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晚秋的夜总是凉的,皇宫里,巡逻侍卫走过时甲胄相碰的滋啦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时而伴有一两声猫叫。mbaiwenzai
内宫长信轩里还燃着烛火,烛火跳动间带出了一道人声。
“娘娘,这是刚熬好的安神汤,您请用。”言所雀端着汤盅进来,低着头。
安嫔轻抬起纤细的右手,摊开手心,眉眼间都是风情。
言所雀会意,小心将汤盅放在桌上,盛了小半碗放置于她手掌心,悄悄抬头看着安嫔的动作。
安嫔指尖动了动汤勺,细细搅拌着碗里的安神汤,“所雀,你跟着本宫多久了?”
言所雀垂首低声回道:“回娘娘的话,已经有一年了。”
她盯着安嫔搅拌汤碗的手指,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抬起。
如果安嫔不喝,就别怪她下手了。
言所雀面色寡淡,脑中却绷紧了弦,盼着安嫔赶紧喝下她加了料的安神汤睡去,方便她偷身契。
偷了身契,然后离开皇宫。
进宫一载,老天大抵是弥补她前半生的痛苦,才让她一进宫就被分给了安嫔。
后果佳丽三千,安嫔位份不高,但极讨皇帝喜欢,盛宠一年,她跟着安嫔后,一跃成了长信轩的管事宫女,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可就在一月前,安嫔突然被诊断出不孕之症,皇帝再未临幸过她。
皇帝子嗣单薄,后宫美人无数却只有一子三女,而那一子,在十三岁时不幸摔断了腿,至于三女,个个丑似恶鬼夜叉。
这宫里的人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安嫔失宠,她这个管事宫女的风光也化作虚无。
安嫔从前本就娇纵,失宠后性情更加蛮横,这一个月多次争宠不得后更是变本加厉,她作为长信轩的管事宫女自然是首当其冲,常被打骂。
言所雀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她看见安嫔把手里的安神汤倒掉了。
汤水沿着汤碗四碎洒在地上,安嫔拖着腔道:“进来吧。”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言所雀刷然转身,入眼就是几个打手太监,一看就是内务府长期打板子那伙人。
还来不及反应,言所雀就被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擒住。
她会点功夫,但绝对比不过皇宫里手上有劲儿的打手太监。
“本宫给过你机会,你还是盛了这碗安神汤。”安嫔端起汤碗,往她眼前晃了晃,浓重的妆容在烛火照明下,显得人更刻薄。
“本宫自认待你还算不错,你竟是个忘恩负义的。”
言所雀眼珠子陡然瞪圆,安嫔怎么可能知道她下药了,她现在每天不是只顾着如何涂脂抹粉讨好皇上吗?
看着安嫔那张白如粉面的脸,只思考了一瞬间,她就都明白了。
受安嫔打骂的人不止她一个,今夜她要偷的身契有两份,能出卖她的人,只有另一份身契的主人。
果不其然,门外接着又走进来一个和她一个打扮的姑娘。
还真够急的,连掌事宫女的衣服都换上了。
她早该知道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失宠,安嫔也是长信轩的主人,掌事宫女这个位置,还是有人想要的。
安嫔像是一刻都不想看见她,见人进来后掐着指头,留下一句“把汤给她”后扭着腰回了内室。
闻言,莲心端起汤盅站定到她面前,假笑,“所雀姐姐,喝吧。”
言所雀别开脸,她现在一看见这个骗子就犯恶心。
莲心笑脸瞬间消失,猛地掐住她的脸,硬将汤盅里的安神汤灌进她嘴里,多余的汤水从嘴角渗出来,呛得她喘不过气,洒在领口上。
那一刻言所雀庆幸自己在里头加的是蒙汗药,而不是毒药。
只是苦了邶哥哥,得在宫门苦等了。
在昏迷前那一刻,言所雀恍惚间听见了一句话。
安嫔好像在吩咐人把她送去囚楼。
当时为了迷晕安嫔,她下的蒙汗药剂量挺大,此刻正晕得不行,饶是如此,昏迷前恍惚听到这句话后她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由心底腾然升起的寒意。
那是囚楼,是皇宫里那只恶魔、皇城真正的主人,秦无痕的居所。
她宁愿死,也不想和那个阉人扯上关系,可等不了她细想,就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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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不见前路的宫道上,两个侍卫架着一名女子走到桥边,将人扔在桥边缘后,立刻往桥后退了两步。
又恭恭敬敬地朝对面拜了拜。
这桥可不能过,上一个没经过允许擅自过桥的人,就在这儿被砍了头,血溅三尺,扫地的宫人们足足清洗了半个时辰才弄干净。
两人离开后不久,桥对面隐约走过来两个人,
“干爹,这可许久没有人被送到这儿了,左右掌印也无心这些,不若您留着?”
田源扭头瞧了眼这个眼神干净的小太监,长叹一口气,“无论掌印喜不喜欢,既送给了他,便是他的,掌印不喜自己的物件遭人惦记着。”
“半年前有一位与你年纪相仿的,刚净了身就被丢到了美人居,尸骨无存。”
正在搜地上躺着的人身子的小太监脚下一软,差点稳不住身子,还是田源扶了他一把
“为………为何?”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声音都颤抖了。
美人居,实际上是一间暗房,就在天牢的角落里,逼仄乌黑。
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秦无痕所创。
暗房里关着的都是无人饲养的狼,凶猛而嗜血,听狱卒说,有人被关进去时,大牢里还能听见咀嚼肉的声音。
田源扶他起来,“那人夸了一句掌印腰上的玉环。”
小太监心里后怕,才明白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不敢再多言,搜完身后立刻起身,“干爹,都搜干净了,绝对没有能伤到掌印的东西。”
田源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随后目光一凝,“长信轩的人?”
小太监不知道田源为什么这么惊讶,弯腰取下那人身上的腰牌,凑近借着囚楼里透出来的光仔细一看,“干爹,这小宫女是长信轩的,叫言所雀。”
“将人安置到囚楼。”田源匆匆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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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所雀紧皱着眉,捂住眉心,适应着这里的亮光。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拖着,然后来到了一个亮晃晃的地方,没等她适应就被这强烈的光刺激醒了。
这里点满了油灯,一排一排整齐划一地罗列在一起,齐刷刷的火焰上下跳跃,闪得她眼花。
目光所至之处,除了灯就是漆红的墙面,还有她现在躺着的圆台。
言所雀心凉了半截,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头顶。
剩下的半截心也随着这一眼凉了下去。
她上面还有两层楼,加上她所在的这一层,共三层。
层层都点满了一排排金亮的油灯。
这里是囚楼!
整座皇宫,只有这里日夜不分,明灯常燃。
她晕倒之前听到的那句话是真的。
安嫔为什么会把她送给秦无痕,她不是最厌恶太监吗?尤其是秦无痕。
当今皇上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朝政都交给了司礼监掌印秦无痕,皇城真正的主人,不是皇帝。
但后宫中的嫔妃们只能靠皇帝过活,偏生皇帝又听秦无痕的话,为此嫔妃们没少给秦无痕送人,巴望着他能从中帮衬一二。
太监找对食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是秦无痕这种人物。
可是每一个送到秦无痕这里的宫女,最后都被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送回去的不是人,是尸体。
言所雀路过揽月阁时见过一次,触目惊心。
可宫里的娘娘们只当是她们送去的人不够可心,入不了秦无痕的眼。
只有安嫔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身在高位的人怎么会对这些俗事有兴趣,更何况一个死太监,要了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安嫔竟然把她送来了,依照安嫔的性子,就算要罚也该是打她骂她,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她不能死在这儿,邶哥哥还在宫门等她,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可她人还没跑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推门的动作慢悠悠的,门打开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空旷的囚楼里一阵阵散开,伴随着股股带着寒意的秋风。
夜里,风更寒。
红衣,暗蟒纹,黑靴,腰间还有一把半只手臂长的黑色匕首。
能穿暗蟒纹,不是秦无痕还能是谁?
来不及跑了。
言所雀脚下不受控,莫名腿软跌倒,没稳住跌坐在地上,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尖隔着衣裙狠狠嵌入了手掌心。
秦无痕站定在距她几步远外,微微低头睨她,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深邃而漆黑。
不知道是在打量她,还是在想该怎么杀她。
片刻后,他朝前走了几步,言所雀手撑着地,狼狈地跟着往后也爬了几步。
秦无痕目光下落定格在她腰上的腰牌上,“长信轩的人。”
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感情。
他身量比她高很多,言所雀咬着牙,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他,小腿打颤,心中不住思考着对策。
她猜不准秦无痕现在心情如何,接下来又会怎么处置她。
“名字。”
“言……言所雀。”言所雀极力控制自己,想让自己说话时不那么颤抖,却没什么用。
秦无痕忽而弯下腰,与她近距离对视,一双眼睛好似要将她看穿,浅红的薄唇轻启,“所雀,锁雀,笼中雀,好名字。”
话音刚落,秦无痕指尖猛地掐住她的脖颈,嘴角微勾,“你的主子挺懂事,别人送人都是扔玉桥边,她却敢把你送进来。”
玉桥,檀木做桥梁主干,玉石镶嵌于桥梁之中而成的桥便是玉桥。
皇宫里的人都知道,囚楼是秦无痕的寝宫,无没有秦无痕的命令不得进入,违者死。
言所雀脖颈被迫仰着,只觉得血液尽数堆积在被秦无痕掐着她的脖子上,堵塞寻不到出路,又疼又闷。
细白脖颈上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她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拍打按在她脖子上的手。
徒劳无功。
在秦无痕面前,她的一切反抗都显得那么苍白。
她不能死在这儿。
生死间,言所雀恍惚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掌……印…你的手流……流血了。”言所雀眼神示意,看秦无痕垂在身侧的左手。
秦无痕眼睛微微眯起,掀起眼皮,斜眼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左手的手背上有两道鲜红的血印子,看着像是刚蹭上去的。
他眼里透露出一丝嫌恶,再回头时忽然笑了,手上力道微松,言所雀终于解脱,捂着自己脖子喘气,平复着呼吸。
青紫的脸渐渐恢复雪白。
秦无痕站起身,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一抹审视,转身上了楼。
直到看不见秦无痕的身影时,言所雀才挺直了脊背,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从阴曹地府滚过一般。
忽觉脸上一股热烫,抬手轻触,原来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
她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姑娘。
也是会哭的。
她咬着牙,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果刚才不是她找到机会转移了秦无痕的注意力,她就真的死了。
小时候父亲教过她,被脾性不定的人钳制时,切忌激怒,转移其注意力才是上上之策。
秦无痕和她没有深仇大怨,只是一时兴起想杀人罢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继续逃吗?
直觉告诉她,只要她敢踏出囚楼一步,秦无痕绝对不会让她活着。
不逃,也是死。
她没有筹码能让秦无痕改变他的规矩。
她在圆台上坐了半个时辰,没有任何人来找她。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主动上楼给自己寻一个出路之际,楼上传来秦无痕凉凉的声音,“给你活的机会,想要就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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