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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晓战随金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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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日,父亲仍不曾传来消息。fangzexs

    祝逢春走到河边,摸出昨日央苏融做的花灯,塞一张字纸进去,点了火,双手捧着送入水流。仲夏时节,两岸芦苇青青,水中荷叶田田,花灯漂到荷叶之间,似要与亭亭净荷融为一体。

    “要吃点东西么?”

    极清朗的声音,她循声望去,果然看到苏融。他穿一件青色葛衣,提一个荷叶包,那包散着浓香,她几步走到他身边,看他慢慢蹲下,打开那包,露出一只色泽金黄的荷叶鸡。

    “你哪里寻的整鸡,这两日全军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就地坐下,先撕一只腿递给他,又撕一只自己啃起来。苏融看她狼吞虎咽,笑着咬一口鸡腿,道:“军医比你们好些,不至连去市上的空闲都没有。”

    “原是这样,可再过几日,怕是也去不成了。”

    “所以我买了不少肉脯,还买了些腌菜,应当能撑过这段时日,只是没什么鲜食,不能给你换口味。”

    “有的吃便不错了,哪里还会挑剔许多。”

    祝逢春啃完鸡腿,又去撕其他地方。苏融轻轻一笑,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把鸡切成一寸见方的块。祝逢春捏了一块,道:“我原本也是要拿刀的,只是一时忘了。”

    苏融点点头,道:“我知道。”

    祝逢春捏着肉块,一时放也不是,吃也不是,便想起苏融方才的话,道:“开战了,你还要留在这里?”

    “不留下,还能当逃兵不成?”

    “你又不是寻常兵士,便是回去又能如何?”

    “身在军营,自然要按军法行事,即便要走,也该是月初离开,而今戎狄兵临城下,我若临阵脱逃,岂不乱了军心?”

    一只酒葫芦递到手中,祝逢春抿了一口,看苏融不紧不慢的模样,道:“可八月便是秋闱,你若还不回去,怕是连名字都挂不上,还是说,你真打算再等三年?”

    “八月秋闱,而今已近六月,前面三个月,我不曾看一字圣贤经典,即便考了,也只是白跑一趟,不如留下陪你。”

    “呸,我才不信你会白跑。”

    祝逢春白他一眼,吃一口鸡肉,把骨头咬得嘎嘣响。他十三那年的文章,便让府尹赞不绝口,后面长了几岁,眼光愈发独到,用笔愈发老练,用夫子的话说,只要他不在考场昏睡,便能稳坐进士之位。

    他同秋闱差的,与其说是两三个月,不如说是一颗不甘人后的心。

    不知他是如何作想,她习武时,只要有一人胜她,她便浑身都不舒坦,非要苦练一阵,直待赢了那人,夜间才能安枕。他倒好,往年州府让他赴神童试,他称病不去,陪她到应天府做事;而今夫子要他参加科试,他因一个空梦,硬是跟她来了河北。

    “苏融,我不说梦的事情。”

    自父亲前往太行,她每日担忧,渐渐懂了苏融。他将她视作至亲之人,不容她有一点闪失,从她决意从军起,他便时时惶恐,生怕哪日收到一纸悲报。

    “我已十五岁了,又是正正经经的将军,能照顾好自己,也不至轻易死伤。”她灌了一气酒,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回去罢,我们还跟去年说好的那样,你做文臣,我做武将,我们一文一武,将来还能相互扶持。”

    苏融低下头,挑出不连骨头的鸡块,推到祝逢春面前,抬头道:“一场科试罢了,不去又有什么大碍,高中状元官居一品,那是夫子想要的苏融,不是我想要的苏融,从小到大,我想要的,都只有至亲平安顺遂,挚友得偿所愿。

    “何况科试三年一次,祝逢春千万年都只有一个。东风,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前世他便是信了文武相扶的鬼话,才放她独自奔赴河北,安心读了半年的书,考完秋闱,只来得及到她坟前祭拜,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看到。

    他埋首经文时,她在白沟河畔与人死战;

    他与人做文会时,她正被贼人围攻;

    他去省城时,她已是安抚府上一坛骨灰;

    他在考场奋笔疾书时,她被埋入不见天日的地底。

    人人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因他是个眼看便要科试的人,他们怜他护他欺他瞒他,七月十九那日,她的骨灰分明已抵达淮阴,祝家却无一人知会于他。

    他们怕毁了他的心境,怕误了他的科试,怕他走不完那条康庄大道,唯独不怕他失却平生所爱,不怕他孤苦伶仃悔恨一生。

    烧完那两百多封信,他带上所有积蓄,策马去了肃州,一千六百余里,他跑了三天三夜,途中跑死三匹马,随身钱财尽数散去。

    问过她当日情况,他携一壶清酒,到了白沟河边。彼时他已筋疲力尽,只凭着一股心气,想找到百姓口中那棵古槐,同她死在一处。

    所幸苍天见怜,让他重活一世,令他来得及救她,也来得及自救。

    “我来河北,不单单是为了你,更多是为自己。”

    他放下尖刀,腾出那只未染油污的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你不用为难,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误了自己。”

    “谁担心你了,少给自己戴高帽。”

    “好,你不担心我,是我一直担心你。”

    “本来便是。”

    祝逢春又拿一块鸡肉,慢慢吃起来。好话已说了几遍,他不肯回去,她也不好赶人,横竖他一直是个有主意的,不会让自己过得不舒坦。

    科试一事,苏融满打满算也才十六,错过这次,下次再考也不算晚,二十岁的状元,依旧年少有为引人艳羡。

    实在不想考,他也能做个裁缝,或是去书院做个夫子,再不然,她养他便是,要不了两年,她便能做一方主帅,养一个苏融绰绰有余。

    “昨日你让我给祝帅做花灯,还让我写平安符,原先我给你那个平安符呢,你不会丢在淮阴罢。”

    “你辛辛苦苦绣的,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戴在身上,我哪里会丢到一边。”

    她放下鸡肉,要去扯颈上的绳子,苏融忙道:“不用看了,我知道你戴着,刚吃完肉的手,莫要碰衣服,脏了不好洗。”

    “不好洗又怎样,反正不是我洗。”

    苏融扪一下额头,道:“来河北一趟,倒让你得了不要钱的长工。”

    祝逢春眨眨眼,依旧吃她的鸡肉,边吃边道:“你非要过来,不做长工做什么?”

    “罢了,做你的长工,我心甘情愿。”苏融切下鸡头,一点一点啃起来,又道,“祝帅那边有消息么?”

    “还没有,算算天数,应该到莫州两日了。”

    急行军取道太行,到莫州只需三日,三日内有消息,多半遇了埋伏,五日还没有消息,便是顺利到了莫州。

    如此一来,只怕钓不出通敌之人。

    不过也好,这步险棋不出差错,大齐便能扭转局势,等父亲深入敌后,任那叛贼有通天的本事,也掀不出什么浪花。等他狗急跳墙,几位主帅便可将他擒获,在功劳簿上再添一笔。

    吃完荷叶鸡,两人各自回帐,祝逢春坐了不到半刻,便有兵士令她到主帐议事。她随他过去,与其他将军一起站定,只听罗帅道:

    “诸位将军,适才祝帅送来消息,说他业已抵达莫州,且已攻下一座县城,意欲明日袭取戎狄大军,要我们速速渡河,与他成夹击之势。诸位传我命令,即刻起拔寨起营,两个时辰后开始过河,与戎狄决一死战!”

    “末将领命!”

    众人激动万分,又听罗帅部署一番,便各自回营传令。

    白沟河边,两国均设数百守军,为防走漏消息,祝逢春主动请命,邀叶景扬一道,领席风席影姐妹并一百多位善泅兵士,分散渡过白沟,潜入戎狄国境。

    席风席影跳上哨塔,斩杀四名哨兵,又分开抵达各处丛林,格杀埋伏之人;叶景扬立上塔尖,弯弓搭箭,先射弓手,再射远处守军;祝逢春挥一挥手,那一百兵士一齐跳出,将身侧守军就地格杀,她则手执长枪,鬼魅一般穿梭于各个兵士之间,助这些兵士诛杀敌人。

    一个时辰下来,三百守军尽数受戮,祝逢春甩一甩枪上血迹,重又回到对岸。此时此刻,营寨已拔除大半,罗帅大手一挥,许多兵士冲到河边,开始砍树搭桥,不多时,几座浮桥搭好,此时大军已收拾妥当,分批走过白沟。

    过河之后,兵士毁掉浮桥,又拆去原有桥梁,大军又行十里,方开始安营搭寨。是夜,营中巡逻之人增加两倍,众兵士皆不敢沉睡,只闭着双眼,聆听飒飒南风。

    次日清晨,罗帅整理军阵,领四万兵马向前,行不过十里,望见戎狄军阵,浩浩荡荡旌旗蔽天,为首一名金甲大将,正是戎狄枢密使,那枢密使见他们过来,拍马上前,笑道:“本帅原以为要到明日才能遇见罗帅,不想罗帅今日便来送死,如此胆气,本帅佩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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