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76章
空中盘旋的两只凤鸟长鸣一声,闪电般的俯身疾冲,飞向赵无垢落水的地方。鸟背上分别立着两个彩衣童子,红衣的是个男童,绿衣的是个女童,两人像同个模子里捏出来的似的,样貌一模一样。
“不用去。”男人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
凤鸟的爪缘划破水波,在堪堪入水之际划出个锐利的弯弧,转而向上。
“主上?”鸟背上的两个童子勒住凤鸟的颈羽,露出疑惑的神色,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寻死,破坏筹谋已久的大计?
“他觉得跳出亭子就是逃出阵眼,却不知这整座湖皆为阵眼。”男人语调轻松的用玉扇的扇骨敲打着掌心,露出运筹帷幄的笑意。
红衣男童踌躇的道,“可是,他元神归位的话……”
“你以为万鬼吞噬是立刻就会死么?”男人看着赵无垢落水的地方,眼里露出抹狠戾之色,“是慢慢的,一点点的被吞吃,那个过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程度不亚于他们地府十八层炼狱的千刀万剐。等到他真正死去,元神归位,我的大阵早就成了!”
到那个时候,别说归位的判官,阎君和天君又能奈他何?
“原来主人早就算到他会投湖自杀!”绿衣女童声音清脆的拍手道。
“那倒没有。听说他灵气和记忆尽失,我也料不准他会如何行事。”男人撩起衣摆坐在亭侧,抓起案几上的玉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所以,索性找了个万无一失的方式,不论他是乖乖听话,还是不肯就范,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而且,老天还给我送来了第三张保底牌。”
“主上神机妙算!”
“恭祝主上大阵待成。”
红衣男童跟绿衣女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在凤鸟身上朝男子所在的湖心亭方向拜倒。半空中的另外数只凤鸟附和似的,齐齐发出鸣叫。
“行了,”男子捏着翠玉酒杯轻呷一口,嫌聒噪似的挥挥手,“红衫留下,绿袖去外面帮黑山吧,记住,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是。”绿衣女童抓起脖颈上那个小巧的银哨吹了下,带领凤鸟群翩然而去。
“拿羽符出来。”男人朝红衣男童扬了扬下巴,眼见大阵将成,他要卜算确认下,不容许有任何纰漏之处。
男童从背上取下嵌八宝的剑匣,动作谨慎的自匣底隐藏的抽屉里拿出个扁长型的黑漆镶玉的盒子,恭敬的摆在案几上。
男人放下酒杯,掀开盒盖,捻出十二支尺余长的黑色羽毛。
那些黑羽乌黑发亮,边缘光华流转,羽根部包着寸许长的金边。每根羽毛正反两面都用金漆描绘着长短不同的花纹,神秘而诡异。
如果赵无垢在此处,就会发现那些花纹跟咬财虎身上的纹路,颇有异曲同工之感。
男人垂下眼皮,轻抚黑羽,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将手里的十二支羽毛挥手洒出。红衣男童敛声屏气的立在一旁,不敢打扰。狂风骇浪之间,那些黑羽在空中翻转着,逆风飞舞,最后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似的,定格在半空中,任凭寒风如何吹拂,岿然不动。
看到卦象后,男人的笑意顿时僵在唇角。
泽上无水,万物不生。
身名皆困,不如安命。
困卦,大凶。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困卦?”男人眉心紧皱,不可置信的盯着空中的羽毛,又垂眸望向脚下的地砖,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沉思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男人招手叫来红衫男童,低声吩咐了几句。
红衫男童惊疑不定的看了眼男人,确认性的又问了句,“主上,真的要这么做?”
男人挥挥手,“快去!”
“是!”红衫男童垂头拱手,不再犹豫的领命而去。
“身名皆困,我倒要看看,如何个困法?”男人冷哼了声,背身甩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半空中的黑色羽毛应声燃起火光,刹那间化为飞灰,在风中四散而去。
落进水里的赵无垢只觉得湖水冰凉刻骨,浑身上下针扎刀刮似的难受。
没等他喘息过来,一个又一个的半透明魂魄已经接连扑上来,肆意撕咬着他的身体,虽然留不下痕迹,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像是感应到那些魂魄,挣扎着呼之欲出。那感觉犹如万蚁钻心,痛苦难当。
赵无垢疼得受不了,摸索着抓到衬衣口袋里别着的那枚红宝石胸针,立刻拽下来,用胸针的针尖狠狠刺向自己胸口痛得最厉害的位置。
殷红的血迹顺着伤口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周围的魂魄愈发疯狂,争先恐后的扑过来,垂涎欲滴,想要吸吮那些从他心头散溢出来的鲜血。
然而,那些血迹却像有自主意识似的,径自汇向实习生腕间的是非钱,半滴都没有落入那些魂魄之口。
就这样,鲜血自胸口到他腕间,形成笔直的一道血线,源源不断的汇拢而去。
以血气为引,十八枚钱币竖弹而起,‘嗡嗡’震颤。
孽钱正面“旧孽如山”的字样,一枚接一枚的燃起红光,德钱内以往汇聚的功德金光也被激活似的,在‘功德似海’的字迹边缘化出火焰样的花纹
。
红光和花纹藤蔓般的扩散开来,逐一布满十八枚古币。
最后那枚孽钱和德钱红光和花纹完全浮现的刹那,金红之色交汇,一红一金两道光柱自是非钱上疾射而出,碰触到光柱的魂魄凄厉惨叫着,瞬间化为齑尘。
那两道光柱毫不停歇的向上而去,气势恢宏的破湖而出,直冲云霄。
感应到那股气息,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湖水沸腾了似的,呼啸着掀起滚滚巨浪。
“哗啦!”浪头跃进湖心亭,打湿帐幔,掀翻桌案。
湖心亭内的男人正在掐指计算时间,看到眼前的异状,禁不住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旋即又面色如常的笑了笑。
男人朗声对着湖面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元神归位。不愧是判官大人,本座倒是小瞧了你。”
他话音刚落,湖水之中,一道红色身影踏浪而出,轻飘飘的落在湖心亭的外沿。
只见那人红袍玉带,长身而立,惊涛骇浪之间,风浪如瀑之下,身姿轩昂挺拔,犹如玉树临风。
“不是怕被我看出破绽么?怎么不自称‘我’了?”赵无垢看着他,眼梢微扬,似笑非笑。俊眉滑鬓,眸若朗星,眉目之间自带一截风流。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气势却仿佛完全变了。红色的衣摆被风鼓动,列列如旗,琥珀色的眸子里,眸光锋利如刀,锐气逼人,眸光所到之处,似乎能把世间的污浊之气都刮掉一层。
杀伐决断,仿佛都在谈笑之间。
水天之间,那身红袍彷如滚滚红尘染就而成,红得惊心动魄,帅得不容于凡间。
“判官大人既已元神归位,只要我动用灵气,便可追本溯源,看透真身,藏与不藏,已经不重要了。”男人负手而立,露出惋惜的神色。
赵无垢英俊的眉峰了然的挑起,“所以,你只能杀了我灭口?”
“大人,慧极必陨,太聪明了,终究不是好事。”男人展开玉骨扇摇了摇,叹口气道。
这位判官,真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了。
话音未落,他挥动扇子,对着赵无垢的方向当空劈下。
赵无垢右手向空中一探,抓出支通体莹润白管白毫的毛笔。笔扇相交,仿若玉石相击,琳琅作响,轻描淡写的将男人的扇子挡开来。
“判官勾魂笔?”男人定眼看着那支笔。
赵无垢淡淡颔首,“没错。”
“好,那今日就试试,斩仙剑和勾魂笔,笔剑争锋,谁能居上!”男人将扇子向空中一抛,那玉扇迎风见长,化为三尺青峰剑,剑身三个篆体铭文,斩仙诛神!
剑锋寒光闪烁,凛然杀气居然实物般的化为一条雾龙,萦绕在剑身周围。
“出!”男人交手捏诀,如同扇面状的兜转了一圈,空中那柄玉剑也扇状拧开,霎时化作数十把剑锋,声势浩大的对着赵无垢当头斩下。
“以笔为信,万鬼听令,破!”赵无垢用气为墨,在空中写下一个金光闪烁的大字。
挥毫成风,笔落惊魂。
霎那间,风起云落,天昏地暗。湖水里的万种魂魄立刻呼号着应声而起,分列数阵,自他身后气势汹汹的扑向斩仙剑。
每把剑锋的周围都瞬间出现数以千计的乌泱泱的魂魄,团团围住。
“你居然调用这里的魂魄?”男人试图收回斩仙剑,剑身却被那些魂魄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收起笔锋,赵无垢理所当然的淡淡一笑,“天下万鬼,皆归地府,我为何调用不得?”
“好!好!”男人连说两个好字,猛地吐出口鲜血,显然是被剑上反噬的阴气所伤。
赵无垢左手蓦的出现一本淡金色的册子,封面金光闪烁,封底红如炽焰,正是是非钱所化而成的生死簿。
册页手风琴状哗啦啦的翻动着,几秒之后,便在某页停住不动,页面上泥鳅样的金色字迹活物似的扭动着。
赵无垢转动笔杆,扫了两眼页面,又看向男人,“东王公,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运气不好,被一本生死簿泄了底,无话可说。”男人垂眸看着地上的花砖,“你若不是判官,我未必会输。”
“你以为我现在才知道?”赵无垢眉峰轻扬,“你虽然乘着西王母的青鸾,用着天君的玉扇,刻意变换样貌和声线,但你改变不了自己和手下那些人习惯性的动作和下意识的反应。”
男人露出惊愕之色,自省样的微哂,“我倒真是小看了你,算有遗漏,活该陷入困局。”
两人说话间,天边阴风四起,阴气大盛,风中隐隐传来金戈交鸣之声。
“阎君居然到得这样快!”男人摇摇头,满脸遗憾,“我以为,他要查到这里,至少也要再过十个时辰。”
“你的人根本挡不住阎君的。将你的计划如实交代,或许还可以给留你条生路。”赵无垢执笔探向页面。
“给我留条生路?”男人从怀里掏出条手帕,轻轻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迹,轻笑道,“你若毁掉生死簿上的这页,放我离去,我就送你个礼物如何?”
礼物?赵无垢眸色微动,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礼
物?”
“也是条生路。至于是给谁的,”东王公阴恻恻的一笑,“你不是聪明么?不如猜猜看?”
生路?他抓了什么人?
赵无垢心内一惊,能够让他如此笃定的跟自己谈筹码,不是自己在人界的父母,就是……小包子?
糟糕,小包子去找小银龙,昨晚却没有回家,不会是被东王公抓了吧?
“你派人抓了小阎王?”赵无垢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不不,”男人摇摇手指,“我只是派人去抓冰夷神龙的后裔,碰巧将那个小家伙一并带回来而已。那条小龙拼命为他掩饰,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手下的人还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妖。没想到,居然是地府的未来之主。”
“你把他们关在哪儿了?”赵无垢双眸隐隐现出怒色。
“我们的交易,是你毁了那页生死簿,我放条生路。”男人笃定的翘起嘴角,“否则,你永远也找不到他,我们玉!石!俱!焚!”
毁还是不毁?
赵无垢紧紧捏住手中的勾魂笔。
“好一个玉石俱焚,让本君看看你有何能耐!”阎君话未落地,人已经站在赵无垢身侧。他面色冰冷,周身凛冽的阴气倾泄而出,天级的威压,让湖中万魂跪地伏拜,瑟瑟发抖。
那是级别性的全面压制,中间隔着天堑鸿沟,让人压根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起。
对面的东王公也不禁本能的膝盖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谁敢直面阎君的雷霆之怒?万般绸缪,功亏一篑!男人暗自恨恨的咬牙,转身就逃。
白袍身影足尖点浪,闪电般的几个起落,转眼就拉开了距离。
阎君抬起手,狂风骤起,直接将飞出数丈远的人硬生生的隔空抓回。
抓住他的瞬间,阎君眉心轻轻皱了一下,随即翻手当头拍下,男人顷刻间在他掌下化为一堆黑灰,灰飞烟灭!
“怎么回事?”赵无垢知道,阎君不可能话也不问的直接击杀东王公。
“分魂术,本尊已经逃了。”乍见眼前红袍玉带,手执玉笔的伴侣,阎君有一瞬的分神,“你元神归位了?”
“嗯,也算是因祸得福。”赵无垢点点头,抬眸望向远空,“听说东王公最擅占卜之术,现在看来,恐怕他是卜算出了不妥,真身已经提前离开。”
阎君冷冷的道,“魂魄易分,心体相连。毁掉分魂,他本魂也伤得不轻。”
“噗!”远空中的男人在青鸾背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主上!”红衣男童着急的要过去扶他。
男人摆了摆手,“没事,分魂被毁了。快走,阎君若是追上来,今日便是我们的死期。”
“对了,他好像抓了小包子!”赵无垢想起他和那分魂被打断的谈话,露出着急之色。
“放心,他跑不了。”阎君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身踏开步子正要去追,却突然被自家伴侣抓住手臂。
“等等。”赵无垢抬起脚,用力在阎君刚才踩到的位置跺了两下,又环顾四周,打量着眼前亭子。
簇新的亭子,刚刚建造而成。这座在湖心亭,到底是为谁而造?
地底而起的寒气,不得不用炭盆取暖。
寒气从何而来?
如果他是东王公,抓住小包子,除了用来威胁,还能用来做什么?
替代自己做阵眼!有备无患!赵无垢的脑子里猛的浮现这几个字。
两个小家伙,恐怕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包子和小银龙,可能就被关在下面。”赵无垢望着阎君,指了指脚下的地砖,然后眼前一黑,脱力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902:49:33~2020-01-2102:4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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