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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鸟衔野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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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话时,祝将军倾身过来,抚上她的额头。mbaiwenzai她颤了一颤,闭上双眼,终于没有后退。祝将军碰她,只是想看她的伤势,断没有责打之意。

    “你怎样看魏千云我不管,横竖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祝将军坐回原位,慢慢倒了一碗酒,道,“去女营教人刀法,教得好了,我自有法子把你要来,教得不好,便回去给魏千云做随从。”

    “将军如此厚待小人,小人怎敢懈怠?”

    月痕站起身,正要下拜,祝将军将她扶住,她看着祝将军那双星子一样的眸,不觉道:“将军这般待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论身份,小人是宁王的随从,论过往,小人曾对将军口出恶言。”

    第一次见她,她便对她出言不逊,第二次见她,她甚至对她拔刀相向。

    可她从未责备过她,哪怕王爷强令她道歉,她都能笑着将她扶起,告诉她,她不曾做错任何事。

    入营那日,王爷命她接近祝将军,她在女营附近徘徊许久,只见她点了二十个人混出军营,当天夜里,祝将军俘虏晋南节度使,破坏王爷筹谋两年的大计。那晚王爷大发雷霆,急令她前往平阴灭口。

    她离开军营,潜入平阴县令蔡恢家中,杀死蔡恢一家老小共计二十余人,熊熊大火中,她恍惚记起十三年前的过往。

    她的家人,也是被这样一个人屠戮,也是在一夜之间尽数离去,只是不知为何,那个杀了她一家四口的人,偏偏放过了一墙之隔的她,留她一人在这世上生受。

    时至今日,她都不曾查明家人的死因,若是灭口,总要有些灭口的痕迹,若是复仇,也总该有个仇字。似这般不明不白杀了她一家,县衙几番查验都寻不到半点缘由,最后只是在州府催促下潦草结案,究竟算得了什么?

    王爷说,天下之大,难免有没由来的天灾人祸,既已落到身上,便只能坦然接受。

    那时的她,以为她和王爷是一样的人,一样遭受横祸,一样孤苦伶仃。若说不同,便是他还有父亲,身上还留着王孙的血。

    他这样的人,理应比她活得热烈,理应比她活得洒脱。

    为这份心愿,她拼尽全力,想要为他遮挡一点风雨,可不知为何,她越是拼命,他看她便越发残忍,对她便越发暴戾。每当他烦闷,他会来她这里发泄,每当她积郁,他又会百般折磨于她。

    直至祝将军出现,他终于发现新的猎物,每当他念及祝将军名姓,话音里带着咬牙切齿和势在必得,为了勾得祝将军芳心,他待她都比往日好了许多,怕她心怀不甘,还许了她侧妃之位。

    认识王爷十余年,她明白他对祝将军的看重,这般天生富贵,这般年少有为,这般肆意洒脱,每一样都是王爷的痴妄,每一样都能照见王爷的不堪。他从记事那日起,便想成为这样璀璨夺目的人,可时移世易,而今的他,不仅离当年志向愈来愈远,还要眼看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成为他苦求而不得的模样。

    正因如此,她清楚地知道,王爷配不上祝将军,正如她配不上王爷。那般朗朗如日月之人,理应高悬青天,不染一丝俗世尘埃。

    可她不曾想到,她眼中的太阳,竟会俯身牵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拉出这处深不见底的泥潭。

    一如此刻,她爽朗一笑,道:“那算什么恶言,不过是几句该说的话罢了。至于待你好,一是见不得不平之事,二是见不得珠落泥潭。”

    “小人……”

    祝将军点住她的双唇,道:“用饭的时辰到了,我去医馆找吃的,你和唐越去伙房领餐食,莫忘了吃我给你这几样东西。”

    说完,不等她道谢,她便大步流星走出院门。唐越拍拍她的肩膀,道:“在这边,只要做好逢春每日交代的事便好,她不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小人知道,只是……”

    “只是还不大习惯。”唐越一语道破,见月痕面颊飘红,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慢慢来。”

    两人闲聊几句,一起走进卧房,月痕放好那三只纸包,取一只小布袋装了些红枣桂圆,又从包裹里摸出一只极小的纸包,出门走到树下。唐越跟去一看,只见她拆开纸包,倒出不少白色粉末,抓一把土盖住粉末,又几脚将土踩实。

    “这是什么?”

    月痕身形一顿,将那纸丢在地上,唐越捡起收在袖里,竟见月痕跪到她面前,泣道:“唐侍卫,这药虽不是好东西,可我并不曾下与祝将军,还请唐侍卫法外开恩,莫要向祝将军告发。”

    唐越皱起眉头,思量片晌,一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捏着那张纸,低声道:“蒙汗药,是么?”

    月痕闭上双眼,整个人瘫在地上。唐越当下便要去寻逢春,走了两步,想起逢春的话语,又将她拉了起来,帮她拍去身上泥土,道:“你既不曾下给逢春,我也不同你计较,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你去交代清楚。”

    “可这药……”

    “你丢了药,不说,回去要被他责打,说了,还有逢春护着你。”

    唐越理正她的衣襟,拉她坐到一旁,看了一遍腿上伤口,见不曾渗出血来,当下放心些许,轻声道:“腿上有伤,便不要轻易下跪。愿意听你说的,你不下跪也听得进,不愿听你说的,你便是活活跪死,那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只是一时情急。”

    月痕低下头,眼泪滴在唐越手上,唐越将她拢在怀里,叹道:“人生在世,难免要受些磨难,只要挨过这一阵,后面的日子总能好起来。”

    刺伤郎君那日,她卷了些钗环首饰,逃到城外,看到一片茫茫雪色,心下怅然若失。她知道,这一逃,便再也回不到过去,可一想到父亲的训斥,她躬身捡了条木棒,迎着风雪,一路向北走去。

    孩提之时,她听过许多次淮东女营,也曾想到女营中一展身手,后来年岁渐长,知道自己无缘从军,也接受了嫁人生子的未来。

    直至她踏入风雪,儿时壮志又一次跃上心头,于是她行了数百里地,终于在风雪止息之际,站到了女营指挥俞星面前。

    那时的她,以为上天已足够眷顾,不想三月时节,她又遇见了逢春。

    “逢春不管你对魏千云的心意,我也不会过问,我只盼你想一想自己,整日担惊受怕,做些昧了良心的事,空耗一身的武艺,值得么?”

    见她不语,唐越携了她的手,道:“你慢慢想,我们先去用饭。”

    月痕点一点头,唐越领了两人的餐食,把她牵到女营兵士当中。因前几日见了一面,众人都知道她是新来的教头,纷纷过来问好。月痕起先不大习惯,等餐食用到一半,终于放下拘谨,同大家说起刀法。

    用完饭,她们又坐到一处探讨。过了一阵,俞星走到这边,瞥月痕一眼,又立在旁边听了半晌,道:“你我同是用刀之人,刀法却相去甚远,祝将军请你做教头,想是知道我的刀法许多兵士学不成。”

    “指挥明断,逢春正是此意。”

    朗朗之声入耳,正是祝逢春踏步而来。她朝俞星拱一拱手,道:“指挥刀法,偏重一个狠字,可令身强志坚者修习,学得好了,一刀出鞘,便可大杀四方;月痕刀法,偏重一个巧字,可令身弱性敏者修习,学得好了,可以杀人于无形。”

    “你一个学枪的,如何论起刀法?”

    “逢春也曾在指挥处学习刀法,自然对刀法有些见地。”

    俞星摇摇头,道:“饶你学了几个月刀法,圣上也不曾赏赐你一把宝刀,可见刀法于你,仅做门面之用。”

    “指挥此言差异,旁人提起逢春,只知逢春有绝世枪法,不知逢春刀法亦是惊人,日后上了战场,逢春宝刀出鞘,便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偏你什么都说得圆。”

    俞星走到她身边,又道:“说起圣上的赏赐,我还不曾见你用过,今日当着众兵士,你穿给我们看一次,如何?”

    “这有什么好看,过几日攻打瀛洲,我自然会穿那套盔甲。”

    “出征时穿,哪里有眼下穿来得自在,将军这般推脱,莫不是怕羞?”

    说话的是席影,她同她说罢,又走到兵士堆里说了一阵,一时间,众人都看了过来,只等她穿上盔甲。祝逢春无奈,只得让唐越领着几个兵士回去取东西。

    等她们回来的功夫,不远处走来一人,祝逢春看他脸庞,道:“徐子京?你刚升了马军都虞侯,不在张帅那边庆贺,来这里做什么?”

    “我已接了他们的贺礼,现下来祝贺你。”

    徐子京将手中酒坛拎到面前,祝逢春赶过去接下,笑道:“这样小的一坛,倒不了三碗便要见底,若是喝了,不知要馋上几日。”

    “这酒是我六岁那年亲手埋下,只这一坛,再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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