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来服侍的侍女提着薰笼来到房门前,停留了会,又快步离去,只有裙摆发出飒飒的声响。mqiweishuwu
有风从半掩的窗户外卷进来,吹动了闭拢的床幔,相拥而眠的少年睁眼,看着怀里睡过去的玉霎。
她颊边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脸颊上,睡颜如此安详平和,叫人觉得安心。
他瞧着她的睡颜,想起来初见的夜晚,单纯的月镜潮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带着一丝血腥,掺和着水汽,可怀抱那么暖,就像……晒过的芭蕉林的气息。
那个夜晚,在恍惚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长着角的女孩。
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牵着手站在河边的山坡上,及膝的水草被风吹得倒伏。
看不清楚脸,可感觉熟悉。
就像看见了曾经孤僻的自己。
所以在那个夜晚才没有挨过去,现在也是昏了头……总觉得和她接触,很让人欢喜。
他此前可以把自己曾经死心塌地伺候她的事情归咎在自己的善魂头上,但伪装成自己的善魂来取悦她,也算在里面么?
月西楼垂下睫毛,想起来自己有些卑劣的行径,他这些天居然扮做月镜潮那懵懂蠢笨的模样哄她玩儿,真是有些可笑。
熟睡的玉霎伸了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
她肩上有一个牙印,是方才纠缠时,扯了月西楼的长发,他张口就咬了下去。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长发拨向脑后,脸上还有未退散的潮红。
月西楼将她连同薄被一起打横抱去净室,在净室里放了水给她清洗。
她歪着浴桶边上,皮肤被蒸得粉红,仍然是闭着眼睛的,倒显得十分可爱。
月西楼解了自己的佛珠连同背云套到她脖颈上,伏在浴桶边上看了她半晌,觉着她确实可爱,匀称脸蛋,眉毛长长,不曾修整带点毛绒绒,睫毛弯弯,唇也饱满。
只是很多时候,这张脸只爬着哀愁,不知道在担忧什么。
月西楼记起来她说过的,在魔域里吃了许多的苦,那大概是此前为了生计活得太艰难了,才这般哀愁的。
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妻,便不需要再吃苦了。
只是,母亲为什么会同意?
同意一个半魔成为他的妻?
单凭此前的说辞么?
月西楼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自然是要继承母亲的意志,但未来的魔后是个半魔,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北方的魔主。
母亲的亲卫多在南部。
他们在一千年前还是一群颇有些武力的泥腿子,因为誓死追随当时公主的母亲对魔尊以及同悲塔里魔神继承人也就是父兄发起讨伐战争,后来被封为南部诸城的魔主。
魔尊的主力溃败,但他们在北部的势力盘根错节,战败后退回北部,称臣但并不忠心。
尤其是早些年他被母亲和那妖僧一同封印,施了锁元术,仅仅以善良单纯的一面示人,导致北部诸位魔主的争议颇大。
如今好容易破开封印,但术法失败,他身体虚弱,却娶了一个半魔做妻。为了安抚北方的魔主,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除非这件事能带来更大的收益。
月西楼掬了水打在玉霎的脸上,看水珠顺着她光洁的皮肤向下滑,想不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半魔能带来什么更大的收益。
她除了是半魔,过往背景也卑劣不堪,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想到她此前被迫进入花楼遭人欺辱,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正巧她被水汽熏到了,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对上他。
“月镜潮?”
“嗯,阿玉姑娘。”懒散趴在浴桶边上的少年对她笑,“怎么啦?”
“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阿玉姑娘净身。”
“哦……这是什么?”她从水里捞出挂在脖子上的珠琏,含糊地问道。
“送你。”
“诶?”
“送你,你不喜欢么?”
“喜欢。”
“我应该认识你。”
趴在浴桶边上瞧了她玩弄那串淡粉的珠子,月西楼终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见过的。”
“在哪里?”
“不知道。”他说,“反正,一定见过。”
玉霎疲累得很,被温暖的水包裹着又很是舒服,所以很快又在水中坐着睡着。
月西楼把她捞起来,裹了薄毯,把她交给侍女安置,自己披上了外衣打开洞府的门口,趣意盎然的风光变作了扭曲的石阶。
宽衣披发的少年迎着风而上,逐渐到了另一个空间里,这里盘踞着繁多的黑雾,它们围绕着塔顶的一朵木莲无止境的盘绕。
见了他来,便又开始围绕他转动。
“小殿下果然还是娶妻了么?”
“小殿下为何要娶一个半魔?”
“小殿下,你终于舍得放下挂在你脖子上那妖僧的东西啦?”
少年在木莲面前停下,木莲之中有盘成龙形的黑雾蜿蜒而下,缠着他的脖颈。
“你想好了?”
黑雾问。
“你指的是什么?”
“你要入你母亲的圈套里?”
“什么圈套不圈套,三十六年前我被她联手尘同光封印,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现在也是一样。”
黑雾快速地爬到他的指尖上:“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
“小殿下,你……那你来这里找我,所为何事?”
“我来是要问你,我此前有没有去过人世?”
玉霎因和月西楼成婚,正式入住了同悲塔,很多秘境不再抗拒她,她就算走错也不会受到惩罚,侍女也开始开口同她说话,态度热络了很多,都改口叫她夫人。
尹蘅要回魔京继续去处理事务。
玉霎同她道别,尹蘅瞧着挂在她脖子上的淡粉珠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头嘱咐了二人几句,登上八头狰兽的座驾。
关于为什么要把珠琏给她,玉霎分别过问了月镜潮和讨厌的月西楼。
一个说挂在阿玉姑娘身上也没有关系,和阿玉姑娘和相配,一个说这是魔族的传统,要把贴身之物赠出去。
都愿意把佛珠和背云送她。
不过,这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么?
月西楼送她的东西里,最多的就是嵌着淡粉色宝石的小玩意,包括此前的把金子做的粉宝玲珑螃蟹,说是裁衣服好看。玉霎把这些得来的物件都收到尹蘅送的镯子里,除了背云,她穿戴在身上确实漂亮。
月西楼因见她喜欢,又差人送了很多这样的装饰给她。
镯子的藏有许多的宝物,在里头原本就装着尹蘅给的见面礼,还有订婚仪式上收到的礼物,同心树、如意什么的,都收到了里头。
眼见诸位来贺礼的使者和魔主打道回府,玉霎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镇守同悲塔的魔主之子娶一个半魔排场那么大,来了这样多的人。
况且尹蘅的座驾居然是狰兽,和魔宫还有关系。玉霎不免有些怀疑,但侍女告诉她,镇守同悲塔的,得到的回答和月西楼说的分毫不差。
热闹散去以后,她便要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计划。
解通告诉她,萧天纵在某处留了关于他描绘的详细的魔宫方位地图布防图,还有他千辛万苦捕捉到的魔尊的影像。
藏书阁也有魔尊的画像,但是工笔画,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模样,必须拿到萧天纵留下来的情报。
据说,那个能打开一轩天的法器也在萧天纵手里,当初船上五十二个人里是带着那么一件法器的。只是玉霎当时被抛弃了,压根没见过那东西长什么样。
她伏在案上,认真地作下了计划,忧思疑虑,以至于到日暮才回房,现在不得不同月西楼待在同一间屋檐下。
在同悲塔,一到晚上,藏匿在暗处的恶魂就开始出来活动,玉霎除了睡觉,便只能和月西楼干瞪着眼。
回来时,看月西楼坐在屋内,玉霎打算当作不认识,径直关上门往内室里去。
鹅黄色的衣衫,垂落在地上,长发也没有束起,慵懒的少年人就这样懒懒地躺在摇椅上看书。
田水洞府模仿的是乡下风光,趣味盎然。
这些天,月西楼待她的态度好了不好,至少没有再欺负过她。
但还是要对他有所防备,就算是面对月镜潮,她话也不多说,只是问一句答一句,压根就是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这个卑贱的半魔惹了公子不快。
面对这样相熟的脸皮,但里子是月西楼时,只会让人觉得敬而远之,若是等待她的是月镜潮,那又是另一番待遇了。
玉霎不看他,在妆台前拿了梳子梳头,心里还惦记着去魔京的事情。
瞧着背对着自己正在翻书的月西楼,想了想,开口道:“我要去魔京。”
这还是玉霎成婚几天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他提要求。
“为什么?”
月西楼从书里抬眼出来看她。
“我想去魔京看看,”
玉霎说,“这里太过偏僻了,成日里的风光只有望不见尽头的梨花,待着的地方也只有这座塔……你待在这里这么多年,不觉得闷么?”
“不觉得。”
“月镜潮答应过我,成婚后为我弄一张暗契,让我去魔京。”
月西楼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好。”
“你若是想去,那我们就去好了。”
玉霎对于这人答应得那么痛快,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这家伙肯定会好生盘问一番,没想到他竟然是问也不问,就这样痛快的答应了。
“真的?”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