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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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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心洲这一病,人呆愣了两天。

    大约是高烧的后遗症,第二天早晨退烧后他冲了个澡,穿着居家服从卧室出来,看见厨房里高挑的银发男人,正相当贤惠地用勺子搅着汤锅,他愣是原地杵了四五秒钟才反应过来。

    啊对,他是姐姐寄存在这里的室友。

    这个脑子运转起来滞涩得像是已经停产的老爷车。

    “今天感觉怎么样”喻雾问。

    “还行,喉咙已经不痛了。”

    “可是音色听上去还是不太妙呀。”

    “是吗可能要换弦了。”

    “”说完,谢心洲自己沉默了。他垂眼反思了一下自己,结果看见扣岔了的格纹睡衣。心道自己是真完了,从前只是拉琴空有技艺没有情绪,现在好了,这智商也别拉大提了,去中提组找个空坐下吧。

    二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谢心洲知道自己脑瓜子不灵光,干脆把嘴闭上,去岛台旁边坐下了。

    喻雾把烫盛出来,盛进小瓷碗里,端过来说“莼菜春天才有,芙蓉汤凑合一下吧。”

    “嗯”谢心洲抬头。

    喻雾放进来一个瓷勺,说“昨天不是萨拉班德舞曲拉完,出来跟我说今天要喝莼菜银鱼羹吗,我说我尽量去找找,这个季节别说庭城了,浙江都未必能买到莼菜。”

    谢心洲眼里充满困惑,一种纯粹又直白的困惑。

    喻雾感慨“这流感后劲十足啊。”

    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谢心洲低头喝汤,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说“我之后尽量少说话。”

    “你打的字也不少。”喻雾端来烤箱里的戚风蛋糕和自己的汤,蹙了下眉,“我能真诚地问你个事儿吗”

    “请。”谢心洲这时候有点心虚,前两天流感病毒侵害大脑的程度最严重,他咣咣往喻雾微信上发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

    喻雾坐下,指着这盘蛋糕,问“早餐吃面包,我是理解的,但早餐吃蛋糕,是个怎样的文化”

    中国版图太大了,南北生活差异体现在生活的所有细枝末节中。两位男士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南方人,喻雾甚至已经预见到冬至那天饺子和汤圆在同一口锅里扭打不休、你死我活的场景。

    谢心洲坦然道“早餐吃蛋糕怎么了”

    违法吗那你报警把我抓起来。

    喻雾哑然“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一个警告句”

    谢心洲的汤勺悬停了片刻,最后说“我现在的脑子无法处理这个选项。”

    “吃饭吧。”喻雾说。

    这次流感来势汹汹,北美巡演回来,乐团病倒了将近一半乐手,指挥也没能幸免。而且他们是顺序传染,谢心洲是第一批,从北京的音乐厅出来了就发烧,余下的人有的第二天有的第三天出现症状。

    所以今天没法排练,也就不用去乐团。

    天寒地冻的12月吃完早餐在沙发里窝着,谢心洲抱着靠枕,窝在沙发的角里昏昏欲睡。大病初愈的人嗜睡得很,靠那儿眨眼的功夫就睡过去了。

    喻雾拎了条毯子去给他盖上,今天起了雾,冬日清晨朦胧又柔和的光线里,睡着的样子乖的不得了。

    他们画画的,观察人的方式和角度不一样。阳光在他脸上铺设出怎样的亮面和面,明暗交界的地方如何过渡。他脸部的轮廓、五官的细节。

    喻雾想了想,忽然觉得“一见钟情”这个概念其实就是一种对艺术的“即时欣赏”。

    第一个乐句就喜欢的曲子,第一幕就喜欢的舞剧,第一眼就喜欢的人。

    多数情况下喻雾其实不会把“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看做一个因果关系,比起“见色起意”,他更愿意将其看做“戳中审美”。

    谢心洲就是他的百分百审美,抱着膝盖埋着脑袋坐在玻璃罐子里的漂亮天才。

    玻璃罐子里的漂亮天才喻雾回去房间后,忽然萌生出了灵感,然后立刻新建文档、联系编辑,发过去下一本漫画的大致想法和主角人设。

    编辑回复过来情感漠视的天才侦探其实是完美犯罪的杀人凶手喻雾你是嫌我们出版社命太长了是吗

    喻雾在屏幕前叹气。

    这位编辑目前是他的责任编辑,叫白澍。这会儿正在询问他现在的住址,合作漫画家需要向编辑告知自己的一切信息,以便编辑上门催稿。

    但喻雾眼下住在谢心洲这里,谢心洲这种让外卖放在走廊安全通道的人估计是无法接受编辑随时捶门。

    甚至白澍对拖稿严重的漫画家,会要求对方告知门锁密码,或拿一把备用钥匙。

    然后喻雾装死了,没再回复。

    谢心洲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四点多,今天阴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天灰蒙蒙的,客厅只开了沙发尾端的落地灯,鹅黄色的。

    他坐起来,看看身上的毯子,再看看落地窗外面,视觉失焦了片刻后,感觉有点渴。

    北方冬天就是这样,屋里没有加湿器的话,睡一觉起来嗓子冒烟。他从沙发那儿起来的时候,因为一个姿势睡久了把腿睡麻了,客房里喻雾在手绘板上画着画着听见“咣”的一声,笔触飚到画纸边缘,直接撂下跑出去。

    “唉”喻雾把他睡裤挽上去,蹭破了三四公分的皮,“坐这儿别动,我去拿碘伏。”

    流感余威这时候发了力,谢心洲脑子一抽,说“我不想喝碘伏。”

    “行,不喝。”喻雾顺着他的话说,“那玩意喝了对身体不好。”

    谢心洲不吱声了。

    其实磕蹭的口子没什么,剐了点皮而已,喻雾蹲在餐椅前边给他伤口周围轻轻擦了些碘伏,然后抬头问“师妹说晚上叫了几个同事去聚餐,你去吗”

    “啊”谢心洲一时间没能顺利处理这个信息,“为什么我乐团同事聚餐会叫你”

    这是真的困惑,谢心洲难得地眼睛里流出强烈的情绪。他对于“陈芷他们吃饭叫上喻雾”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你们什么时候熟成这样了。

    不是还仅限于微信上网络唠嗑吗

    喻雾很理所当然地“嗯”了声,点头,说“你去吗”

    他眼神执着于把谢心洲也带去。

    谢心洲不带犹豫的“不了。”

    然后补了句“你去吧,晚饭我会自己吃。”

    他这一觉直接把午饭睡了过去,喻雾中午也没吃,他闷头画稿倒也没感觉饿。

    喻雾换了个思路,又说“我们吃一口就回来。”

    他像在哄内向的孩子,吃一口就回来,露个面就走。

    谢心洲眨眨眼,聚餐这事儿其实陈芷每次都会叫上他,他也每次都婉拒。

    喻雾并不是想把i人强行拽离舒适圈,而是这次陈芷特意交代了他一件事儿。喻雾换了条腿支着重心,说“师妹说他们得到了一点小道消息,过去一起吃饭,聊一下,关于新年音乐会的独奏家。”

    谢心洲骤然瞳仁一缩。

    喻雾说“换衣服,走”

    “嗯。”谢心洲点头了。

    今年新年音乐会的大提琴独奏早就定下了,合作了乐团指挥朱老师的教授,一位业内享誉盛名如泰山北斗般的存在,桃李满天下,是乐团里大部分年轻乐手的祖师奶。

    祖师奶来独奏,这没什么好争议,但问题是最近老人家病了。没说是什么病,也没说预计多久能痊愈,是学生登门拜访的时候回绝的话,说柳教授最近身体不适,不见客。

    一路上谢心洲都在琢磨,坐在五菱i的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腹部的安全带。

    柳晞巧教授的大师课他上过几次,课后教授还特意叫住了他,让他拉几句圣桑的天鹅给她听。天鹅不是高难度的曲子,它像床前明月光,小孩儿摇头晃脑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但小孩儿往往只是背,不明白其中深意。

    谢心洲还记得那天柳教授问了他一个问题。

    小洲,如果一个初学者来找你学琴,你会怎么教ta拉天鹅

    彼时谢心洲耿直地脱口而出第一个音是g

    “到了。”喻雾把车停在辅道的公共车位,“喏,那家。”

    谢心洲刚按开安全带,顺着喻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愣“川菜馆”

    “食在中国,味在四川。”喻雾说,“大冷天的吃点川菜发发汗,下车。”

    谢心洲紧攥着五菱门把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喻雾。喻雾不解“下车啊”

    “我吃不了辣的。”谢心洲说。

    “尹总没说啊。”喻雾愣住。

    “你也没做过辣的菜啊。”

    “那是因为尹总说你口味清淡。”喻雾恍然,“我没转换过来。”

    喜欢清淡,和不吃辣,在喻雾的脑子里没能构建出辅助线。

    谢心洲指了一下路边“看见那家711了吗”

    “看见了,买瓶牛奶解辣是吧”

    “不是,我在那里面等你,你吃完来找我。”

    “等等”喻雾薅住他胳膊,“哥,等等,川菜馆也未必都是辣的,开在外地嘛,要照顾外地人。”

    结果是陈芷选的川菜馆,整个庭城最正宗。

    来吃饭的加上这俩,一共六个人,陈芷、大提组的高泽垣、第一小提琴的蒋鑫蕾,和单簧管的李尧。

    坐下后,蒋鑫蕾和陈芷两颗脑袋凑在一块儿,焦头烂额地筛选,那菜单没多长,来来回回划拉了老半天,终于找着了不辣的菜

    烤红薯。

    “没事,也不是一点辣都吃不了。”谢心洲把外套搁在椅背上。

    第一小提琴可以说是整个乐团的核心存在,今天组局的人是蒋鑫蕾,她和陈芷关系很好,今天来的几个都是乐团里关系够铁的人。

    点完菜了,蒋鑫蕾神神秘秘地让大家都把脑袋凑过来,一副有机密要说的样子。

    然后服务员“上菜喽麻烦让一下”

    咣一个烤红薯搁在餐桌中间。

    其实蒋鑫蕾真不用悄声说话,因为这家川菜馆只有大厅没有包间,闹哄哄的。

    “柳教授多半是来不了新年音乐会了,大提独奏要重新找人”蒋鑫蕾说。

    这话一说出来,陈芷是显然已经听蒋鑫蕾说过了,观察着在座各位的反应。谢心洲在用茶水烫碗勺,手里动作凝滞了片刻,然后接着把水倒进垃圾桶。

    高泽垣问“消息来源可靠吗”

    蒋鑫蕾说“我爸的学生是柳教授的主治医生,昨天下午那医生来我家找我爸,我爸不知道我在家,我在屋里就听见他们聊天了。”

    陈芷又看向谢心洲。谢心洲问“教授现在状态怎么样”

    大家齐齐看向蒋鑫蕾,蒋鑫蕾抿唇轻轻耸肩“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只知道教授已经住院了,毕竟是老人家,又有基础病,住院更稳妥。”

    “这样啊。”谢心洲点头。他对新年音乐会谁来独奏这件事不是很在乎,他关心的是教授的身体状况。

    柳教授是国内不可多得的艺术家,大家三言两语地开始猜测新年的独奏花落谁家。选曲已经定下了,上半场德沃夏克,下半场勃拉姆斯。

    国内顶尖的独奏家就那么几个,有的已经确定了新年要开自己的音乐会,有的档期根本调不开。

    “会不会直接在乐团里拎一个去独奏啊”李尧说。

    蒋鑫蕾以拳击掌“就是啊陈芷和我都感觉很有可能”

    “那没跑了啊,大提琴协奏曲,肯定是大提首席喽。”高泽垣看向和自己一样在大提琴组的谢心洲说,“要是从乐团里拎,那大概就是江焱承了。”

    谢心洲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其实我感觉”高泽垣又说,“论谁琴拉得好,谢心洲比江焱承强五十倍。”

    谢心洲抬眼看向他,很认真地问“只有五十倍吗”

    旁边喻雾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然后和大家一起哄笑,陈芷笑得拍桌子了都,大声说着五百万倍五百万倍

    服务员端上来他们这桌的菜,火红的辣椒在锅中翻炒后激出浓烈的辛香,味蕾在嗅觉的刺激下极速分泌口水,大家立刻停止闲聊,动筷子了。

    起先一直是满盘红色辣椒的菜,期间服务员端来一道牛蛙,它成了整个餐桌唯一一盘绿色。谢心洲夹了一块

    原来它是二荆条佐以青花椒,以及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杀人无形的,泡椒。

    喻雾见他目光呆滞,悄悄靠在他耳边“你还好吗”

    “我快自燃了。”谢心洲说。

    喻雾脑子一抽“我给你灭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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