她送到村口。

    送走谢明月,魏檗并没有马上回家。她权作消食,又绕到村里的辣椒地里。

    大田地里几乎没有人了,田野显得格外空旷。

    橘红的太阳从天边向西坠下,慢慢越沉越低,从刚刚落到油山顶上,到渐渐被远处的油山挡住大半个。村子里的人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夕阳无挂坠山坡,溅起人间烟火。

    魏檗吹着晚风,坐在田埂上。伸直手臂,从指缝里看夕阳。

    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晕起的光环,给指尖镀上一层金色的暖光。

    魏檗眯起眼,想象这是自己能够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谁也不知道,在他人眼里算无遗策的魏支书,偶尔也会有简单快乐的小孩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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