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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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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心

    第二天醒来,徐晓风的枕侧空了,外面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讨论衣服的话题。

    他浑身酸痛地从床上坐起身,听见俞洲很轻地报了几个数字。

    几秒后,另一个陌生声音问:“准确吗?要不还是量一下吧,如果做出来不合适,到时候再重做就来不及了。”

    “不用,准确。”

    “……但六十二是不是太细了一点?”

    “我明白了。”那人有些尴尬地笑笑,“我会让他们按这个尺寸做好,过几天给你送过来。”

    “嗯。”

    “另外,俞总,昨天晚上秦老先生一直在找你,媒体那边也联络过好几次,还有田女士,她直接在我们公司哭脱水了,非说她老公跳楼是被你……”

    “嘘——”

    谈话声越来越轻,伴随着渐远的脚步,直到彻底听不见。

    徐晓风在床上坐了一会,他对数字向来极为敏感,光是听到那几个数,已经能在脑中大致勾勒出那人的身材。

    腰很细,体型苗条,臀部丰满,个子高挑。

    柔软的神色逐渐变冷,他软着腿下床,想换好衣服直接离开,却哪里都找不到自己昨天穿来的衣服。

    于是,他只好拉开俞洲的衣柜。

    一股特殊的木香迎面而来,俞洲在衣柜里放了檀木,因为木头很新的原因香味非常浓,闻多了甚至让人感到头晕。

    徐晓风快速挑了一件取下,换上之后发现大小恰恰好,而且款式有些眼熟。

    他打量片刻,微微一愣,重新抬头看向衣柜。

    ——整个衣柜,都是他的衣服。

    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他默然两秒,换好衣服后走到客厅里。

    刚才说话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俞洲一个人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煎蛋。

    徐晓风看到自己的包被放在沙发边,趁俞洲做饭的间隙将包拿起来,快速清点了一下里面的证件。

    身份证、护照都在,手机也在,甚至有人帮他充满了电。

    但他对俞洲的信任度为负,又把护照打开,仔细确认里面的签证是不是真的。

    正检查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会再动你的东西。”

    徐晓风被吓到了,手中的护照差点掉落。

    他回过头去,看到俞洲把盘子放在桌上,眉眼间有些黯淡,一边解围裙,一边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这个动作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俞洲一怔。

    看到徐晓风后退,他流露出几分难以忍受的神色,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然后主动退回到餐桌边。

    “我很抱歉,”他低下头,手握着桌子的一角,“去年我不该拿你的护照。那时候的我刚刚从家里搬出去,整晚整晚睡不着觉,精神不太稳定,又被你要走的消息冲昏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偷拿走了抽屉里的护照,以为这样就能把你留在身边。”

    他说得无比真切、诚恳,将姿态放得极低,和昨日在记者间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

    徐晓风脑中还刻着属于他未来未婚妻的数字,没那么容易被打动。

    他反问:“只是一时冲动?”

    “嗯,”俞洲立刻表明决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晓风笑了笑,平静地揭穿他道:“第一步,拿走护照,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拖延我出国的时间。第二步,找到我妈妈做同盟,用家族利益说服她拒绝我的交换申请,釜底抽薪,切断我所有的后路。第三步,再向我提出退而求其次的建议,表明愿意陪我一起出国读研究生。环环相扣,当时的你不是挺冷静的吗?”

    俞洲:“……”

    难耐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俞洲没有再说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只是轻声道:“抱歉。”

    徐晓风挪开视线:“你说过不会再限制我的自由,我现在准备走了。”

    俞洲双眼沉沉,盯着他没有说话。

    徐晓风深深吸了口气,心脏处一阵一阵地收缩,疼得几乎走不动路,却依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俞洲最初跟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甚至几次去找心理学的同事咨询,认为俞洲的感情是不正常的,是被成长环境扭曲后的畸形产物。

    再到后来,他半推半就地和俞洲混在了一起,那段日子也是懵懵懂懂,除了肢体接触更多以外,相处模式与平日也没有太大区别,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心软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直到他离开俞洲。

    直到现在,他看着俞洲即将走进一段婚姻。

    身体用最诚实的方式告诉了他,他对俞洲到底怀的是怎样的爱意。

    徐晓风脸色发白,伸手撑住沙发。

    俞洲仍然站在那里注视他,目光像蛇吐出来的信子一样阴凉粘腻。

    “早饭也不吃么?我已经做好了。”他道。

    徐晓风动了动嘴角,道:“不吃了,我去机场吃。”

    他攥紧手里的包,慢慢靠近俞洲,最终停在餐桌的另一边,与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下周的订婚宴,很遗憾不能亲自来参加,”徐晓风一字一字地说,“我会托宋秋带礼物过来,祝福你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也祝愿你,和未来的妻子,琴瑟和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了两秒才继续道:“去年离开时没提分手,这是我的错。现在既然你已经有了婚约,我们不可能再维持这样的关系。”

    话停在这里。

    他们注视着彼此,最后那句话像是有千斤重,卡在徐晓风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许多琐碎的生活画面在此刻一股脑涌到眼前。徐晓风想到了他捡到俞洲时的漫天大雪;想到他们在暴雨中一起奔跑,到处寻找俞若云的下落;想到俞洲握着他的手细致地教他怎么切好一盘苦瓜;想到备战高考时炎热的三伏天,他搬着凳子和他并排坐,一边给他扇扇子一边忍不住打瞌睡……

    身体里的一部分好像在逐渐融化,不知站了多久,徐晓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微微发抖,道:

    “俞洲,我们就此分开吧。再见。”

    说完,他一眼也不敢多看,转头就往玄关的方向走。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俞洲因为这句话满身的冷汗,脸色惨白,嘴角却勾着不正常的笑意。

    “风哥,等一下。”他开口叫住他。

    徐晓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再看看我,”俞洲温声说,“就当是最后一眼。”

    这句话里包含的意义让徐晓风眉心一跳,他转过头去,看向桌边的人。

    俞洲已经解下了围裙,他今天穿着一件陈旧的奶白色羊毛衫,是徐晓风在知海县时常穿的那件,对于他来说小了,袖子显得有些短。

    他把左手的袖子撸上去,然后取下手腕处的佛珠,露出那道蜿蜒在整个手臂内侧的骇人伤疤。

    徐晓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俞洲笑着道:“昨晚摸了这么久,为什么不问我这是怎么来的?”

    徐晓风的视线从伤疤处移开,落在俞洲脸上。

    他对俞洲太熟悉了,这样的笑容让他的心口开始砰砰直跳,熟悉的恐惧之意再次蔓延开来,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涌到头顶。

    如果现在不走,他或许永远都走不掉了。

    这样的预感刚刚产生,他看到俞洲走进厨房,从里面拿了一把刀出来。

    徐晓风大脑空白了半秒,脸色骤变:“你要做什么?”

    俞洲:“别动,就站在那儿。”

    他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带上了围裙,把袖子撸得更上去一些,似乎要做一道容易弄脏衣服的菜,右手稳稳拿着刀,自问自答地说:“大学毕业的前一天,我被灌得太醉,回家后疯狂打你的电话,可无论打多少次都是关机。我实在太想你,太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于是,半醉半醒间,我忽然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我给宋秋打了电话,跟他说,如果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就割断自己的手腕。”俞洲有些得意,难得露出一点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气,“他不信,我就给他拍了个视频,从这里——到这里,”他用刀背在伤疤处笔划,“割了一整刀。”

    徐晓风眼前一阵阵晕眩,他大步往餐桌的方向走,颤声道:“你先把刀放下。”

    俞洲将刀背反过来,面不改色地用刀尖割进伤疤之中,挑开好不容易长齐的皮肉,让鲜血迅速往外飞涌。

    红色刺进眼睛里,徐晓风手脚发软,什么都顾不上了,近乎失声:“俞洲!!”

    俞洲额头带着冷汗,刀刃仍然没有停,沿着疤痕往下,离动脉的地方越来越近。

    他气息不太平稳,断断续续道:“我说过,以后都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无论你想留下还是想离开。”

    “你的选择在你手上,我也会做我的选择,”他看着徐晓风,“你现在回s国,我便从今天开始,在每个醒来的早晨划一刀,用伤疤记录所有分离的时间。”

    徐晓风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冲,这回后退的人变成了俞洲,他拿着刀,一直退到厨房里。

    血流了一路,俞洲嘴唇开始发白,声音逐渐沙哑,听起来像恶魔的低语。

    “晓风,”他很温柔地喊他的名字,“想好了,如果现在过来,就再也走不掉了。”

    徐晓风甚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满眼都是鲜艳的红色,昨日看到秦遥跳楼的阴影瞬间被放大无数倍,他极度恐惧,大脑彻底空白,飞快往厨房里跑过去,却仍然晚了一步。

    俞洲的刀没有任何犹豫,当着他的面切进了手腕的动脉里。

    晓风最终还是输了,俞洲知道了他最大的软肋在哪里,以爱为囚

    输赢

    医院急救室。

    宋秋连鞋都来不及换,踩着家里的拖鞋火急火燎赶过来,看到急救室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

    秦和同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这位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人物此时身形佝偻,被林里扶着,眼睛浑浊发红,在病房外面流眼泪。

    徐春岚居然也在,旁边还有林温泽和他那位新娶的年轻妻子,看着和俞洲差不多大。他们再后面,又是一大群不认识的人,有林家的,秦家的,还有俞洲的下属。

    宋秋慢慢停下脚步,一眼就看到徐晓风独自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嘴唇没有半点血色,神情恍惚,身上还带着血迹。

    一股怒意不禁涌上心头,宋秋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走过去,抓住徐晓风的手臂,把他拉到走廊尽头。

    “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他气得直皱眉,“俞洲又做什么了?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徐晓风没说话。

    他脸上一片茫然,神色怔怔的,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

    宋秋摸了摸他的冰凉的手背,又测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连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都没让徐晓风有什么反应。

    他心疼得要命,恨不得病房里那人再也别醒来了,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道:“外公也见到了,趁俞洲现在还在医院脱不开身,我送你回去。护照带在身上吧?马上就走。”

    徐晓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宋秋一眼。

    “走啊。”宋秋拉他。

    徐晓风站在原地一步没动,勉强勾了一下嘴角,道:“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宋秋反问,“外公的情况已经稳定,俞洲下礼拜就会和别人联姻,国内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必还要留在这里?”

    徐晓风摇摇头,只是重复:“走不了。”

    宋秋:“……”

    见徐晓风这样,他心中无比烦躁,暗暗叹了口气,道:“我跟你坦白吧,那人是个疯子,几个月前逼我说出你的下落,我没扛住悄悄跟他说了,然后跟他约法三章,绝对不能打扰你在外面的生活。”

    “他可能通过什么手段常常看你,这几个月精神状态稳定很多,我以为他病好了,所以才敢叫你回来看外公,没想到……”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他们的谈话之中。

    “什么病?”

    宋秋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半步,挡在徐晓风前面,尴尬地笑笑:“没什么病,俞洲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没别的。”

    徐春岚只看着徐晓风:“他今天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因为秦遥,还是因为……”

    “因为秦遥,”宋秋立刻道,“大活人当着他的面跳楼,能不受刺激吗?”

    徐春岚冷道:“我问徐晓风。”

    角落里安静片刻,两道目光聚集在徐晓风身上。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我不知道。”

    徐春岚看了他一会,目光逐渐扫过他苍白的脸、沾着血的外套和发抖的手。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伸手抱住魂不守舍的儿子,罕见地流露出一点温情,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徐晓风几乎站不稳,手肘撑住窗沿。

    徐春岚低声道:“这次是我让宋秋叫你回来的。你为了躲一个男人,连家也不要了,跑到外面混了一整年不回来,像什么样?”

    “我前两年默许你们住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他,他也细心周到、会照顾人,而不是想你们闹到现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样子!你跟外公说的话我已经知道,既然你狠不下心,下周就跟我一起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徐晓风默然,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眼睛里全是大片大片的鲜红,似乎被俞洲的血染了视网膜。

    徐春岚松开他,双手放在他的肩头,径直看向他失神的眼睛。

    “妈妈告诉你一个道理,”她轻而坚定地说,“除了血缘以外,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徐晓风垂下眼睛,点点头。

    她松了手,又看了宋秋一眼。

    宋秋:“……我等会带他回家。”

    话音刚落,病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徐晓风微愣,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生气,立刻转身往病房的方向走。

    外面的人已经一蜂窝进去,他走到病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俞洲醒了。

    俞洲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毫无血色,正隔着玻璃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的徐晓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了秦遥的刺激才想不开,秦和同在外孙面前泪流满面,握着他完好的那只手,反复说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妈妈。林温泽和林里一左一右扶着秦和同,轻声劝慰着,林温泽的新婚妻子则温柔地关心着俞洲,嘘寒问暖。

    每个人都在演着符合他们身份的戏。

    徐晓风慢慢握住抖得厉害的手,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表现出愤怒和不屑一顾,以此来反击俞洲对他的禁锢,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脸上的表情。

    他只觉得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他的手脚仍然是冰凉的,噩梦般的场景如同怪物的触手,死死缠住他的四肢,想要将他拖入地狱。

    现在俞洲醒来了,他隔着玻璃对上那双执着的眼睛,又觉得那些触手都是俞洲的目光化成的,每走一步,触手里都会滴出血。

    徐晓风打着寒颤,却没有挪开视线,僵硬地和俞洲对视。

    房间里的戏仍然在上演,不知过了多久,护士开始赶人,秦和同在劝说下离开,林温泽送着前岳父进了电梯,徐春岚不愿意看徐晓风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大部分是俞洲的下属。

    徐晓风终于抬起脚步,朝病床走了过去。

    俞洲在床上冲他笑,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来,等待接下来能被心爱之人温柔握住。

    大约是气氛过于沉闷,病房里慢慢变得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徐晓风身上。

    他在床边站定。

    俞洲加深了笑容,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眼前模糊,但依然神色痴痴地看着眼前人的脸。

    “风哥,”他的声音很虚弱,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和喜悦,“带我回家吧。”

    徐晓风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他。

    几秒寂静,他抬起手,照着俞洲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掌丝毫没顾及他的伤势,打得毫不留情。俞洲被打得偏过脸去,耳朵里嗡嗡作响,苍白的脸上迅速浮起红色的指印。

    所有人都惊住了。

    四周静可闻针,只剩下徐晓风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俞洲低低的笑声。

    他握住徐晓风打他的那只手,握得很轻,几乎是勾在他的手指上,因为刀伤的原因还在不停抖。

    徐晓风想要抽离,他立刻攥紧一些,纱布马上开始渗血。

    徐晓风的动作果然停了下来。

    俞洲脸上还留有指印,神色狼狈,眼睛却极为明亮,总是黑沉沉的瞳孔里这会像点着了火。

    他仰头看徐晓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回家吧。”

    徐晓风用力咬住下唇,只觉得这里漫天遍野都是俞洲编织的网,而他被困在网的最中央,一边想要逃出去,一边又心甘情愿、无能为力地放任自己沉沦。

    他终于反握住俞洲的手,感受着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的体温,恐惧消退,眼眶慢慢开始泛红。

    他当天办理出院手续,把俞洲带回了家。

    宋秋气得跳脚,秦和同也派人来问怎么回事,徐晓风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俞洲回了那套没人知道的平层,好几天人间蒸发。

    为什么这套房产会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隐藏的这么好,最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准备的,徐晓风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除了私人医生会每天上门给俞洲看伤,好几天都没有任何人找到这里,空荡的四室两厅只住着他们两人。

    大部分时候,家里安静得让人耳鸣。

    徐晓风不和俞洲说话,不和他住一个房间,拒绝他的所有肢体接触,但会给他换药、帮他做饭、盯着他的身体情况。

    厨房里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割了手腕的刀也扔进垃圾桶丢了,但每次徐晓风走过这里的时候,总能闻闻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最开始只是萦绕着厨房,后来连卧室里也慢慢有,让他整晚整晚做噩梦,反复梦到俞洲从医院顶楼跳下来,在他眼前摔成血肉模糊的肉块。

    浑浑噩噩过了三四天,俞洲的身体逐渐稳定,徐晓风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将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刚拖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俞洲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哪?”他神色温柔,像是在询问即将出门上班的伴侣,目光却死死盯着箱子。

    徐晓风心中没由来一阵烦躁,皱眉道:“出门。”

    俞洲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试图牵住他的手,还没碰到便被甩开。他仍不放弃:“老师……”

    “换上衣服。”徐晓风打断他。

    俞洲眼睛微微发亮,谨慎地打量着徐晓风的神色,问:“……带我一起出门吗?”

    徐晓风:“嗯。”

    俞洲没敢去房间里换,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套来不及洗的脏衣服,确保徐晓风现在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换完,徐晓风拖着箱子去停车库拿车,带着他一起出了门。

    车内仍然是沉默,俞洲没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京市一如既往的堵得人寸步难行,沉默在漫长的车队里显得格外让人焦灼。徐、秦、林三家都已经找他们找疯了,他们却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厢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段浓烈、扭曲又无解的感情。

    徐晓风已经把脖子上挂的男戒摘了。

    俞洲看着他空荡荡的锁骨,看了很久。

    “戒指呢?”他问。

    徐晓风笑了一声。

    “丢了。”

    俞洲没有多说什么,好脾气地跟着笑了笑:“款式不喜欢吗?”

    徐晓风没有转头,背挺得笔直,只看着前面的路。

    “我承认你赢了,”他说,“我留下,待在你身边,但只以老师和朋友的身份。你的戒指应该留给别人。”

    俞洲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素戒。

    他转动戒指,就像没听见这些话一样,道:“没关系,我会再送你一个。”

    徐晓风:“……”

    他的肩膀紧紧绷着,眉头紧皱,不再说话,一路沉默地将车开到一家私人诊所,把俞洲带上三楼。

    三楼的木门上挂着精致的金属牌子:“心理诊疗所”。

    这一巴掌真的是该

    徒步

    徐晓风曾在这里治疗过失眠。

    心理医生与他相熟,见面后两人虚虚地拥抱,聊了几分钟最近的身体情况,徐晓风将俞洲简单地介绍给他。

    医生转身,发现后者正盯着他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他笑了笑,把手收回去,和俞洲打招呼,道:“俞先生,晓风已经跟我说过你的问题了,我们进去聊?”

    俞洲没动,看着徐晓风:“风哥不和我一起吗?”

    徐晓风:“我在里面会影响你们的治疗。”

    医生也道:“是的,我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好好聊聊,时间不会太久,晓风会在门口等你。”

    俞洲打量了一下诊疗室,里面布置得很温馨,但窗子是朝外开的,只能看到外面的街景。如果把门关上,徐晓风就会彻底脱离他的视线。

    心跳不愉快地跳动两下。他讨厌这种感觉,却不敢明说出来,怕又惹得身边人生气。

    僵持几秒,徐晓风叹了口气。

    他微微低头,把俞洲单手没穿好的衣领理好:“在想什么?说出来,告诉我们。”

    久违的亲昵动作让俞洲愣了两秒,他忍不住顺势握了一下徐晓风的手,对方居然没有甩开。

    从医院回来到现在,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和他进行肢体接触。

    俞洲脸上带上了笑意,眷恋地在他手心蹭了蹭,道:“说出来你会生气。”

    “不生气,”徐晓风说,“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生气?”

    俞洲便道:“房间里看不到外面,我怕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徐晓风:“……”

    他的眉心跳了跳,望向医生,医生倒是很平静,跟俞洲商量道:“那我们把门开着,我让晓风坐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可以吗?”

    俞洲没答,只是用力握着徐晓风的手,似乎在等他的指示。

    徐晓风道:“就这么办吧。”

    他搬来一把椅子,离诊疗室远远的,坐在休息区的最那头。医生把门抵住,请俞洲进来。

    他这才肯走到房间里。

    心理治疗做了很长时间,因为隔得远,徐晓风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能看到俞洲情绪很稳定,和医生聊天时温和有礼,一下又变回了外人眼中聪明冷静的俞总。

    但只要他一起身,俞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就会回头看,如果他再往外面走几步,俞洲便会慢慢皱起眉,站起来想往他的方向走。

    明明做咨询的是俞洲,徐晓风也跟着被迫守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治疗终于结束。

    医生给俞洲开了药,约定好下一次治疗的时间,然后单独和徐晓风谈了几句。

    一大堆专业术语之间,他记得最深刻的只有是两句话。

    医生跟他说:“俞洲的情况很复杂,需要漫长的治疗周期,家人的帮助对他来说很重要。”

    “就像糖尿病、高血压一样,心理疾病也是一种病症,他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看医生,慢慢的总有一天会痊愈。”

    总有一天会痊愈。

    听到这句时,他忍不住低头,看向俞洲缠满了纱布的手。

    从私人诊所出来,他们没有立刻回家。

    路过一个公园,徐晓风把车停在公园外面,久违地带俞洲一起散步。

    天气已经转凉,哪怕今天晴空万里,风刮过的时候仍然有了寒意。徐晓风被迎头的风吹得打了个冷颤,下一秒,有人把外套披在他肩头。

    他回过头去,俞洲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里面穿着一件短袖,嘴唇冻得微微发青,还浑然未觉似的朝他笑。

    他们认识整整七年了,徐晓风仍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重新走回车上,从行李箱里拿了一件厚外套出来,把脸色发白的人严实裹住,道:“要是还觉得冷,就先回去。”

    俞洲很快摇摇头:“不冷。”

    徐晓风便不再管他,走在前面半步之遥的地方,俞洲从后面悄悄牵他的手。

    手指短暂交缠,徐晓风把手抽了回去,藏进衣服兜里。

    俞洲也不失落,看徐晓风时眉眼间仍然带着笑意,似乎只要他待在自己身边就能满足。

    工作日的公园很空荡,他们埋头走了半个多小时,走到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边,看着一大群鸟绕着树冠飞过,前仆后继落在湖面上洗澡。

    徐晓风在看湖,俞洲在看他。

    风吹动他们的头发,簌簌的落叶声中,他们有了一段难得的静谧。

    许久,徐晓风不经意地开口。

    “俞洲,我们回知海县吧。”

    说这句话时,徐晓风清楚身边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昏迷在雪地里的年轻学生。

    他现在拥有大多数人一辈子不会拥有的财富,刚刚斗倒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定下了一桩强强结合的好婚事,接下来的人生无疑将辉煌璀璨,知海县只会是他简历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

    可俞洲却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给了他答案:“好啊。”

    徐晓风安静几秒,转过头去,看向他的侧脸。

    自从确认徐晓风不会再离开之后,那股让人发寒的疯劲从俞洲身上褪了下去,他一连几天都表现得平和稳定,年轻的脸上偶尔会流露出该有的稚嫩,看起来真诚又脆弱。

    徐晓风看了一会,问:“真的?”

    “嗯,”俞洲说,“真的,你在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阳光太刺眼,徐晓风被照得微微眯起眼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太真切。

    “秦家和林家怎么办,”他又问,“你即将订婚的未婚妻又怎么办?”

    俞洲固执地重复:“只要你开口,我就跟你走。”

    徐晓风也固执地不肯相信,反驳道:“在京市苦苦经营四年,好不容易看到甜头,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

    俞洲笑了。

    他从树荫里往前走了一步,和徐晓风肩并肩,一起被太阳晒着。

    他说:“我所有的甜头都是你给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徐晓风:“……”

    徐春岚在病房门口的谆谆教导浮到耳边,极少会教他这些的母亲跟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亲密关系,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

    他盯着俞洲的眼睛,从那双幽深却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你……”他开了口,却又中途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俞洲:“什么?”

    徐晓风挪开视线,吸了一口气,道:“退婚。”

    俞洲连眉头都没有动,勾起嘴角,回答他:“好。”

    他甚至当场拿出手机,准备拨徐春岚的电话。徐晓风抓住他的手腕,手心是潮湿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心脏跳得很快,低声道:“我开玩笑的。”

    他以为俞洲会坚持把电话打出去。

    但俞洲没有,他又将手机收起来,仿佛自己是一台听指令的机器人,朝徐晓风点点头。

    刚刚悬起的心从半空中坠落,阳光依然照在身上,徐晓风的手脚却开始发冷。

    他松开俞洲的手腕,许久没说话。

    “我在s国有学籍,你应该通过我那位姓林的室友知道了。”徐晓风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了一些,“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仍旧想回去念书,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那就跟我出国。”

    俞洲“嗯”了一声,温声问:“不回知海县了?”

    徐晓风:“等念完书再去知海县,把洗衣店买回来,待在那里洗衣服。”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俞洲评价,言语中完全不提及自己的未婚妻,似乎那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头。

    徐晓风莫名有点生气,转身开始往回走。俞洲快走几步跟上他,又一次尝试握他的手。

    徐晓风甩开,他又重新握上来,反复几次,徐晓风忽然发现他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

    动作立刻停住,俞洲终于如愿以偿,牵住了心爱之人。

    回程比来程更沉默。沙沙的脚步声中,俞洲贴上徐晓风的肩膀,他的耳边浮起俞洲低而沙哑的声音。

    “今天医生跟我说,治疗要花很长时间,要有耐心,说我病得有点严重。我其实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没有别的选择,”俞洲在顿了顿之后又重复,“老师,你是我的药。如果你都走了,我不知道该吃什么来控制住自己。”

    徐晓风慢慢抿住唇。

    “小的时候,我没能记住亲妈的模样,再长大一些,又没能留住唯一的养母,如果现在拼了命变得更强却仍然连你都守不住,所有的名利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我活着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

    俞洲停下脚步,用带着刀疤的手把徐晓风的手举起来,微微弯腰,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

    他的嘴唇是凉的,徐晓风却像被烫到了,觉得手背在发热。

    俞洲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然后把头压得更低,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我会好好治病,原谅我,”俞洲沙哑地说,“留在我身边。”

    徐晓风被握住的手指在发抖。

    阳光照得他发晕,他的胃里像塞了一整颗生的柠檬,胃液腐蚀了苦涩的表皮,包裹的酸涩汁水涌出来,顺着血液流进心脏里。

    他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天空。

    另一只手似乎有了独立意识,缓缓抬起来,放在俞洲柔软的头顶。

    这个极轻的触碰仿佛给了俞洲赦免的许可,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看向身旁人,嘴唇几次轻动,最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将他用力抱住。

    秋日的凉风从他们身旁穿过,他们穿的不多,手脚冰冷,唯有两人相拥的地方存有几分温暖。

    订婚!

    难驯

    自那天看完心理医生后,徐晓风仍搬回了原来的公寓里,俞洲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

    骇人的伤疤终于结成了厚厚的痂,俞洲的订婚宴时间也到了,不出意外举办得极为隆重。

    秦林徐三家牵扯到了庞大的交际圈,不过是订婚,安排的宴请多达一百多桌,为此甚至腾空了五星酒店的整个会议厅。

    所有人都在忙碌,每个来客的位置都要仔细斟酌,每道菜色都要反复确认,比起订婚宴,这更像一场大型的交际活动,联姻不过一个由头,新婚主角只需要上去走个过场,反而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徐晓风整晚没有睡,凌晨四点多就起来了。

    俞洲比他起得更早,安静地站在客厅整理一个巨大的礼盒,瞳孔于昏暗中发着亮,似乎正兴奋着什么。

    徐晓风看了几眼,太阳穴沉闷地跳动几下,转身重新进了卧室。

    俞洲出声叫住他:“老师,来看看你的礼服。”

    徐晓风听出俞洲语气中的雀跃和激动,忍不住在门口站住脚步,肩膀靠上门框,眉眼沉沉地转过身来。

    俞洲道:“这个颜色会非常衬……”

    “我今晚搬回徐家住。”徐晓风打断他。

    或许是医生开的药物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那天在湖边谈心有了成效,俞洲表现得出乎意料地镇定,只是微笑着看他,等待他的下文。

    “从今天开始,”徐晓风一字一顿地跟他说,“你是我的学生,朋友。如果按照秦老和我妈的辈分关系算,甚至可以把你算做我的养子。我会遵守诺言留在国内,陪你去做心理治疗,但也仅此而已。”

    俞洲没说话,看徐晓风的目光温柔得像含着晨光。

    徐晓风别过头去,把卧室门合上。

    六点多,俞洲先去了会场。徐晓风这才重新回到客厅,打量那个被俞洲摆弄了一早上的礼盒。

    里面放着一套做工极为精细的浅色西装。

    他试穿了一下,尺寸严丝合缝。

    徐春岚前几天派人来量了尺寸,他以为这是妈妈送来的,穿戴完毕后下楼吃了早饭,坐在咖啡厅里等宋秋过来汇合。

    天气不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宋秋开着低调的黑色轿车来接人,看到徐晓风一身正装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俊美得宛若从画里活过来的人物,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他的眼睛也直了好几秒。

    直到徐晓风拉开门上车,宋秋才失态地收回目光,道:“衣服很好看,家里给你做的吗?”

    徐晓风“嗯”了一声:“妈妈呢?”

    “秦家亲自派司机来接她去了,走之前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接到你,”宋秋启动汽车,“还让我转达你,好好看看男人在利益面前的嘴脸。”

    徐晓风转头看向窗外。

    “那个堂妹说实话我也不熟,小时候见过一次吧,妈妈收她做了干女儿,亲自和秦老谈的婚约,”宋秋又道,“你也不要怪妈妈,你跑出国之后她才下定决心要拆散你们两的,但徐秦两家的关系又不能断,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办法。”

    徐晓风:“嗯。”

    “不高兴啊?”宋秋笑了一声。

    “没有,”徐晓风说,“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那他还住在你家里,”宋秋对此耿耿于怀,“今天参加完订婚宴,回s国吗?”

    徐晓风把车窗打开了一些,让外面的小雨吹进来,低声道:“今天后我回家里住,出国的事得再等等,现在走不了。”

    宋秋拍了一下方向盘,也没问为什么现在走不了,只道:“这就对了,昨天家里已经让阿姨铺好床,还是回来住。”

    徐晓风笑了笑,道:“让你们操心了。”

    车到达订婚宴现场,远远的,徐晓风看到门口立着极大的喜牌,最中央写着“俞&徐”,既没有新人照片,也没有新人的全名,或许是为了低调。

    徐晓风在门口站定,盯着喜牌看了许久,有些自嘲地笑笑。

    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会厅几乎站满人,宋秋和徐晓风作为徐家年轻一代的代表,刚到场便被围了起来。

    一圈无止尽的杯觥交错,宋秋不让他喝酒,但仍然难免会沾上几口。

    徐晓风醉得很快。

    秦和同开始上台致开场词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头晕了,被宋秋带到最前面的那桌,微微眯起眼睛,听了半天,只记得一句“恩爱到白头”。

    他忍不住笑了,坐在台下鼓掌,目光往四处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俞洲,也没有看到俞洲的未来新娘。

    宋秋在接电话,似乎出了什么意外,挂断电话后跟他说:“你坐在这里别动,我出去有点事。”

    徐晓风点头,他急匆匆地从会场离开,这一桌只剩下徐晓风一人。

    在秦和同之后上台的是林温泽,作为俞洲的父亲,他对这门婚事显然极为满意,笑容满面地上来,十分钟发言,有一半都在聊他作为徐咏歌的直系下属,对上司如何钦佩和敬爱。

    底下掌声非常热情,等他发言结束,终于轮到未婚夫妻的出场。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

    司仪在台上说着吉祥话,会议厅最后的门缓缓敞开,崭新的红毯一路滚到舞台下方,从天花板洋洋洒洒地落下了白色的花瓣雨。

    不少人站起身,各怀心思地往后看,看的也并不是无聊的订婚礼,而是秦林两家的新一代继承人,以及这场婚约背后象征着的庞大的利益关系。

    然而,三分钟的寂静过去,门后依然空无一人。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宾客们猜测着是不是还准备了别的仪式,一个个伸长脖子,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机。

    而台上的林温泽脸色却逐渐变冷,拿着手机大步走到后台,只剩下秦和同拄着拐杖站在舞台中间。

    秦和同在看徐晓风。

    徐晓风喝醉了,坐在第一排撑着下巴,回视着已经白发苍苍的秦老。

    他们离得很近,秦老居然冲他笑了一下,颤巍巍地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子,示意徐晓风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徐晓风摇摇头,跟他说:“谢谢,我还不饿。”

    话音落地,会场一阵骚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徐晓风知道是新人们来了。

    他仍然没有回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想冲散舌根里浓浓的苦味。

    香槟饮尽,周围的掌声越来越轻,整个会场又一次陷入不太正常的安静。

    这杯酒徐晓风喝得太急了,站起身想去外面抽根烟透气,刚走了一步,忽然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微微一怔。

    那些面孔或好奇,或兴奋,盯着他和他身后的某处,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徐晓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俞洲盛装出席,穿着与他款式一模一样的浅色西装,西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玫瑰花,正独自走在长长的红毯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看。

    另一位新人不见踪影,只有他。

    徐晓风愣住。

    他迷茫两秒,不知为何,心脏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刚刚喝下的香槟化为酒气冲到头顶,让他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一时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又到底在看些什么。

    细细碎碎地交谈声从四面八方挤来,像苍蝇一样萦绕着周身。徐晓风的目光落在俞洲脸上,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俞洲……要干什么?

    漫长的红毯走到尽头,俞洲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停在他的身前。

    徐晓风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宾客之间发出的越来越大的嘈杂声。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台上的秦和同,后者仍然笑望着他,树皮一样苍老的手紧紧握住拐杖。

    俞洲轻声喊他:“风哥。”

    徐晓风眉心猛地一跳,艰难地把目光转回来。

    没有准新娘,没有花童,没有陪行的长辈,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视而立,显得格外不合情理,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徐晓风呆立在原地,酒精让思绪混乱,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细节涌到眼前。

    为什么他几次提到退婚,俞洲都不肯真正去退。为什么那天割伤手腕后,俞洲居然在路上第一时间通知了秦和同。还有,今天过分合身的礼服、丢掉后再找不回来的戒指、从未出现在他眼前的神秘堂妹……

    这里有一张天罗地网,是俞洲用尽爱意编织而成,牵着会场里的每个人,让他们尽职尽责地扮演这场盛大戏剧里的木偶人。

    爱子心切又不肯舍弃家族利益的徐春岚。

    骤失养子之后将所有爱意都倾注于外孙的秦和同。

    迫不及待想要与徐家达成同盟的林温泽。

    甚至总是扮演老好人角色的宋秋……

    无论是精明企业家,还是绝顶聪明的教授,都被他算计,成为他的棋子,还犹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徐晓风心中震动不已,竟第一次对俞洲的深沉心机生出陌生的惧怕之意,往后又退了半步,撑住了桌子。

    俞洲伸出手,将他的手从桌上拉过来牵住,摸到他手心的冷汗,细致地用手指擦干净。

    忽然,大门那头传来徐春岚愤怒的声音,穿透整个会场,清晰地传到他们耳朵里。

    “俞洲,你怎么敢!!!”

    徐晓风猛地回过神,立刻想要将手抽回去,可俞洲握得非常紧,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看着俞洲在他面前曲下了一边的膝盖,口袋中的玫瑰比红毯的颜色还要来得艳丽。

    “你……”徐晓风头皮发麻,心中一片恐惧和慌乱,大脑却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声音发抖:“你看清楚……我是谁。”

    俞洲低下头。

    秦林两家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在上百桌亲戚朋友的注视之中俯下身去,虔诚地亲吻徐晓风的无名指,然后用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将戒指珍重地套在徐晓风手上。

    那是一枚素戒,是徐晓风一个礼拜前丢进垃圾桶里的那枚。

    喧哗声和闪光灯的声音四起,徐晓风觉得自己大约是喝得太醉,头晕目眩地盯着素戒,恍惚间仿佛看到戒指在他的手指上轻轻蠕动,像梦里面那条大蛇的尾巴。

    他用力甩了一下,没能甩脱俞洲的手。这一下之后,他竟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淡淡释然。

    他没能拒绝这枚戒指,是因为别无选择,是因为俞洲在众目睽睽下架住了林、秦、徐三家,是因为俞洲的手钳得太紧。

    绝不是因为他想要自甘堕落,再一次明知故犯地沉溺进俞洲的温柔陷阱里。

    他额头冒出了汗,手脚冰凉,激动之间还夹杂茫然和胆怯,但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加诚实,已经牢牢反扣住了俞洲的手。

    俞洲因为这个动作眼睛微微发红,紧张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徐春岚,又看向从外面冲进来的林温泽,最后朝外公轻轻点头,与徐晓风十指相握。

    他冲徐晓风笑,笑容里带着年轻又蓬勃的爱和朝气。

    “我们得逃跑了,风哥。”他跃跃欲试地说。

    徐晓风傀儡一样被他牵着,在奢华的会场奔跑了起来。惊叫和起哄声混在一起,宾客们纷纷起身避让,闪光灯追在他们身后,现场早已经是一片混乱。徐晓风看着俞洲的背影,一切浮华的嘈杂都被他们抛到了后面,耳朵里渐渐变得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他们从酒店一路跑到外面,打了个出租车,最后停在一个陌生的街边。

    相握的手里全是汗,徐晓风的胸腔还在咚咚直跳,下车时差点被台阶绊倒,又被俞洲紧紧揽住了腰。

    他还觉得刚才是一场出格的梦,恍然地在街边站了一会,看看俞洲,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素戒,第三次尝试甩开,仍然以失败告终。

    他放弃了,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勾起,任由俞洲死死握着,轻声骂道:“你疯了。你想被你爸爸和我妈妈打死吗?”

    俞洲满脸都是痛快的笑意,褪去了一身尖锐的刺,眼也不眨地看着徐晓风,道:“我很冷静,风哥,你想不到我现在有多冷静。从宋秋告诉我你下落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策划今天的婚宴。”

    “没有未婚妻,”俞洲看着他,“你不应该相信我会找来一个未婚妻,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到挫败。”

    徐晓风抬起头,看向刚刚放晴的天空,鼻腔里有些发酸。

    “我没有接受你的戒——”

    “你接受了,”俞洲低头,亲吻着那枚毫无装饰的素戒,“在上千人的会场里,你没有像在医院时那样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老师,你爱我。”他声音喃喃,反复说着,似乎想让这句话成为绝对真理,“你爱我,所以心软,所以会愿意再给我新的机会。”

    徐晓风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心脏在震颤,他从喉咙里挤出没有说服力的反驳之语:“我也没有说……要给你新的机会。”

    俞洲站起身,看着他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照在西装革履的两人身上,把他们额头上的汗映得熠熠生辉。

    他用力抱住徐晓风,顾不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像快要渴死的人从绿洲里捧起第一捧水,小心又热烈地吻住徐晓风的嘴唇,撬开他的牙齿,勾住里面还带着酒气的柔软舌头。

    一吻结束,俞洲牵住徐晓风的手,顺着街道往未知的方向走。

    “去哪?”徐晓风酸涩地问。

    俞洲把他别在胸口的玫瑰拿出来,玫瑰下方缠着两张机票。

    “去s国,”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已经耽误了一礼拜的课,再缺课下去要不及格了。我悄悄买的,他们都不知道。”

    徐晓风:“……”

    他从未想过俞洲真的肯放他回s国。

    被吻得发红的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情绪已经彻底动摇倒戈。

    俞洲不惜得罪徐春岚和林温泽,策划一场惊天的虚假婚宴,只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旁。

    如果不带他离开,他将独自留在国内,羽翼仍没有丰满到能对抗徐春岚的怒火,而林温泽必定会向徐家示好,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秦和同,真的能替俞洲遮挡所有狂风暴雨吗?

    俞洲就这样切断了自己全部的后路,舍弃在京市多年的经营,将一切心甘情愿送到他手中,赌他会心软,赌他会带他一起走,赌他无论如何会替他抵抗来自母亲的雷霆之怒。

    这是他最后的心机,只留给徐晓风的心机。

    要么重新开始,要么一无所有——

    徐晓风对此再清楚不过。

    ……

    或许……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开始呢?徐晓风又一次看向素戒,脑中忍不住想。

    眼前的人只是生病了,他又想。而无论什么病,总有一天会愈合。

    “风哥,我爱你,”俞洲走在前面,继续说了下去,“可能爱得很糟糕,但你说过,会陪我看医生,会一直陪我到好转。”

    徐晓风跟在后头,呼吸仍然没能平息,他“嗯”了一声,绷了许久的肩膀不知不觉间已经松了下来,连脚步也渐渐变得轻快。

    心中仍然萦绕着强烈的不安,还有被俞洲算计的淡淡怒意。但他听见自己说:“最后一次,不会有第二次了。”

    俞洲用力点头:“没有第二次。”

    走着走着,徐晓风看到俞洲的肩膀微微颤动,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掉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慢慢停下脚步,俞洲也跟着停了下来。

    徐晓风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如那日在公园看到他发紫的嘴唇。

    七年,他知道自己对俞洲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才是一直以来被他玩弄在手心的那一个,所有的逃离、反抗、彼此伤害都不过是毫无威慑力的虚张声势。

    他抿住嘴唇,上前一步,将不肯回头的人抱住。

    上一次流泪,他们在暴雨中奔走一整天,最终却仍没能找回俞若云,只找到了她留在冰箱里的千纸鹤。

    这一次,俞洲的怀里是满的。

    徐晓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话。俞洲侧过头去,小心亲吻他的侧脸,然后深深嗅着淡雅的檀香,只觉得自己人生中所有的缺憾都在此刻被弥补和修复。

    “我爱你。”他又说。

    “嗯,”徐晓风终于应了,言语间带着深深的无奈,“但你总是不听话,怎么办?”

    “我会的,”俞洲呢喃说,“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你的。”

    他蹭蹭他的脸颊,像找到了家的流浪野狗。

    ——正文完——

    没完,只是主线完。

    为什么要在这里标正文完呢,因为恰好到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他们重新开始了。

    所以,不喜欢俞洲控制欲过强的,对这段感情感到不适的,希望俞洲此后改过自新的,都可以圆满地停在这里啦!

    后面还会有两人的拉扯,总之,任务艰巨,小狗本性难改又极为聪明,还特别知道怎么示弱装软,咳,祝风哥成功吧!

    最后,不要代入三次元!不要代入三次元!不要代入三次元!

    (ps:上班写的果然没眼看,下班回来后有大修+一千五字,白天看过的宝可以重看下半章)

    训(一)

    整个京圈都因为徐秦两家惊世骇俗的订婚宴震动。

    “秦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在订婚宴上抢走了徐家的独子。”

    哪怕三家联手封锁消息,这样爆炸性的八卦仍然口口相传,不出两天,连远在s国的林繁都有所耳闻,看完新闻后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立刻大步回了宿舍里,想要确认徐晓风的东西是不是还在那。

    刚一进门,便看到绯闻的主角坐在沙发中埋头赶作业。

    他愣了半晌,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眼,不敢置信地轻声开口:“晓风?”

    徐晓风抬起头来,一如往常地朝他笑了笑,似乎消失的这周只是去国内度了个假,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林繁:“啊……”

    他移动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没有看到外人来过的痕迹。

    徐晓风:“找什么?”

    林繁咳嗽一声,心中的疑虑还没消除,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没。什么礼物?”

    徐晓风从房间里拿了礼物出来,他接过的那一刹那,脑中甚至冒出了“喜糖”两个字,但打开之后发现只是一串手链。

    “是香灰手串,开过光的,这串保的是学业顺利,”徐晓风笑道,“期末考试的时候一定记得带。”

    林繁很喜欢,立刻戴在手上,向他道了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繁按捺不住好奇心,几次旁敲侧击徐晓风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徐晓风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还是和之前一样,一个人上学下课,空余时间打打零工、做做数学,唯一的不同只有看手机的频率变多了一些。

    如果不是家里三天两头找他打听徐晓风的事,他甚至怀疑那个传言是假的。

    从家里的只言片语中,他隐隐知道俞洲这回犯了大事,把林家和徐家两头都得罪得够呛,林叔直接气病了,想要把俞洲从s国抓回去,又被岳父狠狠敲打了一番,俞洲最终在秦老爷子的庇护下勉强在s国落脚。

    可是,谁都知道俞洲是为了徐晓风发疯跑出来的,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出现在徐晓风身边过?难道那出大戏只是为了从京市脱离?

    这个疑惑困扰了林繁一个多月,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礼拜,他和徐晓风正常下课回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悄停在他们身旁,司机把车窗摇下来,喊了一句:“老师。”

    听到这个声音,林繁差点汗毛倒起,一些不愉快的阴影立刻涌上心头。

    他……不是一直没来找过徐晓风吗?

    林繁慌张地偏头,看到一位极为英俊的年轻男人坐在驾驶室,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衣,肩宽腿长,眉眼深邃,目光专注又温柔,正落在徐晓风身上。

    对于林繁来说,俞洲带给他的压迫力实在太强,他心中咚咚直跳,想叫一声洲哥,又碍于晓风在场,只能拘谨地站着,假装自己不存在。

    前面的徐晓风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显然极其熟稔,偏偏有带着微妙的疏离之感。徐晓风看了一眼手机,站着没有动,平静地阐述:“还没有到时间。”

    “四天三个小时十五分,比上次又长了十八个小时,”俞洲言语间有些低落,“我真的……”

    “没到时间。”徐晓风坚定地复述,“我不喜欢你这样。”

    俞洲安静两秒,目光转到林繁身上,开始迂回战术:“好久不见,小繁。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忽然被点到自己的名字,林繁心中一虚,生怕被徐晓风看出点什么,有些磕巴道:“好……好的。”

    俞洲立刻把目光转回来:“你们是室友,一起吃。”

    林繁:“……”

    徐晓风蹙起好看的眉,眸色转冷,仍然抱着书纹丝不动,声音也淡下来:“俞洲,我不喜欢你不遵守承诺,也不喜欢你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圈,而且恰好在下课的时间点。这会让我觉得又一次被你监视。”

    听到“被监视”三个字,林繁背上的汗唰地下来了。他悚然看了徐晓风一眼,心虚感达到顶峰。

    他的前雇主却极为镇定,熄了火从车上走下来,高大的身形几乎把徐晓风全部遮住,正好挡了林繁的视线。

    林繁识趣地往后退,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他们在谈心理医生的事情。

    那位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积威深重的俞总,正在软言软语地给自己求情。

    一会是“昨晚因为太想你了,所以失眠一整夜,或许会加重病情”,一会是“心理医生说要循序渐进”,见徐晓风无动于衷,他干脆转守为攻,问“老师是不是嫌我烦了,所以才以治疗为借口不理人”。

    就这样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好几分钟,生生把徐晓风磨得点了头。

    俞洲欢天喜地,眉眼间全是笑意,把人请上车,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林繁,把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才想起,又掉头回来载他。

    车上,有人给俞洲打电话,他没有避讳车内的人,直接按了接通。

    秘书责备他怎么没到点就走,等下的会该怎么安排。俞洲简短聊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林繁听了一会,终于知道秦老爷子把秦氏在s国的分公司交到了俞洲手里。这么看,俞洲就算得罪了林温泽和徐春岚,在s国也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毕竟这里是天高皇帝远的国外。

    难怪……他想。一个多月的猜疑尘埃落定。

    走神间,俞洲忽然开口,问:“家里最近找你了吗?”

    林繁以为是在问徐晓风,没有答。片刻后,俞洲回头看了看他:“怎么不说话?”

    林繁一愣。

    好不容易平息地心脏又开始狂跳,他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疯子,立刻转头去看徐晓风,可后者神色镇定,似乎对他的真实家世一点不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知道。

    他脸都绿了,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含糊道:“在外读书他们担心,所以隔三差五会找我。”

    没想到,俞洲的下一句是:“是不是还找你打听风哥的事了?”

    林繁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恨不得从座椅里跳起来捂住俞洲的嘴,再质问他是不是巴不得被徐晓风知道他们监视过他。

    但下一秒,他听到徐晓风开了口。

    “没必要现在聊这些,我知道你想证明你现在什么都没干。”

    俞洲被戳穿了也不尴尬,笑了笑,道:“风哥懂我,那就不提了。”

    林繁愣了许久。

    这句话里的含义让他微微张嘴,惊讶地看着副驾,心中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徐晓风却再也没提那段秘密往事,仍和平日一样对待林繁。三人吃了一顿晚饭,林繁格外的沉默,大部分时候都是俞洲在说,徐晓风偶尔会应上几句。

    饭后,俞洲去结账,林繁因为那句话心烦意乱,抽空去吸烟室抽烟。

    前后大概十分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包间里的两人并肩站在窗边,正靠得极近,被要落不落的夕阳裁成一个亲密的剪影。

    他看到俞洲揽着徐晓风的腰,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徐晓风的侧脸冷淡,但眸子是柔软的,听俞洲说了一会,摇摇头,似乎在拒绝。

    俞洲不死心,靠得更近一些,几乎贴在徐晓风的耳边,又说了好一会悄悄话。

    这回,徐晓风没摇头,却也没点头。

    俞洲笑了。

    从林繁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满是笑意,温柔荡漾在眼角,几乎能把人溺进去。

    而就在几个月前,林繁回京市过年,在林家主宅见到的俞洲满身冷意,看谁都像在看没有生命力的死物。

    乍一看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林繁莫名能笃定,俞洲从来没有变过。

    ——他只是把不择手段的阴暗面藏起来,生怕被徐晓风窥见一丝半点。

    想着,林繁心中涌出强烈的不快之意,似乎看到一件值得被锁在橱窗里的美丽宝物坠落于沼泽,被狰狞的怪物掠夺了去。

    他久久站在原地,看着俞洲极珍重地亲吻徐晓风的侧脸,随后一点点得寸进尺,挪到他的嘴边、最后再到嘴唇。

    夕阳下,他们接了一个短暂的吻,徐晓风白皙的脸上映着夕阳光,长而卷的睫毛微微抖动,宛若不小心跌入了蛛网的蝴蝶。

    林繁盯着那张俊美无暇的侧脸,竟一时看得入神。

    一吻结束,俞洲状若不经意地微微偏头,看了门口的林繁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警告的笑,瞳孔锐利深沉,与京市时的他如出一辙。

    林繁猛地回神,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背上一寒,下意识后退一步,抵到了冰凉的墙。

    来了!

    训(二)

    慢慢的,林繁摸出了俞洲和徐晓风见面的规律。

    短的话三天,长的话五天,徐晓风必定会有一晚在外面留宿,第二天回来时手里总拎着一个保温盒,里面是不同样式的煲汤。

    但也仅此而已,除了每周两回的外宿,徐晓风的生活中没有任何与俞洲相关的东西,俞洲也再没敢来过徐晓风的学校。

    林繁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很奇怪。

    像恋人,又不像恋人那样亲密,像师生,又远比师生过界。思来想去,他总觉得这段关系有点像交易,徐晓风或许是被胁迫的弱势方。

    这个想法一冒头,便越来越强烈,很多称得上放纵的绮念也跟着蠢蠢欲动。他虽然比不上俞洲显赫的家世,却也是林家一个分支的独子,家境优渥,父母位高权重,谈不上呼风唤雨,大多时候也能有求必应。

    既然徐晓风不愿意。

    既然俞洲已经得罪了林温泽……

    他满脑子都是徐晓风被俞洲亲吻时带着艳色的眼尾,在这些魔鬼般的念头的引诱下,圣诞节前夜,他跟徐晓风说:“晓风,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把这句话说出口后,他大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何,在下一秒忽然浑身发寒。

    那双野兽一样的锐利深沉的眼睛好像正在身后看着他。

    他迅速回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玄关。

    心头跳得厉害,他重新望向徐晓风,后者好像没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仍然微微笑着,随口问:“看什么?”

    林繁尽量表现得自然。和室友一起去看电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想,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

    他听见自己在说:“有一部上了很久的电影,是讲核战争的纪录片,我觉得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晓风偏头想了几秒,然后轻轻“啊”了一声,道:“那部确实很早就想去看了。还没下架吗?”

    林繁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心还在跳,脸上已经带上了雀跃的笑容:“没有,但圣诞节后就会下架,最后几天,再不去看就错过了。”

    徐晓风没有过多犹豫,似乎也只当是室友间的正常社交,欣然道:“好啊。”

    林繁的目光落在他微笑的唇角,只觉得脑中绽开了烟花,连空气都好像带上了甜味。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略哑了一些,道:“好,明天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是圣诞节。

    学校放假,林繁开着他平日里不太会拿出来招摇的超跑,后备箱里放了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

    街上人山人海,年轻情侣们手拉手甜蜜逛街,不少单身的女生则和闺蜜手挽手,等红灯时会冲超跑里的林繁抛媚眼。

    林繁哼着歌,把车停在商城停车场,他来得太早了,离他们相约的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但正要下车时,他忽然接到了徐晓风的电话。

    “抱歉,小繁,”徐晓风声音低沉真挚,似乎由衷地感到歉意,“我忽然有了急事,脱不开身,我让我另一个朋友陪你去可以吗?”

    林繁愣在车边,情绪像瀑布一样咆哮着坠落。

    停车场里很安静,他清晰地听到了话筒那头传来的极轻的喘息声,属于徐晓风以外的另一个人。

    许多念头涌了上来,身体随之僵硬几秒,林繁忽然想起被雇佣的那段时间,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他通过电话也能感受到俞洲疯狂的、不似常人的控制欲,大到学业成绩,小到徐晓风吃了什么、和谁说了什么话、几点睡觉、几点起床……都通通要知道。

    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拖住了徐晓风?难道他仍在找人监视?可是s大只有他一个林家人,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向他汇报?

    又或者……只是巧合?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

    “小繁?你生气了吗。”徐晓风又问。

    他蓦然回神,勉强笑了笑,道:“没有没有,既然你有急事,那下次我们再约。”

    徐晓风道:“真的很抱歉,我给你准备了圣诞节礼物,晚点好好向你赔罪。”

    林繁“嗯”了一声,开了一个很蹩脚的玩笑缓和气氛,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在车边沉默地站了许久,接着用力拉开车门,风驰电掣地朝宿舍开了过去。

    徐晓风的房间里果然亮了灯。

    大约是以为他去看电影了,卧室门没有关紧。

    林繁只穿了袜子,悄无声息走到门边,听见一个低沉暗哑的熟悉男声,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俞:“老师……”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鼓起勇气往里面投去一瞥。

    俞洲被徐晓风的t恤绑着双手,上半身赤果,下半穿着笔挺的西装裤,腹肌紧紧地绷着,仿佛在承受难以忍耐的惩罚,汗水把皮肤刷上了如蜜般的光泽。

    徐晓风走开了,正在角落里弯腰倒水,然后靠在书桌边慢慢地喝。

    林繁看到他的睡衣衣扣解到很低的位置,白皙修长的脖颈处带着清晰的吻痕。

    他心跳如雷,飞快收回目光,走到客厅中间,不敢再看。

    但耳朵依然是灵敏的,他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响动。

    徐晓风喝够了水,杯子被放在书桌上,发出极轻的“咚”的一声,随后是从缓的脚步,从书桌一路停在沙发边。

    俞洲声音全哑了,但林繁能够想象到他深邃发亮的眼睛,必然在眼也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从他泛着光泽的柔软嘴唇开始,移动到他脖颈处的痕迹,再到锁骨,再到细得仿佛一手就能握住的腰。

    “风哥,晓风……”沙发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知道错了。”

    里面投来隐隐绰绰的影子,徐晓风似乎坐在了俞洲身上。

    俞洲闷哼了一声,呼吸渐渐沉重清晰,影子挪动几下,大约再也无法忍受,开始尝试解开t恤。

    徐晓风终于开了口。

    他说:“别动。”

    声音很清明,但细听起来仍然带了微哑。

    俞洲立刻不动了,那两道交杂的影子里,动的人变成了徐晓风,慢而有节奏,与他们的呼吸声同频。

    “手抬起来,”徐晓风又道,“背到后面去。”

    俞洲乖巧地抬起手:“……嗯。”

    林繁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死死盯着那道影子,隐隐似乎能辨出徐晓风的腰线形状。

    未知惩罚还没有结束,徐晓风的声音也逐渐有些哑了,轻声问:“为什么缺了昨天的心理治疗?”

    俞洲有些断续,像被抓到了错处的好学生,低低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心理医生。”

    徐晓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似乎放在俞洲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因为他向我告状,说你太聪明了,可能在刻意操作心理评估结果?”

    “……”几秒的沉默,“没……”

    徐晓风起身。

    俞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沙发又传来一阵难耐地窸窸窣窣声,他喊徐晓风的名字,祈求他的原谅:“风哥……”

    徐晓风去床头拿了东西回来,却没有重新坐回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俞洲终于开口:“不是因为他告状,是因为每次你陪我去治疗的时候,他都会过分热情地与你套近乎,我不喜欢这样。”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俞洲的声音越来越暗,补充了一句:“……当然,告状也是一部分原因。”

    徐晓风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重新走到沙发边,低下头去。

    几秒后,他开口,一点也听不出生气,像一个极为耐心的老师面对不听话的学生,甚至有点宠溺的味道:“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心理医生吧,但下次不许撒谎。”

    “好,”俞洲立刻道,“……没有下次。”

    这句话让徐晓风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仍旧按照原来的姿势坐了下来。两人的影子彻底融为一体,亲密到不分彼此。

    一阵急促的、难以描述的呼吸交织,林繁听到俞洲很轻地说话,听不分明,只勉强分辨出里面有徐晓风的名字,以一种极为亲昵的语气出现。

    接着是漫长细腻的水声,他们应该在接吻,或者……别的什么。林繁耳朵已经全红了,手脚发麻,像是在客厅里生了根,一步都走不开。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徐晓风口中。

    “今天小繁约了我看电影,刚要出门你就来了,真巧。”

    他们大约正在最紧要的时候,徐晓风这句话让俞洲的呼吸骤然收紧,好一会后才回答:“是他主动约你看电影?在圣诞节这天?”

    似乎对此完全不知情。

    徐晓风:“嗯。”

    俞洲:“昨天拒绝我的邀请,是要和他去看电影?”

    “嗯,我先答应他。”

    不知是挣脱了t恤,还是得到了徐晓风的赦免,俞洲动了起来。

    影子像被打破的湖面那样泛起涟漪,两人颠倒了上下,俞洲的影子更高大浓郁,将另一人完全盖住。

    “风哥疼疼我,别在这种时候让我发疯。”他埋下头去。

    徐晓风发出短促的痛哼,大概率被咬了,含糊地骂了一句跟狗相关的话,俞洲反而笑起来,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

    关于林繁的话题到此为止,只剩下流动的光影和一屋火热,林繁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听到最后,里面响起哗哗的水流声,是两人一起进去的。

    等他们洗完出来,徐晓风心中不信任的种子仍然发出了芽,要俞洲交出手机来给他看。

    俞洲必然是给了。

    林繁已经相信这次是巧合,毕竟俞洲也是被迫出逃s国,根基未稳,哪来的人脉可以24小时监视徐晓风,连他和室友约一场电影都知道。

    他浑身是汗,满脑子都装着刚才深深浅浅的呼吸和水声,黑暗成了最好的庇护所,遮住他狼狈的身体。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他这才如梦初醒,大步安静地离开客厅,站在落雪的街边,让冷风吹灭腹部燃烧的火苗。

    不多时,他看到俞洲穿着大衣走了出来,神色餍足,像吃饱喝足的野兽。

    看到林繁,他冲他笑了一下。

    嘴角是笑的,笑意却未到眼底。林繁在那双黢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终于后知后觉感到冷,手脚一齐往外冒冷汗。

    俞洲温和地跟他说:“记得把玫瑰送出去,天气虽然冷,在后备箱放久了总归会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宿舍,上了停在路边等候已久的车,脖子上围的围巾是徐晓风的。

    林繁目送他离开,忽然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寒意密密麻麻,渗透进骨子里。

    ……俞洲竟然连他买了花都知道。他想。

    不是巧合。

    只要是与徐晓风相关的事,从来不会有巧合。

    装的很好,你最好装一辈子(狗头)

    后续部分日更或者隔日更!

    训(三)

    圣诞节后没多久,徐晓风就病倒了。

    每到冬天,他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问题大病一场,像是身体设置的自动程序。

    这次不过是晚上算数学的时候忘了关窗,多吹了一会冷风,第二天早上便开始高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昏昏沉沉躺到中午,直到被熟悉的臂弯抱起来。

    他呼着热气,不用睁眼就知道这人是谁,感到一个冰凉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他咳嗽几声,肺部隐隐作痛,“不是今天开年会吗?”

    俞洲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旁边的林繁。林繁咬咬牙,盯着徐晓风握在俞洲手臂上的手,不情不愿地帮俞洲撒谎:“我看你病得太厉害,就把洲哥叫来了,他毕竟是学医的。”

    徐晓风“唔”了一声,又咳嗽两声,道:“没事的……早上吃了药。”

    俞洲声音很沉,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别说话。”

    他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徐晓风身上,换了个姿势,轻而易举地将人揽在怀里。徐晓风也是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他手中却轻飘飘的像小孩,被捂得只露出头发和脚踝,很快,俞洲又给他穿上厚厚的雪地靴,把脚踝也严实藏好。

    做完这些,他什么都没拿,在林繁的注视下直接把人抱走。

    徐晓风吃了药,浑浑噩噩不太清明,上车之后下意识地往俞洲身上靠,只问了一句“去哪”,俞洲替他系好围巾,道:“去我那儿。”

    见徐晓风张嘴,他拿食指压在他的嘴唇上,又道:“我知道没到时间,等你好了再说。”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甚至有点像命令。但徐晓风病得厉害,心中难免柔软,嗡声“嗯”了一下,靠在俞洲肩膀上。

    靠着靠着,他睡了过去。

    因为病的原因,他睡得不太安稳,脑中全是各种各样的瑰丽梦境。俞洲身上的味道通过鼻腔进入到梦里,把所有画面都变得与他有关的东西。

    徐晓风又回到了知海县的两室一厅,在除夕夜捡到的却不是俞洲,而是一条快要冻死的野狗,他领他回家,给它做饭,洗澡,带它出去玩球,细心照料,直到它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狼狗。冬天来了,大狗就把他盘在柔软温暖的肚皮下,用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再用舌头一点点舔舐他,像守着一根骨头。

    徐晓风浑身发热,挣扎在大狗温柔暖和的怀抱中,想要吹上一会冷风,却迟迟无果。

    他是被热醒的。

    满头大汗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了好几条被子,额头贴着退烧贴,左手正在吊水。

    房间里很昏暗,俞洲安静坐在旁边,正快速浏览着电脑里的资料。

    他的右手和俞洲的左手握在一起,手心里全是粘腻的汗。因为握得太久,徐晓风指尖甚至在微微发麻。

    他轻轻一动,俞洲的目光立刻从电脑挪开,落在他脸上,随后弯下腰来,用侧脸贴着他的侧脸,试了一下他的体温。

    徐晓风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们在s国还是在知海县。

    辨着辨着,他心中有冒出一个念头。

    ……在哪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他想。因为身边的人是一样的。

    俞洲试完体温,轻轻叹气,无奈道:“还没退,估计肺部感染了。”

    他转身准备去换一块退烧贴,刚一动,徐晓风的手就收紧了,抓着他不放。

    俞洲一顿。

    他没有犹豫,很快重新坐回椅子里,牢牢反扣住他的手,温声问:“喝水?还是饿了想吃东西?”

    徐晓风说要喝水。

    俞洲便单手给他的水杯里兑了热水,用嘴唇碰碰温度,然后把徐晓风扶起来,喂他喝了小半杯。

    这个姿势喝不顺畅,有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湿了下巴。俞洲看了他几秒,见他大约是烧迷糊了,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显得格外专注脆弱,于是实在没忍住,低头将他唇边的水渍卷进嘴里。

    两人靠近的那刹,徐晓风竟觉得心安。

    他看向吊着水的左手,手背上只有一个针孔。

    他的血管极难找,再熟练的护士也没法一次找准,每回打针都要白捱好几下。

    但只要是俞洲扎的,永远都是一针回血。

    徐晓风笑了笑,已经回过神来了,哑声道:“俞护士长的扎针水平越来越好了。”

    俞洲拉起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口:“这一门课我一直都是满绩。”

    徐晓风往旁边挪了挪,俞洲心领神会,脱了外套上床,揽住他的腰。

    他身体病着,心里却很安定,漫无目的地和俞洲聊天,享受难得可以肆无忌惮独处的时间。

    心理医生不建议他们黏在一起,自此之后,徐晓风不再和俞洲同住,书桌上永远放着一本日历,记录和俞洲见面的时间、次数,以及见面时俞洲的精神状况。

    但是生病不一样,生病的时候有特权。

    他可以卸下所有冰冷的伪装,向俞洲肆无忌惮地表达爱和依恋。

    被子下,两人的腿交缠在一起,俞洲的下巴贴在他头顶,慢慢闻着混杂了药味的檀香,闭上眼睛,闲谈着说:“这边的医生不行,我刚才叫了一个价格昂贵的私人医生上门,开的药乱七八糟……等有时间了,还是带你回国做一下体检。”

    徐晓风整个身体都是软的,被俞洲搂在怀里,困意又上来了,低声问:“家里消气了没有?”

    俞洲捏着他的手心,道:“我家里不会真把我怎么样,外公早就知道我们的事,林温泽现在也生不出别的孩子了。何况……他们私心里是希望我和徐家捆在一起的,不过因为上次闹得太大,一时面子上过不去。”

    徐晓风听出他的潜台词,埋头咳嗽了几声,肺部痛得越来越厉害:“所以,我妈妈又在公司的事上为难你了?”

    俞洲顺着他的背脊,笑道:“她生气是应该的。”

    徐晓风:“宋秋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过年。”

    俞洲“嗯”了一声:“想回吗?想回我陪你。总要过妈妈这关,老躲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这句“妈妈”让徐晓风愣了半拍,被他语气中的自然震惊到,忍不住掀开眼皮看了俞洲一眼:“……哪个妈?”

    俞洲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我们的妈妈。”

    徐晓风:“……”

    他又是一阵咳,咳着咳着忍不住笑了。

    俞洲再给他喂两口水,道:“如果她准备打断我的腿,老师一定要护着我点。”

    徐晓风道:“那今年先不回吧,你的腿要紧。”

    顿了顿,他又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回家过年,每次在徐家过年的时候,总有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局外人。”

    “为什么这么说?”

    徐晓风垂下眼睛,道:“妈妈看起来似乎从小偏心我,对宋秋不闻不问,对我无微不至,但我觉得她与宋秋之间才是真正的母子,她和宋叔曾有过家庭,在柴米油盐中生下宋秋,是有人味的。而我更像她创造出来的一个作品,精挑细选,认真打磨,直到得到满意的实验结果。”

    这么说似乎有些过分冷漠,但俞洲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亲吻他的鼻尖,道:“我明白。”

    “我也是,”俞洲说,“无论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年总是过得没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两秒。

    许多话心有灵犀,不必再用词汇去表达。他们出生在最显赫、最花团锦簇的家族里,却除了彼此以外一无所有。

    他们是一个死结,因为缠得太紧,早就长到一起去了,哪怕产生矛盾,也永远都不可能再分开。

    俞洲玩着他的小拇指,又道:“今年除夕,我带你去看烟花大会。快快好起来,再不好就赶不上了。”

    徐晓风也笑,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一些再家常不过的小事,聊着聊着,徐晓风因为高热的原因精神不太跟得上,眼皮越来越重。

    一阵平淡又温馨的沉默,快睡着的时候,他听到俞洲有些小心地开口:“我拿到了心理医生的最终评估结果,结果还不错。等你病好了,学校也放了寒假……搬过来和我住吧?”

    “宿舍区太小,连制热的空调都没有,再冻感冒的话你的身体扛不住。老师,就当是心疼心疼我。”

    徐晓风睫毛动了动,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好像没听到。

    但俞洲知道他在听。

    俞洲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也没有再提。他知道怀里的人就像一个谨慎的贝壳,一旦受过伤,便会把壳死死紧闭。

    这是他应得的,是他没有做好,露了马脚,吓到了自己的爱人。

    不过没关系,只要徐晓风肯回到他身边,他拥有数不清的时间和耐心。

    等了许久,怀里人这回真睡着了。俞洲将他小心地放回枕上,轻轻抽出手,去客厅拿了新的退烧贴和毛巾来,换下已经被捂热的那些,然后陪着徐晓风上了床。

    刚一躺下,细腻到没有一颗茧子的手找了过来,重新将他牵住。

    俞洲注视着他无意识的举动,勾起嘴角,将被子严严实实掖好,听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心里很静,静到好像不会再生出任何其他欲望。

    慢慢的,徐晓风大约是做梦了,手越抓越紧,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几个字。

    俞洲离得很近,所以听得很清楚。

    徐晓风说的是“不要”、“小洲”、“听话”、“在这儿别动”。

    俞洲拿手指理顺他被汗湿的发尾,嘴角的弧度加深,低低“嗯”了一声,向睡梦里的人承诺:“我会听话。”

    来点暗流涌动的温馨日常

    烟花

    到了除夕,徐晓风的病还没有好全,起床时头晕得厉害,缓了许久才慢慢走到客厅里。

    这套房产买在s市中心地带,楼层非常高,可以将整个s市的繁华地带收入眼底。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俞洲正站在落地窗前的开放式厨房,一边开电话会议一边切柠檬。

    他在教育资源有限的小县城长大,英语却说得很好,尤其这两年,几乎与母语者听不出什么分别。

    每个单词的吐字都很清晰,他在表达对某款新药物二期临床的意见,似乎怕打扰卧室的人睡觉,所以把声音压得很低。

    清晨的阳光照着他的半边身体,他的左侧沐浴在光中,皮肤显得温暖明媚,瞳孔被照得宛若浸在水里的透明玻璃珠。而他的右侧脸颊陷在昏暗里,以高挺的鼻梁做明暗分界线,线条似乎更加凌厉,瞳色深不见底,如同黑夜里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海。

    徐晓风靠在卧室门框上看了一会,品尝着大脑产生的情绪。

    ……涓涓流水般涌出来的爱意,作为老师和长辈的欣赏之情,还有不自禁想要靠近的冲动,以及拽在他背后的无法描述的无形猜忌。

    眼前的人是俞洲,他又不敢肯定是不是俞洲,好像还陷在梦中。

    他静静地看着俞洲极为专业的下着指令,手指动了动,思绪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没站太久,俞洲察觉到他的存在,往卧室投来一瞥,随后很快露出笑容,关闭耳机,朝徐晓风的方向走过来。

    俞洲每走一步,徐晓风的心都会跳一下。

    他在感到期待和高兴,不受控制的。

    俞洲很快走到他身前,伸手环抱住他,带来一股清香新鲜的柠檬气息:“早。先喝杯柠檬蜂蜜水吧,你需要补充维生素。”

    徐晓风回抱他,在他唇边吻了一下:“早。”

    这个动作让俞洲有些诧异,来s国之后,老师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表示过亲近。

    看起来心情不错。

    俞洲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他用手指顺了顺他有些蓬松的头发,随后低头吻了下去。

    两人站在卧室的门口,接了一个短暂的早安吻。分离时徐晓风的嘴唇成了深红色,上面沾着诱人的水光。

    俞洲眼也不眨地看着,喉结动了动,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道:“桃子味的。”

    徐晓风本就头晕,被吻得大脑缺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俞洲擦过他嘴角的水渍:“牙膏。”

    徐晓风耳尖有些红:“你买的。”

    俞洲笑着“嗯”了一声,重新走回厨房台面,把新鲜柠檬片放进温水中,再兑上一勺蜂蜜,递给徐晓风。

    两人隔着吧台坐下,徐晓风慢慢喝着水,看到电脑上还在会议中。

    “最近很忙?”他问。

    俞洲在公共频道发了一行信息,让他们过后把开会的结论发给他决策,先退出会议,道:“还好,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要不要再加一勺蜂蜜?”

    徐晓风摇摇头。

    俞洲撑着下巴看他,直到他把一整杯柠檬水都喝完,然后探过身来,用额头贴上他的额头,试了一下体温。

    “不烧了,”他捏着徐晓风的手,“晚上我们出去吃,再一起看。”

    徐晓风点头:“好。看完,我明天回s大。”

    俞洲的眸色一下变深了。

    那种说不上来的压迫之感又隐隐通过空气传导过来,但徐晓风没有挪开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俞洲于是低下头,吃了半片酸柠檬,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边带着微笑,商量道:“不急这一时吧?”

    徐晓风:“我最近在整理数学方面的论文,可能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独自待会儿。”

    俞洲:“你在这里也可以算,我白天上班,不会打扰到你。再说学校都放假了,待在宿舍又要吃外卖。”

    徐晓风:“我争取自己做饭。”

    俞洲退而求其次:“要不我另外替你租个公寓,雇一个阿姨每天上门做饭。”

    徐晓风:“不。”

    他简单明了地给两人的试探画上句号。

    俞洲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吧台处沉默几秒,他伸出手,蹭蹭徐晓风的脸颊,转移开话题:“确定身体没问题?”

    徐晓风点点头:“好多了,就是有点乏力。”

    俞洲洗干净手,站起身,走到徐晓风身后,低头舔舐他的后颈,然后慢慢在那里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有些痒。

    一个明显的求爱信号。

    随后,带着茧的手心沿着宽松的睡裤边缘往下,吧台的椅子很窄,他的半边都是悬空的,正落在滚烫的手心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很快找到巷口所在,像揉面团那样将它揉开,往里面探了半个。

    徐晓风下意识抬起腰,被困在吧台和俞洲胸膛之间,这几天家里的暖气一直没断过,他的后背立刻出汗了。

    “放松,”俞洲的嘴唇贴着他的耳郭,“可以吗?”

    言语间礼貌温和,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动作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已经用最快的方式挑起了徐晓风的青玉,毕竟他对怀里的人了如指掌。

    察觉到俞洲找不到出口的愠怒和无力感之后,徐晓风竟然松了口气。

    这是真实的、正常的俞洲。

    但即便如此,他至今无法适应俞洲在?上的风格。除了偶尔陪徐晓风玩扮演游戏以外,大部分时候他极具攻击性,身体里像是有发泄不完的东西,偶尔甚至会变得粗暴,又在昙花一现真面目之后迅速温和下来,像大海里的风暴,裹着徐晓风沉沉浮浮,一次次将他送到被彻底拍碎的边缘,又一次次将他拉回来。

    生病的这几天,他们难得有这么长时间抱在一起睡觉,几乎每晚他的腰间都贴着什么,睡着的时候是这样,醒来之后还是这样,让他想不明白哪来的这么多渴望。

    今早尤其,特别是在听到他不肯和他同住时。

    徐晓风头皮已经开始发麻,手用力抓着喝空的玻璃杯,因为紧张的缘故让俞洲寸步难行。俞洲也不恼,笑了一声,又把手掌挪开。

    徐晓风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到他从卧室里拿了熟悉的小瓶出来,重新回到客厅。

    他似乎铁了心要跟吧台过不去,自己坐到椅子里,将徐晓风抱进怀中。

    两人贴在一起接吻,刚才的试探好像结束了,他们又变回了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徐晓风动了青,在他怀里挪动几下,睁开眼时正对上俞洲的眼睛,那双瞳孔幽深无比,溢满了想要将他彻底吞下去的渴望,让他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下面却反而更加精神。

    俞洲显然也感觉到了,他不急不缓地扣住他的腰,加深笑意。

    白皙的腰腹处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指痕,看样子好几天都没法消下去。

    徐晓风对着镜子看了半晌,将那处藏进衣服下面,裹上厚厚羽绒服,软着腿跟俞洲出门吃饭。

    天已经快黑了,走路的动作牵扯到过度使用的地方,让他的姿势有些别扭。从客厅走到门口的距离,俞洲停下来等他,然后在玄关揽住他的腰揉了揉。

    “要不还是在家里吃点,”俞洲说,“今早买了一条多宝鱼,我给你做清蒸鱼。”

    徐晓风想起今天他想吃人的眼神,生怕他还想在家来几轮,立刻道:“出去吃吧,我想看。”

    俞洲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好,都听你的。”

    他带着人慢吞吞走到停车场,开车去了提前定好的高档餐厅。

    徐晓风还在吃药,有一种药需要饭前冲服,俞洲特地带了保温杯来,点完餐后亲自去帮徐晓风冲药。

    前后两分钟的功夫,回来时,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他们桌边,正俯身和徐晓风说什么,眼睛里带着让他感到恶心的觊觎之意。

    握在保温杯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开始泛白。

    俞洲控制了几秒情绪,在男人拿出手机想要微信的时候走过去,不着声色地挡在他们之间,手臂环住徐晓风的肩膀,礼貌问:“请问有事吗?”

    男人微微一愣,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

    徐晓风偏头打量俞洲冰冷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他主动道:“这位先生想和我们拼桌,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说着,他握住俞洲的手,向准备搭讪的男人道:“抱歉,他是我爱人,我们还是想度过二人的晚餐时间。”

    男人尴尬地笑笑,不再纠缠,摆摆手回了自己的桌子。

    俞洲在听到“爱人”两个字时,心中所有的戾气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了。他走神半秒,低下头去,对上徐晓风的目光,胸腔里翻滚着说不出来的情绪。

    这是徐晓风第一次向外人认可他的身份,不是学生,不是朋友,不是家族里的小辈,而是爱人。

    哪怕他不肯跟自己同住,不肯过分频繁的与他亲密,却依然肯称他为“爱人”。

    俞洲一下变得很平静。他嘴角带着笑意,吻了吻徐晓风的侧脸,把药递过去:“有点烫。”

    徐晓风低头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

    俞洲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笑着看他,仿佛刚才的插曲没有存在过:“没办法,谁让你身体这么差。”

    嘴里这么说,他让服务员送来一份甜品。

    吃过饭,天早已全黑。s国有不少华人,过年的氛围很浓,河口处早早地开始燃放,远看过去密密麻麻全是出来跨年的人。

    两人开车到了河口,徐晓风走不动路,就坐在车里,摇下车窗看绽放在天幕的绚丽。

    两国没有时差,国内此时也正到了放春晚的时候,徐晓风忽然开始想念知海县的甜米酒。

    这个念头刚产生,宋秋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开了外放,让俞洲也能听到。宋秋在那边说:“好啊你,还真铁了心不回家过年?是不是跟俞洲那小子在一块呢?”

    “那小子”开口道:“秋哥,除夕快乐。”

    电话那头一静,宋秋发出一声极为复杂的“啧”。

    徐晓风也道;“除夕快乐。家里一切还好吗?”

    “还行,今年我爸又过来陪我们过年了,外公术后的身体情况也很稳定,就是妈妈的心情不太好,刚才喝了好多酒。”

    徐晓风:“替我转达新年祝福。我就不打电话了,怕影响他们过年的心情。”

    宋秋:“你这个甩手掌柜倒当得好……对了,刚才林温泽居然过来了一趟,和妈妈单独聊了几句,大约是说你两的事呢。”

    徐晓风看向俞洲,后者脸上没太多表情,正专心致志地用掌心捂热他冰凉的手。

    “再怎么样,他毕竟是林家和秦家的独子,”宋秋叹气,“林温泽上了年纪,就这么一个继承人,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年后有时间还是回来一趟吧,他们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生气了,虽然那事儿是惊世骇俗,但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嘛。”

    徐晓风道:“秋哥辛苦,除夕别想这些,先好好过节。”

    两人又聊了几句,快挂断的时候,宋秋忽然道:“晓风,妈妈还是很爱你的。”

    徐晓风听完,沉默两秒,抬眼看向车窗外的彩光。

    “嗯,我知道。”

    电话挂断。

    俞洲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哈了一会气,笑着问:“心软了?”

    徐晓风没说话,把座椅放下来,半靠在上面。

    俞洲把捂热的手塞回口袋,然后空出一只手来,放在徐晓风的胸前,感受里面心脏的跳动。

    “这里一直都是软的。”俞洲评价。

    徐晓风看着他,脸上映着彩色的光,过分俊美的五官脱离了真实感,莫名带了一点圣洁的神性,让人联想起被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的神话雕像。

    俞洲看得情动,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漫长的唇齿交缠。烟火声、人群说话声、汽车驶过油柏路的摩擦声、景观树树叶被吹动的簌簌声……所有人间烟火随着风从车厢中穿堂而过,却无法带走他们交握的手心里的温度。

    中场休息的时候,俞洲短暂离开那张柔软的嘴唇,听到徐晓风说:“如果我的心足够硬,你或许已经冻死在知海县的街边了。”

    俞洲埋首下去,胸腔震动,在笑:“是。”

    徐晓风扣住他的后脑勺,眼睛的焦距逐渐拉长,大脑也慢慢放得很空。俞洲把车窗摇了上去,热闹的跨年仪式里,他们只能听到彼此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又一发璀璨的烟火在窗外绽开,人群的尖叫隐隐绰绰传到车内,徐晓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等我发完论文,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俞洲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来,盯住怀里人的脸。

    徐晓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

    下一秒,他被俞洲狠狠咬了一口,再温柔地舔平牙印。

    “……好,等你。”

    来晚了,但还是要说一声,中秋快乐!!!

    暖和

    年后没多久,徐晓风埋头在宿舍里整理论文的时候,半夜十二点有人嘭嘭嘭敲门。

    林繁回国过寒假,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他脑子里还装着一堆数字,想也没想地光脚走到玄关开门。

    外面在下雪,门一拉开,忽然有热情的拥抱迎面扑来,把他扑得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一股好闻的女士香水萦绕在鼻尖,来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飞了他满脸,清脆的笑声紧随其后传入耳中:“晓风!”

    接着是俞洲不满的声音:“大半夜怎么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还有,又不穿袜子,病才……”

    女声打断他,丝毫不客气:“别啰嗦了,快进来!”

    徐晓风被人拉着站起身,来客们已经非常自然熟地走进玄关,将外面的风雪隔在门后。

    他终于来得及转头去看。

    穿着天蓝色羽绒服的女人站在玄关,正在依次脱掉外套、帽子和围巾,露出藏在后面的漂亮脸蛋。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盯着徐晓风上下打量,小巧饱满的嘴唇露出笑意,五官间依然带着不谙世事的纯洁和天真感,似乎与数年前毫无区别。可细看起来,就会发现她的眼尾已经产生了不可避免的细纹,天真间又糅杂了说不上来的风情。

    徐晓风愣了几秒。

    “云姐?”

    俞若云笑眯眯的:“怎么,连我都不认得啦?”

    徐晓风手里还拿着笔,惊讶了片刻,然后露出欣喜的笑容,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好久不见!”

    俞洲站在旁边,提醒道:“好了,这里冷,我们去客厅聊吧。”

    俞若云拍拍他的背,转身往客厅内部走,却被满屋子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弄得无从下脚,点着脚尖走了好一会才走到沙发。

    徐晓风倒了水过来,俞洲仍然在挑剔,一边捡草稿纸一边道:“应该让阿姨上门打扫的,放你一个人住简直是灾难。”

    徐晓风咳嗽一声:“放着我明天来整理吧。云姐怎么这么晚来这边?”

    俞若云道:“跟的剧组来这边取景,正好过来公费出差,今天十一点的飞机刚落地,马不停蹄过来找你们了。本来还想你应该睡了,俞洲信誓旦旦说肯定在熬夜。”

    母子俩相视笑了一下,俞若云握住徐晓风的肩膀,又细细打量了片刻:“我们有……八年没见面了吧?怎么还是这么瘦,一点没吃胖。”

    徐晓风道:“你看上去倒是比知海县那会看起来开心很多。上次说好订婚宴后见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俞若云:“我听说了,俞洲拉着你演了好大一出戏,可惜没赶上现场直播。”

    俞洲立刻岔开话题,三人各自坐下。徐晓风问:“最近在拍戏?”

    俞若云道:“是啊,早就想来见你们,可惜一年到头东奔西走,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一直没找到机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这些年,俞洲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徐晓风看了一眼俞洲,笑了笑:“没有,他很乖。”

    这个形容词让俞若云品味了几秒:“很乖啊……”

    她拍拍俞洲的手臂:“我和晓风单独聊聊。”

    俞洲便站起身:“想吃什么?我出门买夜宵。”

    徐晓风在宿舍宅了一个月,今天又一天都在算题,听到夜宵才后知后觉感到饿,难得想吃点重口的东西:“我要烧烤。”

    俞洲:“不行,这么晚了,你的肠胃受不了。我给你买点粥吧。”

    徐晓风:“我现在好饿,特别想吃烧烤。”

    “越饿的时候越不能吃刺激性食品。”

    “偶尔吃一顿没关系吧?”

    俞洲无奈;“不行。”

    徐晓风:“……”

    俞若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跟俞洲道:“就烧烤嘛,再给我来一份面。”

    俞洲无奈地应了声,拿起外套出门,把叙旧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客厅只剩下徐晓风和俞若云,两人细细对看了许久,俞若云感慨万千地轻轻叹一口气,又一次伸手虚虚地抱住他,许多话涌到嘴边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起,最后只剩下一句:“谢谢。”

    徐晓风:“谢什么?”

    “谢谢你照看俞洲。”

    “如果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徐晓风道,“实际上是俞洲照顾我多一些。”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此刻无比默契,想的都是在知海县分别时的那场约会,两人坐在廉价奶茶店里,俞若云画了很重的妆,用粉底掩盖满面憔悴之色,跟徐晓风说最近总是睡不好,常常梦到自己在狂风暴雨的海上,乘着一艘小船,后面还追着鲨鱼。

    八年之后再回想起来,当时刻骨铭心般的痛苦竟然也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此时的俞若云素面朝天却依然掩不住秀丽,徐晓风发现她身上的气质是自洽的,没有了故作的风情,也没有了尖锐的不甘,温和,醇厚,像一杯用漫长的时间过滤了所有杂质的清澈河水。

    俞若云道:“你还记得唐欣荣他老婆来学校闹事吗?那天我从俞洲学校回来,看到的天空都是灰色的,总觉得从此永远没法摆脱过去的污名,不仅我这辈子完了,还要拖累俞洲一辈子。”

    “可当我真的离开知海县,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里,又忽然发现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时间无形无踪,却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足以抹平所有痛苦。”

    “我记得,我在奶茶店求你照顾俞洲的时候还大哭了一场。但现在想想,甚至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在哭,好像是因为舍不得俞洲,又好像是为了自己垃圾一样的人生……”

    徐晓风道:“想不起来也好。”

    俞若云笑着点头:“也好。”

    她捧起放在一大堆草稿纸上的水杯:“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徐晓风沉默一会,竟也发觉这八年内发生的故事乏善可陈,看似曲折跌宕,实际两三句就能讲完,无非就是难以实现的理想、磨难一般艰难的爱、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争斗、以及放弃、和解、接受。

    他看向俞若云,弯起眼睛,道:“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俞洲拎着夜宵回宿舍的时候,俞若云在卧室里看徐晓风用数字拼成的装饰画。

    前后不到一小时,不长不短的时间,足够他们聊完八年间所有的经历。

    俞若云讲她离开知海县后去各个城市打工、攒钱、考成人高考、因为一些偶然的机遇开始跑龙套,然后一边念书一边在剧组打工,毕业后就留在剧组,最近已经能拿到比较好的剧本的女三号(但怀疑是俞洲私下注资替她争取来的)。

    徐晓风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所以讲俞洲的事情更多,像是跟亲戚交代寄住在家里的小孩的情况,讲俞洲怎么高考,又怎么找到家人,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工作能力很强,很受家里人赏识。

    关于秦林两家错综复杂的阴暗一面,他一字也没有讲,只挑了好的跟她说。最后不可避免的,他们谈到他和俞洲之间关系,甚至还聊到了他们长达两年的痛苦磨合,以及目前仍然别扭的相处状态。

    俞若云早就从俞洲那里听说了他们的事,没有过多置喙,安静倾听许久后只给了一个评价:“徐老师,你把他宠坏了。”

    徐晓风只是笑,俞洲进门的时候,他看到他拎的袋子里有烧烤,低油低盐的蔬菜烧烤。

    于是,他跟俞若云说:“我们之间说不上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所以更谈不上宠坏。”

    俞若云啧啧摇头,离开卧室去客厅吃夜宵。三人围着小小的茶几桌坐下,俞洲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冷,接塑料袋的手冻得发红。

    徐晓风捂了一下他冰凉的脸:“怎么没拿个手套?”

    “忘了,”俞洲顺手握住他,丝毫不避讳俞若云在旁边,“刚才和我妈聊了什么?”

    俞若云:“聊了很久,讲了你的很多坏话。”

    俞洲看了一眼徐晓风:“是吗?也说给我听一下,我拿个笔记本记下来。”

    俞若云拍开他握徐晓风的手:“先吃饭,拉着人家怎么吃饭?”

    俞洲松开手,把筷子分发下去。客厅里的三人,一个是已经闯出点名堂的小演员,一个是曾经的大学老师,一个是公司总裁,此时围成一桌,因为凳子不够,毫无形象地直接坐在地上吃夜宵。

    徐晓风肚子饿,吃得却很少,一份粥和一份烧烤只吃了一半就饱了,剩下的一半俞洲很自然地拿过去解决干净。

    吃饱喝足,俞若云支着下巴,有些困了。俞洲道:“我送你回酒店吧,一点多了,明天还有工作。”

    俞若云熬夜的习惯依然没改,舍不得回去,道:“不急,今天高兴,可惜没能喝点酒。”

    俞洲微微皱眉,显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还没戒酒?”

    俞若云立刻举手投降:“不喝了不喝了,我随便说的。早知道今天就能见到小风,我应该从家里带几瓶草莓味的牛奶过来,我现在酒喝得少,牛奶喝得多。”

    徐晓风听到草莓味的牛奶,一下子又想起很多年前接俞洲去上学的日子,俞若云会一视同仁地往他们口袋里塞草莓味牛奶,一股人造香精和甜蜜素的味道,最能取悦大脑,一瓶喝下去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烦恼的。

    饭桌上默默了一会,大家都在想同样的回忆。

    片刻,俞若云看着徐晓风:“你们在国外,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徐晓风道:“总会回国的,或许很快。”

    俞若云听他说回国,又觉得担心:“你们家里……”

    徐晓风摇摇头,不想和俞若云过多的提起家族里的事:“没事的,还有俞洲呢。”

    俞洲勾起嘴角,在桌子下悄悄握住徐晓风的手,用小指轻轻挠他的手心,道:“嗯,还有我呢。”

    俞若云静静地望着他们,先是笑,随后叹了口气,叹完,又忍不住笑。

    “你相信缘分吗?”她问徐晓风。

    徐晓风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更不信缘分。但或许是今晚旧人重逢,情绪高涨,听到这个问题后他又生出了许多朦朦胧胧的思绪,好像真的有看不见的线牵在他们之间,将全然陌路的三人层层叠叠缠绕在一起,哪怕中途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一个夹在中间连路都看不清楚,在兜兜转转许久后,他们依然连着羁绊,重新又回到原点。

    最终,徐晓风道:“现在有些信了。”

    俞若云道:“我也是信的。”

    “八年前,我在洗衣店门口看到你和俞洲并排走,哪怕那晚喝得烂醉,心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们有缘。”

    “现在再来看,可不是缘分么?”

    她伸出手来,一只手放在徐晓风袖口,一只手放在俞洲手背。

    这里或许应该说点什么煽情的话,徐晓风和俞洲都等着她开口,等了半天,俞若云只是笑了一声,似乎编不出别的话来了。

    徐晓风:“我差点以为你要祝我们百年好合。”

    俞若云笑得不行:“是不是还得接一句早生贵子,三年抱两。”

    俞洲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三人笑了好一会,俞若云终于找回状态,跟徐晓风道:“你不要老对俞洲心软,该管教的管教,该责备的责备,别让他持宠而娇。”

    徐晓风对这个“持宠而娇”忍俊不禁,抿唇点头。

    她又看向俞洲。

    母子俩对视几秒,最终,她拍拍俞洲的手背,什么也没说:“走吧,太晚了。”

    徐晓风留她住一晚,俞若云不肯,惦记着明天的排演,一层一层裹上冬衣,然后拉开门,走进漆黑的寒冷冬夜里面。

    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一如当年在知海县那场短暂又轰轰烈烈的相遇。

    徐晓风一路送他们到宿舍外,再独自安静地走回客厅,站在玄关看着满地被风卷起来的草稿纸,不知为何,忽然没控制住笑了一下。

    确实该收拾卫生了,他想。

    但不是今天。

    俞若云一走,他的身体里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徐晓风简单洗漱完,爬上自己狭小的单人床,几乎是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温柔亲吻他的眉心。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俞洲身上依然带着霜露的气息,冰凉的手正拂过他的脸颊,小声道:“睡吧。”

    徐晓风呢喃问:“送到了?”

    “嗯,送她回了酒店。”

    “你也早点睡。”他困得睁不开眼,“现在几点?”

    “快三点了,你睡吧。”

    徐晓风唔了一声,翻身再没言语。片刻,俞洲洗漱完回来,钻进他的被子里,将他从身后严严实实抱住。

    单人床发出嘎吱的声音,本就窄小的空间显得更小了。

    徐晓风却觉得很安定,既没有想心理医生的复杂专业术语,也没有想日历上记录的每一个会面日期,只是半梦半醒地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好像又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他们在寒冬里拥抱彼此,外面风刀霜剑,而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暖的。

    上饭!

    冰释

    俞若云在s国只呆三天,走的时候俞洲和徐晓风一起去送机,她扎着双麻花辫,衣服休闲,整个人都很松弛,背着包站在安检口朝他们挥手,年龄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迹。

    他们一直目送她走进候机区,俞洲很自然地牵起身边的人手。徐晓风没有躲,反而微微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从那场病开始,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缓和。

    两人显然都对此心知肚明。

    送完俞若云,他们从机场走回停车场,俞洲越靠越近,最后几乎亲密地贴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亲生母亲还活着,或许现在能和妈妈成为好朋友。”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挑起徐晓风的怜爱之情。

    徐晓风的手果然收紧一些,指腹擦过他手掌处的茧,温声道:“她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到了晚上就会一闪一闪地看着你和云姐,庇护你们万事如意。”

    俞洲笑了一声,把手抽出来,亲昵地揽住徐晓风的肩膀。

    “老师,你还是喜欢把我当小孩哄。”已经比他高出许多年轻男人无奈道。

    徐晓风认真地说:“这样的说法并不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人死后,灵魂或许会前往高维世界,化成我们目前还无法探知的神秘能量,可以肆意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隔离,从更高的维度影响到我们。”

    “唔,”作为医学生的俞洲对此没有发表太多的看法,“谢谢你的安慰。”

    “感觉好一点吗?”

    “嗯,好多了。”

    “俞洲,她们都很爱你,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阶段,以不同的方式。”

    “好。那你呢?你爱我吗?”

    徐晓风顿了顿,转过头,正对上俞洲专注的目光。他的手被人重新牵了起来,那只手掌一如既往干燥温暖,手腕处却带着本不应该存在的疤痕。

    相握时,徐晓风不小心蹭到了狰狞的肉疤,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

    俞洲只等了十秒就耗尽了耐心,又问了一遍:“你呢?”

    徐晓风勾了一下嘴角,目光扫过他手腕处的伤疤,半开玩笑道:“你拿着刀割自己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我爱你吗?怎么现在还要找我问?”

    俞洲:“……”

    忽然听徐晓风平淡地提起割腕的事,他条件反射般的背脊一寒,小心地观察起他的神色,接着掩饰般地笑了笑,道:“再怎么信誓旦旦,也只是为了自己说服自己坚持下去,不至于在和秦遥的斗法里彻底垮掉。”

    徐晓风盯着脚下的路,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

    俞洲在他的沉默中久违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他们来s国已经大半年,时间的确冲淡一切,把他们修复得好似与以前没什么区别,却永远无法真正抹平那些伤痛。

    他眼也不眨地悄悄盯着身边人的发旋,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没有逻辑的思绪,想着徐晓风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事,是最近的肢体接触过多让他感到不适?还是俞若云跟他讲了什么?或者林繁依然没有死心,私下给了徐晓风不好的暗示?

    思索间,徐晓风开了口。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久违地和俞洲谈起他们之间的感情:“你现在还是这样吗?如果我们分居,或者我离开……”

    “不行。”俞洲甚至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说完,他手心开始出汗,想要给自己找补:“我……”

    徐晓风道:“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俞洲低低地“哦”了一声,把他的手牵得更紧,身体离近一些,像是在害怕什么。徐晓风又抬头看了他一会,道:“我们在知海县的时候你似乎没有过这样。是因为来京市之后在林家压力太大了?或者……顾思博给我下药那次把你吓到了?”

    俞洲安静几秒:“要听真话吗?但不能生我的气。”

    徐晓风点点头:“不生气。”

    俞洲道:“妈妈走了之后,你把我领回家里,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卧室,第一次每天能收到二十块零花钱,甚至第一次能在下雨的时候等来送伞的人。”

    “送伞的那天,我拉了你的手,你明显很想吐,我却舍不得松开,还骗你说是做脱敏治疗……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是这样,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你牢牢地握在手心,一刻也不能松开,一松说不定就会把你弄丢,就像俞若云、还有我那迟迟找不到的亲生父母那样。”

    “所以,跟京市和顾思博都没关系,”俞洲看着他,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只是老师迟钝无比,一直到了京市才发现而已。”

    徐晓风瞳孔微微收缩,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什么时候给俞洲送过伞。

    好像是高二……或者高一?不过是生活中再琐碎不过的小事,居然让俞洲记到现在。

    徐晓风张了张嘴,发出一个说不上是叹息还是什么的音节,拉开车门先上了车。俞洲紧随其后,系上安全带后又一次转头,想要从徐晓风脸上看出他的神色变化。

    徐晓风看起来很安静。

    俞洲仍有些惴惴不安:“怎么忽然聊起这些?”

    徐晓风道:“我觉得我现在已经释怀很多,可以比较安全地聊这些话题了,你认为呢?”

    “是不是那天晚上,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徐晓风诚实地说,“她只是埋怨我把你宠坏了。”

    俞洲忍不住笑,但是笑容还是紧绷的。徐晓风察觉到了,他解开俞洲的安全带,俯身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俞洲将它视为一个允许的信号,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车厢里响起细细密密的水声,俞洲吻得很有进攻性,徐晓风很快出了汗,白皙的脸上带着鲜明的绯意,分开时呼吸急促,好一会才稍稍平息。

    俞洲仍然盯着他的嘴唇,眼睛里带着不满足的欲望。

    徐晓风抚了抚他的背,终于又绕到最初的话题,回答起那句“你爱我吗?”

    他说:“俞洲,相信自己的判断。”

    俞洲满眼都是他红润的嘴唇,喉结轻动:“嗯?”

    徐晓风道:“你装监控监视我,把我的学生弄出国,甚至最后用性命作为要挟,我却依然回到你身边,是因为我也爱你。如果没有爱作为支撑,我们之间或许早就土崩瓦解,闹到永远无法回头的那步。”

    “不要怕,”他顺着俞洲的头发,“记牢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爱得更好一些。”

    俞洲愣了许久。

    片刻,他把下巴搁在徐晓风的肩膀,粗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在徐晓风看不到的地方,薄唇慢慢带上了满足的笑意。

    “再说一次。”他央求。

    徐晓风道:“我爱你。”

    “再说一次。”

    俞洲抬头,把徐晓风压在副驾的座椅里,托着他汗涔涔的后颈重新吻了下去。

    长达六个月的试探和冷战结束在这场漫长的亲吻里。

    俞洲甚至感觉到鼻头有点发酸。在永无止尽的相互折磨之间,徐晓风终于肯朝他迈出半步,像受过伤害后谨慎到极点的猫,小心翼翼地朝他再次露出一点肚皮。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维护形象上,几乎步步为营,仿佛怀着一颗珍宝,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生怕再让他把好不容易敞开的心扉重新紧闭起来。

    除夕约定的事情自然也生效。俞洲信守承诺,让徐晓风独自住在宿舍两个月,没有打扰他整理论文。

    徐晓风真正过了一段松弛的日子,对这段感情也总算有了一点信心,他同样信守承诺,论文投出去之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往俞洲家里搬东西。

    他的东西其实不多,但前前后后搬了很久,把搬东西的行为变成一种嘉奖,如果俞洲的心理评估结果不错,便多搬几件、在家里多住几天,如果俞洲过分插手他的生活,那就继续住在宿舍里。

    俞洲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牵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攥在徐晓风手中,是松是紧,只需要照他的心意动动手指。

    对此,他甘之如饴。

    从二月搬到四月,最后宿舍只剩下床和最基础的生活用品,徐晓风终于定了退宿的时间,正好定在俞洲结束整个治疗周期的后一周。

    原来的心理医生俞洲不喜欢,治疗到半途闹脾气,让徐晓风换了一个。新的心理医生是两人一起选的,看起来年纪很轻,专业素养却很过硬,评估出来的结果一次比一次好,好到徐晓风甚至怀疑他和俞洲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好在,医生是土生土长的s国人,又开着独立诊所,怎么看都不太会和秦式集团扯上联系。

    做最后一次心理治疗的时候,徐晓风给医生带了花,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俞洲的照顾和帮忙。

    医生总是笑眯眯的,夸奖俞洲的配合度,结束治疗后给出了最终的评估判断,并温和道贺他们:“恭喜。”

    徐晓风陪俞洲从诊所里出来,难得有点紧张。

    他们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解决晚餐,点完餐后,徐晓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份报告,开始一项一项仔细地看。

    俞洲反而很镇定,给他的杯中添上柠檬水,问:“怎么样?”

    徐晓风反复看了两遍,才抬起头来,望向餐桌对面的人。

    俞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今天是工作日,他白天在公司似乎有重要的生意要谈,身上穿着全套的正装,此时只解开了领带和衬衣的前两个扣子,身姿端正挺拔,无论任何人看了,都会下意识冒出英俊、稳重、冷静、聪慧……等一系列形容词。

    他的手腕处戴了徐晓风很多年前送他的那块手表,正好遮住刀割的伤疤,目之所及的地方再没有瑕疵。

    徐晓风望得有些久,似乎想透过他的外表看到更深的什么东西。俞洲微微偏头,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徐晓风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那块手表,道:“一眨眼你已经长成大人了。”

    俞洲笑道:“不是在看报告吗,怎么忽然有这种感想?”

    徐晓风也笑了笑,努力让自己松懈下来,将报告仔细叠放好,道:“评估结果很好,看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再去心理诊室消磨时间了。”

    俞洲覆住他放在桌面的手背,问:“你的评估结果呢?”

    徐晓风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去看他的刀疤,表带不够宽,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仍然能看到狰狞痕迹的一角。

    “我的?”

    俞洲“嗯”了一声。

    徐晓风:“我又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

    俞洲:“我其实从没有在乎过医生们的评价,我只在乎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徐晓风终于肯再次抬眼和他对视,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俞洲收紧手掌,扣住他的手指:“会不会仍然对我感到失望,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因为我曾经做的错事至今惴惴不安,还有……”

    徐晓风听着,慢慢笑了。

    “别这样,”俞洲吐出一口气,“我会紧张。”

    “你后悔了吗?”徐晓风的手指穿过表带,抚摸凹凸不平的刀疤,淡淡问。

    俞洲沉默两秒,无法确定眼前人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徐晓风淡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清澈又专注,仿佛神明手中能让人无从遁形的照妖镜。

    他不知觉间挪开视线,垂下眼睛,凭借直觉道:“能把你留住,不后悔。”

    徐晓风脸上的笑意加深。

    紧绷的身体到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他把手收回,靠进柔软的餐椅里,看着俞洲一直笑。

    两人在桌下的腿不知不觉中已经贴在一起,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

    徐晓风道:“我很高兴你能够直接将这些话说出来。”

    俞洲笑得有些勉强:“对我来说确实是个挑战。那你的回答呢?”

    徐晓风将那份报告卷成棍子,随意塞进包里,认真道:“我的评估结果或许没有医生那么乐观。说实话,俞洲,晚上在你家睡觉时,我仍然会梦到你躺在医院病房上,血从手腕处不停流出来,流满整条走廊,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俞洲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抱歉,我……”

    “但以后或许不会了,”徐晓风打断他,“我觉得我们会越来越好,你是,我也会是。”

    俞洲盯着他没说话。

    许久,他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微微低头,亲吻无名指上那枚和自己同款的素戒,然后保持这个姿势好几分钟。

    “好。”他的声音有些湿润。

    徐晓风顺着这个姿势,用手指摸了摸他柔软冰凉的下唇,道:“下周我会搬过来,和你同住。”

    小洲的演技可以说出神入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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