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魔鬼的心
对角的名字由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伴随着他的初始记忆一同建立起来的。chunmeiwx十所圣杰是他睁眼认识世界时,第一个认识的人,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只是在自己的出生地活动。
十所圣杰曾经指着绘图板上的一个符号,告诉他,“我起名时,忽然看到了这个对角的符号,所以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小对角并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随便,他也从来没有对十所圣杰产生过任何的质疑,他本能地信任对方的一切,始终都深信不疑。唯一令他稍感困惑的事,就是他的记忆。他的记忆从某一天忽然开始,没有幼年的朦胧模糊的记忆,他曾经问过十所圣杰,对方露出了稍稍诧异,又若有所思的神秘表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十所圣杰那时还是个少年,他穿着缀满了蕾丝的雪白衬衫,棕色的半长发垂拢下来,轻飘地坠在脸庞。他那时候既年轻,并且充满了少年特有的浪漫和幻想,经常和外形是小孩子的小对角窃窃私语,把他看做是自己的亲密好朋友。
“我和别人都不一样,”小对角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们几乎都会有自己很小的时候的一丁点记忆,他们都有自己长大的记忆,为什么我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十所圣杰垂下头盯着他看,“你不是说,你有我就行了吗?”
在他笼罩下来的阴影当中,小对角仰起头,满眼希冀地望着他,“我和别人没有差别,对不对?”
对方肯定地点点头,“没有差别,弟弟,我们都是一样的。”
崩溃的过程是这样的:寻找了一个晴朗的下午,对角和一群梅迪瑟文还有司徒革在小庭院里踢皮球,其中有他最喜欢的一只梅迪瑟文,她是个歌姬,装饰华丽,两边眼尾各有一颗泪痣,是半粒晶石制作的,阳光照射闪闪发光。
小对角一脚将球踢出,撞在一只司徒革的脑壳上,它被打蒙了一瞬间,瓷白的脑袋发出嗡嗡的震动。对角站直了脚,“对不起,你还好吗?嗯……你叫什么?”
那只司徒革愣了愣,“我没有名字,我是批量制造出来的。”
小对角挠了挠脑袋,“怎么会?那别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一般没有别人称呼我,我只要服从命令就行了。”
对角指着梅迪瑟文,“那她如果想要叫你,怎么办?”
“我们又不需要用人的语言交流。”司徒革冲着对面的梅迪瑟文扬了扬下颌,她的眼睑关闭,细弱的身体上浮突的纹路,闪烁过莹蓝色的光。周围的空间在微微地震动,不可见的信息通过震动,由未知的途径传达给了司徒革,它摊了摊手,表示,“你看,就是这样,我们的交流很便利。”
梅迪瑟文转向了对角,“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交流,所以我们跟你都用发声器来联系。”
小对角莫名其妙,“什么叫我不喜欢?我又不能像你们之间那样交流,我只能说话。”
梅迪瑟文看起来很诧异,“为什么不行?你不在光网上吗?”她又将眼睑关闭,尝试性地在光网上连接对角的思维意识。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声音,感觉就像是……直接在他的脑袋里发出的,只属于他一个人接收频道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连退了两步。
“刚才是什么?!”
梅迪瑟文笑嘻嘻的,“有意思吗?我们经常这么玩,这样主人们就听不到我们的悄悄话了。”
“主人们?”这个词,对角第一次听说,他咀嚼着这个极其陌生的词汇。
“对呀,我的主人是阿尔冕陛下,你的主人是十所圣杰。”
对角感觉自己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着,“他不是我的主人!他是我哥哥!”
梅迪瑟文似乎也因为震惊,一时感到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司徒革,“但是……主人就是主人,从来没有哪一个主人会把我们当成亲人。”
“我和你们不一样。”对角强调说,“我是个人类,我不是被制造出来的。”
她好像被逗乐了,对着身后的司徒革惊叹,“这有个小傻瓜,他肯定是被修改了记忆片段,或者出现了记忆bug,不然不可能这么认为。”
“我本来就是人类!”对角又强调了一遍,他在地上寻找着,用一枚小石块,对着自己的小臂割出一道细伤。“你看,我是会流血的。”
几个机器人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他,搞得对角有点尴尬,但他品味了几秒钟的痛感,就发现血沿着伤口流淌了几滴,似乎就流干了,但伤口并没有凝固愈合,反而流出了一些透明状的溶剂。
“别紧张,”梅迪瑟文走上来安慰他,“把胶质皮肤粘回去就好了,这点小伤口不需要维修。”
对角感觉自己的思维非常混乱,在他失控的瞬间,身体自己动作起来,沿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将整片滑腻的胶质层都剥掉了,下层暴露出的,是金属颜色的骨骼,和黏糊的一层中介填充物质。
梅迪瑟文发出一声尖叫,她呼唤着司徒革,想让它快点过来阻止这个自残的孩子。
诺里从睡梦里醒过来,瞪着眼前的黑夜,现在应该是凌晨,她霍然瞪大眼睛,盯着一片混沌的黑暗,一时还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呼吸是多么急促。当她喘息了半天,缓慢地将脑袋偏转,看到了挂回了支架上的提米科玛,它此刻正在充电。明明一切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诺里却忽然感觉眼前的场景出奇的诡异阴沉。它的金属外壳在夜色里反射着冰冷的弧光,还没有完全修复的脸上,电子屏显示出正在充电的提示,但是在诺里的视线中,间或闪烁过的是一副扭曲变形的面孔。
她的心脏忽然狂乱跳动,惊恐的情绪像水一样倾斜而下,没顶包裹着她。
在窒息的静谧当中,诺里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斐尔卓匆匆跑进来,他感受到了同等的心慌和焦虑,将诺里从惊恐的情绪里挖了出来。
“醒一醒,你做噩梦了吗?”
诺里摸到了他的体温,暂且解脱出来,她深长地呼了口气,捉着自己的脑壳,感觉手指要扣进脑壳里了。
斐尔卓手足无措地在边上看着她,“你、你梦到什么了?我能感觉到……你现在很害怕。”
诺里在黑暗中迎上他的炽白眼光,她的瞳孔还在收缩,眼睛在神经质地乱眨动,好像对不上焦。她抬了抬手指,指着提米科玛的方向,哆哆嗦嗦地说:“提米科玛好像……好像变了,我现在不想看到机器人……”
斐尔卓猜测,她可能是因为受到十所圣杰的影响,正在不可自控地抓狂。他伸手遮盖在诺里的双眼前,轻触着她颤动的眼皮。“没事了诺里,我们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弯曲得像只虾子,抱紧了自己两只膝盖,将脸埋进被单里,飘虚的声音像哭又像□□,“我可能完蛋了,斐尔卓,不可能好起来了……”
“别这样……”斐尔卓第一次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他从来不擅长安慰,现在只能在边上干着急。他把团成一坨的诺里搂起来,像孵蛋一样覆盖着她,“你会好的,十所圣杰不可能打倒你的。振作一点,诺里。”
她的视线里虽然一片漆黑,但隐约闪现着一团团红色流线状的痕迹,扰乱着她的视线。那些凭空出现的线条和形状,不停地变化组合着,挑动着她已经紊乱的神经。她在不停地颤抖着,浑身发冷,像冰一样,“他已经打倒我了,他比我强大太多了,我不应该去挑衅的……他是个庞然大物,我只是个跳梁小丑……”
“诺里!”斐尔卓收紧了两臂,无奈地掏出针剂,撩开床单,从她的颈侧注射进去。马上,她就陷入了昏睡,浑身的颤抖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夜视能力致使现在能清晰地看到她凄惨的模样,冷汗已经将表面的皮肤湿透了,金色的柔顺头发软趴趴地贴在脸上,她衰弱得就像蔫得即将风干的鲜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娇柔。
在药物的控制下,她又安睡了三个小时,天蒙蒙亮时,噩梦又降临了,诺里霎时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盯着眼前斐尔卓的脸,他还没清醒,沉浸在不太安稳的睡眠里。诺里隔着一层满是乱线爬动的滤镜,观察着他静谧的睡颜,他似乎很快就感受到了什么,薄薄的一层眼皮微微抖动着睁开,只用了两秒就迅速恢复了清明。
“诺里。”他迅速地爬起来,凑近过去,希冀地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没有,我感觉很想死。她心里这么回答的,表面上保持了缄默。不过单从她的神情推测精神状态,斐尔卓也大约知道了答案。
“我要出门一趟。”他过分担心地说,“你能保证,呆在这里哪也不去,保持现在的状态,不胡思乱想,也不伤害自己吗?”
我恐怕不能保证。她的一部分镇定的人格,冷静地这么说着;另一部分只是在尖叫。而真正与外部接触的,控制着表象的人格,则只是呆滞地蜷缩在那里。
斐尔卓用最快速度回归特遣队小组在军部的总部办公室,得知白蒐已经命令所有人赶到下城区,进行机甲的抢修工作。他在既是工地又是惨剧现场的下城区落水洞,发现了正在指挥工作的比尔特和丘英。
比尔特要哭出来了,“那是莉莎组织的小组设计建造的,追魂射手号是她的心血结晶,如果让她看见这一幕,她一定会抓狂到疯掉的。”
丘英回忆着莉莎的模样,“是那个整天活泼得像只小鸟的女孩吗?我记得她。”
“你当然应该记得她,她以前很喜欢你!”
丘英一窒,“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很早以前,你刚刚就任铁血军的时候。”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比尔特理所当然地说:“我帮她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谁会同意小妹和铁血军的外勤搞在一起?换你有妹妹,你同意吗?”
丘英无语地瞥视着他,半晌,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她……也在死海星云那一战……”
“是的,她的船被环形飞龙包围,最后发动自杀式袭击,扑进了虫群里。”比尔特将眼光转回了远方,在那里,重型起重机正在把瘫痪的追魂射手号从废墟当中吊起。
趁着两个人沉默的瞬间,斐尔卓走上前,低声说:“我没有办法了,诺里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丘英倒是没他那么担心,“她最终会挺过来的,我了解她,她没有那么容易崩溃。”
“可是她现在已经崩溃了。”斐尔卓十分无奈,“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在家,必须有人看着,我一出门,就要管家贴身紧盯。她整夜整夜的不能睡觉,除非用安定药物。”
丘英依然不太着急,“她只是沉沦几天而已,放心,她不大丁点儿的时候,我们就曾经喝得醉死过去,好几天也不能清醒,最后还是警卫队的人把她送去东西区交界的医疗诊所,医疗官把她弄醒的。”
他呵呵笑的同时,比尔特诧异地看着他,“我看不出哪里有意思?你这个老师当得糟透了。”
丘英收敛的笑容,“我的意思是,她很坚强,这回也会没事的。”
“可得了吧!”比尔特受不了地说,“你作为老师,难道就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能鼓励她振作起来?”
追魂射手号被从尖塔上摘下来,放置在一片塌坏的建筑废墟上,头部断裂开,扭曲向一边,脸部的装甲大面积剥落了,垂落下来的线缆稀稀疏疏地,就像个撞碎了脑袋的巨人。
丘英发出声简单的哀叹,“你觉得需要多久能修复?”
“这是个大工程。”比尔特也感叹着说,“不好办,但是必须要尽快修复。极乐比翼鸟已经运送回了机甲部,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一套维修班组不够同时修复两台机甲,但是白司令不会允许我们将修复时间后延的,我们得想象办法,怎么样将两边的修复工作同时进行。”
丘英不太理解地问:“人不是问题,只要原料不缺,机库里应该有替换零件,我看不出来难点在哪?”
“难点在于,首先说追魂射手号,他的备用零件确实不缺,但现在损坏的不光是机甲本体,他的外置武器也急需修复,这就麻烦了,因为这台十字光炮需要机库的所有机械臂一起拆解,它的上千个零件能铺满整个机库。所以,在维修它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兼顾极乐比翼鸟。再说了,那台极乐比翼鸟我根本就不了解,它一直被机甲部秘密保护着,驾驶员也是被严密监护着的两个小孩子。”
“两个?驾驶员?”
“对,它需要两个驾驶员同时操作。两个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双生子。”
“嗯,”丘英好奇了起来,“就算这么困难,难道不应该是机甲部的部长发愁吗?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学院讲师啊。”
“说到部长……他来了。”比尔特指着某个方向,两个人一起转向那里,看见白芪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进,他现在的状态比昨天在会议上更差了一点,萎靡地堆在座位里,白发似乎也更稀疏了,稀稀落落地垂在脑壳的一边。
丘英睁大了双眼,瞪着被轮椅推到眼前的白芪,“哇哦,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白芪吗?我只能说,机甲部比边区的恶劣环境还要吃人不吐骨头,这么几年你就被搓搓成这个德行了。”
白芪双眼无神地打量着他,“你……你是……丘英谢尔士?”
“我变化大吗?”他抚摸着自己下颌的一大把胡须,“肯定没有你的变化大。”他又冲旁边的比尔特眨眨眼,“我怎么记得当初的白芪是个俊秀的帅小伙?”
“那你记得的可能是二十多年前的他。”比尔特吐槽了一句,“你以为你自己现在是什么?”
“我肯定是个硬朗的靓老头。”
白芪忍不住说:“不如说是个脸皮老厚的怪老头。”
“你看!”丘英指着眼前的奇迹,“他完全好了!还是我了解他,我比医院里的医疗官厉害多了。”
比尔特观察着两个人,“你也可能直接气死他,所以最好不要随便拿他尝试,现在白蒐也跟以前那个青年司令不同了。”
“我听说他弟弟死了。不是那些名义上的弟弟,是他那个最亲爱的小弟弟,白楸。白蒐是不是要疯了?”
比尔特又警告性质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人在帝都了,老伙计,能不能自觉地管管你的嘴?不能想说啥就说啥。”
白芪终于成功地被他们气得摆脱了颓废的状态,他挣扎着从轮椅上坐起来,“现在!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看看那边!那边有什么?有一只脑袋断了一半的追魂射手号。好了,两位曾经的铁血军骨干,有什么想法吗?”
丘英支着脑袋,比尔特捏着下巴,他们两个沉吟了一会儿,眼光从远方转向彼此,交汇了一下,然后又一起转向白芪,“你知道,它是由我妹妹,莉莎设计制造的。但是她现在不在了……”
“所以呢?”白芪无法理解地瞪着他的眼睛,“难道你要回去等她托个梦,教你怎么办?”
“我要研究一下她留下来的关于机甲的资料,需要几天时间。”比尔特郑重地说。
白芪无奈点点头,“必须要快!算我求你,一定要尽早将机甲修复完成。”
“你们着什么急?”丘英好奇地问,“现在是和平时期。”
“暂时还是和平时期。”白芪纠正他,“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你是说你们会跟东联邦开战?”
“注意你的言辞!”白芪严肃地警告他。
“我注意着呢?哪个词不能说?开战?还是你们?”
“是东联邦,不能说。”比尔特平静地纠正他,“严格地说,他们现在还是归属于联邦政府的一个区。”
白芪头痛地捂住脑袋,“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我要去干点正事,起码这里得要有一个人在干正事吧。”他一脚把轮椅踢在一边,朝着横尸的追魂射手号大步而去。
斐尔卓始终在边上听着,若有所思说:“我总算知道,诺里那张嘴那么损是因为什么。”他下意识地看着丘英,刚走开了两步,忽然又转了回来,补充说,“还有她那些没眼看的生活陋习是跟谁学的。”
“这是谁?”丘英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嗯……”比尔特有点犯难地思考着,“他是诺里的……好朋友?”似乎是在用眼光和斐尔卓询问,比尔特眨了眨眼。
丘英只用了一秒就接受了这套说辞,“她就是喜欢交朋友,在家里的时候,她在小朋友里面就很受欢迎。”
斐尔卓呵呵两声,“她?喜欢交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似乎装得很了解她?”
“我何止是了解她?”斐尔卓压抑了自己强烈的表达欲,“我们就像是一根绳子拴住的两只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