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遗珠(十)
奢华富贵的凤仪宫,宫人在殿外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神情难掩惶恐,为首的几位大宫女观这阵仗,忍不住向施房询问。
施房守在殿外,听着殿内隐隐约约传出的争执尖叫声,冷淡中带着些深意,“皇后娘娘做了什么事令陛下如此生气,却不该来问老奴。”
不该问他,那要问谁?
大宫女身躯一僵,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开口。
殿内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大,女子的尖叫,男人压抑却不减声量的怒吼,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声。
过了许久,齐帝大踏步从殿内走出,神色难辨喜怒,他衣袂带风,夹杂着初春的寒凉。
路过施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瞬,复又往前走,软靴落地无声,但他每一次迈步却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头。
终于,帝王上了銮驾,仪仗缓缓离开。
施房抬首看着诸人,尖细的声音回荡:“陛下有旨,皇后娘娘身体有恙,于凤仪宫休养!”
齐帝到底顾念正在前线打仗的安然,给皇后留了面子。
这一休养,便是两载有余。
庆丰十九年四月,太子率军攻破姜国国都。
昔日金碧辉煌的皇宫,如今装饰散落一地,镶嵌的宝石玛瑙不知被哪个逃跑的宫人挖走,显出亡国末路的悲凉。
一身银甲、容貌昳丽的少年郎君不甚端正的坐在王座,他似是好奇,歪头看着王座扶手上雕刻的龙首。
而随着他每一个动作,下方或是被捆绑、或是颤颤巍巍相互搀扶站稳的众人心头就是一跳。
与他们狼狈情形相对的是金殿四周站立的铁甲将士,个个身姿笔挺,神采飞扬,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殿中这些狼狈的众人。
终于,少年郎君似是看够了,他抬起眸,露出与他那张尚且显出两分稚气的面容不符的眼睛。
那双眼,不含轻视,不含喜悦,平平静静,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因而不必喜,不必忧。
姜国丞相心中一沉。
姜国丞相没敢等先她开尊口,微垂下首,以一种臣服的姿态唤道:“太子殿下。”
霎时,殿内数道视线投来,其中几道视线哪怕从背后而来也使他感觉到被刺得生疼。
他一脸镇定道:“敢问殿下要如何处置我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不如平静一些,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上首安然挑眉微笑,“素问薛大人才名,不知薛大人可有意来我齐国为官?”
殿内又是一静,静得仿佛连众人的呼吸都没了,薛庆樊感受到身旁多年同僚的怒视,心中泛苦,他定了定神,又是一拜,“薛某微末之才,能得殿下看重,是薛某之幸。”
“你!”
殿内同时响起几声怒斥,不过话未说完,已然被人堵住嘴。
安然恍若未闻,点头露出欣慰笑容,“薛大人果然是大才。”识时务,能屈伸,她点了个人的名字,“祝显。”
身旁青年二十来岁,静如波澜不惊的深海,懒懒瞥了她一眼,口中淡淡唤道,“殿下。”
安然冲他心虚一笑,“还要劳烦你在姜国坐镇一段时日。”
历来打败一个国家容易,收服民心却极难,有的王朝建立足有百年,民间却依旧有人以前朝自称,反王朝势力横行。
安然自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地盘死活不能融入齐国,因而势必要留下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这里坐镇。
祝显定定看了她一会,扯起嘴角,“是。”
安然摸了摸鼻子,又看向薛庆樊,笑道,“薛大人,日后还希望你与阿显和睦相处。”
话到此处,安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与祝显将会共同治理姜国,在朝廷对姜国的处置正式定下之前。
既有亲信,又任命旧国官员,在一定程度说抵消姜国百姓的排斥心理,薛庆樊苦笑,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日后的骂名了。
但那又如何,能保住性命,又能尽己所能护下百姓,薛庆樊甘之若饴。
他恭敬拜下,增添了一丝敬畏,为这年轻郎君的手段心性。
“是。”
安然率众走出姜国皇宫,翻身上马,干脆利落,少年郎君昂首望着远处夕阳,朗声道:“修整三日,班师回朝!”
身后将士整齐划一答道:“是!”
声势震天,惊得一众探头探脑往此处张望的百姓慌乱藏起。
时年五月,太子归朝,都城百姓,夹道而迎。
二公主齐巧晗在宫中左右走动,一名宫女从外面进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双眼亮晶晶问:“怎么样?太子回来了吗?外面是不是很热闹?”
宫女点点头,“太子殿下他们已经到了城门。”
她看齐巧晗因她这句话而跃跃欲试,忙劝道,“公主,您别忘了,贵妃娘娘不准您出宫。”
她不好说出口的是,贵妃娘娘与皇后太子隐隐敌对,公主此举难免引贵妃不悦。
齐巧晗明亮的眸子一暗,支吾道:“我……我只是好奇。”
她从几日起就听说太子将要回宫,宫人说场面会如何如何盛大,光是朝上讨论用哪种规格来迎接太子归朝都足足讨论了五日不止才勉强定下,引地她不仅对宫外的热闹
好奇,对那位印象不深的兄长也很好奇。
宫女心下稍缓,知道公主年幼,确实只是好奇,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让公主乱来,毕竟她不知晓太子对在他征战期间试图动摇他地位的贵妃一系是何态度。
她刚要说话,小公主就捧着脸可怜巴巴道:“瑶瑶,我们去桃林散散步吧。”
宫女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思,太子回宫必然要先去见皇后娘娘,桃林正在必经之路上。
她摇了摇头,见小公主低头显得格外可怜,心一软,“公主若是烦闷,就去御花园走走。”反正看她也待不住。
齐巧晗猛地点头。
然而宫女料错了,她本意是要避开太子,却不想在花园小径深处遇到一人——少年郎君银甲披风,威风凛凛,轻挑眉梢,道不尽风流。
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宫女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齐巧晗一愣,不小心将手里的芍药摘了下来,宫女看她愣神,忙拉了她一把,齐巧晗颤着声道:“太……太子殿下。”
本躲在此处偷懒的安然挑了挑眉,无奈道,“孤有这么可怕吗?”
不等她回答,安然仔细看了看她眉眼,“是二皇妹吧?”
齐巧晗不想太子竟然还记得她,顿时笑了起来,端正行了一礼,“巧晗见过太子皇兄。”
她好奇道:“太子皇兄怎么会在这里?大军不是刚入都城吗?听说去了好多大人。”
安然轻笑,语气随意,“比起孤,他们更该迎接的是众将士。”
可是他们最想见的是太子皇兄啊,齐巧晗觉得有哪里不对。
太子出现在这里,岂不是说太子放了宫外好多人的鸽子?
没等她想明白,太子看了过来,“皇妹可是要去见父皇,一起吧。”
齐巧晗尚未反应过来,安然已经往前面行去,她愣了愣,只得跟了上来。
来到景清殿,施房早已在门外等候,他看着太子与二公主联袂而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施公公,许久未见,公公一向可好?”安然笑道。
施房垂首一礼,语气恭敬,“劳殿下挂念,老奴一切都好。”
“那便好,”安然点头,笑意盈盈,“孤在路上遇到了二皇妹,刚好一起来见父皇。”
施房沉默了一瞬,看了眼懵懂的齐巧晗,让开道路,“两位殿下请。”
今日陛下没有出宫迎接太子归朝,出乎众人意外,论理太子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便是齐帝迎出城门都是该得的。
不过这个众人不包括安然,她入了殿,一如两年之前那般从容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伴随着清越的少年声音还有一道清甜少女嗓音。
齐帝看向齐巧晗,眉头微蹙,“晗儿,你怎么来了?”
齐巧晗眨了眨眼,冲齐帝笑得乖巧,“父皇,儿臣在御花园遇到了太子皇兄,皇兄要来见父皇,儿臣便一道来了。”
齐帝抿了抿唇,看了眼安然。
齐巧晗举起手里的芍药,甜甜一笑,“父皇,这是儿臣在御花园里采的,送给父皇。”
齐帝愣住,看看齐巧晗,再看了眼旁边的安然,不知想起什么,眉眼软了下来,它一挥手,施房上前接过芍药。
齐帝又道,“晗儿先去偏殿坐会,朕与你皇兄有事商议。”
齐巧晗乖巧点头,跟着宫人去了偏殿,施房将殿内本就少的宫人也都带了下去,一时殿内气氛怪异下来。
齐帝目光复杂看着面前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君,“朕……”他又顿住,良久,化作一声叹息,“是朕的不是,当年失察,让你母后钻了空子,以男儿身长大。”
想到皇后,齐帝眉间有些冷,为保地位,将金尊玉贵本该娇宠无忧的公主当男儿养大,自私自利。
齐帝又叹息一声,目光渐渐转为愧疚与坚定,“你放心,父皇必会让你恢复身份。”
似是怕她想多,他补充道,“以太女的身份。”
“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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