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这日事情虽发生在凌晨, 可却依旧有无数人在不久后便都知道了——碧游宫走水,陛下亲自抱着将人接入了永乾殿——就在宓妃生辰当晚。
一时间,宓妃那大费周章的生辰宴, 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
尤其那一曲幽姬舞,即便宓妃不想让人知道, 那宴会上伺候的,奏曲的, 还有皇帝身边的——
都说宓妃使劲浑身解数,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不着寸缕邀宠, 依旧没能留下陛下。
陛下为了安抚她,只能勉强多待了会儿,却始终任她那么光着, 连件衣裳都不曾为她披上。
让多少服侍的人看了笑话。
过后陛下却又像是火烧屁股般火急火燎地直奔碧游宫。
可就那么凑巧,陛下一步入碧游宫,碧游宫就走水了。
有人亲眼看到陛下将那人从碧游宫里抱出来, 一路不假他人之手。
那人从头到尾裹得一丝不露, 好像生怕被人看丢了似的。
更甚者,御辇龙帘飘荡间,有不懂事的信誓旦旦发誓说,看到陛下将那人安置在龙辇的榻上,自个儿却屈膝跪在那里, 抓着那人哀哀祈求着什么。
听到这话的, 年轻的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年纪大些资历老些的却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让那些人闭嘴不许胡说。
可等到那最得宠的小徒弟问起,“师父,这是假的吗?”
那些老人却瞪着眼小声说道:“那房里的事, 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可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陛下不要面子的吗?
真是一群不懂事又没见过世面的。
如此,宫里的甚至是宫外的人,对于宓妃与那神秘美人之间争斗的胜负,都是心照不宣了。
——一个被弃若敝履,光光的摆在那儿随人瞧的;另一个却是被捧在掌心,旁人都不可多看一眼的,晚些回去了竟还能用火烧碧游宫如此恶劣的法子泻火,竟还能让陛下跪着请罪的。
这样极端的盛宠,可谓闻所未闻。
可这样,便又衬得前一日还丢了体面与舞姬争宠的宓妃愈发可怜了。
而闻弛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顾凝芷。
他到了永乾殿就不再与乾承帝说一个字,而脸上新刷的凝膏却又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凝膏不能受热,却也不能受冻,尤其新刷的时候十分娇贵。
看着闻弛右半边脸出现的丝丝裂纹,乾承帝心疼极了。
这段时日修补这张脸修补出了经验,他知道这时候必须要再重新刷一层上去,才能够修补这些裂纹。如果任它发展,很可能会伤及里层。
他让人拿来药液,要给闻弛刷药。
闻弛却坐在那里,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刷子瞬间掉落在地,更有几滴药液溅到了乾承帝脸上。
连一旁伺候的常明都唬了一跳,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乾承帝却恍若未觉,唤人重新换了刷子过来,捏在手中说道:“你就是气朕,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置气。你之前不是说,等脸修好了,还想去瞧瞧阴氏的人长什么样吗?”
直到这时闻弛才冷笑一声,却道:“这是自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不会真以为非你不可吧?”
于是常明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被招进来的一个小宫人巍巍颤颤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拿着刷子在闻弛脸上一遍又一遍地刷着药液。
闻弛就算再生气,也没忘记将“痒”演到底。
实际就他这个身体,又哪里会有痒的感觉呢?无非都是装的而已。
有时候闻弛都不得不感叹,人的潜力真的是无穷的。
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他的演技也是一日千里。
就这样,闻弛一边板着脸,一边却随着小宫人的动作,松弛自己的神色,还慢慢往后躲。
演到入戏时,闻弛边躲边还不由笑了出来,完好的左脸眼睛弯弯又晶亮地看着眼前人,配上那温柔至极的笑意,很是有些深情款款的意思。
看得常明的双眼不住地来回觑着乾承帝的脸色,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被殃及了。
而这时,龙榻上的人似乎实在受不了,眼睛湿漉漉地有些求饶般地伸手抓向那小太监的手。
眼看着那纤细的手指要碰上小太的手腕时,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将那只手整个抓在了手中。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常明瞪了杵在那儿的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一个激灵,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溜出去了。
常明见龙榻上纠缠着的两人不是回事儿,也赶紧带人跑了。
闻弛抬眼看了眼乾承帝已经十分难看的脸色,撇过头去不再挣扎。
好一会儿,乾承帝才收敛了怒容,笑道:“你一贯就知道如何激怒朕,以前是魏尹,现在还可以是别的任何人。”
闻弛倚靠在靠垫上,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不然呢?无非就是些伺候人的活,换谁做还不行了?你难道就以为自己比别人更特别、做得比别人更好吗?”
闻弛知道乾承帝想说的是他耍手段的事,可他偏偏将话往两人关系上绕。
乾承帝这个人,性子独,又霸道,还自命不凡不肯认输。就
是做伺候宠物的事,他都要认个天下第一。
这时对方话里带上魏尹,还将他与“别的任何人”相提并论就能看出来,可见这三年里的事情,他心里一直没过去呢。
闻弛就偏偏拿他跟“别人”去比,将他的自尊心狠狠往地上踩。
乾承帝被闻弛两句话说得一下子又没了笑,他眼睛充血地看着闻弛,却还是不愿发火,只能憋着气坐下来,好声好气道:“朕知道是朕没有做好,不曾将你护好,还一再失信于你。”
闻弛不想与对方在“保护他”这件事上多纠缠,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他只是冷冷看着乾承帝,手上用力,想要抽回手。
可乾承帝却不放,牢牢握住他的手,还将手心紧紧贴着他的,他看着闻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朕也未曾把你当做无物,朕确以诚心待你。”
他这一句话,让闻弛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草垛里的那晚,随后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听一个人说话,不如看一个人做事。
乾承帝确实说过很多伤他的话,可如今回来对方的态度其实很能表明一些事情。
现在他扪心自问,其实没有多恨乾承帝,甚至谈不上恨。
他只是把对方当做了一个意外中发现的似乎是个对他不错的朋友,他也愿意捧着自己的真心去相交。
对方伤了他的心,两人无非成为陌路,跟背叛啊恨的没有多大干系,也没有谁欠谁什么——他们两个早就扯平了,互不相欠。
可皇宫就像个漩涡,拉着他不断地往里深陷,想逃也逃不开。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中明白,有些地方真心一文不值。
他之前确实捧着真心,可现在那心却不在这里了。
这回来,他不是来找真心的,他是来找顾凝芷要债的。
“陛下诚心珍贵,小人消受不起。”
最终,闻弛垂下眼眸,淡淡说道。
对于乾承帝来说,这辈子除了前些年受的苦之外,之后便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一次次将他的自尊往泥地里碾。
他就是很疼,哪儿哪儿都疼,连呼吸都不畅了。
就像那天看到那颗被丢出来的阴灵珠,就像那天看到常明将那个假的人偶接到自己面前时一样——
他有些疼得受不了,便松了手,走出了门。
他在殿门外站了会儿,常明有些担心地过来轻声问道:“陛下?”
“让人进去伺候。”
“是。”
常明将那不情不愿被抓来的小太监狠狠瞪了一眼,小太监识趣地灰溜溜又跑进去了。
听着屋子里又出现了声响,常明觑了觑乾承帝的神色,忽然说道:“费阁老说是有要事要上奏呢,魏大大还在忙别的事,陛下——您要去理政殿吗?”
“走吧。”
乾承帝带着人走出殿门,外面的飘雪纷纷洒洒,飘落到他的眉睫上,被他脸上的热气哄得化成了小液滴,却依旧粘在上面不肯落下,看起来倒像是点点晶莹泪珠。
一行人在飘雪中走了一半,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陛下?”常明不解地问道,却发现对方正抬头看向外面。
常明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晨光下,红色灯笼一盏盏挂在那里,显得喜庆又热烈。
可是常明不知为何,却想到了昨晚那场火。
有些东西越是热烈奔放,就越容易摧折。
“走吧。”
乾承帝收回目光,再次抬起步子迈出了永乾殿。
这日,乾承帝去了理政殿并没有理会上奏的大臣,将人打发回去之后便让人拿来了昨日便命人备下的竹条。
他回忆着上次看到过的那张图纸,凭着记忆画出来之后略加完善,随后开始制作走马灯的框架。
那竹条打磨得细致,可耐不住时间紧急还没有具体尺寸,所以到了乾承帝手中依旧需要重新劈开切割打磨。
竹子这东西韧性足,易伤人。
乾承帝除了手上一些握剑留下的茧之外,其他处的皮肤都不算老,便被那竹条割了不少伤口。
那伤口有些拉得又深又长,让竹条上都浸染上了血色。
可乾承帝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停顿。
这款走马灯结构复杂,乾承帝不吃不喝做到晚上,才将将完成主干部分。
接着便是画图。
提笔之前,乾承帝是有过茫然的,不知道该画什么。
可是一落笔,似乎笔尖就有了自己的想法,种种过往好似就发生在昨日,很快被一一呈现了出来。
乾承帝只画了那些高兴的时——有那小人偷偷往□□藏八字的,有他任性地坐在玉玺上生气,也有在理政殿里追鸡撵狗的——他画着画着,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可是越画到后面,他的速度便越慢,笑意也逐渐消失了。
“看,花灯——”
“朕这次元宵带你去可好?”
“咔咔,拉钩~”小小的爪子朝他伸过来。
“哈哈拉钩——”
这一夜,理政殿内的灯火与不曾灭过,一直点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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