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年终总结
荒废的皇宫旧址，现在已经变成杂草和昆虫的巢穴，千佐多零很久没回来了，竟然一瞬间没认出来自己的旧家。nianweige两人一机到这里时，已经是凌晨，遇到刚刚收了摊的地下黑市，零零散散的机械师背着包裹，驾驶小型的陆行装甲，正在悄咪咪撤离。
“你见过十所圣杰制作生化人吗？”
千佐多零思考着，“倒是见过，他很喜欢捣鼓那些零件，也很喜欢设计不同外形的梅迪瑟文。”
“你知道他的工作间在哪里吗？”
千佐多零点点头，“我知道，离他的寝宫不远。”
当初皇宫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剩余的完整部分已经不多了，十所圣杰的工作间在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保存得还算完好。这里很符合他的个人特色：古典，由一间设计间和一间窑炉组成。设计间里四壁都是抽屉形式的收纳空间，里面都是各种梅迪瑟文的设计图。一角堆满了各种残次的零件，还有一两具拼装到一半的模型。
诺里翻找着抽屉里的图纸，好奇心一被满足，她就会马上被转移开注意力，把吵架的事抛到脑后。这里对机械师来说，既像个游乐场，又像是藏宝库，她翻了半天，找到了一张歌姬型号的梅迪瑟文的图纸，摊开了仔细查看。
十所圣杰的笔迹非常细腻，他也是个很不错的画匠，细节处呈现得非常清楚。
“嗯……大部分的梅迪瑟文的外壳都是量产的，只是喷绘的颜色和描纹不太一样，还有她们的毛发，制作起来很麻烦，是用人造丝编织到发网上的。”
提米科玛一起趴在地上，拱在图纸边看，“现在对我们来说，编织发丝反而很简单，编织者的效率是非常高的。我们得先按照上面的配方烧制外壳，然后找找配件，把各部分拼接在一起。”
诺里转头，看着地上那一具拼装到一半的模型，“正巧十所圣杰还留了一个半成品，方便我们参照。”
千佐多零找到了一些手手脚脚的模具，要先把陶瓷粉和一些泥料按比例搅拌，倒进模具中，等到晾干后褪去模具，放进另一间的窑炉里烧制。这个过程很累，完全是体力活，要不是千佐多零，恐怕光靠诺里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
他扛着一批手手脚脚，一个个送进窑炉，诺里带着厚重的手套把窑炉关上，设定了温度和时间，剩下就是等待着。
天已经亮了，千佐多零打开墙壁上的气窗，透过狭窄的窗口望着外面亮起来的天光，类似一种淡淡的柠檬色，冷淡的光铺洒进混乱的工作间。诺里舒了口气，累得滑坐在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闲聊：“你不用背书吗？你不怕考试不及格吗？”
千佐多零对背书这两个字太陌生了，“不用，我的考试就是在群殴里胜利就行了。”
“真好呀……”诺里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不想背书。”
“你可以直接从光网录入信息呀，为什么要辛苦地自己背？”
诺里用余光瞥了瞥他，她刚刚露出一丝心虚，就被他捕捉到了，千佐多零分外地好奇，“你为什么会愧疚呢？这有什么好愧疚的？”
这确实算是一种变相的作弊。诺里心里想着，关键是，以前斐尔卓一定不会赞同她直接录入信息，来代替学习，他反对一切不同于自然人的生活方式。
这些心理活动，同样都流入到了千佐多零的心里。他稍微变了表情，有很淡的怨气显现出来，浮现在眉心，变成两道淡淡的皱痕。“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在乎他会怎么看待吗？”
诺里笨拙地反驳，“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有……大量的信息瞬间录入可能会过载，是一种精神负担……”
“跟我连通，”千佐多零忽然说，“用我做媒介，让我来承担过载，不就没事了。”
“我才不要跟你连通！你再偷窥我的感觉，我就断开基因关联了……”
他忽然捉住诺里手腕，很认真地靠近了一些，“为什么不能跟我连通？你害怕知道我的感觉吗？”
诺里扭开脸，这个场景太犯规了，他实在太像斐尔卓了，特别是浸润在淡黄色的晨光里，很多个性化的细节都没淹没了，只剩下大致轮廓，他们两个人就更像了。
“你害怕知道我的想法？我想把你装进口袋里，想把你攒成一小团，想把你吞进胃里……总之，我的本能就是要占有你。”
这些话过于有侵略性，诺里开始挣扎，她一用力，就发现细骨伶仃的手腕被圈在他的手心，握了一整圈还富裕两个指节的长度，两个人的外形简直相差太大了，力量相差更大。处于弱势的局面，立马激起了她强烈的反抗本能，诺里几乎没过脑子，尖叫一声：“再不放手，手就没了啊！”
一只编织者也顺应着她的思绪变化，从她的下摆钻出来，凶相毕露，怒展羽翅，一副要撕裂对面的巨大敌人的模样。
“但是，爱意又总是让我放手，爱意总是能压制本能的。”
他刚刚松开了手掌的力量，窑炉就发出叮一声，示意里面的零件已经烧制好了。诺里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悬垂在自己上方的千佐多零，她的心里混乱极了，愤怒、忌惮、心虚、愧疚……这些都混成一团，让她有了轻微过载的感觉。
提米科玛从隔壁伸出头来，莫名其妙地问：“主人，零件都烧制好了，你怎么不来取呢？”
从机器人的视角，看到了叠在一起的两个人，提米科玛脑壳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跟卡壳了一样，机器人开始吞吞吐吐，“呃、我……电量不足，我要关机了。”
诺里没去在意装死的提米科玛，她只看着千佐多零，表情收敛得非常平静，眼底的金色里藏着一团单薄的阴影。“好吧，我跟你连通，我能知道你的想法，你也能看到我是什么模样。”
千佐多零短暂地浸没在她的眸光里，感到微微的痒意，在自己的心里勾动了一下，连通一经形成，构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桥梁，两种不同的意念，在两个人之间开始汹涌贯通。
诺里感觉自己被一种浓重的欲望包裹住，强烈的爱而不得感，就好像被一套精致华丽的刀具穿透心脏，像一种极致病态的装饰。外层包裹着封闭欲望的爱意，时刻可能被突破的危机感，让欲望变得极其危险。
千佐多零却感觉到一片麻木，他站在一片空白里，到处张望着这块空洞的世界。看起来像是诺里的人形站在前方，背着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捂着脸。千佐多零走过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直起身体，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没有五官，只有光滑小巧的脸盘。
千佐多零愣了一下，看到这个人形生物向两边张开手，同时向左和向右行走，随着她的自我拉扯，身体被从中间分裂成两片，但是一条腿一只手又不可能支撑着身体行走，所以那两片没走出一步，又各自向两边跌倒了。左边的那片在落地时，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小方格，但并不是血淋淋的样子，反而每一块都是被光滑白皙的皮肤包裹着，柔柔软软还带着体温。从半张脸部裂开了一张嘴的缺口，仅剩的那只左手，把地上的小方块一个个捡起来，塞进新长出的嘴里，像个小孩吃饼干一样，幼稚笨拙地一块接一块塞自己。
右边的那片很安静，只是趴在地上，看着另一片自己，在吞食自己……
千佐多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幻觉里离开的，他怔怔地待在原地很久。
“精神上的损伤是不可能修复的。”诺里已经把烧制好的生化义体零件搬出来，但是她的力量太弱了，只能一件一件地挪出来。她看起来非常平静，除了难以分辨的淡淡哀伤，没有什么不妥。
“我只能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混乱，我不可能变好了。以前我以为，疯掉就是最坏的结果，但是突破了发疯的下限后，我发现地狱之下，还有更深的地狱，下面是个看不透的深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没关系诺里。”千佐多零伸手拢住她，没有用力量，就跟轻捏着一片树叶一样，轻轻地把她收拢在胸前的位置，“没关系的，至少还有我呢。不管是去地狱还是深渊，至少还有一个陪着你的。”
经过了一周紧张的考试周，整个国家学院的学员跟被扒了一层皮差不多。应大家的呼声，比尔特老师把上交作业的时间又推迟了几天，但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诺里好几天没回宿舍，昨晚也凌晨回来的，早上玖鸠看到她，吓了一跳，“你还知道回来呀？我都快忘了你是f小组的了。”
诺里手里抓着咖啡杯，精神有种疲倦到了末期的兴奋感，看起来就不正常。“我也不想，但是最后一门笔试考完，白蒐就来抓我去干活儿了。”
“你那个大工程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了，设计阶段快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编织者和机械臂自动加工就行。”
玖鸠看着她的工具箱，“你作业做好了？”
诺里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丢开，拿了支注射式营养剂捅在自己手腕上，“做好了，发声器真费劲，想把发声器炫进那节细长的喉咙里更费劲。我合理怀疑十所圣杰是个自虐狂，做出这些东西来难为自己。”
提米科玛替她抱着箱盒，跟着她到教室。周围都是愁眉苦脸，或者一脸麻木准备摆烂的机械师。诺里看到夏味，意识到自己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她的状态也很糟糕，挂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的，装义体的箱盒摆在身边。
“我真想把我自己的脑袋卸下来，给它装上……”夏味揉着眼睛，跟诺里咬耳朵，“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市场，最后拆了一台最新型号的管家机器人，把头安装上了。”
诺里奇怪地问：“皇室的生化人都是老旧型号，最新型的机器人组件能对接上吗？”
“当然不行了。我改了整组软体联动，颈部的组件也全换了，但是没有时间调整外形，所以……”她把箱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完整人形义体，不过颈部的金属结构暴露着，没有覆盖着任何的生物外皮，身体上也有很多暴露出内部结构的关节体。
玖鸠啧了一声，“已经很不错了，我快被手部组件那几根接线烦死了！要不然就是五根手指各动各的，要不然就是扭在一起，像五条金属蚯蚓。你那是什么表情？有话你就说嘛。”
诺里叹了口气，“比尔特老师很注重细节，他一定会看中视觉美感的。”
玖鸠哼了一声，“我连功能性还搞不定呢，还管视觉美感？”
诺里对比尔特的了解很正确，他看过来几个人的作业成果后，果然黑着脸，开启了毒舌模式。
“你那是什么东西玖鸠小姐？鸡爪子吗？”
玖鸠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比尔特老师。”
“还有朵李尔小姐，你的作业真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朵李尔霎时满脸涨红，低着头，小声地嗫喏：“昨天晚上头确实装回去了，但是功能没有回复，所以我就又拆开了。”
比尔特看了一圈，停在夏味的桌前，“它怎么了？夏味小姐。你对它的皮肤有什么意见吗？”
“呃……”夏味也没法给自己辩解，吞吞吐吐了半天，“老师我……确实没有时间弄它的皮肤了，如果再给我几天……”
瑟琳维亚十分不忿，“第一名呢？第一名的大作是不是应该给我们瞻仰瞻仰？我好想看看完美的作业什么样。”
比尔特也用期待的眼光看向诺里，“对呀，你的作业呢？”
诺里此刻无比兴庆，自己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去完成这只梅迪瑟文，不然今天就可能会看到比尔特老师失望的表情了。提米科玛替她把箱盒打开，在盖子张开的瞬间，教室里的气氛就安静了下来，里面是一具十分完美的梅迪瑟文，从陶瓷的外壳到夹藏在内的关节，从浓密丰沛的白色人造发丝，到那张纯美无暇的面部，所有的部分都跟原厂出品一样，不差分毫。
“这怎么可能？”瑟琳维亚惊叫了一声，“那天我们都看见的，她把外壳摔了个稀巴烂！怎么可能几天之内拼得这么完美？！再说了，这也不是拼接出来的，这简直就是……换了个新的！”
“我确实换了个新的。”诺里解释说，“外壳不可能再拼接起来了。”
提米科玛在旁边替她补充，“因为她摔得太碎了，用了三管强力胶都没补起来。”
诺里叹了口气，“我用皇室的窑炉烧了一具全新的外壳，但发声系统是我自己做的。”她将梅迪瑟文从箱盒里搬出来，让她自己站立在原处，然后打开她背后的触控开关，设定了一段简单的程式。她伸展开自己细长玲珑的身体，做出引吭高歌的姿态，歌声美妙而空灵，发声器官十分完美，像结合了银器、玉器与水晶的优点。
歌姬梅迪瑟文完成了演唱，比尔特用力地鼓掌，鼓足了十秒钟，“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诺里反倒有点后怕，“幸亏我找到制作说明书和窑炉了，不然按照我现在的状态，还真有可能让你失望……”
“第一名是谁，我看就不需要说明了吧。”比尔特心情舒畅地在名册上画了个圈，“我是既看重功能性也注重美观的。”
瑟琳维亚在旁边吐槽：“我看最注重的是出身和姓氏。”
朵李尔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赢了，别说了，你要有是不满，下回赢过她。现在说这些显得很没风度。”
瑟琳维亚撇了撇嘴，“你最好离多锐远点，现在就开始替他说话，他是谁呀？不就是一个育婴堂出身的孤儿！”
朵李尔不可置信，“你还是我认识的瑟琳维亚吗？我也是育婴堂出身，难道你一直看不起我？”
瑟琳维亚从嫉妒当中惊醒了，“对不起！我糊涂了，我从来不在乎你是什么出身，甚至我都忘了你是育婴堂出来的……”
“瑟琳！你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朵李尔露出很失望的表情，“起码姜诺里没有看不起我，我知道。可是你好像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我！”
结束了考核，从教室里出来时，诺里松了口气，原本准备用现在这种松弛的状态去接姜润放学的……直到她接到了白蒐的信息：邀请她到了山尖庄园参加一年一度的新年晚会，也叫年度总结大会。
诺里一时犯了难，问旁边的提米科玛：“我应该去吗？你觉得白蒐是礼节性地提了一句，还是认真的？”
“我觉得白蒐从来不做礼节性的事。”提米科玛给了她肯定的回答，“最好还是去，说不定有什么热闹看，也挺好呀。”
“你说的对。”诺里马上想通了，“反正我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支离破碎，连自由也没了，我现在完全没有顾忌，可以一往无前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拐了个弯，也算是领会了我本来的意思。”
“你比人类还要像人类。”诺里忍不住评论它，“拐弯抹角，冷嘲热讽，还有阳奉阴违……这些都是人类的特征和专利，你就不要学了吧。”
提米科玛微微一笑，“你也没有资格说我学坏了，你跟我一样，就算你现在已经不算人类的范畴了，行为举止还有思维还是跟人类一模一样。”
诺里站住脚，走不动了，“什么意思？我当然是一个人类了。”
“广义上来说是可以算，但是狭义上，你现在是一个生化人。主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生化人了。”
山尖庄园今天装点得格外热闹，很多人都在放灯，五颜六色的灯笼在悬崖间漂流。大部分的白氏成员都集中在广场上，诺里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拦住，但是看来白蒐跟那些卫兵打过招呼，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拦住她，全都目不斜视地让她通过了。
诺里走到一边角落里，距离那些穿着古典的白氏家族成员远一些，和白茗站到一起，望着上面制服笔挺，神采飞扬的白蒐。
诺里偏过头去，低声问：“白蒐叫我来干什么？”
白茗无奈地回答：“他不是你干爹吗？你现在也算是半个白氏成员了，我们每年都得全体来参加这个荒诞的晚会，讲一讲自己明年的目标。”
诺里吓了一跳，“我也要上去讲吗？那这个干爹我不要了！”
白茗哈哈笑出了声，“没有那么严重，你上去胡说八道一顿也没事的，我每年都上去胡说八道。”
关于这一点，她确实说对了，就是因为她每年都把讲话弄到匪夷所思的方向，所以白蒐总是把她放到最后一个发言。但是今年，白蒐看了看诺里，又看了看白茗，比较之下还是觉得白茗更靠谱一点，所以伸手指着她，要她上去。
白茗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嘻嘻哈哈地站到白蒐身边，开口就说：“我明年的目标，就是要找回我的记忆。”
白蒐霎时间扭过头，盯着她，脸色很不好看，“能不能换一个？”
“我不。”白茗就像是故意气他，“做一件事就是要有毅力。”
白蒐脸色青绿青绿的，“也不用事事都有毅力。”
“我不，这件事必须要有毅力。还有一件事，我要去东联邦把追魂射手号抢回来。”
这回白蒐从阴沉变得冷冰冰的，“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谁告诉你追魂射手的事了？”
白茗扬起下颌，冲着诺里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她告诉我的。”
白蒐随着她的示意，用阴郁的眼光看着诺里。诺里不知道他们悄悄话说的是什么，也笑着摇摇手。白蒐不得不收敛了脸上的阴郁，勉强挂起笑容，合着双掌，“说得好，说的不错。年终总结大会圆满结束！”
一行烟花冲击上了青黑色的天空，夜幕上绽放开了一丛丛绚烂金盏菊，金色的光芒归于灰烬后，扑簌簌落下来。在炸裂的烟花盛放声音里，诺里捕捉到自己的视讯器响了，滴滴的声音从爆裂的噪音空隙里，钻进耳朵。诺里弯下腰，蹲低一些，接通了金莱的声音通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诺里，我有个惊喜给你，提前新年快乐。”
诺里还在莫名其妙，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久等了，我回来了。”
“……斐尔卓？”她的气音淹没在了下一轮的烟花绽放里，金色的光辉也猛然点亮了她的金色眸光，万千流星投落进一潭澄净的眼波，荡漾起层层的涟漪。那些惊爆的焰火都敛息进无声，收敛成一个寂静的世界，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被重重粗重的呼吸遮盖着：
“你在指联会？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