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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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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昭宁正捏着信纸,觉得茫然四下而生,前世之事一团迷雾的时候,姜芫和姜茜两个表姐来了。

    她们已经赶着马车在照壁等了半天,她却还没过来,自然是要来找她了。

    “再晚就赶不上傩戏游街了!”姜茜拉着她的胳膊,“什么要紧事,回来不能处理!快走快走!”

    姜芫则从她手里把信封抽出来,还给青坞:“有事情都找姑母去,我们要出发了!”

    谢昭宁苦笑,两个表姐一左一右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她像是被挟持的犯人一般,只能嘱咐青坞:“将信好生收着,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料理!”

    谢昭宁被两位表姐一路拉着到马车前,两人又你推我拉地把她弄上了马车,似乎生怕她还留恋家中之事。

    盛氏坐在马车里,无奈道:“你们一人拧她个胳膊,不怕把昭昭揪坏了!”

    “不怕不怕,昭昭皮糙肉厚,厉害得很!”姜茜想起那日田庄之事,眉飞色舞的。

    谢昭宁嘴角微动,她哪里皮糙肉厚了!两个表姐自小练过,被她们拧紧了胳膊,也会是会疼的!她道:“我若是皮糙肉厚,二表姐便是铜手铁臂,我怎么也奈何不得!”

    姜茜却喜滋滋的同意了,她从小力气就大得很。不过祖父说过了,这才是姜家女郎该有的模样!她又从马车的角落里翻出一整套的妆奁匣子,里头有玉梳、玉钏、玉盒等七八样物件,说是答谢她上次的救命之恩的礼物。

    姜芫也笑眯眯地捧出她备下的礼,却是一套上好的南京云锦的面料做的褙子和湘裙。那云锦的料子是极新嫩的鹅黄色,似有柔光流动,云纹飘逸,姜芫还在褙子的衣襟上缝了好几个银铃铛,湘裙做了八幅,用的是天水蓝的颜色,绣的是不是常见的缠枝纹或是花卉纹,却是绣了璎珞纹。

    谢昭宁很是喜欢,二人又见她穿得素净,逼着她要在马车里重新梳妆。谢昭宁自是抗拒,却被两个表姐联合按住,用姜茜送的妆奁匣子重新给她梳了发髻,戴上玉梳和簪花,换了姜芫给她做好的新衣裳。如此三个姑娘才都装扮得簇簇新,盛氏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笑闹,她们都还是孩子心性呢。

    等装扮好了,盛氏才告诉谢昭宁:“方才忘了同你说,你大舅舅也回来了,正打算在汴京寻个宅子住下,我们都搬到汴京来。所以一时也没来看你和你母亲,不过已经同他说好了,待他忙完了在大相国寺门口见。”

    谢昭宁闻言顿时欣喜,大舅舅竟回来了!

    她还以为不知何时才能见着大舅舅呢,这么重要的事,方才舅母竟没有一开始就说。想到还能见到久别的大舅舅,谢昭宁就更是高兴了。

    只是她却发现,大舅母提到大舅舅时,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她才拉了盛氏的手问:“大舅母,怎么了,可是大舅舅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她心里涌起些胡乱的猜测,莫不是大舅舅有什么纳妾蓄婢的事?但她记得大舅舅就是个武痴,一心专于军营,对这些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姜芫在旁看着,噗嗤笑了出来,跟她说:“昭昭,你不知道,伯母不许伯父喝酒,可昨夜伯父初归会友,竟喝得醉醺醺才回来,不小心掉进池塘去了,若不是过路的小厮捞得及时,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伯母是又气又心疼,正同伯父生气呢!你一会儿可得帮着劝点。”

    盛氏瞪眼道:“我如何心疼他,我巴不得他掉进池塘淹死罢了,何必要捞他出来!”

    盛氏这样口是心非,几个女孩儿看着都笑起来。谢昭宁想起以前在西平府的时候,为着大舅舅吃酒,大舅母也不止气过一回了,甚至提着鞭子跟着大舅舅抽都是有的。大舅舅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被大舅母提着鞭子抽得到处乱跑,那样的场景想起来便觉得有趣。

    大舅母这次看来是气得狠了,谢昭宁暗想着,一会儿见着大舅舅,定要帮着两人和好才是。

    此时马车驶出寺桥,转而进入了小甜水巷,谢昭宁挑起帘子朝外看,见两侧街道皆结彩门,唐家金银铺里,各式各样的金银器陈列,陈家茶饭铺里,热腾腾的炊饼刚出蒸笼。还有数不清的成衣铺、靴铺、香药铺子、傩戏面具铺子。

    谢昭宁甚至看到了一家谢氏药行,谢氏药行跨了三间店面,药行里忙碌的掌柜还是熟识之人,模样白胖,生得像个馒头一般。药行今日出售香药丸,他在里面忙得团团转,身后的伙计忙着称药、打包,一派热闹的景象。

    她想起,前世自己虽未曾去过大相国寺,但这个铺子却是来过的。当时她虽桀骜不驯,与母亲也不和,母亲却要逼着她学经营药行之事,她不想听从,母亲便把她送到这家谢氏药行里,也不许她跑动,只准她坐在这里看葛掌柜经营,不过她时常从后门偷溜出去,带着青坞在街市上逛一逛。在众人还未察觉的时候跑回来。

    现在一件件想来,她与母亲当时关系虽不好,母亲却早在暗中准备把这些都交给她了,只是她自己不留意而已。

    马车吱吱呀呀地跑过了甜水巷,才终于在大相国寺门口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是暗下来,天边涌起深深的雾蓝色。只见一座四柱三楼的琉璃牌楼高高伫立,朱墙蔓延看不到尽头,琉璃瓦覆顶的六十四殿庙宇此起彼伏,钟鼓两楼遥相对立,大相国寺之内已是繁灯璀璨,佛音喃喃,檀香缭绕。络绎不绝的人群往来于牌楼之中,人们都盛装打扮,提着花灯,语笑喧阗。门口这一侧已是停了数不清的精致马车。足见许多达官显贵亦是前来参与盛会。

    盛氏从马车里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几盏花灯,兔儿灯,莲花灯,鱼儿灯,叫她们一会儿提在手里。姜芫和姜茜一致让谢昭宁先选,谢昭宁抿唇一笑,知道两位表姐心头所好,避开了她们喜欢的,选了一盏金色的鱼儿灯。

    姜芫、姜茜甚是欣喜地捏她的脸颊道:“昭昭真好!”

    盛氏一边让女使伏云给几个姐儿点灯,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们不可乱跑。三个姐儿都笑嘻嘻应喏了,盛氏才带着她们下了马车。

    迎面便是一阵脂粉香混杂着礼佛的檀香扑面而来,

    带着汴京河潮湿的气息。叫几个姐儿精神一振。

    只是刚下了马车,却发现两列穿着锦袍,戴璞头的禁军、仪仗队伍站在大相国寺门口,将大相国寺团团围住,旁边红漆底的牌子上用金泥书写:禁军出行,闲杂回避。

    许多达官显贵的车马也只能被隔开,遥看着大相国寺不得进。

    姜茜几个甚是疑惑:“怎的突然就戒严了,我们还说要去拜药王菩萨呢!”

    盛氏一见这阵仗,只道:“怕是有皇族之人出行大相国寺了,只是不知来的是何人!”

    谢昭宁知道几位表姐其实意在游街和集市,拜菩萨不过是为着她,就笑道:“罢了,不知要戒严到几时,我们先逛逛集市,一会儿再过来拜菩萨也是好的!”

    她拉着三人准备走,这时候,前面却响起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她们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早停着一辆青帷马车,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穿着身月白色的绸布袍,足蹬牛皮皂靴,脸上戴着个白面的药师面具,正站在马车前。看到她们来了,上前一步道:“几位娘子……”

    盛氏却一眼瞪了过去,怒道:“你装什么神鬼!”

    那人顿了顿,只能将面具取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略粗犷的男子面孔,方正的脸,五官刀凿斧刻般的深邃,但是留着些许胡渣,模样冷酷可止住小儿夜啼。可此时却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夫人,的确是我!你去妹妹家怎的也不叫我一声!”

    谢昭宁在旁见这熟悉的粗犷男子,一想此别竟已是两年不见,笑眯眯地喊了声:“大舅舅!”

    姜远望这才发现谢昭宁跟在盛氏身后,顿时欣喜起来,差点想冲过来,像她小时候那样将她抱起来,但看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如何能有这样的行径!顿在了原地,不住地笑:“昭昭也来了,好久没看到昭昭了!快让大舅舅仔细看看!”又说盛氏,“你怎传信没告诉我,也要带昭昭来!”

    盛氏冷哼了声,朝前走去了。

    姜远望被盛氏这般冷哼,有些下不来台,只能拿着那张面具,讪讪地跟在后面,也不敢上前了。

    两个表姐则笑着拉谢昭宁就走:“走,昭昭,我们也逛集市去!”

    谢昭宁看着大舅舅灰溜溜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打算一会儿先劝劝大舅母,再拉大舅舅去道歉。凭她对大舅舅的了解,定是到现在都未曾道过歉的。只是大舅母正在气头上,总得等大舅母缓缓再说。

    虽然大相国寺戒严不许入内了,但是大相国寺外的街道仍然是热闹的。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街道两旁的灯也全部都点起来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画着各种八仙过海、海狮驼灯,观音赐子图样,无比繁华。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摊位上买什么东西的都有,卖得最多的是各色花灯,傩戏面具,小孩子玩的黄胖娃娃,各种彩色的腰带、丝绦和幞头。傩戏面具也多种多样,除了大舅舅戴的白面药师面具,还有狰狞的小鬼,黑脸的钟馗,青面獠牙的判官,皆以整块木雕刻而成,涂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相国寺的集会比那日在三圣寺时看到的集会大了三倍不止,东西也是多的琳琅满目根本看不过来。

    此时不远处各种笛子声、锣鼓声纷纷响起,已有各色戴着傩戏面具,装成小鬼、钟馗、神将、灶君的人带着铜锣、唢呐准备游街了,傩戏要开始了。姜茜没见过傩戏游街,很是向往,扯了扯谢昭宁的衣袖道:“昭昭,我们赶紧上前去看吧,不然抢不到好位置了!”

    谢昭宁却想起大舅舅还一个人在后面踱步,得赶紧带他去见大舅母,他若是再不和大舅母道歉,一会儿大舅母就气得更厉害了。

    她对两位表姐道:“你们先去着!我去叫舅舅过来。”

    她往回跑了几步,似乎未曾见着大舅舅的身影。定睛一找,才只见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月白色衣袍,戴着白色含笑的药师面具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卖黄胖娃娃的摊位前,凝视着那些或嗔或喜,神态各异的黄胖娃娃。他的背后火树银花正在表演,灿烂的星火与朦胧的花灯交相辉映。竟显得他的身影有种平日不曾有的从容与优雅。

    她心里一气,大舅舅还看什么黄胖娃娃,一会儿大舅母她们都走远了!

    她上前几步,伸手牵住这个人的手往前走,一边道:“您愣在那里干什么,我带您去找大舅母!”

    她拉着他走进人群里。只是她牵着的这个人好似并不想跟她走,轻轻往回扯了一下手,她却更用力抓紧他,道:“您就别使别扭了,不然一会儿大舅母气得更厉害了!我跟您说啊,您的脾气不能和在西平府的时候一样了,酒也要少喝,大舅母也是为您着想,方才当着大舅母和表姐的面我不好说您……”

    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人这般穿过游人如织,走过琳琅满目的花灯彩楼。谢昭宁渐渐觉得自己牵着的这个人有些奇怪,他并不说话,大舅舅一向最是喜欢同她说话了,怎会不回她的话呢?

    这时候她似乎才感觉到,这个人的手的触感和大舅舅并不一样。

    这个人的手修长宽厚,掌心干燥,略有薄茧。她明明牵着他,却只能牵住他一半的手,仿佛小孩牵着大人,但是大舅舅的手却是十分粗糙多汗的,哪里像这个人的手一般!

    她这时候回头看。这才看清楚了!方才她牵得着急,竟没注意这个人似乎比大舅舅还要高些,戴着的白面含笑的药师面具虽是一样的,可是他白衣袍上却绣着暗银色的纹路,足下是一双玄色云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大舅舅!

    他是个陌生男子,她竟然牵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手?

    不远处火树银花正在表演,灿烂的火花如银河一般铺满天际,天际的孔明灯也在渐渐升起。在他的背后绚烂弟绽放着。此时傩戏的队伍表演着抓鬼,洒着彩纸走过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游行过来的傩戏队伍冲散,她只见到这个人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似乎被涌动的人潮淹没了一般。

    这个人是谁?

    谢昭宁心里闪过无数这样的念头,可当看到他的背影被人潮淹没的瞬间,谢昭宁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前世她从宗正寺出来,眼睛看不见时,其实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她那时眼前猩红一片,却是大概能看清轮廓的。那时候阿七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他总是背对着她,要么伏在案前,笃笃地给她捣药,他总是能弄到一些极好的药,他在她的掌心写,是去药房里偷来的。要么背对着她,给她做花糕,做炖羊肉,他又告诉她,这是从厨房里偷来的。他总是这么东偷西摸的,谢昭宁非常担心他哪日被人发现了,被打死赶出府去。

    可是这么好的食材,他却总是做得很难吃,她觉得用这么好的食材做出这么烂的味道,也是一种难得的天分。但是她也不会打击了他,每次吃完都笑着夸好吃。

    所以她最熟悉阿七的,便是他的背影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背影……竟然与阿七的背影好像!

    顾思鹤刚告诉她,他在顺平郡王府并未看到阿七……

    这个人和阿七极像!

    谢昭宁心里一急,连忙追了上去。可这时候追随着看傩戏的人群汹涌而至,更是将二人阻隔开,隔着热闹的,戴着各色面具的汹涌人群,谢昭宁看着这个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着急。

    她要把这个人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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