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收尾<!>
“等等, 我怎么觉得晓星沉那么有点亮得过分?”
落永昼抬头望了一下窗外天色, 喃喃道:“虽然说那里一直都亮得挺过分, 但今日…好像有点格外过分。”
“的确是亮得过分。”
穆曦微有妖魔本源, 对穆七的存在敏感,几乎是穆七在天下一端有动作, 穆曦微隔着另一段就能察觉的敏感:
“如我感知得不错,穆七他应当是在晓星沉处。”
穆七既然在晓星沉处, 那么他身边的人是谁昭然若揭。
穆七既然和谈半生一块在晓星沉处,那么他们意欲何为也就一起昭然若揭。
落永昼当机立断:“走,我等和穆七算这一笔账等了很久了。”
穆曦微也笑了一下,与平时的温润不同, 他这次笑得眼底寒凉生光, 如青山淬霜雪:
“这百多年来的恩恩怨怨,也该做个了结。”
是穆七亲手设的局, 杀了他的家人宗门, 推得他和落永昼反目成仇, 逼不得已二死其一。
穆曦微恨当时自己无能, 陷在旁人精心设计的迷局中尚且不知, 还信以为真地茫然乱转。
他更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首难源头。
纵使落永昼百年前杀过穆七一次, 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穆曦微对穆七的恨意就一日不会消弭。
为百年前的穆家满门, 明镜台的上下同宗, 更为他此生刻骨的心爱之人。
怎么能够消弭?
穆七原来神出鬼没的, 声名不显,天下也没多少人知道有他那么一号魔活在世间。
可他一出现就必要捅两个大篓子,把天下风云搅成一团浆糊才肯罢休,导致知道他的人,无不是由衷地盼着他早早倒霉,把穆七的事往不执寺里那么一说,六七号人就刷刷地来了。
世上近半的陆地神仙,前去围剿穆七一个魔,也算是给足了他体面。
清净方丈还一手提溜着一只猫,信誓旦旦说要给它们报做质秃毛之仇,让它们亲眼看见自己的沉冤得雪。
落永昼望着两只皮毛蓬松,炸起来时像小狮子般威风精神的猫沉默了一会儿:“行吧,反正这一回有我在,断不可能让两年前的重演一遍。”
晓星沉楼顶上最细微的阵纹也活了过来,星辉流转,闪闪烁烁,每一处纹路上点起的光,都似天边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星辰。
星子的芒角上有璀璨的银光,细细地分了出去,是链接着每一处符文必不可少的阵法线,密密交缠在一起时,竟是起伏出了水一样层叠的波光,如天上散落着粼粼星辰的恢宏银河。
这样蔚然壮阔的奇观也只有晓星沉才衬托得起。
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座手可摘星辰的高楼,本来就是链接着天上人间中枢处的壮丽宫殿。
银河阵法照得方圆千里亮如白昼,奇异辉煌,却照不亮谈半生眼中静谧如沉沉死水的颜色:
“终于齐了。”
这几年的奔波。
用来拿以做等价交换的妖魔煞气有了,天河水有了,他师父的遗蜕神魂有了,借穆七之力,以晓星沉大阵为基布下的时空阵法也有了。
常人很难想象谈半生为之付出了些什么。
他得到妖魔煞气是以万年前魔族重现人间作为代价,自己承受身败名裂,天下皆敌的后果,生机残破,失却一臂。
他能再度进入晓星沉,得到晓星沉的阵法,也绝不轻松。
晓星沉并不愿意承认一个与魔族勾结,放了百万魔族,险些断绝人族生机的晓星沉主。
谈半生也并不需要他们的承认。
他不会用以德服人的方式感化晓星沉弟子,让他们全心全意,同进同归。
谈半生活了大半辈子,玩透了阵法卜算,按理说也该看透了人心,却从来只会用动手的手段来解决事情。
他镇压了晓星沉的弟子,为之不惜逼死了现任晓星沉的宗主。
现任晓星沉的宗主叫谈澹烟,冠了谈半生的姓,也是谈半生从他孤弱幼小时捡回来精心教养,要求严格地长大的。
谈澹烟在他那一辈的六宗掌门中并算不得多少特别。
他不似陆归景、玉箜篌那般七窍玲珑、面面俱到,见了便叫人如沐春风;也不像是祁云飞、叶隐霜一样性情暴烈,战力出挑。
谈澹烟放在他生长的环境里,实在是个很普通的人。
他天资不错,但和落永昼这种一握剑就恨不得和剑相知相交来个拜把子兄弟八百年老友,别人学了几辈子都比不上他一炷香的根本没法比。
他卜算尚可,只是根本不在谈半生那个一眼古今望到底的档次。
他修为不低,奈何这辈子肉眼可见没指望到陆地神仙之境。
他性情温厚,可惜温厚得朴素老实,半点没讨人喜欢的花言巧语。
简直浑身上下,哪哪都写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八个大字。
唯独有一点不同,谈澹烟有一处好是他其余的同辈全都比不上的。
在祁云飞到处打架,叶隐霜瞎传谣言,闹得六宗上下鸡飞狗跳,哪怕是陆归景玉箜篌这等识大体的也年少顽劣,不让人安心的时候,谈
澹烟一心发奋,琢磨着怎么能多帮到谈半生一点。
他少事,省心。
省心到唯恐自己是谈半生的负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怕说错走错给谈半生带来麻烦,让谈半生厌弃自己的地步。
谈半生看他,有时候恍惚间竟会觉得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他自己与老晓星沉主相处时,也是捧着与谈澹烟相差不离的一颗真心,一捧热血,绝不会比谈澹烟少,也不会比谈澹烟多太多。
人浑身上下,一共就那么大一颗心,那么多一点血,说着掏心掏肺,也会掏没了。
所以谈半生挑剔起来连剑圣的错处都从没少挑,竟是因着这点原因,对谈澹烟颇为宽纵。
只是谈半生终究没有想到。
他的真心是执拗偏执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钻死牛角尖不肯出来。
谈澹烟和他不一样。
谈澹烟性情温厚,处事宽仁,哪怕是十成真心,也真心出了正人君子只苛责自己的风范。
谈澹烟在谈半生来晓星沉的时候劝过他收手,说了很情真意切的一通废话,说只要谈半生收手什么都好,他还是那个晓星沉主,宗门上下人人都敬畏他,也不用管天下的闲言碎语…
反正就是让他死都愿意的意思。
被谈半生冷冷打断,反问了他一句你还不熟悉我吗。
他看见谈澹烟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眼里空落落得如落了死灰的余烬。
没等谈半生回味过来一点什么,谈澹烟跪下,向他重重地叩了三次首。
等叩完后,谈澹烟经脉断绝,丹田损毁,气绝身亡。
他自断生机得很快,快到谈半生也来不及反应去施手搭救。
他自断生机得也很绝然,绝得等谈半生反应过来后,谈澹烟早已回天乏力。
谈半生明白谈澹烟的意思。
一边是对他恩大于天,重逾性命的师父,一边是天下大义,人间正道。
谈澹烟一直是个没多大主见的人。
谈半生把他捡回晓星沉,他就跟着谈半生兢兢业业地学卜算阵法。
谈半生收他做弟子,他就一心想着怎么打理好晓星沉事务。
谈半生痛恨魔族,连带着谈澹烟也一起痛恨,每次诛魔都是首当其冲,出人出力。
谈澹烟人生的意义就好像是为着谈半生而活一样。
唯独在死上,谈澹烟听从了自己心意一回。
他不想对不起天下苍生大义,也不想辜负谈半生。
所以谈澹烟左右为难间,选择了最懦弱,也是最两边讨巧的方法。
他选择一死了之。
也许谈澹烟死的时候还心怀着一二侥幸,想着自己的死说不定能打动谈半生,让他迷途知返,让他重新做回晓星沉主,陆地十神仙之一,重新有他该有的风光出尘。
谈半生盯了他很久,眸光冷幽幽的,过的地方像是要结出霜白的一片冰。
他最后俯下身来,想给谈澹烟翻个身合上眼睛,却发觉自己伸出的那个袖管空落落,根本使不上什么劲。
谈半生差点忘了自己这副白发断臂,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世上唯二对他真心好过的两个人,落永昼被他亲手做局算计,而谈澹烟又被他亲自逼死。
说后悔,若重来一次,谈半生还是会那么选,会那么做。
谈半生无声笑起来,他眉目仍然年轻而清秀,却硬生生笑出了颓废的荒唐感。
又怎么能回到过去?
想什么回到过去?
穆七嗅到了血的味道,正凑过来想开口的时候,被谈半生冷冷瞪回去:
“若是失败,我要你的命。”
穆七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兴致勃勃:“若是成功后,你难道就不会要我的命了吗?”
谈半生道:“没区别。”
穆七不着恼他的过河拆桥,大笑起来:“好,那我等着!”
最后一丝魔气融入了天河水里。
阵法上最后一个星子被点亮,他师父神魂与身体皆凭特殊手段,得以妥善完好地保存到如今。
谈半生推衍过,测算过无数回,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方敢动的手。
按理来说,应当万万出不了意外。
可这万中无一的意外发生了。
冰棺内的老晓星沉主的身体迟迟不动,双目紧闭如死,无一星半点的神智,只有手指带着身体最本能的反应,指往了穆七。
谈半生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穆七适时地轻咳一声,笑眯眯开了口:“你知道的,我想从万年内活到现在,总是要换很多人的身体转世轮回,虽说大多数是凡人,碰巧的时候,不免也会有那么几个修行者。”
“比如说像你师父,上一任的晓星沉主,谈北斗这样的?”
怪不得穆七对复活他师父那么积极,还几次三番地说要留下来看一看这番好戏。
怪不得复活这件事情功败垂成。
因为穆七早在很早以前,就侵占了老晓星沉主的身体,将老晓星沉主原先的神魂彻底碾死后方夺得的身体主动权。
等穆七金蝉脱壳,老晓星沉主被碾死的神
魂犹且留在身体里,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谈半生,让他以为神魂保存得完好妥帖。
“为什么?”
谈半生问。
一个人从生到死需要多久?从年少到年老需要多久?
谈半生就是。
他外壳里支撑着他为人的那些东西,那些魂魄,精气神,乃至于是一口执拗到偏激的劲头,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曾经还翻手侵犯魔族王城,银河星辰做法袍,天意无形加诸于身,威严无上。
可如今他内里的那个人好像彻底死透了,死得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下一副枯槁萧索的皮囊,执迷地苦苦重复:
“为什么?”
穆七:“因为我需要好好去扮演晓星沉主这个身份,当然需要去寻一个能传承晓星沉的弟子。”
谈半生这点上,穆七确实无辜。他一开始捡谈半生为徒,并非是深思熟虑别有目的,实在是谈半生太显眼,天赋也太过突出。
不捡他做徒弟,简直天理难容匪夷所思。
至于后来——
穆七痛快地一口气承认:“后来你痛恨魔族的事。养成的钻牛角尖的性子,的确是我犹有意引导。”
“那时候落永昼崭露头角,我算算离妖魔本源出世的时间也不太远,所以刻意那么做,想着也许会有惊喜。”
现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谈半生果然成了他手里最得心应手的那把刀,最心知肚明的那颗棋子,间接地把落永昼与穆曦微推向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穆七说着便兴味盎然地打量过谈半生。
令他失望的是,谈半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好像彻底失去苦笑说话的能力,连人声都需要格外花一番力气去理解。
原来也就是这样啊。穆七隐隐间有些大失所望。
最后事情的发展结果,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有意思。
穆七刚想到这里,便被眼前光影闪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因为阵法上三百六十周天星辰再现人间,谈半生指间有银河牵扯,掌上星辰作刃,抵上穆七要害。
“你以为我当真没有怀疑过吗?”
百年前那只引着世人往它想要的方向走的无形之手。
百年后穆七的种种举措。
更要紧的是穆七在明镜台那边留下的阵纹,是谈半生所熟悉极了的。
若是旁人最多心中起疑,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也不一定觉得怎样。
可谈半生不一样,以他的卜算之术,假如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推出,未免太小觑晓星沉主。
“你不过是有恃无恐,觉得我看出蛛丝马迹,也不会拿你怎样而已。”
谈半生向来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只有在这桩事上拿不起放不下,犹豫扭捏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因为他承担不起错杀的后果。
所以谈半生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场豪赌,拿他自己可以豁出去的所有,赌一个他师父死而复生的可能性。
如果他师父真的只是他师父,不是旁人,只是单单纯纯的晓星沉主,哪怕仅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谈半生也愿意赌,愿意把自己的所有一切身家去压。
若是输了这一盘,谈半生也并非不是没有旁的准备。
“三百六十周天的星辰大阵。”
谈半生冷冷道:“当初是你为抵御魔族入侵而设计的阵法,杀魔尤为方便,无往不利,不知如今用到你身上去。滋味如何?”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