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图穷匕见03】
“公子去过人世啊，怎么啦？”
关桐看玉霎一脸怔愣，重复了一次。moweiwenxuan
“什么时候？”
“就是……”
“关桐！”
明丘远远地从那一头走过来，唤他：“你去哪里了？快些回来。”
关桐像是受惊了似的，跳起来，招手说：
“这儿呢这儿呢！”
“该轮到你上值了，你不去上值跑这里来干什么？小心我抽你。”
“就来！”
玉霎抓住他的衣角，目光灼灼：“你把剩下的话说完，月西楼去过人世？”
明丘走过来，听到了这个对话，琢磨出味儿不对，一把捂了关桐的嘴，对玉霎说道：
“夫人，这小子向来口无遮掩，不知道他胡言乱语了什么，还请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月西楼，去过人世？什么时候？”
玉霎不让他们两个走，语气强硬，“都告诉我，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明丘和关桐对视一眼。
“这个……我们没有跟着公子一起，当时负责护卫公子的不是我们。”
“我只问你，他什么时候去的人世，大概什么时候？去做什么？”
“公子他喜欢人世的书籍和文化，想去人世看看。”明丘沉默了会，终于开口，“人世和魔域交恶时就返回来了。”
关桐看她的表情变化，察觉到不对：“怎么啦夫人？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
“当时仙盟和魔域有一段时期交好，仙盟和魔域共同兴办了一处供人族修士、半魔和魔族修士修习的宗门，名叫伽鹤宗。”
“告诉我，你家公子，是在伽鹤宗修习的么？”
明丘嗯了一声，说：“是。”
“有何为证？”
她抓住他，问：“他当时修习的什么？大概什么时候入的学？”
“夫人冷静，我们没有跟着公子一同前去……跟着公子去的魔童已经陨落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
玉霎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了吗？”
关桐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为什么对这个起这样大的兴趣？”
“没事……他一直在找一个长着角的女孩是么？”
“不是，公子回来后一直待在府邸，是最近才念叨要找的，我们也不大清楚发生过什么。”明丘说，“夫人别再为难我们了，现下我们还得去上值，等公子回来，夫人再去问他罢？”
“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起昨夜，心口就发堵，一口气卡在胸膛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不知道，公子在外办事，办妥后便立刻归家了，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大概今夜回来，大概明日，总之不要多久的。”明丘说。
“嗯。”
“那夫人，我们先去忙了？”
“去吧。”
明丘揪着关桐快速消失在矮墙尽头。
“你这呆子，你到底乱说了什么，为什么她脸色变得那么难看？你没瞧见公子和她昨天闹成那样，还乱说话火上浇油，被公子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我只是跟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自己多想怎么赖我身上了？”
关桐嘟囔：“半魔不都这样，患得患失的……她肯定是害怕公子找到那个长着角的女子后一脚把她踢开，吓成那样。”
“我看不是。”
明丘想了想，说：“我看她这个模样，倒像是……”
“是什么？”
“是什么关你什么事，这张嘴再守不住秘密，干脆让人撕了，你迟早要因为你这张嘴吃苦头！滚去上值。”
两个小厮走了，只剩玉霎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亭中，她的手在颤抖，想强迫自己冷静，于是抓了一把雪，泼在了脸上。
在刺骨的寒冷里，她突然清明了许多，渐渐的，有什么遗忘的东西自心底冒了出来。
“阿藏，我带你走。”
那个男孩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他说：“离开这里，我带你走，去往我的家乡。”
那个男孩的模样自茫茫的雾气里显现了。
他扎着低马尾，穿着正派的伽鹤宗的校服，青白相间的箭袖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纱衣上系着红色的穗子，背着手，看起来就像个正经的小大人，嘴角翘着，眼睛也很好看。
他们奔跑在原野下，月光的清晖让林海镀上一层白霜，乌云跟在身后，她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但耳旁都是他的声音。
“阿藏，你要记得我。”
“阿藏你一定要跑出去，做最自由的自己，不要再受制于人，世间笼罩诸多的谎言，比如爹娘疼爱孩子，你要看清楚。”
“你快走吧，我来阻挡他们，你向前走，走到海边，拿着这个，在海边找到穿着这个图案衣服的人，你把它给他们看，说你是我的朋友，要他们千万庇护你，你放心，他们认得的。”
“快走，一定要跑出去，别担心我，我们一定会重逢——”在命运为我们准备的路上。
越来越多的回忆如同突如其来的涨潮。
玉霎有点分不清这些突然涌入脑海的回忆到底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里的男孩被撕裂成了两个。
一个是远在人世里清冷无暇的天之骄子，一个是生长在罪恶魔域里的……魔族。
她心底一直保存着这份年幼的悸动。
在苦痛的魔域里，一直反复咀嚼那些回忆，懦弱的她早就不断神化了这份情意，以至于她邪恶地把它变作了自己的欲望，她有时候会神志不清地把伏在身上的所有人都当成年少时候的男孩。
他们基于爱，彻夜交媾。
虽然属实无奈之举，在这样避无可避的痛苦面前，总得找些别的理由麻痹自己，瘴烟和酒，已经掩盖不住她躯体里的疲惫。
她想回到人世。
非常想回到人世。
魔域绝不会把人当成人来看待。
即使得到了庇护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种地方，一个全然不属于她的故乡，没有人性的地方，得到庇佑又能怎么样？
她依然置身在危险之中，性命依旧得不到保障，被依附的人厌弃了，会被禁足，还会有生命危险。
就像现在。
更何况，月西楼是魔族的太子。
他的母亲就是魔域大统领。这位魔尊一直对人世虎视眈眈，她残杀了那么多人族的修士，她杀了那么多的异己，她的野心膨胀，膨胀得无以复加。
那她又是为什么，会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会默许月镜潮出门游历，又正正好，来到了自己面前……允许她攀附着月镜潮，入住同悲塔，成为他的妻子。
一切绝不是偶然。
玉霎终于惊觉了。
如果这不是偶然，那么，尹蘅绝对是要利用这段关系来达成什么目标。
而月西楼也许会是四十多年前，那个对她伸出援手的男孩。
为什么记不起来……很可能是有什么东西篡改了他们的记忆。
果真如此吗？
玉霎抬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角痕，思绪如同潮水，她的身体在发抖，寒意早就侵入全身。
她不肯回去，只穿着单薄的两件衣服，在雪地上徘徊，表情迷茫且无助，像一个徘徊的幽灵，最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陆小平抱着衣服找了过来，远远地看见玉霎，这个小姑娘跑过来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低声安慰。
魔京，元冬巷。
元冬巷贯穿魔京两大街区，一直向郊外延。伸，世人所见元冬巷的小路直直铺向城外一望无际的森林，茫茫的雾气笼罩其上。
一身黑衣的月西楼回到了魔元秘境。
魔元秘境内，满眼都是赤红焦土，从腐土地缝里挤出来来的黑晶木扭曲，向永远暗沉的天空曲张枝条，像是等待救赎的手，巨大的红月挂于苍穹之上，鬼头蛮环于其上，拖曳尾巴追逐红月。
秘境里不止藏着魔域真正的皇城，还有受魔宫直辖的两个魔修宗门，里头培养的都是真正的狂热且厉害的魔修。
绝对忠诚。
“殿下。”
月西楼在魔宫外寻了一处地方坐着，懒洋洋地倚在圈椅上，支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琴甘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把莫眠召来。”
莫眠？
琴甘有些害怕，“莫眠是尊上的侍卫，我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再说，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魔京呀？”
“他此刻就在楼下，最靠里的第二间，你尽管去就是了，”他冷冷地说：“去请他。”
琴甘当然不敢怠慢，立即出去请人。
不消多时，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惨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但眼底不带笑，穿黑衣腰上别着摄魂刺，像只冷冰冰的渡鸦。
“恭祝殿下新婚。”
莫眠行礼祝贺，继而又问：“不知道殿下此次传召我，所为何事？”
“你收买了一个孕妇，让她等在魔京溪花郊外，是何用意？”月西楼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
“我们查到溪花郊外的屋子曾是刺客萧天纵居住之所，我们预设人族的刺客不止一个，他没有完成对尊上的刺杀，逃窜之际必然会留下线索给同伙。”
“至于为什么把那个孕妇安排在萧天纵的旧所里，这是尊上的意思。”
莫眠说，“臣也是依照命令行事，不敢妄自揣测尊上的意思。”
“是母亲的意思？”
莫眠抬眼笑了笑，说：“殿下心里若是尚存疑问，为何不进宫面见尊上？与其来拷问臣等，直接问尊上不就好了么？”
月西楼不傻，他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尊上就在宫里等候殿下，殿下，可要前去？”
“当然。”他面无表情，“是该问清楚的。”
黑衣的少年起身，不必任何人跟随，朝着矗立在红月之下磅礴且雄伟的建筑而去，走进了那扇黑洞洞的门里。
奢靡的宫殿，只披着轻纱在宫殿里走来走去的诸多美貌的少男少女追逐嬉戏，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快乐的轻叹，玉臂向前，搭在格栅上。
这是魔宫外围的淫乐长廊，自第二代魔神开始便有的供最顶级的合欢魔修修炼的场所。
少年垂下睫毛不曾看，一路向前。
一扇扇绘着黑蛇浮雕的门在他面前打开，通向深渊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