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外面的混乱程度远超玉霎的想象。mwannengwu
早已经陆续有居住在京畿附近郡县的半魔撤离,然而他们撤离的路线,又不可避免地会惊扰道大魔,进而受到更加严重的迫害,道路两旁多的是肢体和汇成好几股已经发黑的血液。
魔域境内的半魔和弱小的魔数量不少,但高高在上的魔尊却只视他们为奴隶,诸多加害压迫。
人世和魔域交恶,他们根本无路可去,现在又被驱逐道边境,他们即将面对的炼狱是什么可想而知。
忧思交加的玉霎带着月镜潮向西出发。
她想着很多半魔应该会选择往北边去,北边荒凉,大魔不多,算得上半魔最佳的栖息之地,西边压力没有那么大。
而玉霎错了,迁徙的半魔数量远要比她想象的多,去往西边的半魔也不在少数。
两人向西走了几天,出了邺郡,在邺郡的西边遭受了魔将迫害,于是往回行了二十里地。
玉霎思索:“我们往南边去吧。”
“好的,阿玉姑娘。”
一直紧紧跟着她的月镜潮温声应和。
这些天的行路奔波劳苦再加上一路上的见闻,令他脸色越发难看。
兴许是一直养在深宅里的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被吓到了。
通往诸郡纵横交错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半魔的尸骸,惨叫和求饶声不绝于耳,拉着玉霎衣服的手指关节都在不自觉地收紧发白。
“别怕。”玉霎安慰道,“在魔域,每天都会发生这种事,每天都会有半魔死去。”
“为什么?”
“不论在哪里,弱肉强食是绝对的法则。”玉霎淡淡地说:“实力不够便会为人鱼肉,高位者能不费什么代价驱使你做任何事,甚至是送命……你尚有余地可谈。”
她因见他脸色难看,再劝:
“不必与我同去,回去吧。”
月镜潮摇头,“不要,我就要跟着阿玉姑娘。”
他把玉霎的衣角拽得更紧了。
“前去之路可能会有危险,你跟着我可能会死。”玉霎回想这些天跟着流亡的半魔奔逃的画面,无奈道。
“我不怕死。”月镜潮非常固执。
玉霎不明白月镜潮为什么那么固执地待在她身边,他留下来的理由非常简单,仅仅只是因为同她上了床。
就这样么?
在魔域里,所有人都把性看得很平常,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也许道德尚存的人不会随便滥交,但魔域这些遍地都是的半魔是没什么道德感才生下来的。
玉霎虽不会把上床这件事看得那么重要,但不像月镜潮那样,因为仅仅一夜风流而死心塌地,她觉得各取所需而后散去就好了。
他的行事准则其实和人族更像呢,如此约束自己……真像个呆子。
玉霎想起来自己曾经带过的仙盟,抿了抿嘴唇,闭上嘴不想劝了。
待这位公子见识了世间险恶后,自己归去便是。
月镜潮虽然铁了心要跟着玉霎,但他看见那么多的肢体断裂丢弃在路边时,还是难受地在路边呕吐,低着头,一手扶着竹子,虚弱得要站不起来。
玉霎陪在他身边,给他递水。
少年的肩膀颤抖,说:“抱歉,阿玉姑娘,我……实在是没办法视而不见。”
“要怪就怪魔尊吧。”玉霎看着他淡淡地说,“她挑起来对人世的争端,又不管底层半魔的死活。”
“……”
“或许,她死了,我们才有生机。”玉霎喃喃道:“你说,为什么那个刺客没有成功。”
“要是成功了,也许我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月镜潮没听清楚,吐得稀里哗啦。
看起来可怜极了。
玉霎花了好一番功夫安慰他,又陪他坐了好一会,虚弱的月镜潮也因此能顺势靠在玉霎身上,眼睛红红好似一只受委屈的兔子。
“阿玉姑娘,你希望魔尊被杀么?”
见玉霎沉思,他突然问道。
“有点,毕竟有她,我们就不能活。”
讨论这事,玉霎也只敢说三分话,毕竟隔墙有耳,换了个语气说话,似乎是很正常不过的抱怨:
“我来到邺郡三十六年,提心吊胆三十六年,都是她纵容大魔欺压我们,或许,去刺杀她的根本就不是人族的底细,而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呢?”
月镜潮点头,说:
“是了,有她在,我们就不能活。”
“现在就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关口,”玉霎把他扶正,认真地说:“我们得马上上路了,很快会有更多的半魔朝南边而去,南边有是大魔常驻之地,他们也许会关闭通行的隘口,并击杀堵在隘口以外的半魔,你振作些。”
为了不被卡在隘口之外,两人继续赶路。
前方之路未可知。
心地善良的月镜潮自己受了苦,一路上都在帮助别的半魔,尽管玉霎告诉过他,不能信任任何一个看起来可怜的半魔。
但他依旧那么固执。
“为什么这么做?”
在一次被路上呼救吸引,他把小猫交给玉霎执意要去救那个假装虚弱的半魔少女袭击后,玉霎皱眉看着受伤的他。
“对不起。”
“不要说这句话。”
玉霎一边叹气为他包扎,一边质问,“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可怜别人?你自身难保为什么还要顾别人?”
他垂着脑袋,说:
“我记得……我记得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她因为犯错被阿娘丢在路边不给进家门,被邻居放狗咬伤,一个人坐在墙根处,很希望有人来救她,可不论她掉多少眼泪大声呼救多少次都没有人来帮她,就疼得躺在地上昏迷过去。”
“说出来也不怕阿玉姑娘笑,我不记得同我说话的人长什么模样,但那一瞬间,我确实是想救那个女孩的。”
少年的长发散落,脸颊上微微见红,却不减他的美貌,又因眼尾发红而多了些我见犹怜的破碎之感。
他看起来又要掉眼泪,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对不起,给阿玉姑娘带来困扰了。”
月镜潮抬手用袖子捂住眼睛,笼罩在他身上的悲伤却怎么也散不去: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事,眼泪就止不住……我明明不记得到底是谁同我说过这些,方才说这些话时,我又记起来那人曾经给我看过的伤口。”
“我记得是小腿内侧有三个连在一起好似弯月的疤,看起来好疼,好可怜……阿玉姑娘,请先别看我。”
玉霎听了话愣了愣,把他的脸从袖子里掰出来,仔细打量,认真地再问了一次:
“你,去过人世么?”
他蝴蝶般的长睫轻轻颤动,一颗眼泪沿着脸颊滚落,落在她的手背。
“没有。”
月镜潮害羞地把目光转向一旁,说:“我没有去过,我似乎自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待在阿娘为我准备的府邸中。”
“那你……”
你又是从哪里同别人交谈的?
“我不知道。”他说:“我明明不记得,但有时候,却又没办法控制会想到那些事情。”
“大概,大概是小时候在府邸里同别人玩耍时,听到的。”他解释:“府邸里有好多和我年岁一般的侍从陪我玩耍。”
这样啊。
玉霎垂下睫毛,心想大概日光之下无新事吧……算了,这傻子心肠不坏,让他多长几次教训。
“下次别再傻乎乎的冲上去了,很多人不值得你救,说不定还会在背地里嘲弄你的善良。”
她松了手,不再看月镜潮,说:“快休止吧,别哭了,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少年赶忙用袖子擦脸,点头。
两人继续向南走,南边的大郡同邺郡不同,这里水热极好,有大片的丘陵田地,在此处的半魔承担所以劳动。
玉霎不曾去过南部,但听几个来自南部诸郡的半魔说过,南部的大魔脾气要比邺郡那些好些。
虽然南部的大魔心肠不似邺郡的歹毒,但不知为何,大多半魔没有勇气流亡南部。
两人的路途越走越顺畅,还算是轻松。
今日走走停停,向南走了二十五里,到了一处山林中。
此处似乎没什么大魔出没,穷奢极欲的大魔一般都集聚在城市里,很少会来山林里乱窜,舟车劳顿的两人倒是可以好好地休整一番。
红月才在远方微微升起时,两人挑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坡准备扎营。
山坡上开满着鹅黄色的垂枝花,在巨大的红月照耀下格外漂亮,夜风里罕见的没有血腥和死亡时的惨叫,叫人心旷神怡。
月镜潮拉着玉霎在山坡上躺下,还特地编织了垂枝花环戴在她头上,几番夸赞之后,体贴地捡来石块围成一圈点起篝火。
两个人躺在红月之下,静静感受夜晚的宁静,玉霎看着夜空,想到了什么,转眼过去,月镜潮也在看她,视线对撞,他羞赧地笑一笑侧过脸去。
这些天的扶持和患难与共,让两人的关系又好了不少,比此前更亲密了些,不仅仅只是肉体的联系——从那日他说出那番话开始,阿玉姑娘似乎对他敞开了一点心门,令他很高兴。
“真好看,”月镜潮想掩饰自己的羞赧,先开口寻话,突然他又微微地皱起了眉,话也止住了。
玉霎没空搭话,也在享受这样好的夜晚,她依稀记得,在很多年前年纪尚小时,她也曾和一个人躺在月光之下。
朦朦胧胧的,她还记得那片草地上同样盛开的是这样的黄色小花,夜风来时随着一起摇晃。
人世的月光和魔域一点也不一样,那样的清亮柔和。
“阿玉姑娘,”在这无言的夜空下,月镜潮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地问道:“越楼是谁?”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月镜潮想问他是谁已经很久了,玉霎对什么都很冷淡,但两人交缠在一起意乱情迷之际,玉霎往往会忘了他是谁,而是唤他:“越楼。”
要他一遍遍地说自己叫月镜潮,阿玉姑娘你也可以叫我不休——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稍稍报复她,她要是不说,就休想有下一步的动作。
玉霎眨眨眼,没有说话。
“呃……阿玉姑娘,我不是故意要问的。”月镜潮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说道:“要是阿玉姑娘不愿意说,那我不问了。”
“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月镜潮的眉毛垮下去,他幽幽地问:“那他——”
“你和他有点像。”
月镜潮长得很像越楼。
笑起来的模样更甚。
虽然来到魔域已经有三十六年,对他的面目已经模糊,她只记得越楼望着她时冷漠的眼神……月镜潮笑起来很好看,和他的冷漠很不一样……其实她大可不必因为对自己那么冷漠的越楼一意孤行。
他对她更多的是不屑,玉霎夜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会为他着迷。
到底是因为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他在她最绝望时候的鼓励扶持,带着她逃跑的决心……长大一些的越楼看起来对她那么冷漠,冷漠道像是压根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
难道她喜欢的是他的脸么?
这样漂亮的脸可不多见,但眼下有一个月镜潮,她若是真的喜欢这张脸,那么只需要哄他入怀就好了,何苦会对他那么执着?
不,不要这么想。
她来到魔域,不就是为了再见一面越楼么?
想着想着,她从躺着的姿势翻起来,看着月镜潮,扳着他的脸,仔细查看。
少年模样生得好,皮肤又白皙,眼下害羞的模样真真是桃花脸色,唇也柔软——亲吻起来相当舒服,叫人调教疼爱还来不及。
邺郡的雨季很长,夜晚也很长。
有的是时间调教。
她的长发垂下,落在他的脸颊和脖颈处,弄得人痒痒。
这个姿势看起来好似女匪要糟蹋良家的少男,确实也如此,玉霎低头要吻月镜潮时,突然看见他的唇边缓缓下落一丝血线。
“阿玉姑娘……”
月镜潮想开口说话,但唇边的血流得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