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
“当时我已经站不起来了,跪在地上看着阿娘走远了。”
年少的伏翎说起话来还带着稚气,可是他此时浑身都是搬运东西后留下的伤痕,灰头土脸的。他遥遥看着星空,眼睛却在月色之下显得有几分不属于少年的悲凉。
之于他来说,他在被家庭抛弃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记事能力的,即使之后阿娘和自己说过,他也依然像是一个局外人旁观着。他依旧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儿,即使每天饿肚子,即使每日跪在地上乞讨,他也依然保留着对万物的好奇与热爱。
他不怨天尤人,也不悲天呛地,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方小小的天地,以及阿娘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能够拥有这一切,对于当时只是一个孩童的他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而这一次被阿娘抛弃在烂菜地里,给了他一次最为沉重的打击,紧随而来的,就是刻骨的痛和失望。
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灾星。
如果他再正常一点,和寻常的小孩儿一样,是不是阿娘就会回来?想到这一切,他一边流浪一边在私塾高墙外偷偷看着那些背着竹箱上讲学的孩童们,似乎只要他多看一眼,就能够和寻常孩子更像一点。
可是他看过来看过去,他们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两只耳朵,有什么不一样?
“我和他们,究竟相差在哪里?”尽管已经长到了十三岁,少年伏翎依旧想着这个可笑的问题,看向坐在旁边的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在旁边心揪着疼,她想要抱住这个身世坎坷的少年,最终也只是垂手叹息,道:“孩子,你不是灾星,你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少年”
而伏翎听到这句话之后明显的愣了愣,他喉结攒动,记忆的画卷慢慢展开,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听到过这句话——
阿翎是我的骄傲。
阿娘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不断回想着,可是他最终得到了什么——
“我养你是造了什么孽?”
“狗杂种,别跟着我。”
就像是被人类欺侮了许多次的幼犬,在遇到善意的时候不是紧接着迎上去,而是下意识地逃避和警惕。他的胸腔起伏着,随后慢慢归于宁静,似
乎是什么决心在他的心里渐渐生根发芽,伏翎伸手主动的握住村长夫人的手,第一次笑了起来,即使有几分勉强。
他说:“我知道,夜已深,就寝吧。”
村长夫人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心酸和难受。她不过一个女子,徐娘半老的年纪却膝下无子,虽是没有表明,但她已经将这个可怜的孩子视若己出。她知道今后的风霜会让他们两个脚步蹒跚,但只要她能够坚持下去,就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她也笑着点点头,泪光不断盈在眼眶里,她轻轻诶了一声,两个人在夏日的蝉鸣里,互相搀扶着走进低矮的房间里。
“”
坐在村长夫人面前,沈青临轻轻捏着膝盖部位的衣裳,指尖有些微的颤抖。窗外的飘絮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他难以想象当时饥寒交迫的伏翎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又是以何种心情看待着往后岁月里命运对待自己的不公。
也难怪他后来会认识那般缄默,好似什么事都会做,少年老成的伏翎。
故事听到这里,沈青临几乎已经预知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轻轻皱起眉头,烛火噼啪的声音响起,村长夫人停顿了一会儿,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划下了太多印记,她长长的叹息着,继续说道: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就走了。伏翎什么都没带走,就连第二天准备在桌上的早点,他都没有吃一口,饿着肚子就离开了。我问了村子里的人,可当时人人自危,谁又顾得着别人,都说没看见。我想去找,结果被村长阻止了,因为那些风言风语。”
就这样,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而村里的瘟疫因为他的离开,竟全然好了。这样更加是直接坐实了伏翎灾星的传言,谣言毁人不浅,村长夫人也因为周遭的劝阻声放弃了寻找。毕竟她还有父母,嫁人了之后还有丈夫,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也逐渐在这洪流之中忘记了那个在冬日胡同口里,奄奄一息的孩子。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到了尾声,但村长夫人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继续道:“可是我记得,三年之后,他回来找我了。”
沈青临微垂的眸子蓦地抬起,看着村长夫人。
那时
村长夫人已经嫁人,年事已高无法生育,但丈夫十分体谅他,夫妻两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将破落的村子一点一点扶持起来,丈夫也在那三年里成为了永宁村的村长。
虽然永宁村已经没了往日的富烁,居民也没有以前那般人声鼎沸,所幸这个村落依旧保留了下来,不至于夷为平地。
村里的人要么走要么死于那场瘟疫,人来人往一代换一代,就在永宁村逐渐没了伏翎存在过的痕迹,甚至连村长夫人本人都快忘记的时候,当初的那个少年回来了。
那是一个艳阳天,村长夫人独自一人在溪水边浣洗布料,从那场瘟疫之后村民们都没有能力再从事商业,于是以务农和染织布料为生。
就在她准备回家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愣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她眼前。
那时伏翎已经十六岁,个子却是冲得很快,以前才刚刚到村长夫人的肩膀,此时已然长得越过了她,颇有玉树临风君子之势。
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束袖长袍,村长夫人往日里与布料结交甚广,一看就知道伏翎的衣服浣洗过很多次,连布料都有几分毛边。她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仅仅三年光阴而已,眼前的人已然长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直到伏翎轻声叫道:“三姨”
秦三娘是村长夫人的本名,而三姨是伏翎以前习惯叫的名字。这一声让她蓦地回神,手里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就掉在了地上。她双手颤抖地,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阿翎?”
“之后,我们就相认了。他看上去长大了不少,我要仰起头才能和他说话,而且我能感受到他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是他没有和我说。这一次回来他并不是要来打个招呼,而是来告别的。”
“告别?”沈青临问道。
“是,”秦三娘点点头,皱起眉似乎有些不理解的说:“他说,他要去,修道?”
话音刚落,沈青临徒然双拳握紧,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的记忆,此时如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展开在自己面前。
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接下来的故事,似乎和自己有关。
秦三娘是个妇道人家,她少时只是绣花针线琴
棋书画,现在也只知染织务农与丈夫白头偕老,对于中修界的一切仅仅是有所耳闻,并不清楚也不向往,听到伏翎说这些时,她下意识地怀疑。
可是伏翎似乎很坚定,他看上去不像只是说着玩玩,他跟秦三娘说他被一修道的私塾收养,教他修炼金丹,此时已经突破了纯青之境,不过多久就能够修出金丹。
什么修道,什么私塾,什么纯青之境,秦三娘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沈青临自然是明白,纯青之境是修炼金丹的最后一层,意为炉火纯青,伏翎仅仅十六岁就能够到达此境,已然是横扫了不少中修界的天之骄子。
见秦三娘不信任的模样,伏翎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如果换做其他人,他根本不会将这些告知与人,可是秦三娘之于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年少时所有的天真、苦痛、脆弱,眼前这个妇人都曾亲眼目睹,他信任她,或者说有几分依赖她。
他眨了一下眼睛,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说,他在离开永宁村没多久,遇见了一个人。”
沈青临心里猛然一跳,他忽然觉得脑内犹如柳暗花明一般,秦三娘所说的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似乎就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
“他当时饿的不行,趁一个小贩没注意,偷了几个包子跑了,却被旁边的客人吼了一声‘小偷’,被小贩一路猛追。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白衣男子。”
当时的伏翎穿行在热闹的集市里,下着雨的天气让他的脚一阵打滑,但他不敢停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偷东西吃,在他被阿娘抛弃之后,他曾像现在这般偷过油茶,偷过馒头,得到的只是一顿毒打和辱骂。
枯黄的银杏叶被他跑过时带起的风吹得盘旋几圈落在地上,他身后的叫喊声没有停止,他跑上一座石桥就看见一道白花花的影子,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他就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听到白衣男子闷哼一声,随后就是身后的小贩叫骂声,伏翎下意识像往前继续跑,却被面前的男子拉到身后。
“怎么了?”男子将他拉到身后,将油纸伞的一般分给伏翎,十分客气地和眼前的小贩道。
“这狗杂种偷我们的东西就跑了!”
小
贩骂起人来市侩难听,白衣男子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感觉到手边的小孩儿听到“狗杂种”这三个字下意识一抖。他轻轻地拍了拍伏翎的肩膀,从怀里拿出钱袋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付了。”
见面前的男子钱袋里鼓鼓囊囊,小贩看了一眼后随口给出一个价,比那几个包子贵上不少,伏翎听到后下意识阻止沈青临付钱,谁知白衣男子却没有多言,从钱袋里拿出碎银子就付了。
“别再让我看到你,狗”杂种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小贩就被面前这男子的眼神给瞪了回去,随后只是恶狠狠地看了伏翎一眼便走开了。
石桥上看热闹的过路人此时也四散,伏翎在男子身后,想走想跑终究还是乖乖地站着。他上过几年学,自然知道一个碎银子要多少钱,那是他得扛好几天货物才能够负担得起的,现在最好的办法还不如一跑了之。
可是面前这个大哥哥心地善良救下了自己,他不能够忘恩负义。就这样,他被白衣哥哥牵着过了石桥,风缓缓吹过,银杏树叶落在微偏的油纸伞上。伏翎一边走一边抬头看过去,就看见白衣哥哥轮廓分明的侧颜,发丝掠过紧呡的薄唇,透过飘洒的发丝,他看到几滴雨点落在了白衣哥哥的肩膀上。
他想抬手将油纸伞移过去一点,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白衣哥哥看了过来,似乎是明白了伏翎的意思,道:“我是大人
,淋点雨没事,你是小孩子,不要染上风寒。”
他是小孩子。
白衣哥哥和他说:“你是小孩子。”
这个称呼,似乎他从来没有听过,这里面包容的溺爱、温暖、纵容,他都没有一一经历过。他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大人一般生活着,即使后来遇见了秦三娘,他也依旧将自己当作下人,当作有债要还的负债人。
他从来没有像一个寻常小孩一样接受过来自父母的爱,从来没有,他得到的一直都是“杂种”这般的话语,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孩子。
和那些上私塾的孩子们一样,一双眼睛,一张嘴,两只耳朵,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人,是一个孩子。
他良久的沉默让白衣哥哥有些不知所以,他蹲下身子与
伏翎齐平,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人应答。
伏翎有些恍惚的看着白衣哥哥的正脸,他游走在各个市集,各个乡野,却从来没有见过像眼前这人一般好看的人,超凡脱俗,宛若谪仙。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汇形容眼前的人,伏翎觉得世间所有的词汇加诸在白衣哥哥身上,都是一种怠慢。
见他不应答,白衣哥哥又问了几遍,一番寂静后他喃喃自语道:“原是个哑巴,真是可怜”
随后他眨了下眼睛,从怀里将那剩下的钱袋拿出来,从里面拿了一些碎银子,说:“这些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好好生活,不要再偷窃了。”
几颗碎银子,落在伏翎的手里却是极为沉重,胸口的暖意此时无限涌动出,他双手颤抖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哥哥。后面白衣哥哥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大脑好像瞬间模糊了,只有视线绝对清晰地,望着眼前的恩人。
他站在远处,白衣哥哥将油纸伞送给了伏翎,叮嘱了几句便走了。而伏翎一直站在远处看着,看到白衣哥哥起身时腰间露出的青色玉佩,他站在风雨里,背影单薄坚定。直到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市集之中,他才缓缓回神。
而话音外的沈青临此时已经全身僵直,他秦三娘所说的一切正正和他做的梦一模一样。真相犹如拨茧抽丝一般浮现在自己眼前,秦三娘见他脸色苍白,恍然大悟道:“是您?”
“”
沈青临已然没有气力回答,他恍惚着明白了,原来他和伏翎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就在尘封的记忆里,他以为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或是伏翎有目的为之。却没想到,伏翎仅仅是带着再简单不过的想法,不断地修炼,披荆斩棘般来到自己的身边。
或许说他确实是有目的,只是他的目的,不过就是他曾经看到了与他泥泞生活截然不同的光,他想要靠近,想要被温暖,想要报恩,仅此而已。
“他当时说,他打听到了那个白衣男子是中修界的仙尊,所以他想修金丹。我当时怕他被骗了,特别担心。”秦三娘见沈青临脸色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道。
“如果你打听错了呢?孩子,你如果要去报
恩,不一定要去中修界,太危险了。”秦三娘不懂这些,但是伏翎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独自闯荡对他来说有几分困难。
但伏翎却摇摇头,他眼里的光是秦三娘从来没有见过的,与那日在水井旁看着星空的伏翎全然不同。犹如星星之火,陈旧的人生终于看到了新的景象。
他定定地说:“我不是要去报恩,”
“我要追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伏翎的过去就是这样啦~他没有神秘身份也没有神秘的身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啦~是全书最简单的一个人(划重点)。
梳理一下:他是在四五岁的时候被抛弃,八岁被秦三娘所救,十三岁离开永宁村,没过几个月就遇见了师尊。十六岁找到秦三娘并且定下目标(目标诞生的时间更早),接近十八岁修成金丹上楚敬门。
好惹就是这样!期待小伏第二次登场吧(脑内存稿告诉我超炫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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