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工作的陆珣
想在学校外面见你, 这种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当天晚上打好假条,收拾好课本纸笔 —— 尽管身为班长背负着班主任的信任, 借故外出是件很羞愧的事。阿汀老老实实羞愧大半个晚上后, 还是在隔天早上八点穿戴整齐, 走出了校门。
陆珣在老地方等着,车的型号好像没有变, 但不再是冰冷蹭亮的深黑色。
不知怎的换成银灰的颜色, 车底存着淡淡的棕色痕迹。看上去至少是前两天沾染上的泥土,凝固成形, 雨水浇在上面还溶不掉。
猫卧在陆珣腿上打盹儿,眼皮子落得低低,圆溜溜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毫米细缝。
昏昏欲睡了, 不料眼前忽然冒出个阿汀,拉开车门钻进来。
它便毫不犹豫地拉长四肢,大大伸个懒腰。而后麻溜儿舍弃硬邦邦的臭男人, 乐颠颠攀爬到阿汀姑娘的膝盖上,虎头虎脑蹭她的手心。
阿汀瞧它就欢喜,“你也跟着我们去工作啊。”
确切来说, 真正需要工作的人只有陆珣。
他在医务室说了, 陆家子女到年岁手腕差不多的时候, 大多会在军政商三条路中挑一个试手。军路上数陆以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后头兄弟姐妹难以超越。
政路前途无量, 但处处需要依仗陆京佑, 自然处处受限于陆京佑。
这商路意味完全脱离陆京佑的影响独自开路。尤其早两年社会环境以及政策都颇为严峻, 个体户处于模棱两可的地带,很少受到认同。
当初陆珣选了这条,没少被嘲讽过乡下小子目光短浅,只图蝇头小利。
谁能料到如今政策往开放走,陆珣赢在抢占先机。短短半年成功开局,只需要顶住后来想居上的同姓兄弟们,为十月落实的新政策做好准备,过不了五年便是柳暗花明。
因此下半年是最忙碌的时刻。
阿汀抱着‘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背书,能看到陆珣更好’的念头,主动提出陪着他。得知他电话多应酬多,差不多做好被他彻底忽视的心理准备。
她不懂生意,不求帮忙,只求不帮倒忙。本来决定安安静静做一株植物,不吵不闹不打扰,默默找个角落呆着就好。
没想到他把猫带来,她们俩能组成浑水摸鱼二人组,好像就没那么突兀了。
也没那么战战兢兢了。
“你要好好工作,当一只招财猫。”
阿汀握住猫的小爪子,上下摇摆几下。很孩子气地说:“然后陆珣财源滚滚,你就可以找他要工资。”
“喵喵喵?”
猫歪脑袋:你喊我名字了?
差点忘了这茬,阿汀指一下驾驶座上的陆珣,一本正经:“这个陆珣当老板,赚钱给你发工资,还给你买小鱼干。”
小鱼干!!
猫心动了,猫挥舞着前肢摇摆,扭头冲着陆珣一阵叫唤:“喵喵喵喵喵喵喵!”
快给我小鱼干!
很多很多小鱼干快快得给!
它的心思很好猜,陆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它脑门,把它圆滚滚的脑袋戳了回去。眼睛看着后车镜,慢条斯理地回:“早饭扣半天工资。下午继续努力。”
“汪汪汪!”
敢情你还算伙食费?!
奸商喵喵喵呜呜。
猫一个劲儿往阿汀怀里钻,像极了想买玩具被亲爹无情拒绝的小孩,转头过来装委屈扮可怜,试图在外援这块下手。
“别难过啦,我给你买。”
有小鱼干就行。
就在得到阿汀保证的下一秒,它收起要死要活的姿态。张开嘴巴打个惊悚的大哈欠,懒洋洋往腿上一倒。不闹了不难过了,双手抓着她的手指,要舒服的挠挠。
这份狡诈简直百分百亲爹传承。
陆珣全看在眼里,很不给面子地伸手揪住它,往后排车座一丢。丢进软绵绵的毯子里,不少大包小包的零嘴儿。
它随便两腿抱住一包,爪子牙齿熟练撕开包装,津津有味吃起来。
“它还能这样啊。”
阿汀叹为观止。
“它花招多得很,就是喜欢在你面前装样子。”
陆珣拆台,管了小的管大的。绕路买了一份热腾腾的早饭,余光盯着阿汀慢吞吞咬包子。
那速度跟兔子啃胡萝卜差不多。
纤长的睫毛在浮动的晨光里轻垂。即便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陆珣看着也舒坦,凛冽的眉锋不禁舒展开来。
视线再次转到后车镜上,确定没有可疑的尾随者之后。他踩着油门提升速度,沿着国道飞驰十五分钟,坑坑洼洼的小道。
前行数百米,又拐进铁门小区内。
看着像是半途竣工的那种楼盘,完成度很低的废墟。除了正中间三四栋高楼拔地而起,其余楼层高高低低、层次不齐。
地面上满是四散的木材、石灰砖块以及水泥袋子。
办公地点在这里吗?
阿汀抱着猫下车,的确感到意外。
“别的地方有人盯着。”
陆珣很简单解释了一句,关上车门。
车旁边停着两辆灰扑扑的自行车,三楼的窗口大约听到动静,近乎光溜溜的一个脑袋
探出来,喊了声老板。
模样看着很凶,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男人。
阿汀跟着往上走。
房子里头白墙斑驳,裂痕犹如纸面上绽开的藤条般延展。灰尘味道很重,脚步在空荡荡的楼道口回荡着,有点儿特务接头的神秘感。
挺新奇的。
阿汀这么说的时候,陆珣还牵着她的手。前头虚淹着的门里,不断穿出电话铃声,几个男女声音交错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陆珣站定在门口,推开了门。
门后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打开的动静很大。一串类似风铃的清脆啷当响,里头五个人齐刷刷看了过来。下意识要喊个老板好,接着闭嘴低头高效干活的。
万万没想到眼珠子一挪,自家手段高性子狠的年轻大老板身旁,竟然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有人手指一松,圆珠笔掉了。
有人楞楞站着,眼睛忘了眨。
一时之间所有人,嘴巴不知不觉张成一个饱满的圆形。屏息凝神着,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集体被摁下暂停键。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遍遍回响,齐耳短发的年轻姑娘就站在边上,但好像完全沉浸在震惊在不可思议之中,充耳不闻了。
“谁电话?”
还是陆珣的问话拉回了她的心神,低头看了好多眼,“吴,吴伟光的电话,不晓得他怎么弄来的号码。昨天下午到现在打了几十个电话,说有事商量,问我们办公室在哪里。要,要接么?”
“没必要。”
陆珣心里有数。
号码泄露出去,地址也就差不多了。吴伟光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麻烦的是其他陆家人虎视眈眈,很可能追过来捣乱——为了摁死他,他们多没品的事都愿意干。
这地方撑了小半年,称得上物尽其用。新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撑到腊月陆京佑七十岁大寿搞交接,到时候就都结束了。
“今天别出去办事了,收拾东西。”
一声令下代表着转移,顺便看着情况造点假。故意在垃圾桶里留下点残页账单,专门给死对头挖坑。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五个员工站得笔直,中气十足应了一声知道了。
活像另一群被训的新生,对教官怕得厉害。
他们老实巴巴坐下来,脊背直得像尺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不敢在老板面前放松。余光瞧着小姑娘抱着猫往里走,小心越过横七竖八的电线,尽头是陆珣的办公室。
门打开,又轻轻掩上。
员工们抬起头来,霎时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光!
“我没看错吧,老板身边跟了个姑娘?!”
“还抱着猫小哥呢!”
陆珣独来独往,身边没有半个亲近的。只有这只猫很得他的宠爱,偶尔来一回,回回站在肩膀上脑袋上,犹如趾高气昂的太上皇。
旁人说话它不太搭理,扭头给你一个倨傲的后脑勺。还很聪明,有谁敢说它半个字不好,便磨牙嚯嚯,亮出尖锐弯钩的爪子。
还记得上个办公室阵亡时,陆家老三大摇大摆踹开门,这只长毛猫威严万千地蹲坐在办公椅上。
他们这些小员工被扣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人和猫的眼睛相互碰撞。紧接着猫弓起身子,瞬间化作一道闪电,险些生生咬掉陆老三的耳垂。
拖延了些时间,正好陆珣赶回来,陆老三没碰到分毫的重要文件。
猫的地位就此稳固。
它很喜欢跳上跳下代替陆珣在外场巡逻。他们私下开玩笑,常常把它叫做猫老板,猫哥,它挺受用的,谁喊声大哥,准偏头高傲地看你一眼,活灵活现的:大哥在这,有事启奏。
就是这么只凶悍机灵的猫,有朝一日竟窝在小姑娘胳膊上呼呼大睡?
大伙儿面面相觑,光头大汉摸了把脑袋,感慨:“看来十有是咱老板娘。”
吓,不是吧?
“说不准是家里妹子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老板家里有妹子?”
的确没听过。
“表妹,堂妹,或者徐律师他家妹子?”
短发姑娘清楚自个儿的猜测站不住脚。但就是不太满意,皱着眉头说:“这小姑娘身上学生气很重的呀,哪能当咱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还要你说能呢?”
光头汉子嘿嘿笑,吹了声口哨:“你们这群没眼力见儿的。反正这老板娘这小嫂子我认了,回头我被重用,当二把手再来扶持你们哈。”
“去你的!”
“想得美!”
“这老板娘我非认得比你勤快,看谁得重用!”
忙里偷闲的几句说笑,声音不大,被门扉完全过滤了,阿汀没听到。
她好奇打量着办公室,发现比起外头的破旧,整个办公区域内部装修还不错。陆珣单独的办公室也很大,前头是深红色的木质办公桌,黑色的办公椅。
左手边类似于休息区,摆放着茶几沙发,有个二十八寸的电视机,盖着布,平时不大使用的模样。
电风扇冰箱也有。
布局很现代化。除了家具风格复古,没有电脑空调等高科技产品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看来□
□十年代的主要问题不是落后,而是贫富差距非常大。农村里至今没见过冰箱,还在因为彩色电视机而大呼小叫,大城市这边,怕是再过十多年,改变世界的新科技便要横空出世了。
“我坐那边会打扰你吗?”
阿汀指着沙发。
这个问题问得很傻。
她坐哪都是打扰,坐哪都是不打扰。当然越近越好,同桌同椅未尝不可。
不过今天下得太阳雨,沙发这边架着一块大钢板没拆,不会晒。陆珣收了收沙发———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阿汀进门发现了。不同于小时候东西乱丢,满不在乎地在脏兮兮的角落里窝着。陆珣的办公室称得上纤尘不染,文件资料整整齐齐,活像是摆出来展示的样板。
最后陆珣拿着一卷当日报纸,坐上办公椅。
阿汀侧面偏背对着他,拿出两本军事书慢慢看起来。有时翻开本子做笔记,前头已经有密密麻麻两大页。
她的笔记很工整,漂亮清秀。皮肤白嫩得像奶脂,在淡淡的阴影里透亮。笔不停在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看起来很认真,心无旁骛。
实际上只有六分心思在书上。
她没办法不去注意他,太难了。
两个人在单独的密封空间里,离得不近不远。伸手碰不到,但眼珠挪到眼眶边上,就能看到他薄纸般的眼皮垂下,眉眼间多了几分冷冷的肃杀。
很好看。
骨节分明的长手指也是。
握着报纸,拿起钢笔,不管怎样就是莫名的好看。视线难以抽离,沿着曲线静静描绘,她的心神越走越多,支棱起耳朵。
翻动报纸的窸窣声响,打开笔帽又扣上笔帽的动静。有个恍惚的刹那,觉得他写字的沙沙声,都跟世间所有其他人不同,特别特别的好听。
喜欢起他接电话,漫不经心的每个字。甚至连呷茶的声音都是天下无双,无可取代的。
喜欢。
听说喜欢这种情感,很容易通过嘴巴眼睛泄露出去。察觉到他把眼睛抬起,阿汀慌慌地把眼神收回来,谨慎地抿住了唇角。
悄悄掏出小圆镜子,藏在书页里左看右看,再三确定自己眼睛里没有写着‘喜欢’两个字后,阿汀松了口气。
趁着他在接电话,做了个手势。阿汀溜了出去,掩上门转过头,猝不及防又收到五双眼睛,犹如两百瓦灯泡似的热切注释。
他们不说话,光看着不眨眼。
阿汀有点儿尴尬地眨两下眼睛。
他们好像忽然想起人活着需要眨眼这回事,跟着她眨了两下眼睛,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有点憨。
阿汀拘谨地笑了笑,问离她最近的光头大汉,洗手间在哪里。
“在在在那边。”
光头给她指明方向,手指头不受控制,自发又转到反方向去:“那那那边有厨房,冰箱里有汽水有点心。”
他们都是长期住在这儿的,周边饭馆太远。反正陆珣不计较家电钱,便自个儿鼓捣了个像模像样的厨房,临时做点饭菜很方便。
光头大汉今年二十有八,左眼上有道结痂的疤痕。看上去不太正派,至今打着光棍,最怕白白软软的小姑娘,老有种‘一手刀能打晕一个娇软姑娘‘的惶恐。
因而话说得很满,在阿汀面前就怂到打结巴。
隔壁男同事憋着气,忍不住笑话他:“说得跟老板办公室里没冰箱似的。”
对哦。
光头脸涨成猪肝色。
“没关系,我刚好口渴。”
小姑娘主动给台阶,感动了人高马大的光头。看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一句:“老板娘!”
阿汀疑惑地看过来。
“我我我是说小心点。“
“冰箱很冰来着。”
什么狗屁不通的解释,同事们笑成一片。阿汀点了点头,朝厨房走。
本来没想去洗手间,只是需要冷静。顺便看看厨房更好,有机会的话,或许能给陆珣做顿饭。
做他爱吃的鱼。
阿汀好久没下厨,不由得在心里翻了翻菜谱。经过被当做工作区域的客厅,还没走到厨房,已经听到里头的声音。
“真是老板娘啊?”
女同志的声音,这儿只有那个短发姑娘。
男声捏着嗓子揶揄:“你都结婚了,老板娘是谁关你啥事儿?难道你要上去叫板,说小姑娘年纪小,做老板娘你不服气?”
“你挤兑我个什么劲儿?”
她没好气儿地回:“春梅对老板抱什么心思,你还能不知道?我是觉着她命挺苦,能力也不错,做事多麻利。以为她能成,谁知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
男同事抬起胳膊肘暗示她别说了。她仍滔滔不绝说着春梅的好处,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具有新时代女性的伟大精神。
“别说了。”
男同事打嗓子里挤出三个字,笑脸快摆僵了。
短发姑娘不耐烦转过头去,瞥见走进门来的阿汀,不由得浑身僵硬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该叫老板娘还是小姑娘啊。
年近三十的男同志拿捏不好分寸,干笑了一下。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对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没敌意,何
况她长得好。
天底下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他主动打开冰箱,问她想要什么。
“有汽水有牛奶味的雪糕。”
眼尖看到里头的小蛋糕,拍着冰箱门恍然大悟:“难怪昨晚徐律师突然过来,买了两块奶油蛋糕不准咱们碰。铁定是给你留着的,说不准还是老板让他买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鲜奶油蛋糕,巴掌大。草莓带叶子装点在上头,乳白色奶油抹得跟花似的。好看精巧是真的,价格贵到离谱也是真的。
春梅看了嘴馋,问价格,结果这小小玩意儿要整整的十多块钱。两口下去三天工钱就没了,他们工资算高的,抵得上工厂里头小干部,生病住房水电全给报销了,口袋里还是紧巴巴舍不得吃。
“怪凉的。”
男同志憨憨笑了两下,蛋糕递给她。
“谢谢。”
阿汀眉眼弯弯地接过来,笑得男同志心里舒坦。短发姑娘还尴尬站在一旁,她收了笑容,点头示意完就走了,态度算得上冷淡了。
短发姑娘心里头七上八下,“我是不是不招待见了?“
“你被人背后指点试试,能招待见么?“
男同志摇头叹气:“我看人小姑娘挺好,一看就是个文化的。关键是老板中意,没看徐律师手脚多麻利么,还没碰面就舍得花钱买蛋糕了。咱们这拿钱干活的,要么踏踏实实不管闲事,要么就机灵点卖点好。何必给自个儿讨苦头吃呢?”
“自讨苦头……”
留下短发姑娘一人在厨房里沉吟。
阿汀端着蛋糕走到办公室边上,透过小片的玻璃窗户,察觉里头来了客人。
“那是吴伟光。”
光头调整好心态,不那么结巴了。在同事面前撂下勇往直前抱大腿的狠话,事实上还是略显局促,腼腆得直摸头发。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吗?”
阿汀声音清甜。
光头顿时有种干吃了一把白糖的滋味,耳朵一路甜到心尖。
他被收服了,立即就对横空出世的小老板娘忠心耿耿,毫不避讳把实情说来:“是他。”
“隔壁省倒腾手表的,上半年搞洋货去了。腰包赚鼓了,开名车戴洋表,办公室弄得很大,不知道碍着谁的眼,这回被人整了。头上顶着资本罪名,办公室家里都被对头砸了。老婆孩子藏起来,就剩他老打电话过来,想借钱。”
脏兮兮的外套皱巴,脊背弯得像虾。
吴伟光年纪不小,后脑勺立着很多银发丝。阿汀歪脑袋,在他小半的侧脸上,捕捉到颓废,邋遢以及低声下气的窝囊劲儿。
十足的落魄形象,对比之下的陆珣就太光鲜了。
西装革履,用料考究,膝头卧着一只慵懒的猫。圆润洁净的手指抚着猫,狭长细眸中透出一股子无动于衷的冷漠。
他压根没听曾经的合作伙伴那些可怜巴巴的说辞。尽管带着笑,薄削的唇角其实很敷衍,带着点胜利者对失败者理所当然的轻蔑。
心神不屑放在区区一个吴伟光身上,他宁愿低头捉弄猫。捏它的掌心惹它生气,张嘴露出一口尖尖的獠牙。
玩得不亦乐乎。
“陆珣会借钱给他吗?”阿汀问。
“应该,不会吧。”
手指挪到脖子上,光头松散了些,找回一点原本的痞态。
“咱们早就好心提点过,他不听就散伙了。弄到这个地步,求别人指不定还能拿到千把块钱,没脑子才把我们当成救命稻草。陆哥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他……”
等等等等,这算是背后说坏话?!
光头及时刹车。
“陆珣怎么了?”
阿汀侧头,两只眼睛长得特别好,特别亮。照得光头又结巴起来:“他他他就是……“
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奸商,过河拆桥啊!
前天晚上还跟吴伟光坐在酒桌上说说笑笑,回到车上就扯领带,嫌他猪脑子。趁着吴伟光享受人间那两天功夫,二话不说就拆了合伙,把吴伟光一脚踢了出去。
太干净利落了,跟办案似的。
以至于吴伟光没落前,逢人就说陆珣不敬重长辈,早晚有天打压死他的小生意,让他连西北风喝不上。
行内人人知晓陆珣,做起生意笑不及眼,算盘打得快很准。知晓他做老板非常大方,但很难伺候。
陆珣心里是有本子的。
详尽记载着每个人的功劳与过错。有功给你赏,过错看心情。心情好时提点你,心情不好直接让你卷铺盖滚蛋。
他的标准跟别的老板大相庭径:不找刻苦的人,不找勤劳的人。人人鼓吹的美好品德对他没屁点作用,他只要聪明人。
最好是绝不犯错的人。
在他眼皮底下办事只看结果。管你爹死了娘没了,八百个理由憋心头,他肯体谅才有鬼。
没有情面可说,好就是好差就是差,差的当面给你丢到垃圾桶里,全然不在乎你花了多少精力时间。
这办公室里五个人,连带着外出的春梅,都是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精英干部’了。光头一度怀疑,陆珣再发火赶走他们,怕是把整个北通翻过来,都凑不齐掌心的六人组。
可是这话不能对小老板娘说,被老板秋后算账怎么整?
光头绞尽脑汁,换上一堆假大空的好听话:“老板他就是特别的英明神武。打死不做赔本买卖,天生就该干这行。这吴伟光老泼皮,不牢靠。换成别人善心大发很容易着道。我们老板火眼金睛,三两下看透肚子里的小九九,不会为了做好人,上他的当!”
说完还给自己点头鼓劲儿:“就是这样。”
这马屁拍得真响亮,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被笑死在桌上。光头自个儿也累得慌,为老板跟老板娘的美丽爱情付出良多,后背出汗了都。
他拉了拉领口,往里头一看,大事不好。
想必那吴伟光缓过神来,至于明白陆珣这人不念旧情,无论他下跪哀求,都拿不到哪怕一毛钱。
这念想落空,人就没指望了。
癫狂犯病似的大吼大嚷,碰到什么砸什么。撕扯着头发指着陆珣鼻尖,咒他全家死绝断子绝孙之类的,音量大得外头分明。
光头叫上两个人,连忙进去帮忙。
阿汀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制服吴伟光。而陆珣仍然坐着,仍然捉弄着猫,眼里出现一层很薄的讥诮。
没有同情怜悯。
小时候他还是能跟老虎帮的孩子们好好相处的,只要保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抓鱼间隙,甚至愿意分给他们几条细瘦的。
现在没有丁点感情留给别人了,整个人体面冷静得近乎残酷。
扫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轻微的挑衅。朝着她也朝着自己,似乎在说:看吧我说过的,我跟你是天差地别的两类人。真正了解我之后,你只会厌恶我。
阿汀只想了一会儿。
“他们说徐律师买了蛋糕,是给我的。”
她一步步走过来,没提其他的,仿佛根本没注意到满口乌糟话的吴伟光。
“徐律师是谁呀?”
阿汀隔着桌子看他,黑而清澈的眼睛里不含杂质。像是小孩问大人,学生问老师,那样自然而然地问:“我能吃这个么?”
他想要掌控她的所有。
漂亮的眼睛看着谁,纤细的身子穿着什么。包括擦头发系安全带那样细枝末节的东西,好像把它们的主动权夺过来,就能弥补上他们之间失去的岁月。
就能把她牢牢抓在手心里。
他的想法,她大约是知道的。
这时候的询问象征着安抚,象征着温柔。不亚于温温软软地说:你别再想七想八了啦,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杀伤力巨大。
陆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手下的猫抢先跳上桌,凑过去围着蛋糕闻闻嗅嗅。
它受伤后就被惯坏了,有时连他的话都不听。唯独在阿汀这儿,她说猫不能吃蛋糕,会吃坏肚子。它就只能眼巴巴看着。
明明可以直接叼走蛋糕的,却不想让她生气,宁愿翻开肚皮滚来滚去的撒娇。为了得到她的允许,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猫尚且如此啊。
“别吃了。“
陆珣一手拂开精巧的蛋糕。
“喵喵喵?”
我要吃啊啊啊!
猫急得跳脚,陆珣沉声道:“下午给你买。”
“所有口味都买。”
只能吃我买的。
才不要被别的男人抢先。
阿汀不自觉脑补出这点别扭的小心思,笑起来,道了一声好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