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横行负勇气
翌日黄昏，圣上手谕抵达白沟北岸，各类攻城器械亦送至康县，罗威于县衙召集各军将领，商讨大小军务。mshangyuewu
“圣上手谕，莫州一战，乃近二十年所未有之大胜，此等盖世之功，全赖众将齐心协力，日后班师回朝，少不得要为诸位加官进爵。因昨日之议，圣上已急令户部征调钱粮，要我等乘胜追击，一举收复燕云之地。”
罗威手抵桌案，身体微微前倾，道：“而今莫州便在眼前，依斥候所报，城内守军仅两千余人，粮道水道皆由我军把守。倘若围而不攻，不消一月，莫州太守便要纳城投降，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耗费许多粮草；倘若强攻莫州，也只需数日光景，只是强攻之法，又不免损失许多兵士，于后续战事不利。
“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商讨攻城之策。诸位谨记，一切谋划皆要以大局为先，切忌争功夺利，切忌同室操戈。三地兵马合在一处，有所龃龉亦是常事，平日冲撞，只要不闹出大事，本帅皆可轻轻放过，现下身在战场，若再有人不分轻重，休怪本帅翻了面皮！”
说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张睢，道：“如此立律，张帅以为如何？”
“罗帅深明大义，张某不敢不从。”
“祝帅又是何意？”
祝青抿一口茶水，笑道：“淮东军自然以国事为先。”
“如此便好！”
罗威看这两人神色，不由得头痛起来，若只是一个过来，他都能推杯换盏从容应对，偏生一次来了两个，把他这个东道主夹在中间。
“既然围城太缓，强攻太险，便该以智取为先。莫州城内仅两千兵马，而今大军兵临城下，城内军民必然惶惶不安，若能派遣几位能言善辩之人潜入城中，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百姓，便可令其不战自溃。”
“好一个奇计，而今莫州城门禁闭，城中之人若无军令皆不得出入，敢问祝帅要如何派人潜入？”
祝青放下茶杯，对张睢道：“用间之法，兵书不知写了多少，张帅连这等小儿之事也要相问？”
“那本帅不问，祝帅既有此计，便该由淮东军着手去做。不知祝帅手下，哪位将军能当此任？”
“哪一位都可以。”
祝青巡睃一遍人群，一个将军走出来，正是前两日才升作都指挥使的祝逢春，她对祝青拱了拱手，道：“属下愿领此任，挑选精干兵士潜入莫州，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
“那便由你前去，务要落到实处。”
“属下明白！”
祝逢春退回人群，又听罗威细细吩咐攻城之事，为每位将军都派了事务，又令众人挑选身强体壮悍不畏死之士，列一名册，来日专司登墙一事。
为这一事，她把罗松喊来，又寻到全军兵士名册，同他一页一页翻过去，划定了四十九个名字，正要挑选最后一个，门外唐越求见，甫一进屋，连气都不曾喘一下，开口便要登城墙。
祝逢春头也不抬，道：“不行，你身子太弱，穿不了重甲，贸然登墙，只会被乱箭射死，还是随席风她们潜入城中，做得好了，也能算大功一件。”
“再大的功，能抵得过首登之功么？”
“首登？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首登之功，连我都不曾拿过，似你这等干瘦之人，如何争得到首登？”
“若是连争都不曾争过，如何拿得到首登？”
唐越向祝逢春拱一拱手，道：“我若穿得上重甲，将军可否允我前去登墙？”
祝逢春放下名册，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经了三个月磨砺，她已不复初见那日的白净模样，言行虽还有些怯懦，更多的却是一往无前的锋锐，似一把蒙尘多年的宝刀，被人一点一点洗去脏污，重新放出摄人光辉。
如俞指挥所言，她身上带着一股狠劲，生来便是学刀的人才。
“既是如此，你先穿两日给我看看，若是穿一个时辰重甲，还能挥得动刀，我便允了你的请求。”
“唐越谢将军首肯！”
祝逢春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现下又没有旁人，直接唤我名字便是。何况我并未允你前去，只是提了一个条件。”
“只要你肯允我登墙，莫说一个条件，便是一百个条件我也做得。”
“少说这些大话。”
祝逢春走向一旁的木架，拍拍上面盔甲，道：“这是祝帅赠我的盔甲，重达五十八斤，现可借你几日，你若穿得下，一切都好说，若是穿不下，潜伏一事也不要你去，只能留在军中作普通兵士。”
见她面露难色，祝逢春笑道：“如何，敢不敢破釜沉舟？”
“破便破，我既来了，便不曾想过放弃。”
“那便竭尽全力拼上一把，无论结果如何，总归不会后悔。”
她帮她穿好盔甲，送她走出房间。罗松凑到她身边，道：“五十八斤的盔甲，我都只能穿两个时辰，你要她穿一个时辰，还要挥得动刀，未免也太强人所难。”
“若是一个时辰都穿不了，谈何先登之功？”
“你还真打算让她去抢先登啊！”
祝逢春回到案边，合上名册，另取一张纸记下唐越名字，道：“她既有心争功，身为将军，总不能坏了士气。你传令下去，我军两千五百人，凡有自愿登墙者，皆可来此毛遂自荐，条件与唐越等同。”
罗松愣怔一瞬，随即明白过来，便去各营传令。次日，六十多个壮士来寻祝逢春，其中大多已在册上。
中午用饭时，祝逢春对罗松道：“登墙之事，由来皆是将军指定人选，一来入选兵士未必情愿，二来落选兵士未必甘心，不如让他们自己决定。”
“可九死一生之事，能有几个人甘愿，你便这般笃定凑得出五十个人？”
“因为唐越来了。”
祝逢春倒一碗白酒，吃一块肉脯，道：“论资历，唐越是今年才来的新兵；论武艺，唐越只学了三个月刀法，你我虽知道她的本事，外人却未必服气。这样一个人都敢主动请缨，那些比她身强力壮的，哪里还坐得住？’”
“原是如此，我只当你是要激一激士气，不想还有这等弯弯绕绕。”
“身为将领，自然要拿得清兵士的心思。”
“那潜入莫州一事，你又作何打算？”
昨日祝帅张帅两人的争执，他都看在眼里，不想她也牵扯进来。而今莫州四门紧闭，连只鸟雀都飞不过去，她要如何派人潜入？
“小事一桩，潜入之法，皆在兵书上写着，只是不好明白说出，怕隔墙有耳。”
罗松思量片刻，提起一只手，指了指下面的米饭，道：“是这样么？”
“孺子可教。”
用过午饭，祝逢春改换装扮，提着苏融新煮的肉粥，领着十几个人去了城北，走进一处破旧宅院。前日睡醒，她专程在城中转了几圈，知道这处宅院离莫州城最近，也知道这处宅院的主人年事已高，身侧无家人相伴。
“姑娘又来了，这次可是为前日之事？”
“正是为此，还请婆婆成全则个。”
“什么成全不成全，老婆子已没有几日好活，现下只想热闹热闹，想要有人陪我说几句话。”
“婆婆说哪里话，我看婆婆身子骨硬朗得很，再有八十年也活得。”祝逢春在她身边坐下，将食盒放到一旁，端出那碗肉粥，道，“婆婆瞧，这是我找人煮的肉粥，里面放了些鸭肉，婆婆趁热吃一点。”
那主人端过肉粥，一勺一勺吃起来。祝逢春一边看她吃，一边命兵士挖掘地道。等主人把粥吃尽，她收了粥碗，又捏上她的肩膀，道：“这些天里，每天都有人来这边挖土，婆婆只当看戏便是，等她们挖累了，也会陪婆婆说话。”
“老婆子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姑娘便是不嘱咐，我也不会告诉旁人。”
“婆婆这般高义，想必当年也是一代英豪。”
“什么英豪不英豪，只是有几个被戎狄抓去，死在齐人手里的孩子罢了。”
她合上双眼，顺势向后躺去。祝逢春将她接住，只听她说：“你们既来了莫州，便是要收复燕云了罢，快些，快些，再等几年，我这样的人便都不在了，那些生在戎狄国境的人，有几个还记得中原的祖坟。”
“我们知道，婆婆安心睡吧。”
祝逢春将她稳稳扶住，片晌，阵阵轻鼾响起，她便将她抱回房间，小心放在榻上。出门时，地道已挖了一尺。
“你们快些，最好十日之内挖到莫州城内，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便用头车抵住地道，只挖到墙下三尺，刨出土石，堆些柴火，烧了他们的城墙。”
一个兵士停下动作，擦了擦汗，道：“哪里便会让人发现，将军未免太过谨慎。不过小人还有一事不解，若是挖到了城内，我们要派那几个人过去，是只设法摇动他们的军心，还是派几个身手好的，直接杀几个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