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心可向天
绝顶拉着男主人的手，默然无语。
女主人轻轻地说：“小郎君随我们到耳房里来。”一路上经历过太多追杀和欺骗，绝顶此刻不能不悚然而惊。他暗想：“莫非这二人是官家的高手，引我去有机关的密室？”
他看了看这对夫妻。男的憨厚，一脸的与世无争。女的有火有性，但看着就本分。这种憨厚和本分，是装不出来的。
绝顶心想：“世上还是好人多。怕什么。”、
三个人来到耳房。这户人家虽说是良家子，却穷得底儿掉。所谓的耳房，是个土墙土屋，风雨所飘摇，烟熏其火燎。进屋之后，发现收拾得尽可能地干净。只能说尽可能地干净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四处破洞的土房子，收拾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对面的墙上，供着一幅画像，画的却是一个含笑的姑娘。
绝顶不解其意。女主人低下头，不说话，如恐不及地闯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绝顶疑心再起，伸手来捉男主人的肩膀，发结果……人家没躲。 难道此人自忖武功在我之上，托大不躲？
这时，外面传来女主人强自压抑的哭声。男主人隔着门，很温和地说：“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好好地活。”
绝顶这才明白，图里的姑娘，是主人的家人。
男主人叹息了一声：“这是我闺女。那天在斜阳桥外，挖野菜，被杨国忠征兵地抓了去，说要‘备晨炊’。南诏战争失败，据说大唐军队连男带女，都做成京观。我们等啊等，等了好几个月，闺女没回来。估计已经成了……京……观了……”
外面的哭声爆发了。
绝顶愤怒：“奸相杨国忠害了多少平民百姓！”
男主人拉着绝顶的手：“在咱这城外，咋说都行。进了城，可不能想说啥就说啥。老百姓就是蝼蚁，蝼蚁就得像蝼蚁一样……”
外面的女主人大怒：“那搁了浅滩的鲸鱼，也有被蝼蚁酱了的时候！不信奸臣就没有搁了浅滩的时候！”
绝顶以为男主人会出去堵嘴，不料，这个老实人却说：“要有那时候，我第二个冲过去啃！”
为啥是第二个，不是第一个？这大哥很实诚，第一个，他不敢做，第二个，他会抢着做。
当天夜里，女主人捧上雕胡饭，又加了一些尽可能弄到的野菜。三人进餐。
男主人低声说：“小郎君，老百姓自然知道你们是受了委屈的。可官家不会啊，他们宣布李宓丧师辱国，还说大难不死的什么凌将军是卖国贼。你不要在外面多待，不要让官家人看到，捉了去。”
女主人愤愤地一拍桌子：“别提什么凌将军！那个什么姓凌的，是个恶家子！恶家子能有什么好东西？现在都传遍了，说凌什么恶家子，出卖大唐的良家子大军，故意让良家子十万人做了……我闺女兴许就在里面！”
说着，又哭了起来。
绝顶面露尴尬之色。男主人以为女人的哭，搅了食欲，忙说：“小郎君不要见怪。人们都这么说，我们起初是不信的。可闺女好几个月，没有音信……我们总得有个恨的人，才能活下去……”
女主人找出农夫衣服，让凌绝顶换下，问有什么打算。凌绝顶豁出去了：“不瞒二位，在下就是被宣称为卖国贼的恶家子凌将军。二位错爱了。”
男女主人呆住了。
没有爆发，没有撕咬。
女主人不错眼珠地看着绝顶：“看你这孩子，这身子，折磨得没人样子了……奸臣会这遭遇？”
男主人说道：“哪有肉都干了、遍体鳞伤的卖国贼啊？你是不是遇到奸臣陷害了？你是良家子。他们硬说你是恶家子，对不对？”
绝顶咬钉嚼铁：“我就是恶家子。不过，此心可向天。我们恶家子没有出卖国家！”
男主人厚道地上前一步，无形中，拦着妻子来打人。女主人性子上来了，非要上前。
绝顶说：“请大姐上前。”男主人低声说：“你是将军，你要是伤害好人……”
绝顶指灯为誓：“我若伤害大姐。就让我死后，连地狱都不得入，魂灵飘荡在荒野，没有归宿。就让我成为饿死鬼……”
对中国人来说，做饿死鬼是最悲惨的。死了都不能吃饱饭。这还不惨？大部分中国人，几千年来，就为了吃饱而已。
绝顶发的誓言，不可谓不重。再者，这对夫妻本性善良，总替别人着想。两夫妻对绝顶心里有了隔阂，但还是为他腾出女儿的屋子。
夜深了，两夫妻在隔壁争论着什么。绝顶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自己非要带着恶家子混入南征大军……南诏战争惨败……人家闺女下落不明……
越想越觉着自己不是东西，真想明早见了夫妻俩，哭一抱，认个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风吹来，雨打来。外面声音嘈杂，如同战场边声。
听风听雨，就听不到隔壁夫妻的争论了。慢慢地，心静了。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了。
这时，似乎传来女鬼的嘤嘤哭泣声……
绝顶惊醒，摘耳细听。的确是女鬼的哭泣声。
这女鬼，一边嘤嘤地哭，一边挠窗户。这户人家很穷，用的是绳床瓮户。
瓮户就是用破酒瓮，堆出一个窗户的形状。
这时，那对夫妻闯进屋来，面色惊慌：“凌小哥，刚才有女鬼抓我们窗户。我们害怕，到你这里躲躲……”
绝顶说：“女鬼换到我这里挠窗户了。”
女主人来了主意：“凌小哥，你会武艺。你用你的刀，趁女鬼钻进来的时候，把她拦腰砍断！”
绝顶叹了口气：“都成了野鬼了，已经够惨了。何必惨上加惨。”
女主人忽然眼睛直了：“是我女儿……死了……鬼魂来见娘了……闺女，娘在这，娘在这……”
绝顶心生同情，对外面喊道：“我把门闩打开，鬼姑娘进来。钻窗户，别割伤了你。”
两夫妻眼巴眼望地看着。绝顶打开了门闩，那个女孩儿从瓮窗下来太急，摔了一跤，站不起来……浑身湿透，爬着进了门。
这形象，更让人误会是女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