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一)
再待下去,她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该掉一地了。乔薇正寻思该找何种借口抽身,就见外头的乔诚似乎等得不耐,大步向这边过来。
乔薇不禁一喜,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乔诚的确有这个意思,但身为知书识礼的世家公子,送客也须委婉表达,他便向陆慎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若不嫌弃,就在这庄子用顿酒饭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堂堂东宫太子,怎会看得上农家粗食?
就连乔家这些人也都是吃不惯的。
谁知陆慎竟欣然应允,“难为你思虑周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孤也想尝尝田园风味。”
兄妹俩俱伸长脖子望着他。
陆慎难得显出些不安,诧道:“不方便么?”
乔诚回过神来,“不会,在下这就着人安排。”便让身边的小厮去吩咐厨房备酒。
他悄悄向乔薇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他已经尽力了,对方一定赖着不走,他能有什么法子?那可是太子。
乔薇心情沉重的开口,“不如我先回去?”
陆慎还未说话,乔诚便急忙道:“那怎么成?你一个女孩子叫人怎么放心得下。”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等会儿我亲自送你到家,有太子殿下的护军在,料想不会出事。”
乔诚不愧是个妹控,先前乔薇在魏司徒府落水就将他吓得不轻,早知如此,他拼着不避嫌疑也要留在妹妹身边看着她,怎会在前院同那些禄蠹应酬?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乔诚无论如何也不会许她孤身一人上路。
乔薇无奈,只好怏怏地随在两人身后进去,一路踢踢踏踏进去,险些将几枚小石子踢到陆慎腿上,还好力道不重。
陆慎却已经感受到了,悄悄朝她回眸一笑,对这些顽皮的小动作极近包容——好像乔薇千方百计想吸引他的注意。
事实上她只是变相发泄心中的怒气。
呃,好像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乔诚留客虽是临时起意,好在如今正赶上丰收时节,庄子上一应物产颇为丰富,鸡鸭一类自然不足以伺候贵人,乔诚就命人从地窖里寻出几只风干的野味,煎炒烹炸蒸,倒也颇看得过去;宴上不可无饮,粗酒太难为情,好在有几坛子准备过年才启封的菊花酿,乔诚一并寻了出来。
等八仙桌上满满当当的摆上菜饭,看去就很有几分朴实热闹的意趣了。
乔薇本想借口男女不同席躲到房中去,无奈乔诚却说自家园子,彼此又都不是外人,何必拘泥礼数,硬生生将她留下来。
哥,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乔薇扔过去的眼神简直像淬了火的刀子,可惜都被乔诚忽略掉了。
他正与陆慎谈得火热,郎舅俩无比投契。
这么喜欢他,干脆你嫁给他好了!乔薇闷闷的扒了一口饭,饭碗上只盖着片薄薄的火腿,仿佛打算就这样咽下去——要是乔夫人见了一定会赞不绝口的,谁也没有她家女儿这般姿态美妙。
谁知乔诚就大惊小怪起来,还关切的问:“小妹,敢是没胃口么?”
这一下就把陆慎的眼睛吸引了来,他轻声笑道:“想是因为孤在这里,县主难免觉得拘束。”
便将面前的两三个大海碗往乔薇处挪了挪,分别是一大盅扣肉、风腌果子狸以及其他某种不知名的野味。
似乎怕乔薇不敢受用,他还另外取了一双干净的竹筷,将大朵的肉块夹起,悉数放到乔薇碗中。
乔诚自然有样学样地效仿,免得被人说他这哥哥还不如外人。
两人都以殷勤的眼色望着她。
乔薇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高的饭菜,简直欲哭无泪。可太子赏菜总不能不尝,且陆慎方才刚夸过她“真性情”,即便是为了回应对方的评价,她也该尽力表现才行,不然就好像对不起人似的。
天晓得,她明明是一个虚伪做作的女子,跟真性情压根不沾边哪。
乔薇努力的吞咽那些食物,可以想见,等她回去之后又该起一身红疹子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等到分别的时候,众人都有了薄醉。陆慎还频频向这边张望,乔薇板着脸不去看他,在外人面前,尤其要显得铁石心肠,否则他更得意了。
陆慎自以为看穿了未婚妻子的娇怯,顺从地为马套上缰绳,不再多言,径直离去。
等太子的车队渐渐远离,乔薇方松口气,她方才饮了点菊花酒,也有几分微醉,被夜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她定定的看着乔诚,“哥,你与太子是否暗地里常有往来?”
她甚至于疑心乔诚做了陆慎门上的清客,否则两人怎会这样熟稔。就算是凭借小时候那点交情,陆慎从前的伴读也不止他一个,何以只同他这般厚密?
乔诚轻轻扭转头,嘴硬道:“你胡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了,乔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一想,不能在仆人们面前发作,叫人看了笑话,遂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明知道父亲不掺和立储之争,你还在里头瞎搅和,是想把咱们放在火上烤吗?”
乔诚不敢同她辩,只噜噜苏苏的嘀咕,“可他们还不是把你嫁给了太子……”
“这是一回事吗?”乔薇狠狠瞪着他,“我一个女儿家无关大局,你呢,你是家中幼子,你觉得外人怎么想,父亲他老人家又会怎么想?”
“我就是看不惯父亲那副明哲保身的态度,凭什么咱们乔家就得处处容让,乔家又不是没有好男儿!”乔诚赌气道,“大哥去了蜀地,此生恐怕都回不来了,倒催我读书,再上进又有什么用,指望为官做宰不成?还不是得放到外任去!”
乔薇难得见他这样激动,自己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她没想到乔诚看着贪玩不羁,内心却也有这样一腔志气抱负,他想借扶持太子来出人头地?以陆慎为阶梯倒的确是条捷径,可他也不过是在赌,赌赢了,鸡犬升天;赌输了,却可能祸延全族。
她沉默了。
乔诚看她半天不说话,不禁有些害怕,惴惴的道:“阿薇,你不会告诉父亲吧?”
乔薇摇摇头,“我不会说的。”
最初的震惊过后,这会子她已经想明白了,其实犯不着太过担心。以乔诚如今的本事,陆慎根本不会对他予以重用,他真想实现自身的抱负,可得拿出真才实学才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乔诚不意她竟肯保守秘密,对这位妹妹感觉更亲近了些,遂小心的扶她坐上马车,一壁承诺道:“改天我亲自去趟珍宝斋,寻些稀奇的首饰为你添妆,保准你会喜欢。”
乔薇看着二哥兴高采烈的模样,愈发肯定了内心的猜测:陆慎的确是在敷衍他,只不过敷衍得相当认真,显然是为了照顾丞相府的面子。
可陆慎为何会这般体贴呢?他可不是会在意这种小节的人。
乔薇慢慢放下帘子,恰到好处挡住脸上的微微烧红。她不得不承认,她在陆慎心中的分量,也许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即便两方早就有意,婚事筹措起来也绝不是件容易事,光是纳彩、问名等等,便都琐碎且极费功夫。丞相府嫁女,那排场更得盛大,总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考虑到如此诸多因素,婚期定在明年三月,算起来也只有不到半年的功夫。府中人俱忙乱起来,乔薇作为当事人倒是极清闲的,她当然不必像寻常出阁女那般费尽心力的绣嫁妆——况且这偌大的箱笼,里头装不完的东西,得绣到何年何月?
不过乔夫人也叮嘱了,一针一线都是心意,总比什么也不干的强,新娘子担个贤名,进宫之后别人也会高看几分。
乔薇听着觉得有理,也就认认真真的做起面子工程来,最近都闭门不出了。
除此之外,她也听说了魏明欣作为皇子侧妃抬进陆离府中的事。原本议亲没这么快,是魏明欣病痊之后到玉明山进香,可巧遇上了一伙强人,可巧被打猎的五皇子撞见救了她,下山途中又崴了脚,还是五皇子亲自背她下来的——于是魏明欣也就顺理成章的嫁给陆离,“嫁”之一字或许不太准确,因这婚事进行得十分仓促,她又只是个侧妃。
不过魏明欣也算求仁得仁了。
对方不肯大操大办,乔薇也就懒得亲身恭贺,只命人包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送去。据说魏侧妃见了十分喜欢,连声夸赞闺中密友的好处,至于心中是否这么想,就无从知晓了。
乔薇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心思顾虑她的想法。
十月初,太子随嘉禾帝去西山围场秋猎,不慎为猛兽所伤,据说抬回来的时候,人都已奄奄一息。
消息传达得十分隐蔽,乔家人得知已是在半月之后,正要遣人秘密打探情况,宫中的旨意就下来了:嘉禾帝命太子与乔相之女速速完婚,不得有违。
名为成亲,实为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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