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徒离忧
红帐暖酒。玉足勾栏。
厅内正中央的花台上,衣衫半解的舞女巧笑倩兮,一举一动都引得下面坐着的各位来客赞叹。
占着风流地,偏使正经样。
这是负子楼的姑娘们送给负子楼的来客们的话。
韦寿和王瑱坐在二楼看台上。韦寿看着楼下舞女,不由得鼓掌应曲:“六郎,这位舞女可是有名的吴越腰,负子楼的招牌之一。花名,宁卓。”
王瑱垂眸,扫过舞女妖娆身姿。
韦寿笑着问:“不知六郎中意否?”
王瑱微笑着:“纵有弱柳姿,未有牡丹意。”
韦寿听闻后,大笑一声:“竟是宁卓姑娘也入不了六郎的眼。”
临安是闻名天下的鱼米乡,亦是鱼米乡上生出来的风流地。负子楼是临安风流招牌之一,更是名气远播,传遍天下。
所以,能比得上负子楼的少,比得上宁卓的更是屈指可数。
韦寿看了眼台下宁卓,又转头看向王瑱:“宁卓姑娘不入六郎眼,那这负子楼里,可还有谁能让君一笑?”
王瑱道:“几年前,六郎游学于太常,与一众高生老家聚于枫山流水亭。其中,适微兄乃是有名的风流子。见我等男子只能谈论诗词文章,颇觉无趣,便请来了城中乐坊舞女。”
乐坊与楚楼。
在前朝时,还是分得开的。
但由于改朝换代,烽火不休。马上的将领可不管乐坊女子与楚楼有何不同,在他们看来这都是下等营生,下等贱命。
待天下安定,新朝立。
乐坊和楚楼就融为一体了。
只不过仍有一些端着清白脸面的人家,盘着祖上的乐坊队子,依旧做着往日营生,不愿与楚楼搭伙。
韦寿听见乐坊二字,便来了兴趣。
“可是乐坊女舞姿动人些?”
王瑱摇摇头:“非也。”
韦寿疑惑了:“那……”
“乐坊女舞姿一般,令适微兄大失所望。见我等也无甚反应,便提到了负子楼。”王瑱嘴角带笑,面容温雅。
紧接着,他慢慢又补了一句:“提到了负子楼里的覃萋姑娘。”
韦寿一愣。
王瑱看着跳舞的宁卓,眯了眯眼:“适微兄素来是风流雅士,知道这些花名远播的舞女也不甚奇怪。只不过连席上,那位素来古板的隋玉兄也对覃萋姑娘大加赞叹。”
韦寿惊讶道:“隋玉兄…可是太常白鹭书院的陈隋玉公子?”
那可是八小姓里,陈家长房一脉的公子。因起才华过人,早早就被白鹭书院取入。
这样的才子,韦寿可不陌生。
韦寿摸了摸下巴:“当年覃萋姑娘领了负子楼的牡丹花名,一支惊鸿舞,给负子楼挣了半年的银钱。三天皆是一支舞,却是支支意境不相同。”
因着那支惊鸿舞,临安城里不知来了多少人。负子楼前,更是风流才子们相会相笑之地。靠着这边的酒楼茶馆里,亦留下了不少即兴墨宝。
“惜那时,寿领父命远去他方,不得一见。但是覃萋姑娘之名,倒是并不陌生!”韦寿道。
王瑱点头。
韦寿想了想,脸上神色一变:“六郎,六郎可是中意覃萋姑娘?!”
王瑱一笑。
韦寿大惊:“六郎可莫要开我玩笑。”
这覃萋,可请不起。
王瑱转头:“还请公子相助。”
韦寿见他温润含笑的面容,那般风淡云轻。
可是自个儿心里,却是涌起惊涛骇浪。
覃萋,覃萋。
现下,这可不是挂牌的姑娘了。
而是,而是这负子楼的当家啊!
“姐姐,姐姐……”
水荷一边唤着,一边推开了眼前的门。
纱裙拂过门槛,素手捏着一张薄笺。
待她撩起几层纱帘,看到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的女子时,她松了口气,急切道:“姐姐,有个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吃了豹子胆了,将花笺送上您这儿了!”
另外一只手接过她手中薄笺。
见她看着薄笺,不怒反笑。
水荷更气了:“姐姐,你可是负子楼的当家。这小人怕不是疯魔了……”
不等她继续念叨。
对方摇了摇手指头,示意她噤声。
水荷一愣。
宁卓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动。
不等她收起笑颜,身后早早等着的汶祝走上前。
汶祝迎上宁卓不解的眼,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她勾起一抹笑容,面向这数百位宾客。
“汶祝儿搅扰各位了。”
她声音清脆动听,似黄鹂出谷。
台下或楼上的宾客们停止了嬉笑,看向汶祝。
汶祝笑容柔美,一双杏眼顾盼间尽显灵动之色。她拉上一边的宁卓,仰起头,朗声道:“今日诸位有缘在此,其间亦有不少熟客。便,知晓汶祝儿的张狂性子。这些日子,汶祝儿与宁卓姐姐闹了起来,想请各位帮姐妹两个解一解这小愁小怨。”
话音刚落,便引来阵阵笑声。
“哟,素来知道汶祝姑娘脾气倔,不曾想也恼上宁卓姑娘了?”
“汶祝姑娘这样说出来,可真是爽快,爽快极了!当真是个妙人!”
“哈哈哈,这可有趣。”
“王兄,你可先别偏心了啊。我知道你心悦宁卓姑娘久已。”
…………
听众人打趣,汶祝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露出两边脸颊的浅浅梨涡。
宁卓眼珠一转,不知汶祝怎得闹出这样事儿来。她素来贪玩脾性大,却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不等宁卓继续想,汶祝就一把拉过她。
两人站在中间。
一个灵动清丽似三月梨花。一个妩媚柔弱若艳紫丁香。
“咱们这负子楼呢,有数位花名姑娘。各个呀,都是身怀绝技,能博得诸位一笑的。汶祝儿我呢,便是其中泥作的混子,唱得了几首汉乐歌谣。可宁卓姐姐的舞,却是楼里顶好的了。”汶祝一边打趣自己,一边捂嘴笑着。
见汶祝这样活泼,众人更是笑开了。
“只不过,前几日,汶祝儿与宁卓姐姐起了争执。究其原因呢,就是这歌舞之胜。奴家二人扯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分毫来。但请各位才子雅士,点评点评。到底是汶祝儿的歌好,还是宁卓姐姐的舞好。”汶祝双眼弯成了新月牙儿,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逗趣之色。
可是这一问,却让整个大厅静了一静。
负子楼天下闻名。
汶祝歌与宁卓舞,都是其中一绝。
如今,你要论哪个更胜一筹,却是让人犯了愁。
见众人沉默不语。
汶祝挑眉:“若有人之答,能令我二人满意。我负子楼便于今夜散了其余众客,独留其人。歌舞通宵。”
独留其人。
享尽天下美色?!
这样的好彩头在前,一下子引得众人眼中光彩连连。
“要我说,汶祝的歌清雅脱俗……”
“怎得?刚才宁卓姑娘跳舞的时候,没见你眼珠子动过啊!”
“我觉得宁卓姑娘跳的好,你说这舞本就难于歌……”
“公子此言差矣,舞难于歌?这不是着相了吗?”
“这,这答出来,定是要开罪于一位佳人的。”
…………
宁卓眯了眯眼,偷偷捏了一把汶祝。
“你这小妮子犯浑么?”
汶祝憋着疼,小声道:“我的宁卓姐姐,您可轻着点儿。这事儿啊,可不是我犯浑,是帮着姐姐的……”
宁卓一愣,想要继续问下去。
却被汶祝拉住了小指头。看来是不愿意她多问了。
二楼看台上的韦寿与王瑱二人,坐得自在。
一人抓耳挠腮,一人垂眸微笑。
韦寿想了一会儿:“啧,这可难了。”
他转眼看了看王瑱:“不知六郎可有所答?”
王瑱微笑不语。
韦寿也不再细问。毕竟一个及冠之年也不纳妻妾的人,又能回答出什么令佳人一笑的好答呢?
见又有几人的回答都不令汶祝满意。
韦寿急了起来。
不等他再想,却听汶祝朗声道:“那青瓷花瓶边,靠着纸鸟画屏的白衣公子,可有一答?”
众人纷纷朝那看去。
韦寿愣了愣转头看了看,然后便惊愕地看向王瑱。
众人见这郎君面若冠玉,气质出尘,想必定是个有文墨的才子。
王瑱抬眸,清浅一笑。
汶祝颊边梨涡更深:“公子可莫怪汶祝儿唐突,实在是公子相貌上佳,令汶祝儿向往呢。”
王瑱手中的折扇,往手上打了打:“但在下不定能让汶祝姑娘满意。”
汶祝摆手:“等公子说上一番再看?”
王瑱微笑道:“在下,分不了二位姑娘谁好谁不好。”
此话一出,响起了不少嗤笑声。
本想着是个文雅郎君,没成想是个败絮草包。
汶祝似是没听到这些嗤笑声,继续问:“哦?这是为何?难不成公子不愿开罪奴家,想坐拥双姝不成?”
韦寿喉咙一紧,正要说些什么。
但见王瑱却开了口。
他嘴角带笑,眼眸若雨中岱山。以那清浅姿态,说清雅之语。
“古有双乔,皆是绝美。大乔端雅,而小乔灵慧。二人之美,便美在不同。”
“汶祝姑娘,善歌。宁卓姑娘,善舞。歌舞本相彰相应,难分高下。难在不同。”
“以不同之美分不同之难,此为大谬。”
几句话。
满堂静。
一静后,多人叫好,掌声不断。
汶祝看着王瑱温雅面容,慢慢勾起了一个笑来。
而台后方的楼阶尽处,红纱围绕。
水荷狠狠地往王瑱那边一瞪,小声埋怨:“尽掉文墨书袋,糊弄谁呢。”
听她这话,她旁边的人执着一柄红雀团扇,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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