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观妙苑，书房内，砚尘生穿着霜色缎衣，披着鹤纹大氅，坐在案后品茶，案旁，翡翠静静催着炉火，案前，妖修被青织绳缚着跪坐在软垫上，身后，翡月正烧着暖炉。
砚府内宅砖瓦皆加有符文，冬暖夏凉，只是砚尘生体弱，三伏天尚且手脚冰凉，冬天就更是遭罪，尽管地龙已经烧的很旺了——只着单衣的妖修鬓发已被汗水浸湿，砚尘生还正捧着热茶拥着大氅取暖。
“知道我为什么捆你么？”砚尘生用茶盖撇开盏中漂浮的茶叶，撩起薄薄地眼皮问道。
妖修跪坐的端正，不聚焦的目光透过下垂的眼睫落在砚尘生案前的地板上，不答话。
“呵。”砚尘生放下茶盏，问道，“你叫什么？”
“玄殷。”
“名字倒还不错，你住在妖界哪处？剖你妖丹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残害与你？”
玄殷沉默片刻，道：“不知。”
砚尘生气笑了：“那你总记得自己是怎么碰见他的吧？”
玄殷皱眉道：“我本是一个器修的器奴，自我有记忆起便与他同住，他以咒法刻在我的妖丹上，以防我对他不利。那器修助我提升修为，再以我精血炼器，我有一魂一魄被其取出，时不时被他割取并炼入诸多法器中，后因他有一次炼器时不慎，损及我的妖丹和精魄，遂将我转手与人，后来大部分时间我均不甚清醒，因我自小便不可以常法视物，故并不知道他们样貌。”
这番话被玄殷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叙述出来，落在耳中便愈显惊心。
“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你从那人手中救回。”砚尘生眼都不眨便开始胡诌，“为了安置你，整整购入了五车宝物，又清了半个私库的灵石丹药为你疗伤。”
“……甚至还在为你重塑妖丹的时候不慎受了重伤。”
玄殷左手食中二指微不可查地一颤，眉头轻皱，似也想起了砚尘生颊侧的血腥味。
砚尘生失落道：“你倒好，醒来第一件便是杀气腾腾地将灵力架在我颈侧。”
玄殷眼睫轻颤，双手无处安放似地握了起来，抿唇片刻后，语气低缓了不少：“抱歉，我……一时未察，以为自己又落入了谁人手中。”
翡月有话不敢言，瞄了瞄自家公子昨夜遭受“重伤”而早已光洁如初的侧颊，投去谴责的目光：您那五车宝贝明明是一时兴起买来的，其中最贵的一件物什还是给夫人的生辰贺礼。
砚尘生以目光回应：贺礼是给我母亲的没错，但其他东西我说给谁买的就是给谁买的。
翡月无奈地闭上双眼：公子说的是。
砚尘生似未将玄殷的解释放在心上，问他：“会干活吗？”
玄殷闻言抬眸，有些迟疑道：“会。”
“那就好，往后你就住在我侧边，早晚修炼，精进修为，其他时间可去随她们做些府中杂活。”砚尘生招呼翡月道，“去带他到观妙苑四处走走，认认路。”
“你昏迷时我对你现在的妖丹做过手脚。”砚尘生坦然道，“所以别想翻什么花来，明白吗？”
玄殷闻言，皱眉望着砚尘生沉默片刻，道：“嗯。”
待他二人走远，翡翠托腮看着砚尘生，问：“少主，你不是……没打算叫他当长工吗？”
砚尘生轻笑：“他现在又无处可去，正巧你前日说观妙苑人手不足，花了那么大价钱把他捞回来，让他做些杂事有问题么？”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嘛，您就是看他生得好吧？”翡翠瞄着砚尘生神色道，“少主眼光确实好了不少，这玄殷可比景斯年那厮好看多了……诶呦！少主您敲我轻点。”
砚尘生笑着收回了敲她脑袋的手，道：“干活不甚利落，话却不少，你且退下歇着吧。”
翡翠刚不情不愿地退到门口，便听那门口的鹩哥叫道：“嘎嘎嘎嘎嘎嘎！今日大吉！万事如意！”
翡翠气极，啐了鹩哥一口，鹩哥朝她背影叫骂道：“小丫头片子！干活不甚利落，话却不少！嘎嘎嘎嘎嘎嘎！”
砚尘生失声轻笑。
他看向自己的掌心，感受了一下灵力的运转——上一世他到死也不过金丹中期，昨晚竟渡雷劫由练气升至筑基初期，且经脉似乎有所恢复。
自察觉修为提升后，砚尘生一整宿都没睡着，他或许得到了增进修为的办法，只是不知是否切实可行。
或许可以通过撵魄珠在玄殷修炼时为自己传送灵力进行修炼。
如果他能像府中长老、甚至家主和夫人一样强大，或许在危巢将倾时，就可护砚家周全了。
思及此处，砚尘生起身前往问仙馆，打算试着去自行运转几个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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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台内，翡月先玄殷半步为其领路，因砚尘生看起来对此妖修不大信任，故她只带玄殷熟悉了观妙苑各处。
“少主单独为你收拾了一间侧房，也在东院，临着少主正房，修炼时可去问仙馆，那处原是给少主单独辟的宝地，只是少主身子一直不大好，去的也少。”
翡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停，回头看向玄殷，有些懊恼道：“我记得你说自个看不大清东西，那我与你讲了半天，不是白说了。”
玄殷道：“无妨，我能通过灵识大致看出明暗，人与物之间也有极大不同，故虽看不清五官全貌，大致不会弄混。”
“那就好那就好。”翡月放下心来，接着道：“少主未辟谷，故观妙苑有五味居为少主烹三餐，东院的小方厅也有小厨，你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可自己做些。少主喜清淡，不爱吃辣。平日里没事也有许多消遣地方，览今纵古阁是少主书房，有其应许就可出入。虽说砚邸家大业大，少主又是家主独子，家主夫人对他十分上心，但少主不乖张，好说话，总也没什么脾气，只要不犯大错，少主极少罚人，就是……有时候会钻些牛角尖。”
“少主虽发话让你干些杂活，但你是少主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人，跟我们这些自小从杂役局带来的下人到底不一样，少主吩咐什么你做什么便是了。”
裴月带他走了一圈，已用了大半个时辰，脚下有些乏，回头一看玄殷步伐依旧平稳，面色也如常，有些羡慕道：“得以觑得仙途就是好。”说罢看玄殷眉间轻皱似有不解，便解释道：“不是少主苛待我们不许修炼，是我们本就资质平平，无缘大道。少主自小得家主及夫人宠爱，幼时家主和夫人为护其周全，替他找来的下人也都同家主、夫人的丫鬟小厮一般，皆是有修为的，后来有一次，一个照顾少主的丫鬟起了异心，里通与家主有怨之人，哄骗少主出门玩耍时将其带走了。”
“家主和夫人大怒，将与那人有关的所有人皆带走审讯，并大肆寻找少主踪迹。”裴月心有余悸道，“重赏之下，来送消息者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误报，整整半年后，去寻少主的人才真正带回了消息。”
“所以现在在少主身边的小厮丫鬟大多都是与我一般的普通人，只有出门时才会带着府中侍卫。”裴月看了看院中日晷，道，“观妙苑各处已领你去过了，我还要与五味居核对少主晚些时候的餐食，余下时间你想修炼还是休息皆可，我先走了。”
玄殷思忖片刻，抬步去了问仙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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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仙馆落于观妙苑灵气最盛处，建在停鹭湖畔，湖中养着些灵鹭与锦鲤，馆侧倚着几杆修竹。
这座为砚尘生一人所建的修馆高九层，馆中每层所蕴灵力多少皆有异，从下到上，灵气渐稀，而从每层窗棂向外看，景致各有不同，最上层的风景却是最美的。
此时，砚尘生端坐于馆内第九层平阶之上，又一次试图运气。
他眉心微蹙，薄唇轻抿，半晌，他半撩起眼睫，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
有风卷携湿气，带着湖畔的草木香轻吹入窗，卷过他贴在侧颈的发梢，凉意划过肌理，让砚尘生有些不适。
当他打算起身关窗时，身后突然传来轻微声响。
砚尘生谨慎回头，却发现是玄殷关上了窗牖。
玄殷道：“修道之人，不该沉溺外物，苑内一景一物皆考究，此馆比及修行，更像是用来观景的。”
“爹娘怜惜我资质平平，知我难登大道，才建了这个地方哄我。”砚尘生轻笑，“常人皆知，越往高处灵力越充裕，他二人知我修炼时把握不住轻重，因而难以承载过多灵力，故意将灵气逼入下层，就算我此生修行都不能精进，至少还能看看苑内美景。”
“你不是目不得视么？”砚尘生倚着馆内立柱，问他道，“怎么还欣赏得来景致？”
“此处风水适宜，连围栏雕饰上都沾染有灵气，我窥得见明暗，也能据灵气识物认人。”玄殷注视着砚尘生，赞赏道，“明暗交错，草木叠山，水灵物秀，宛如天作。”
砚尘生自嘲一笑，问他：“你到此处，必然不是为了观景吧？”
玄殷不接话，直截了当道：“我可以助你修行。”
砚尘生眼神倏地一凝，盯着玄殷，语气冷淡道：“怎么帮？”
玄殷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却能听出语调，于是认真道：“昨晚我当你是不速之客，只是当时还未清醒，对情况错判，才对你展露了杀意。”
四下一时安静，气氛有些凝滞，砚尘生垂眸看着指中扳指，摩挲道：“然后呢？”
“你察觉到危险，突破筑基引来了雷劫，而我离你最近，修为又高于你，故雷劫将我当做替你受劫之人，将我伤了。”玄殷轻笑，“恕我直言，以你的资质，能步阶练气已是十分造化，遑论筑基。”
“我现在的妖丹由你所赠宝物炼成，大约与你有什么渊源。”玄殷听砚尘生不答话，接着道，“妖丹将成时，我察觉有灵力被它引出，汇聚到了另一处。想必……与你有关吧。”
“不错，我嘱咐你早晚修炼，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可以再转化些你的灵力。”砚尘生十分坦然。
“我可以帮你。”玄殷看着砚尘生双眸，郑重道。
“条件。”砚尘生紧紧看着他。
“你救我性命在先，又替我重铸妖丹在后，现还收留我在此处居住。”玄殷微咧嘴，带着笑意说，“没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